顾重渊手底下的人做事快。
短短几日,他们便按照沈丹清的图纸,把云鹤居从里到外翻新了个遍。
不算太大的院子,一改往日荒凉破落的废弃模样。
有了样式别致的凉亭、旖旎明艳的紫藤花架,院子正中央还种上了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沈丹清记得,顾重渊官居一品后,宅邸里也有这样一棵银杏树。
每年秋月时节,他总会在疏朗寂寥的深夜,坐在金黄灿然的银杏树下看月亮。
那时候的他,眼神总是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不知道他看着月亮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
云鹤居修缮一新后,沈明月常来云鹤居找沈丹清玩。
这下子,冷冷清清的云鹤居,更是变得热热闹闹、敞亮温馨。
永平侯府那些总是拜高踩低的下人,再也无法继续忽视这间院子以及院子的主人。
于是,他们凑在一块,谈论起云鹤居修院子时,二公子是如何遵循四姑娘的意见,四姑娘又是如何将云鹤居当自己的院子一样用心布置。
“没想到,四姑娘同二公子的关系还挺好。”
“是啊,二公子从前一向不爱搭理这府里的人,没想到,他和刚接回来没多久的四姑娘能相处得这样融洽。”
“谁在外头说话!给我滚过来!”
沈长平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嚼舌根,心里登时生出一团怒火,立刻让人把那几个碎嘴的家伙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
“哼!什么遵循沈丹清的心意?不过是顾重渊那混账用来骗人的把戏罢了!”
还有沈丹清!
沈长平狠狠握拳,咬牙痛斥:
“胳膊肘往外拐的讨厌鬼!”
“养不熟的白眼狼!!”
-
又是一天团圆家宴。
老太太让康妈妈去云鹤居传话,让顾重渊和沈丹清两个一块儿去用晚膳。
沈丹清因为之前意识到顾重渊将来会是性情乖戾、手段狠辣、我行我素之人,就再不敢教他做事了。
想到他一向不喜欢和永平侯府的人打交道。
她说:“晚上的家宴,丹清自己去吧。我会和祖母好好说的,兄长放心。”
但。
“无妨。”
顾重渊轻轻拂了袖袍,阔步走了出去。
沈丹清愣在原地,满脑子疑惑。
不是。
这人喜好、心思怎么一天一变?
也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和之前一样,他们到慈心堂,陆氏、沈明珠、沈长平都已经到了。
一见着沈丹清进来,沈明月就冲她笑着招手,亲昵地唤了一声“四姐姐”让她过去坐。
顾重渊则走到老太太跟前行礼。
“老夫人。”
“你来了,坐吧。”
老太太让人给他看坐,而后问起他这些天云鹤居里的情况,尤其是沈丹清搬过去同他一起住可有什么不方便的。
顾重渊还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一切都好。”
老太太:“……”
她是真不爱和这孩子说话。
沈明珠坐在陆氏身旁,目光幽幽看了顾重渊一眼。
这几日,府里传的那些关于他和沈丹清的话,她也听说了。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位侯府养子刻意讨好沈丹清,都是为了她带去的那些赏赐和银子罢了。
而且……
沈明珠视线慢慢向下,扫过顾重渊今日所穿的衣袍。
黑色的里衣,白色的中衣,再加一身湛蓝色绣了竹叶暗纹的粗布袍子。
着实有些寒酸。
放到外面高门侯府的聚会,他瞧着就像是上门来秋风的穷亲戚。
若换做是她,被这样的人盯上、献媚,她定然嫌弃、鄙夷,避之不及,也就只有沈丹清这个蠢货才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依仗和依靠了。
真是可笑!
沈明珠心里冷笑一声,幽幽抬起下巴,不再瞧他们。
顾重渊不知道,短短一瞬他被人鄙视了。
甚至,他手底下的人特地以百两一匹的价格,从江南私人绸缎庄里买来制外袍的暗纹缎,也被人鄙视了。
用完晚膳。
老太太又说起给沈丹清请嬷嬷这回事儿。
“……先前的余妈妈是康妈妈察人不清,回头,我让康妈妈重新找个合适的嬷嬷教四丫头规矩。”
老太太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沈丹清身上。
四丫头搬去云鹤居不过几天,脸蛋儿不似从前那般消瘦,长了些肉,瞧着模样愈发不错。
到底是身上流着永平侯府血脉的姑娘,稍稍养一养就能出落得水灵透亮。
所以,叫她学会、习惯京城闺秀的仪态举止,往后找合适的时机带她出去见见世面的事儿,也该再次提上日程了。
“母亲!”
陆氏像个慈母一样站了起来,笑着看了看沈丹清。
她对老太太说:“母亲,儿媳已经选好教丹清规矩的嬷嬷了,是住在城南绿竹巷的郭嬷嬷。”
老太太知道这位郭嬷嬷。
原来在宫里当差,专门教新入宫的秀女宫中礼仪。
“不错,不错,是个很好的人选,陆氏,你总算尽到了一个母亲、一个当家主母的责任。”老太太满意点头。
陆氏低下头,“母亲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儿媳该做的。儿媳之前对丹清确实有所疏忽,才会叫她同我关系生疏。”
而后,陆氏眉目温和地看向沈丹清,“你放心,这位郭嬷嬷懂得多,有她教你,你一定能学得好、学得快。”
沈丹清眨眨眼,不接陆氏的话。
她才不信陆氏会这样好心,肯定又给她挖了坑,就等着她往里跳。
沈丹清抿唇,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陆氏。
这时——
“老夫人。”
顾重渊朝老太太作了个揖,他声音沉沉,“教四妹妹规矩的嬷嬷我已经请到了,只是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和老夫人、大夫人说,叫大夫人费心了,是我的不是。”
陆氏闻声蹙眉,心里十分不满。
这个顾重渊在四丫头的事情上总是同她对着干!
就是他出来搅和,四丫头才没去她的合宜院。
这些天,她到京中其他命妇、夫人府中吃席,没少被人拿这件事揶揄编排,说她待自己的亲女儿不好,叫她落了好大的脸面。
教习嬷嬷这件事,他怎么又要和她争?!
真是讨厌!
陆氏拧紧眉心,有些愤怒地看着顾重渊。
“二公子,教习嬷嬷和平日里伺候的丫头可不一样。若是嬷嬷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懂世家大族里的规矩,是教不好四丫头的!”
陆氏字字句句貌似在说教习嬷嬷,但内里是在说顾重渊不过永平侯府一个不受待见的养子。
他那点身份,那点地位,能请来什么好嬷嬷?
沈丹清怕顾重渊生气,回头自己白白受连累,立马要起身,她说:“祖母,我愿意跟着兄长——”请来的嬷嬷学规矩!
“你坐好。”
顾重渊将她按回凳子上。
这点事,还用不着她出声帮腔。
被陆氏嫌弃的青年狭长而深幽的眼瞳眯了眯,他视线落在陆氏身上。
他点头笑笑,说:“大夫人说得有道理。只是……”
男人声音刻意停顿一刻。
而后,轻轻再问:“不知大夫人口中那位郭嬷嬷同伊嬷嬷相比,谁更好一些?”
“伊嬷嬷?!”
老太太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重渊,你说的可是告老归乡十数年的伊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