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的第一天,邸昭宜被连环的闹钟声唤醒。
昨晚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毕竟要去的是北国最高军事机构下属的飞行署,也就是传说中只招最顶尖飞行员的单位。
但没想到她确实睡着了,还睡过头了三分钟。
“见鬼,”她一边扣上外套一边跳着拉拉链,“第一天可不能迟到!”
窗外雪还在飘,天灰蒙蒙的,她跑下楼,抱着一大叠体检报告、身份文件和入职手续,慌忙地塞进书包里,活脱脱像个准备应试的倒霉学生。
她暂且还不知道飞行署具体是个什么样子,只知道那是她潜入北国的第一站,也是她执行“时间核心”计划的起点。她必须获得北**方的信任,出色地完成所有任务,然后找到传说中藏于北境的“时间核心”。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的尾端,生物时间被某种未知的磁场控制住,完全停滞了下来。人类不再成长,不再繁衍,不再衰老,也不再进化。
而世界阵营也分为了两大派别:
一种是以南国为代表,希望生物时间恢复,让生命在地球上自然繁衍的的自然进化派。
另一种则是认为生物文明注定要被机械取代,**凡胎的碳基生物应当被地球淘汰掉,因此阻拦一切试图恢复生物时间的尝试。也就是北国所推崇的机械进化派。
而现在有传言,说能推动生物时间恢复的“时间核心”正藏匿于北国的军方机构。邸昭宜此行,也正是为了卧底获取“时间核心”所在的位置信息。
邸昭宜理清了思路,站在她即将面对的顶头上司的门前,深呼一口气,准备正式踏入她的卧底行动中。
然而,就在她敲门后得到应允,推开那扇办公室门的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被一个未能预料到的震惊事实撞了个粉碎。
那个她昨天下午在街头雪地边对着唱片摊胡说八道、还肆意评价人家是“中心模式”的男人,此刻正坐在属于她顶头上司的办公桌后,戴着金属边框眼镜,低头签字,一丝不苟。
这回真是,天打雷劈。
“你——”邸昭宜脱口而出,手里那一摞材料直接哐啷一声放到他干净得一丝不苟的办公桌上,厚重的纸张散开,打乱了本来整齐摆放的资料与笔筒。
空气静止了一瞬。
男人抬起头来,眼神先是一瞬不解,接着也慢慢凝固了一秒。他认出她了。
这个昨天在街头上和他针锋相对、笑得眼睛发亮的小姑娘,现在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穿着整齐的北国工服,胸牌上写着新调入的身份。
邸昭宜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莽撞,赶忙上前去想把东西理顺,不小心又碰倒了他的笔筒,一支精致得像收藏品的钢笔在桌面咕噜咕噜滚了出去。
他一手伸出,准确无误地接住。
“啊,不好意思!”她的声音带着些许慌乱,“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看着她。
“邸昭宜,”他低声念了下她的名字,从那摞文件中抽出入职资料,眉眼平静,“新来的飞行员,飞行学院毕业,西境转调?”
她点头,冷静下来,脊背立得笔直,“是的,傅长官。”
男人就是她的顶头上司,傅叙川。
傅叙川不说话,只是把她弄散的材料重新理好,拿过最上面一张,用他刚才接住的那支钢笔签字。
“我昨天不知道您是……”邸昭宜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了点懊悔,“傅长官,我没对您不敬吧?”
“没有。”他回答得很简短。
“真的?”她眼神一闪,“你不会记仇吧?”
“我没理由记仇。”
“那就好。”她轻轻呼了口气。
这个名叫傅叙川,现在又成了她顶头上司的男人终于抬起头,眼神淡淡:“你一直都这么毛躁?”
显然是在说她刚才弄乱了自己办公桌的事。
“没有,”邸昭宜忙解释,语速飞快,“我其实是个非常专业的人,一向沉着冷静,执行力强、反应迅速、心态稳定,今天完全是例外。”
说完这一连串毫不谦虚的自夸,傅叙川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些笑影。
“例外?为什么今天是例外?”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
“因为……”她盯着他的脸,一秒、两秒,最后再度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她那张嘴,“见到傅长官你,我太紧张了。”
“见我有什么好紧张的?”他语气没什么变化。
邸昭宜笑着背过手去,眼神明亮,“你太帅了,长官。”
傅叙川:“……”
屋子里一瞬静得落针可闻。
邸昭宜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什么叫太帅了?这是和上司说的话吗?!她脑中已经开始演奏追悔莫及的哀乐,连带着心跳都漏了半拍。
为了掩饰情绪,她迅速站直身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对不起,长官,我刚才只是……一时紧张,口误。请忽略。”
傅叙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像在忍耐某种情绪,似笑非笑。他低头翻了翻她的入职表:“资料都齐了。今天下午去适应舱报到,找沈工。”
“是。”她立正,正儿八经地敬了个礼。
他终于忍不住,轻轻推了下眼镜,目光在她严肃得近乎僵硬的脸上停了一秒,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倒也不用这么毕恭毕敬的,好像我在欺压你一样。”
邸昭宜耳根子刷地一下红了:“我只是尊重上级。”
“昨天不是挺放松的吗?”他忽然轻描淡写补了一句,眼神带着某种揶揄。
邸昭宜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转身撞墙的冲动:“我昨天并不知道您是我上司,长官。”
傅叙川没再说话,只是抬手轻敲了一下钢笔帽,像是给这段尴尬对话盖了个章:“下去吧,邸昭宜。”
“是。”她几乎是逃一般退了出去。
等脚步声彻底远了,傅叙川才重新低头,看了眼桌上的文件。
纸张之间,还留着她草率摆放后略显凌乱的痕迹。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微笑。
门带上后,屋内只剩他一个人。
傅叙川坐在原处,微微偏了下头,视线落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落下,映出一块温色的光斑,那女孩刚好站在其中。
他回忆起那一幕,忽然有些出神。
她来的时候步伐飞快,眼神警觉,像个第一次闯入深林的小兽;落座之后又毛手毛脚地弄乱了桌面,尴尬得像个犯错的小孩;可转眼就能一本正经敬礼、用最标准的语气汇报履历,像模像样。
他本不是轻易对人起兴趣的人。可这个叫邸昭宜的新调入飞行员——
他低头翻起她的资料,纸页翻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学历履历都很齐整,籍贯、训练经历、调任理由一一列明,逻辑严密。可就是哪里不对劲。
不是不完美——而是太完美。
像是……刻意拼凑出的一个无懈可击的形象。
他指腹敲着桌面,陷入短暂的沉思。
她说自己来自西线,那是偏远的地区,语言口音理应带些南腔北调,可她的发音标准得像刚从训练场里刻出来的。她对首都街头的反应,明显是刚刚接触不久的样子,可行走间的直觉警觉却又不像真是个西线寻常姑娘。
而昨天,她在街头毫无戒备地凑上来搭话,甚至还笑着调侃,像是完全不惧陌生人的热情性格。今天却在得知他身份之后,瞬间切换成了另一个人。
有点呆,又有点太机灵了。
傅叙川将资料重新扣回桌上,抬手取了桌边那支刚才差点被她打翻的笔。是定制钢笔,旧式钢芯,有些年头了。
他盯着那支钢笔出神几秒,忽然失笑了一下。算了,他总是这样太过多疑,应该改改了。
他站起身,将笔插回笔筒,转身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低头看向桌上的那份资料:
——姓名:邸昭宜
——调任单位:北国主都空军中心
他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平静,没有多余情绪。这个名字,他记住了。
而在邸昭宜这边:
宿舍很小,一间单人配给房。窗外风雪未停,灰白天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显得屋里更冷清了些。
邸昭宜脱下外套,把床铺掀开重新铺整,又从抽屉里里取出那叠复印的身份文件和初级军官证件,摊在桌面上。每一页她都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可还是习惯性地一页页翻看,像是在确认这些“纸上人生”是真的属于自己。
她不是邸昭宜,她是编号“南-07”的潜入者,是南境联盟派来的唯一一名空军类卧底。
她的任务,是接近北国空军高层,获取关于“时间核心”的位置信息。
她垂眸,手指缓缓滑过那张“体检通过记录表”,上面写着她的新代号、假身份、血型、甚至视力和骨密度数据。全是为了掩盖她真实的身体结构和南方改造痕迹。
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个国家,曾在她童年时轰炸她的家园,用机械部队碾平南方生物城市最后一块庇护所。而现在,她却必须披着北国飞行员的外套,走入它的腹地,甚至要与那些曾高坐指挥台上的军人并肩共事。
比如傅叙川。
她一想到这个名字,眼角就不自觉跳了跳。
刚刚她从南国的资料系统里调取了资料,只有文字记录,没有图片影像,否则她应该早些认出他。
傅叙川——北**统最年轻的首领,铁血理性派的代表人物,毫无感情的策略家,被众多势力誉为天才的男人
而她今天,就毫无准备地在他的面前丢了脸。还说了……那样一句鬼话。
“因为你太帅了,长官。”
她懊恼地捂住脸,整个人趴倒在床铺上,闷声咕哝了一句:“邸昭宜你脑子进水了吧……”
可很快,她又翻过身,盯着天花板,神情渐渐冷静下来。
傅叙川并不像资料里描述的那样冷酷无情。他没有在她失礼之后咄咄逼人,甚至在她规规矩矩地站直时,反而有些不自在。
他……不像是彻底被北国机械主义系统驯服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他是她的盟友。她来这里不是为了交朋友,而是为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要素。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把所有纸张收起,重新锁入抽屉。
她时刻记得,她不是邸昭宜。她是“07”。她的命是南境给的,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可就在她起身关灯的时候,傅叙川那双沉静克制的眼睛,又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傅叙川。
而她摇了摇头,心里默念着:
今天起,我就是邸昭宜。没有过去,只有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