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贴靠住陆衡,却也没敢太过紧凑,他的衣与她的裙交叠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崔妩感受到他缓缓收紧手掌。
好了好了,这就够了,只是做做样子给顾峥看,他实在不必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崔妩内心暗道。
而顾峥瞧着这对男女依偎,本就算不得愉悦的脸上,又多了一重考量。
这样小鸟依人,怎么可能会是她?
“那位郎君是从外地来的,与张大人交好,顾家和张家一向交情不浅,顾郎君您可得深思熟虑,莫要惹恼了张家。”再加上鸨母透露那男子来历不浅。
顾峥的确忌惮张家,更重要的是他打心底里不觉得崔妩会做出以美色侍人的事。
思量片刻,最后刮了一眼伏在男人怀里的女子,顾峥转头,落下一声轻飘飘的告罪后就要离开。
他带了乌泱泱一群人拦在宝嫣阁前,阻挠了多少商贩、行人往来,现在轻描淡写揭过事,众人口中啧有烦言也不为过。
侍从云肃自当不满顾峥此举,得罪了他家郎君,竟还是如此嚣张态度,云肃挺身往前,想要再寻一个公道,却被郎君叫住。
张家的案子还没查完,陆衡无暇为旁事分心,何况这顾峥既是顾家人,陆衡早晚要查顾家,那么他们也迟早会碰面,何必急于这一时的得失。
“回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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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助于陆衡,是崔妩能想到最简易的摆脱顾峥的方式,而事情的走向也如她所想,顾峥不可能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只是不知为何,与陆衡亲近,她会有昏沉之感,到了后来更是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听不清声。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她彻底软在在他的怀中,一动未动,唯一能真切感受到的是一抹气味。
除了檀香以外,还有……交叠衣襟处浮着的男子气息。
略浓郁些。
崔妩红了耳根子。
她跟着陆衡上了马车,等坐下来后才意识到不对劲。她分明没有踩马杌的力气,是他、是陆衡,她是被他抱上来的。
崔妩毫无知觉。
而事实上,被陆衡平稳放在座位上的前一刻,她身体的重心尚且全然托付在他的手臂上。
她慢慢回过神,腰肢处留有明显不属于她身体的余温。
崔妩知道自己刚刚的状况很是反常,却想不通是因何而起。
马车内,与陆衡面对面坐着,她很不自在,不知要去哪,也不知马车还要走多久才会停下。
“顾娘子可是识得方才那人?”车轱辘隆隆声里,陆衡开口。
不得不说,他的感觉很敏锐,但也或许是因崔妩冒用了“顾芜”这个名字,陆衡今日见到一个真正顾姓之人,难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
“郎君多心了,我怎会识得那无礼无耻之徒。”崔妩不承认,想到顾峥此人,语气里更是厌烦。
听出了她语气里格外不同的情绪,陆衡虽仍有怀疑,却没有追问。
于他而言,她是谁并不重要,只要她在他眼前,这些事一应都无关紧要。
已经在车厢里了,崔妩还戴着幂篱显得格格不入,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慢腾腾地摘了下来。
素纱徐徐垂落,露出女子的脸,她的双颊泛着红晕,霞色嫣然,胭脂色浓都难绘出的秾丽。
面泛桃红,可偏偏她还不自知,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崔妩轻颤着眼眸,及时避开了与他相望,这般举动尤是含羞带怯。
陆衡下意识地收拢手指,掌中却没有了那份软意。
他有些明白了。
原来先前幂篱之下,她露出的竟然是这般容色。
马车悠悠而行,停在一处豪宅前,崔妩不愿意与陆衡共处,想着尽快去到他看不见的地方,马车一停,她便兀自走下马车,侍女连马杌都没来得及放。
“顾娘子。”侍女们在宅前等候多时,先见了年轻的娘子,后来才是郎君下了马车。
郎君吩咐,让她们带娘子入内歇息,侍女们应下,也没人问过崔妩的意思,她便在侍女簇拥下,被半推着走过了门槛。
“娘子住在东院,是府上最大的一处,院子里单独设了小厨房,娘子喜欢吃什么只管告诉奴婢们就是。若娘子觉得无趣,书斋和莲池都离东院不远,娘子可随时过去。”
宅中侍女一一道来。
莫说崔妩对这地方感到陌生,就连被主人家买下的小絮也不曾来过这里,面对偌大的宅邸,也畏手畏脚起来。
进入东院,崔妩大致瞧了一瞧,走到院中的一棵梧桐树旁时,她愣住了。不为别的,只因为这院中摆设布局,和她曾经住过的院子一模一样。
梧桐树、观月台,三间院房,一处花厅。还在崔家时,这地方她住了很多年,布局如何她记得很清楚,可自从祖母故去后,她也被迫从这里搬出,去到一个满覆隐蔽的小院子里。
崔妩幼年失怙,后来母亲改嫁,她被留在了崔家,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了母亲的音讯。
崔家主事的叔伯并不在意她这个孤女,府中下人更是欺她年幼,唯有亲祖母待她良善、处处关怀。
祖母怜她父母不在,特意指了撷芳院给她住,这一住就是十数载,崔妩更因为祖母的关系,能够与京中名门陆氏结亲。
可是后来祖母离世,她不仅被家中长辈逼着把自己住惯的院子让给堂姐,就连婚事,他们也想夺去。
那是祖母为她定下的婚事,崔妩绝不能让给任何人。
崔家人丁兴旺,嫁来云州顾家做续弦夫人的姑母很早就出了门。
这位姑母不是祖母亲生,不过出门前也有几年是养在祖母身边,提到祖母,也算有些情义在。
在京城时,崔家长辈咄咄逼人,崔妩不堪其扰,无奈之下只好前来投奔姑母。
那些叔伯婶婶们知道后勃然大怒,传书让姑母遣人送她回去,也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
好在姑母没有松口。
故事到这里听起来似乎还有温情在,可是崔妩心里清楚,凡事皆有代价,姑母想要的是什么,她一清二楚。
毕竟,她不是孤身来到云州,随她一起来的,还有祖母过世之前留给她的一份房产。若非如此,单论浅薄的“情分”二字,实在不足以让姑母违逆崔家也要给她留一片容身之地。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崔妩早做全了一切的打算。
在姑母面前,她绝不轻易交出手里攥着的房产,即使崔家长辈几次三番恐吓威胁,也要紧紧守住当年陆氏交给她的定亲信物。
与陆徖的婚期就在年底,她只需忍耐,熬过春夏再入秋天她就可以回京,到那时婚期将至,就算长辈们再想改换婚约人选也来不及。
事情理应按照这个方向顺利发展,可顾峥对她的设计却让人始料不及,以至于崔妩陷入如今的困境。她恨顾峥,因为他的贪念,她需得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埋藏这段不堪的经历。
若论可恨难缠的人物,顾峥是其一,其二便是这座宅邸的主人。
陆衡自顾自地与她定下一月为期的约定,可却从未考虑过她的想法,这等强势的决断何尝不是一种欺压?
崔妩不把那约定当一回事,什么有孕,简直无稽之谈,就算真的怀有身孕,她也只能暂先对不起那孩子,谁让她根本没得选。
和先前住过的竹馆不同,这宅子里仆侍的数量更多,她所住东院更添了许多双眼睛。
尤其是年纪大些的嬷嬷,伺候照顾她的同时更像是有心监管她,令崔妩不寒而栗。
她也有意向仆侍打听“宋衡”的事情,仆侍皆异口同声说郎君乃行商之人,家有薄产百顷。崔妩真的信了,还暗叹过难怪在此的吃穿用度丝毫不比京城逊色。
晨起,小絮为她梳妆,嬷嬷们端来滋养身体的热汤。
“娘子请用。”离得最近的嬷嬷把汤盏递过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盯着她服用。
也不知这汤里放了什么,味道很奇怪,还有一股怎么遮都遮不住的腥气,崔妩难忍,不愿意接到手里。
“郎君特意吩咐,还请娘子不要为难老奴。”嬷嬷再三强调。
提到陆衡她更心烦。
镜中,她的发鬟边缘似有空缺,崔妩随手捡了妆奁上的一支花钗,稳稳别在发上后,起身从容道:“我会向郎君说明,是我不愿意,与嬷嬷们无关。”
崔妩态度坚决,嬷嬷们也不好再做催促,而她已经撂了话出去,势必要做成才行。
等到静下心来,知道陆衡所在,崔妩一路观望着宅院格局,一路不急不缓地走过去。
陆衡的住处离东院稍远一些,庭前罗汉松青翠茂密。
走到院门前的这一刻,崔妩生出了悔意,迟迟没有叩响门扉。
她说要亲自前往,侍女和嬷嬷们难得没有跟来,在门前立了许久,崔妩还是不能下定决心来主动寻他。
托人带话又或是传张字条,解释一二,是她不乐意遵从他的叮嘱,教他不要为难无辜的仆侍。
总之多得是办法,她又为什么要为难自己留在这儿?
想通之后,崔妩打算悄悄离去,没人知道她来过,她也不会再提。走下门前石阶,崔妩提裙转身,往回走了两步,便发觉松下的静影独立。
不知他来了多久,又看她在门前徘徊了多久,深色的瞳眸映着她的身影,她杏色的散花丝锦裙摆如涟漪晕开,继而视线注意到她发鬟上的一点艳红。
那支花钗,与她很不相称。
陆衡抬手示意。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