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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作者:枳花明驿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一声报晓鼓响起,盛京城便像投入一颗石子的平静湖面,各条街道上的报晓鼓鼓声是泛起的波纹,惊醒的鱼儿是满城的百姓。


    断断续续的报晓鼓声是渺小庞大的芸芸众生为每日东方缓缓升起的朝阳奉上的赞歌,直至宝镜悬空,威仪万丈,气势恢弘,凡俗无法直视时,鼓声渐歇。


    各坊临街店铺纷纷开门迎客,宽阔的街道渐渐充盈起来,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匆忙的百工,叫卖的商贩,嬉笑的孩童,寻觅的盛京客,面貌奇怪的异域人,骑马的官吏,乘轿的贵人……


    日日的盛京城都是这般,习以为常的热闹繁荣。


    可今日的盛京于明珠还是有些不同的,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层层脂粉敷面,发髻高高挽起,竟也有被装点的有几分神妃仙子的韵味。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娘子,娘子!不好了!”喜气洋洋,忙碌有序的院子忽然闯入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声音的源头是个急匆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气的小丫鬟,“门外……门外有人劫亲!”


    忙碌的众人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望向小丫鬟,院里的今喜率先揪住小丫鬟细问。


    “费家的迎亲队伍我在咱们府门口眼瞧着就快到了,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白衣公子拦在费大公子马前,管事觉得不对派了小厮过去打听情况。”


    “听探消息的小厮说,是……是……”小丫头跑得太急,话头到了关键开始大喘气,一双双眼睛聚焦在她身上,今喜更是急到出生催促。


    “是沈公子……威胁费大公子,让他放弃与咱们家娘子成亲!”


    “沈公子?!”众人悄悄瞥铜镜前的明珠脸色,芙蓉面未见忧喜。


    娘子不急但院中丫鬟婆子们免不得气愤焦急,今日可是成婚这等人生大事!沈公子往日行事再不羁也不应在娘子成婚时闹起来!


    “小二,一盏云雾茶!”茶楼进来两位穿着青衿的学子,他们摇着折扇,随意寻了处大厅的位置便落了座。


    “今日有一桩大事!”其中一位折扇轻展,聊胜于无的掩人耳目,压着兴奋声音向另一个说道。


    另外一个八风不动地抿了口云雾,唇齿间茶香凛凛,余韵绵绵,“别又说是什么宜春楼来了个漂亮头牌,每月宜春楼都会添几个姑娘,别整日大惊小怪的!”


    “什么呀!这回可不是!你可知今日国子祭酒费大公子娶亲?”


    “费薛两家的亲事谁不知道?难不成还有人敢在薛娘子成婚当日放肆?”放下茶杯的学子打趣道。


    虽不曾亲自与这位在盛京名声响当当的娘子接触,但这位可是承袭了薛将军一身武艺,曾在秋猎凭一己之力拦截刺客,救下太子的女中豪杰。


    且不提这些,据太学同门讲,先前这位薛娘子与那位“臭名昭著”的沈家沈游之可是青梅竹马,姓沈的之所以在盛京横着走不怕挨揍都是因为她!


    今日是她的大婚,谁人敢触她的霉头?


    “哎,你且先听我说,今儿我专门溜达到平康坊北街,正见费家吹吹打打地来迎亲。”


    “迎亲队伍眼见着就快到薛家门口了,你猜怎么着?被人劫亲拦路了!”


    另一人口中茶水险些喷出,惊讶道,“竟还真有人有如此胆量?!”


    “这拦路的人啊你猜是何人?”见提起兴趣,讲述者悠悠道,吊足胃口。


    被勾起好奇心的学子不耐地拍了他的折扇,“少故弄玄虚!快说!”


    “刑部尚书之子沈游之!”


    “这……等等!若我没记错,先前是他与薛娘子有婚约在身?”


    “对!当时的缘由似乎是二人只有兄妹情谊,因而退婚后结为义兄妹,倒是稀罕得紧。”


    “不过我听说是沈游之行事过于放浪,被薛娘子在醉春楼抓了个现行,二人起了争执,薛将军的女儿又何必如此委屈求全,如此了结婚事只是为保全两家颜面的托词罢了。”


    “那今日这沈游之是?”


    “我没来得及挤到前面,听人说沈游之让费大公子放弃与薛娘子成婚!”


    另一人拧眉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这沈游之还真是一点未变,还以为他早已改了肆意妄为的做派。”


    “可不是,这都到了迎亲的时候了,怎么可能他一句话就将费薛两家的婚约作废,费公子自然不愿,没想到沈游之见阻拦不成恼羞成怒提剑就冲了上去!”


    “沈游之虽然名声不大好,但身上功夫确实不错,这费公子惊了马匹掌控不及,从马上摔了下来!”


    “也是,费家与薛家虽同为书香门第,不善动武,但沈尚书掌管刑狱法律多杀伐之气,且沈游之与薛娘子二人青梅竹马,学上几分也不奇怪,然后呢?薛将军拦下了?”


    “这你可就猜错了!”


    “比镇军大将军先来一步的是薛娘子,你是没见到薛娘子手握红缨的英姿,拨压挑崩,枪如蛟龙,游走自如,嘶嘶破风。”


    “沈游之在她手下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没两下手中剑便被挑飞,逼得他步步相退,直至退无可退,枪尖直指咽喉!不愧是将门虎女!”


    平康坊北街。


    薛明珠手中红缨枪轻微颤抖,她也没想到有一天这柄枪会指向他。


    “明珠,”四目相对,她的名字从沈游之的唇齿间流转吐出,蕴着些许委屈,眼眶随之红通通,隐隐有眼泪在转。


    看他这番作态好似方才脑子犯轴气势冲冲要提剑杀人的不是他。


    明珠别开脸不愿看他这副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面庞,沈游之顺着明珠侧首的方向,看到狼狈的穿着与明珠极为相称绯红婚服的费言光。


    瞬间眉宇间的寂寥之色被晦暗替代,隐隐染上几分戾气和疯狂,他伸手握住三棱枪尖向自己的喉咙压。


    手中枪有异动,明珠的注意力自然又被拉回,将他这番不要命的危险举动尽收眼中。


    沈游之勾唇轻笑,似乎是想装出一副大度模样,“今日你若是想要和他成婚,便杀了我,否则我必会阻拦。”


    明珠出手只是为了逼退他,断不会为这些儿女私事伤及性命。


    当即手腕一转,枪身如同游龙弹动,从他手中挣开。


    这当然无可避免地划伤了沈游之握住枪尖的手掌。


    不过比起划破他的咽喉,只是手掌,已是无伤大雅了。


    明珠收枪,面上很好地克制住恨不得戳他两个窟窿的气愤,保持着疏远淡漠的态度警告道,“沈公子,烦请自重。”


    没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枪,沈游之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离近些,绯红的嫁衣,精心的妆容,满头的金银珠翠,眉眼神采飞扬。


    他设想过千百遍成婚之日的明珠出嫁的模样定然是姝丽无双,但此时发现,再如何想象都不如眼前真真切切容光焕发的明珠,就像她的名字一般熠熠发光。


    明珠嗅到些淡淡酒气,拧眉劝道,“你醉了,我差人送你回家。”


    眼前人毫无反应只呆呆地望着她,众目睽睽,又是自己的大婚之日,否则她都恨不得揪住沈游之的衣领好好问问他到底在闹什么?


    她躲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到他垂在一侧无声无息滴血的手掌,下意识便想帮他包扎,正要开口又及时打住,受伤便受伤,要怪先怪他的得寸进尺。


    二人做不成夫妻,但多年情谊也非假,明珠做不到漠视他,但也并不能理解他何致如此?


    他们二人所求之事不同,做不成夫妻做义兄义妹不也很好?从小到大就是如此相处,他今日闹这一遭,真的很难不和他生气!


    明珠没时间耽误给沈游之,须得先将费言光和费家的迎亲队伍安置好,她转头递给费言光一个安心的眼神,不待做出什么,便被身后的力道拉住手臂。


    明珠顺着阻拦自己的力度望过去,望进沈游之执拗的目光中。


    向来对外表吹毛求呲的沈游之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模样,锦衣染尘,玉冠歪斜,通红的双目接触到她目光的一瞬第一反应是躲闪,继而小心试探地望回来,满眼哀求,往日陌上君子的风姿不复存在。


    但纵使如何狼狈也是他活该!


    明珠清眸转冷,心下漠然地看着他这番可怜作态。


    耳边是周遭本想沾沾喜气,没想到却看了场闹剧的百姓们嘈杂吵闹的人声。


    正在气头的明珠回身甩枪,重新拉开距离,语气不善地威胁道,“沈公子,注意举止,我枪术不精,说不准下次就在你身上戳个血窟窿了。”


    “你为了他威胁我?”扮可怜不成的沈游之听到明珠与自己划开界限的警告,眉梢扬起似有些不可置信。


    方才明珠枪指咽喉是为了阻他杀人犯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但如今不过是不让她与费言光眉来眼去便威胁他?!


    “你忘了你曾经承诺过我,这只红缨是会永远保护我,现在?你为了他,就为了这么个东西!你要杀我?”


    沈游之脑袋懵懵的,整个人压抑不住地在发抖,胸腔滚烫,他不想这么难看,不想在她面前暴露更多面目可憎的自己,可是嫉妒,好嫉妒。


    她骗他,只想和费言光成亲。


    “闭嘴!”明珠望着沈游之,不明白她沈游之怎么固执起来这般不可理喻,也不愿他再吐露什么污秽之词。


    “沈公子是我什么人?”明珠吐出一口气,知道按自己的脾性与他争执便遂了他的意,那些旧事,最是无用。


    明珠的反问猛然让沈游之想起那日,自己也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地呛她,“薛娘子与我沈某是何关系?”


    那时她暗淡下来的目光下藏着如何酸涩的心情了。


    “你我毫无干系,而费言光是我薛明珠未来的夫君。”


    “你的夫君?”他似乎对这句话理解不能,须得小声喃喃重复去帮助理解。


    嗡鸣鼎沸的人声钻入耳膜,“人家一对有情人,何须他来棒打鸳鸯!忒不地道!”


    明珠回身发觉在自己阻拦沈游之时,费言光还在原地,忙催促,“愣在这里作何?还不快抬到府中治疗?”


    费言光身边的小厮何曾不想,只是公子固执。


    迎亲队伍乱作一团,有了明珠的指令众人这才寻到主心骨,由青叶引到武安府。


    她的夫君,是和她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相伴一生的人。


    沈游之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浑身竟不自觉打了个寒战,身体冰冷僵硬,只得眼睁睁望着明珠向费言光走近,看着他们二人手掌交握,明珠轻声宽慰费言光,而自己的掌心满是黏腻的血腥。


    费言光被明珠三言两语哄好,众人众星捧月地将他扶到武安府疗伤。


    至于他,恐怕只会嫌他的血脏了衣衫。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满城皆知费言光与薛明珠喜结连理。


    怎么偏偏就他一个沈游之信了明珠的哄骗之词,昏头转向地信了她说什么只要他摘得状元便与他结亲。


    怎么才看清这是缓兵之计。


    到头来,成了她人生中的无关客。


    明珠上下打量了一番费言光,极快地判断了他的伤势,坠马摔伤了腿,她摸了一下他受伤的小腿,骨头无碍,应是筋骨严重扭伤了。


    连绵不绝的疼痛令费言光无法起身,嘴唇泛白,冷汗频频。


    他受伤如此,今日的大婚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了。


    无论如何这起祸事追根究底由自己引发,反倒殃及了他。


    明珠伸手握住他的手掌,“今日之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明珠,我……”接触到费言光略有些仓皇歉意的目光,分明是飞来横祸,是受害者,反过来向她抱歉。


    明珠知晓他未尽之言,温声宽慰道:“吉日并非只有今日。”


    两人目光相汇各自心领神会,费言光这才松了口气,嘴角勾起个笑容,点点头道,“好。”


    有了她的宽慰,费言光安心下来,这才被抬进了武安府。


    大喜之事如今草草收场,薛将军吩咐府中的仆从发喜饼去遣散还未离去的百姓们。


    明珠跟随众人兵荒马乱地回府,没忍住往后瞧了一眼犯了倔脾气杵着的沈游之,也瞧见得了信正往这边赶来的沈尚书和夫人。


    看尚书大人甩着袖子怒气冲冲的模样,沈游之回去少不得挨上一顿藤条跪上几日祠堂。


    脑袋里转过这些,赶忙摇摇头,像是要把与此相关的人和事情赶出脑海。


    沈游之一直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所以在她只是这般短暂地扫过一眼就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明珠默默将这股火气咽了下去,她自认除却无法告知之事,其他已与他说清,此时再去争辩已毫无意义。


    是了,比起质问自己,刚刚的废物男人更让她担忧,沈游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掌心的鲜血因他握紧的拳头一滴滴落下。


    “明珠!”正要踏进门内的明珠望过来,沈游之感到自己的心脏为她短暂的目光停驻感到欣喜,即使这一眼满是不耐烦满是抗拒。


    就算这样你也要坚持吗?


    沈游之笑起来,胸腔内嫉妒和恐惧交织,让他的笑看起来表情扭曲,像是吐出一个诅咒,“只要我活着,你别想嫁给他!这辈子都别想!”


    比明珠的反驳来得更快的是尚书大人的脚,平日古板端正的沈大人,一脚踹在沈游之的膝弯,“逆子!逆子!你干了什么好事!”


    明珠没再理会,将府上大门一关,隔了尚书大人的怒气,隔了那道执拗又满是侵略感的目光。


    府上布置得喜庆,连枝头都应景地落了喜鹊,清脆地叫着,彼时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确然是个极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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