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未婚夫的兄长》 第1章 竹馆 月落星沉,东方欲晓。 晨曦映窗之际,崔妩深陷于混沌梦境中的意识逐渐回笼。 她的眉眼稍有起伏,鼻翼间似萦绕着一缕轻盈的甜香。 继而感官愈发清晰。 ——臂酸腿软,浑身不适,身体隐秘处更有一种异于寻常的痠痛感。种种情状,与她在梦境中经历过的那一场,温热潮湿的颠簸,别无二致。 这让她彻底清醒。 止不住心慌急喘时,崔妩猛然睁开眼睛,艳红的床幔映入她乌润的曈眸中,金丝银线织绘的蔷薇花开娇娆。 此处,并非她的卧房。 崔妩心惊不已,试图从陌生的床榻上起身,然而酸痛遍布全身,即便咬牙坚持,也敌不过痛感袭来,最后只溢出一声苦楚。 “娘子……”侍女在外听到动静,拨开帘帐入内。 见得里间榻上虚弱憔悴的女子,侍女一面放下茶具,一面上前搀扶,“娘子醒来便好。” 侍女又往她后腰处塞了一道软枕。 有外力相助,崔妩这才勉强坐定身子。望着面前的侍女,崔妩张了张嘴,想问她话,却未能发出声来。 “娘子莫着急,且先饮些温水润润嗓吧。”侍女心细如发,端来一杯水。 崔妩接过。 温水入喉,清润的甘露掠走舌根处的苦涩,后泛起一股微甜的滋味,缓了片刻,崔妩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里是何处?”嗓子哑得厉害,语气里显露担忧。她记得那夜灯火如昼,人潮拥挤,自己被奸人掳走,惊叫求救声皆湮没在人海,而后…… 崔妩的额头泛起尖利的疼痛感,迫使她不再往下继续深思。 侍女道:“娘子自然是在宝嫣阁,不过并非扰人清静的前楼,而是在别院里。奴婢是专为伺候娘子而来,一切有奴婢照料,娘子只管好生休养。” 宝嫣阁…… 崔妩怔住,略微睁大眼眸。 回忆起此地后,她本就不显润泽的面色更为惨白,仿若一夜雨后于青枝梢头褪了颜色的惨淡梨花。 崔妩一时失神,打翻了手中杯盏,温水洒了一地。好在地面铺置了软毯,茶杯没有碎裂。 她有些苦恼地低下头,“抱歉。” “不妨事的,奴婢这就收拾。”侍女赶忙低下身捡起茶杯。 情绪被骤然抽动,崔妩舒缓良久才恢复平静,她打量起周围,入目一应皆是风帘翠幕、宝瓶香花。 是了。 这里是宝嫣阁,云州最大的一家青楼,豢养了众多歌舞姬。 那夜之后,她被掳来此地,面绘浓妆的鸨母笑眯眯地端来一杯药饮。崔妩不肯,却挣脱不开,被强行灌下滋味浓烈的药汤。 身体不断升温,意识愈渐迷离。他们告诉她,此药名为“遇仙散”,是宝嫣阁中最为烈性的媚药。她何曾想过自己会遭遇这等腌臜事,受药性驱使也是内心不甘,崔妩泪水涟涟,直至此时幕后之人才出现在她面前,是她的表兄顾峥。 可憎、可恶。 半个月前,崔妩为避祸远从京城投奔至云州姑母家,姑母是云州当地豪门顾家老爷的续弦夫人。顾家有一男丁,名顾峥,是顾家老爷和先夫人所生之子。如今继母崔氏当家,顾峥要认崔氏为“母亲”,如此,他便也成了崔妩名义上的表兄。 这位表兄起初还是一张和善面孔,明明看不惯她远方表亲的身份,却照旧与她表哥表妹地称唤,携了戏谑的目光在她的发肤之上多有流连,着实令人不适。后来凶相毕露,全因崔妩在姑母面前严词拒绝了顾峥提出的两姓之好、结成婚姻。 顾峥一向知道她是有未婚夫的。 他这样做,分明是故意的。 崔妩以为只要自己耐住脾性、忍气吞声,便可暂且在顾家安稳度日,直至来日归家。她却没有想到顾峥竟厌她至此,趁前夜灯华缈缈暗中使了人来将她蒙晕,还联合老鸨给她下了那等药。 “阿妩妹妹。”桃花眼的男子眉宇间含笑,是戏谑是嘲弄,看似亲密叫唤,其实字字如毒蛇吐信。 “今日表兄给你选择的机会,要么求我一求,让我留你在身边当个妾室。要么,哼……今夜过后你便永远留在这宝嫣阁。” “你不是善弹琴吗?那就留下,让你今后的恩客们都听听从你手中、口中流出的琴声……” 顾峥轻笑,乜着她的目光愈加肆无忌惮。 室内用以助兴的香料燃烧正盛,更不提她被灌了猛药,崔妩的意识如陷深潭。而顾峥字里行间对她的轻薄践踏,则令崔妩心惊胆颤,不得不保留一丝清醒的神志。 她绝不能让他如愿。 崔妩强行忍下身体的不适,假意向顾峥服软。 她在他面前向来是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现下却被逼到以娇言媚语哄他欢心,顾峥内心实在痛快。 然而在他眼里,她也不过只是比旁人多出三分貌美,到底是个柔弱女子,何况还身负媚药磋磨,是扁是圆任他搓揉…… 念及此处,顾峥再无防备。 他上前走近,要去摘她的腰带、解她的衣衫。 趁他低身埋头,崔妩卯足了劲,暗藏于手中的一支发钗狠狠落下,锋利的尖端贯穿他的左肩。 一时间鲜血喷洒,顾峥吃痛得厉害,伏在地上蜷缩起身体。 得此良机,崔妩连忙爬身站起,不管不顾地往大门处奔去。 而顾峥为她所伤,眼见她离开却无暇阻拦,咒骂她的同时又高声喊来守在外面的丫鬟。 一番动静下来,就连老鸨也被惊动,慌忙指挥着仆婢抓回崔妩,宝嫣阁里乱作一团。 崔妩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逃脱,仿佛是跌跌撞撞闯入了一座庭院,她慌不择路,于沿角廊道处迎面撞上一人,紧接着跌入一方清凉的怀抱中。 来人身材高大。 衣上同样沾了异常的甜香。 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崔妩只迷迷糊糊地抬头,见到了沿角清灯之下,他的面容。 愣了一瞬后,她彻底失了力气,任由燥热和欲念完全掌控她的身体,直至沦陷于更深的潮海中。 颠倒、波折、倾泻。 极尽旖旎荒唐。 - 宝嫣阁位处云州繁华地带,车马自楼前驶过,便带起商贩的吆喝,白日里已是如此喧闹,入夜后更有丝弦鼓乐乱耳。 与前楼的嘈杂不同,别院竹馆静谧隐蔽,幽幽一条道行至竹馆前,只余竹叶潇潇,再无旁声。 屋外天清云静,屋内帘幕低垂留下一片阴翳。 拨开艳丽的蔷薇织帐,年轻女子坐在案桌前,乌发如瀑垂落在身后,素色衣衫更衬其身形纤瘦单薄。 “你是说我已昏睡了两日?”崔妩身子不适,只用了小半碗掺有莲子的清香气的稀薄米粥。 侍女劝她再用时透露了她昏睡两日的事实,崔妩不可置信,旋即想到那件要紧事事,恐怕不能实现。 她的心思沉了又沉。 以手支额时,意外地发现双手手腕处被勒出的淤痕,发青胀紫何其显目,又明显曾涂抹过伤药。 可她何时留下过这样的痕迹? 仔细追寻,慢慢地她便也将那夜剩余的零星琐碎的细节,一一回想起来。 前因后果串连成线,一瞬间羞愤涌上心头,崔妩紧抿着唇,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娘子是要手膏吗?”侍女小絮见她一直盯着手看,从妆奁处取来了一盒用以润手的香膏。 小絮倒是未曾发觉其它,她只是想到在崔妩昏迷不醒时,她曾为其轻轻拭过手和脸。隔着沾水湿润的手巾,她便感到这位娘子的双手又轻又软,指节轻盈、洁白如玉,分明是精心呵护保养的一双手,以手膏养护再正常不过。 侍女好似是真的不知她腕上有伤,那么是谁在替她抹弄伤药? 崔妩摇了摇头,实在没有精力去弄清楚这些细枝末节。 从侍女手里接过香膏,崔妩抹取了其中一角,以此反复擦拭手腕,试图将其上绑缚的印记祛除。 可淤青浓厚,手膏也并非伤药,淤痕注定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消褪,不过多久,崔妩弃了手膏,拉低袖口以作遮掩。 自她醒来后,侍女一直在她身边,直至暮色苍茫,小絮收拾空盏离开前,告知崔妩: “郎君说过待您醒来,需得向他通传,娘子不便于行且留在房中宽心等待,奴婢这就去请郎君过来。” 侍女口中的郎君,指的自然是那夜入她眼帘之人。 崔妩闻言心思一紧。 别去。 也别让他知晓她已经醒来。 崔妩心声如此。 可是小絮本就是主人家请来照看她的侍女,又怎会因她的阻拦而耽搁了主人家的吩咐。 “奴婢去去就回。” 门扇发出轻响,侍女离去,留下崔妩独坐在房间里。 果真要与那人见面? 不、不可以。 被迫留在这章台别院里已是不堪,一场意外不值得她交付更多,倘若再见那人,她更不知该如何自处。 崔妩心知一切并非她的过错,却仍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谁让她已缓缓想起那一夜经历的所有,包括在见到青年容貌后,是她主动向他探出了手、指尖停顿在其微凉的唇瓣上。 踮脚、亲吻、索求再三,方才有了回应。 哪怕,是因媚药烈性,可她本不应如此…… 暮色四合,室内昏暗。 崔妩所想唯剩一个“逃”字,就像那夜逃离顾峥一样,接着从此处逃脱。 入夜后,竹馆更为幽静,时值暮春林繁叶茂,碎风一掠而过草木间簌簌响个不停,空气中泛着一股浓稠的气味,似是脂粉与花香交汇,黏腻不已,甚至令人呼吸不畅。 舌根处压着参片,崔妩勉强提神扶着门框而出,望着黑沉沉的庭院,她莫名地感到心慌。 她不大能辨清方向,只凭着记忆往外走去,走到院子尽头的半月门前,摸索过后确定院门并未落锁,崔妩松了一口气。 轻轻推开院门,从不断扩大的门缝里流泻而入一道莹润的清光,是竹馆外一条小道上立着的石灯,照映在她裙摆处,行走间宛若盈盈水波。 正当崔妩定心,将要越过门槛而去时,有人走来小道上,面前的烛照倏忽被挡住,只投映下一道颀长的身影。 崔妩疑惑地往前方望去,刚瞥见一截深色的衣袂,便听头顶便落下一声: “这是要往何处去?” 青年的声音不算高昂,似有低回之意,落于竹馆之内,绝不会惊扰此间宁静的夜色,却偏偏能够掀起崔妩的心潮翻涌。 随着视线不断上移,崔妩的身体逐渐僵硬,脚下竟也不自觉生出虚浮之感,致使她再无法向前踏出一步。 来人身姿挺拔,背对光源处使得五官隐没于黑暗,却依稀可见其面部轮廓分明。 崔妩仰面望他,只觉得对方如山巍峨,很高、很高,压得她喘不过气。更不提他点漆似的瞳眸正专注看着她,不见有丝毫的松动。 压迫感十足,和那夜一样。 她下意识地腿软。 开文~[烟花] 【柔弱心机大美人vs禁欲高岭之花】 (1)如文案这本男主掌控欲很强,动心之后“你是我的”[星星眼]温水煮青蛙;情到浓时贴贴抱抱仍不满足,习惯阴暗觊觎[让我康康]如果暗中观察到妹宝新的小习惯/小癖好会很爽;被辜负了会假作宽容大度[彩虹屁],然后在口口上加大力度[摸头] (2)关于设定。男23,女17,年龄差6双C。男二陆徖20岁~女主和男二青梅竹马,和男主不熟。 一夜过后没有认出男主,是因为女主没见过弱冠后的男主,后来在解毒的过程中慢慢发现身份。 (3)女主和男二有婚约,婚约存在期间,女主不会对男主动心[好运莲莲]但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妹宝有时候会欺骗自己“很爱”。 身体快乐了心灵也要快乐,只有身心达到一致的高度,事后才不会感到矛盾和痛苦。 呜呜呜,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心疼妹宝[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竹馆 第2章 郎君 身体软下去的瞬间,崔妩抓住了半月门上的衔环,一时哐啷作响,杂声入耳,一如她的心思杂乱无章。 “可还好?” 她的手忙脚乱引来了青年的注意,陆衡心中无波无澜,态度和缓从容地道出第二句。 听到青年状似关切的询问,崔妩更是没由来地感到心虚,她将手中衔环抓得更紧,迟迟没有回应。 原先用以提神的参片在口中泛了苦,嘴巴里苦,心里更苦,苦得崔妩没法开口——她本也不想开口。 哪怕吱一吱声,都可缓解当下局促难安的困境。 可是她不想。 沉默、僵持,直至陆衡动身上前向她走来,骤然间离得太近,崔妩甚至能看清他衣上细密的纹样,她一下警惕起来连连后退,面露狐疑地盯住他。 “你……这是做什么……”崔妩的声音一顿再顿,轻细的嗓音夹着久未开口的涩意,显露出担忧和害怕。 陆衡顿住脚步,静默凝睇于她,本想借夜色渐深沉之故迎她进去说话,没成想却惹出了她的惊慌失措。女子的声音和那夜稍有不同,但还是这般易受惊,很像他曾经圈养过的一只兔子,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呲毛。 不过,也不怪她敏感防备。 他是男子,她是女子,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客,却在一夜过后有了肌肤之亲。崔妩从来不觉得这是寻常事,哪怕是在悬为厉禁的艳情话本里,也少见这样荒谬的故事。 “娘子怎么出来了?”侍女从远处走近,见到郎君和娘子面对面站在门前,相顾无言很是怪异。 然而主人家的事情不是她能够妄议的,远远地拜过郎君后,小絮提着灯笼来到崔妩身旁。 虽已是春末,但夜里到底还是有一抹不清不楚的浊气,崔妩身体尚虚,自然晓得休养生息的重要,但她本意是想出逃,被抓了现行这才被迫留下。 同侍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崔妩没有多说什么,而有侍女在侧,她明显要比之前舒坦自在许多。她不知那位郎君是何意图,不、或许她知道,只是不愿意去细想,更不愿与他独处给他谈及那夜的机会。 “先送娘子回去。”俄而,陆衡吩咐。他看出她的不情愿,既然如此更不必勉强。 “是。”侍女应声搀扶住崔妩,手中盈灯转动,一时流光萦绕,不仅照亮了脚下的路,还有在门前的那道颀长身姿。 崔妩抬眸眺去一眼,顷刻间心又慢了一拍,她直勾勾地盯着陆衡看,停滞了的目光转瞬不移。便是最后这一眼,让她生出更多难解的踌躇思虑。 青年已侧过身去,却依旧能见其疏眉朗目,神姿高彻,暗蓝色外袍松泛罩于他身,拢到腰身处时明显见窄。他似乎并未发觉她的凝神观望,给足了崔妩充分端量他的机会。 “……娘子?” 侍女不解娘子为何驻足不前,轻轻出声打断了崔妩的思绪。 她也察觉自己的目光太过放肆,紧忙收敛视线,在侍女陪伴下折回竹馆。 今夜无月。 身后的脚步声愈渐远去,陆衡轻揽了下衣袍后回过头,隔着一重半月门瞥见她的身影。 灯星子覆在她的衣上,放眼望去,她竟比他想象中还要纤弱几分。 陆衡抬起手,一枚银制的钵形子母扣口盒在他掌中,药香隐隐。一直没有机会给她,后来便再也给不出去了。 走在路上,崔妩的神思却全然汇聚在陆衡身上。他腰间佩有一段青莲革带,上面坠着一块玉珩,其玉质轻盈,刀笔精雕仁兽,鹿角龙头尤其夺目。 崔妩确信这绝非寻常之辈所有,可就算他真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也与她无关。真正让崔妩在意,也最为重要的是,他的面容与她的未婚夫……有些相似。 崔妩耻于这个念头。 因为那一夜,是她自欺欺人,将他当作了未婚夫婿,故而放纵自己沉沦在本不该有的快.感中,一次、再次,手腕上被绑缚的淤痕是他的强势和那时她的心甘情愿。 她是愿意的。 可是清醒过后,她却不敢承认,只剩下心虚和惊惶占据她整个身躯,迫使她极力想要斩断这份不该有的孽缘。 回到房间后,崔妩心神不宁。 因为没有亲眼见到那人离开,她担心他还会来找她,就算问过侍女,得了“现下夜已深郎君应当不会再来”的答复,崔妩也还是不放心。 经历了本不该有的变故,她好似变得敏感又多疑。 躺在里间床榻上,指腹间触及榻上细密柔软的绸丝床铺,她甚至会怀疑,身下的这张床是否就是那夜在春潮间起落的…… 实在羞耻难言,浮想联翩也算罪过,崔妩不敢继续胡思乱想。 侍女没有离开,隔着床帘守在外面,崔妩心里清静下来后,让她回耳房休息,侍女却是不肯,一定要守着她,崔妩也只好作罢。 许是前两日昏迷太久,如今入了夜,崔妩翻来覆去都不成眠,犹豫了一会儿,她轻声叫唤侍女。 “小絮。” “奴婢在这。” 小絮晓得崔妩睡不着,想为她解忧,“娘子不若与我说说话。” 崔妩“嗯”了一声,她正有此意,遂即问道:“你可知郎君姓甚名谁?从哪里来?” 默然几息,小絮饱含歉意说道:“两日前,奴婢才被郎君从人伢子手里买下,来到这竹馆伺候。幸得郎君解救,奴婢从不敢冒犯多问,莫说郎君的名讳,单是一个姓字奴婢也不知情。” 主人家的事情她一概不知,她也只管听从主人家的吩咐,照顾伺候好这位娘子。 侍女声音越来越小。 “但奴婢知道,郎君是个顶好的人物。”不仅大手一挥让她逃脱苦海,在娘子昏迷之际更是心切娘子,日日关怀。 他极好吗?崔妩茫然。 小絮又讲起旁的,崔妩这时才知晓竹馆内还有一名医女。她想起手腕上的淤痕,或许正是这医女在替她擦拭伤药,只是今日不见医女过来是何缘故? “不是没来过,而是娘子未曾留心。”小絮解释,医女不常留在竹馆,却必定会在每日午后为崔妩煎一副汤药,有时也会入内看诊。 “原是如此。”崔妩应道。 提及汤药,她又难免想到那件极重要的事。 其实她今早醒来恢复些气力后便想询问侍女,可是一直没能问出口。 她想问侍女,在她昏迷时服下的汤药中可有一副避子汤? 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问不出口,本着一种怯懦的心理,崔妩不敢问,她居然连这都不敢…… 崔妩阖上眼眸,长睫覆落时掩住携了一丝痛苦的神情。 也罢。 就算不曾服用,现在补救也已是来不及,崔妩不想说破这难堪事来为难自己。 寂静漫无边际,到底还是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 再度望见头顶红得刺眼的帘幔,崔妩已见怪不怪。她的确喜爱偏红偏紫的颜色不错,却不爱在卧房装扮艳丽。 此地名为竹馆,庭院内种了一墙蔷薇,房间里的摆设堆砌着珠玉琳琅。除了门外的两簇竹林,再不见什么与竹相近的文雅气息。 照常用过滋补的汤药后,崔妩靠着罗汉榻而坐,推开手边的窗牖,能够瞧见外头高高垒起的院墙,以及屋檐下的半片天空。 想逃逃不出去。 哪怕有鸟雀误闯进来,也得费一番功夫才能飞过那高墙。就算逃出竹馆,也还有前头那座愈加高大的楼台,她不自信能有第二回侥幸从老鸨手中逃脱的机会。 “笃笃——” 房门处传来清脆缓慢的敲门声,侍女过去开门。 “见过郎君。” 继而男声响起。 隔了段距离,崔妩听不大清,但这声音她不会忘,是陆衡在外。 他又来寻她? 仅是听见他的声音,崔妩便不由自主绷直了后背,像是琴上束得过紧的琴弦,稍微一挑,便会崩折。 “娘子,郎君想见一见您,说是有话要同您当面说。”陆衡没有直接进来,反倒是让侍女代为传话。 他要说的无非就是那事,崔妩实则不大乐意谈起,但也不好再像昨夜那般推拒,总要寻个解决的法子,继续拖延下去实属是无端的纠缠。 “……只许隔着屏风。” 迟疑片刻,崔妩终于点头,弱着声提出了要求。 侍女不觉得为难,反而松快了许多。郎君一早说过,不论如何,只要娘子愿意就好。 在室内架起屏风后,侍女退了下去。不过多久陆衡入内,绘制锦绣繁春的绢绣屏扇上映出他的身形,是一道极修长高挑的,屏画留白处显露他的发冠。 崔妩隔着屏风见到他模糊的身影,想到他的模样,想起她的未婚夫婿,总有种怅然之感。 仔细瞧着,他比她未婚夫的个头还要高些,也可能不止些许,但她无法精准说出分毫。 毕竟,自打传来婚约有变的消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陆徖。 “娘子的身子可有好些?” 陆衡出声,他的视线落在屏风上,一只在柳下躲雨的春雀,紧拥起被淋湿的羽翼,看着很是怜弱。 那事之后,她一连昏迷了数日,医女言说娘子本就身羸体弱,又遭了猛药坑害,只得慢慢养着。 昨日傍晚,听闻她醒来,本不欲前往打扰,可临时还是改了主意,动身而来却吃了闭门羹。 他总归有心与她相论。 又等足大半日,再来竹馆,隔着一段距离,里间罗汉榻上的娘子总算轻启了唇。 “还好……” 崔妩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她其实很不好。 身体承受不该承受之物,此间苦楚如何,唯有她的身体发肤能够深切体会。 但说一句糟糕,便能有所改变吗? 不能。 不仅不能,反倒会牵扯出对方那点可怜的同情心,一切纠缠都会因为这点怜悯开始,崔妩不想纠缠。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个占了她身子的男人,能怀三分君子之德,待她心中有愧。 可他是吗? 她情不自禁、投怀送抱,他便能闭着眼领她入房中?她需要“解药”,那么他呢?是好色之徒见色起意,还是寻欢之人来者不拒? 崔妩越想心越冷,白玉般的脸在表面的平静下透出清冷之质。 陆衡瞧不见这些,但她静默至此,大抵是对他生出了误解。 将前因后果说明白倒是不难,只是此女…… 陆衡微蹙了眉,他道:“那夜,是意外。” 屏扇后悄然无声。 “我会负责。”半晌,陆衡轻声。 第3章 顾虑 朝廷颁下调任云州刺史文书时,陆衡正在距离云州不远的江别郡,不日便能赴任。 许是听闻过他在江别郡时严容厉色、刚正不阿的名声,云州下属官员为迎他这位新任刺史上任,个个将自己倒腾得两袖清风,令陆刺史难寻错处。 陆衡十六岁离家,在外为官数载,游走于州府之间,又怎会洞悉不出这个中的玄机奥秘。 为避免打草惊蛇,陆衡行事隐蔽,只差人在私底下寻查证据,面上与同僚仍一派和睦处之。 春三月,花灯夜。 云州当地豪门张家以东道主为名,特意设下饮宴邀陆刺史同往,宝嫣阁楼歌舞兴,灯影摇曳花香如雾。 彼时陆衡对云州贪污案已有了眉目,最大的嫌疑人便是正在宴上谈笑风生的张大人,余下数名受邀官吏也未必清白,席上众人各自心怀鬼胎。 酒过三巡,美人献舞。 舞姬旋转如飞,一阵鼓点过后,持满杯酒递至陆衡眼前。 他摆手,没有接过。 舞姬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主座上的张家大人,得了东家首肯,这才悻悻离场。 献美一事就此作罢,陆衡不曾放在心上,席上依旧交游酬酢,各人各相自在眼中。 直至宴席散后,陆衡才惊觉身体有了不适之处,不知是何时衣上沾染了异香,被小厮引至竹馆,见到不久前宴席上的那名舞姬。 屋子里面粉尘香味很重,舞姬莲步轻移,可他冷若冰霜的眉眼却令舞姬不敢再近一步。而后是侍从云肃寻来此地,见到生人闯入,舞姬花容失色,侍从将舞姬打晕带走后,同时奉命去请来大夫。 本以为之后的事情亦能在他掌控之中,陆衡却不知自己会遇上“她”,温热的、潮湿的,猝不及防地在他唇角处留了痕迹。 而真正促使陆衡体内的媚药催生出药效的,是廊檐清辉里她仰望他时,眼中饱含的痴迷爱慕之情。 - 绢绣屏扇立在二人间,宛若将河水一分为二,泾渭分明。 如今仔细回忆,那时她的神情算不得是全然的深情倾慕,更有些与众不同的情愫掺杂其中,令陆衡费解,却又不得不承认那顷刻的心动。 ——但或许一切只是药效使然,毕竟他一向知道,她那时候的状态更加不对劲。 前尘、是非,皆如过眼烟云,陆衡要论的是当下、是往后。 “在下宋衡,不知娘子如何称呼?”他用了生母的姓氏,并不打算向此女坦明身份。 崔妩神色淡淡。 不久前他说过的话犹在耳畔,他说虽是意外,但他会负责,言辞真切,貌似是一片真心。 可是,她不需要。 “顾、芜。”崔妩匆匆扯出一道姓名来,没有透露半分真。 接着又听他问起她的来历、家住何处、家中又有谁在……种种,如盘查拷问,仿佛她是犯了罪的凶嫌。 望不见陆衡的表情,崔妩却能想象到他问她这些话时,看似耐心平和的脸上,其实不见得有几分关怀,对她也只是冷峻的探究。 崔妩心慌意乱,原本还能随意扯弄几句虚言,现下却是连这点心思都没有了。 怜弱女子的默不作声引来反思。 “抱歉。” 陆衡支手抚在额前,后知后觉方才的语气略重些。 她不是牢狱中任他审问的囚犯,他不该如此。且他明明知道她既非出自宝嫣阁的女乐,也非张家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施压之举实为不妥。 “敢问郎君,我何时可以离开?”她不要他负责,也不要他的道歉与补偿。 崔妩鼓足勇气说出:“如郎君所言,与郎君相逢是场意外,既是意外,我不曾放在心上,也请郎君莫要心系于此。” 她想离开。 陆衡分明确认了她的心意,却久久不发一言。 裹挟庭院花香的风掠窗拂来,崔妩感到一阵口干,她轻着动作往另一边的几案前倒茶,越是勉强镇定,越是有慌乱之意,一个抬手便打翻了几案上的茶具。 水流顺延低溅在她的裙摆上,里面的声响不小,陆衡在外听到,宽大的手掌覆在屏风外侧,甫一用力往内推叠起半扇屏风。 “哗啦——” 屏风上绢绣的春枝折断、鸟雀隐没,陆衡的声音毫无阻隔地传入。 “顾娘子可有伤着?” 茶水放置了很久,只剩温热,比起茶水浸湿了她的衣,崔妩更恼他不顾先前约定,贸然揭过屏风。 “你……” 偏过头去望他,她却噎了嗓子,与他四目相对时,更是令她心颤且无言。 面面相觑,她已是局促,崔妩只得尽量不去瞧他的那张脸。 “宋郎君。” 她很认真地叫他,至少此刻她还天真认为这是真名姓,“你不该入内。” 天光明净,陆衡清楚地望见她的面容与身形,和昨夜很不相同。 “是我不该。”他承认道。 “我身体无恙。” 崔妩又开口,因失了屏障遮掩,她轻柔的嗓音更显细弱,“请郎君让我离去。” 她甚至没敢说请他放她离开。 陆衡注视着她,很快沉了眸色。 她身上的淤痕,怕是还未消褪,着急离开只能是因她不想再生纠葛,陆衡怎会不知。 可有些联系早已生根,现在想要脱身,未免太迟。 似乎听到不甚明显的笑,崔妩愣住了。他在笑,为什么? 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崔妩向他探去一眼,起初还不敢直视,后来发觉他的目光已不在她脸上,便也大胆起来。 “不可。”陆衡回复。 崔妩将欲反驳,却见他的视线下垂,望着她的小腹,若有所思。 不必多加言语,只察觉到他的眼神,崔妩心里突地一下,知道了他此刻所想。 他,居然担心她会有孕? “这怎么可能……” 崔妩喃喃,但很快她说不出话了,只因那一日一夜,不知有多少次,的确有可能。 可她不能承认,面对他时崔妩再三保证不会。 明确了陆衡担忧的竟是这事,崔妩更不敢留下。 万一腹中有了着落。 万一他要她生下孩子呢? 她不可以。 与外男有肌肤之亲已是极大的不妥,为他产子更是荒谬。 何况,她是有未婚夫的。 “既然这般担忧,那为何不在我昏迷时,替我处置了?”崔妩质问。 哪怕当时喂她服用一副避孕汤药,何至于现在还要担心这些事,她不由埋怨陆衡。 陆衡抬眼,看她紧抿了唇,女子眼眸中颤着薄薄的泪光。 他有心再解释,可望着无辜可怜的她,陆衡想不到更好的措辞来向她描述遇仙散除催情以外的其它功效。 若是说出,她心中的屈辱和哀怨齐涌,一定会簌簌落泪不止,更是难捱。 “不会的。”崔妩向他百般承诺。 但陆衡谨慎,视线扫过她单薄的身子,只留下一句:“一个月后自见分晓。” 他还是不肯放她走。 崔妩有些气恼,猛然咳嗽起来,在外候着侍女赶忙过来为她披衣。 她坐回罗汉榻,小絮替她关上窗,“奴婢煮了姜枣茶,娘子用些暖暖身吧。” 崔妩心情低落,顺着侍女的意思接过品碗和调羹。 身子舒服起来,郁郁的情绪也有所好转,崔妩放下空碗,松散的目光瞥去一旁时,望见原先被她打翻茶具的几案边角处,多出了一枚银制钵形盒。 那是什么? 侍女在一旁收拾,崔妩走过去拾起,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钵形盒,露出里面的乌青色膏体,还有股特殊的气味。 有些熟悉,但崔妩一时不能将之想起,等到小絮忙定后,崔妩拿去给她瞧了一眼。 小絮看后,说起这盒药膏的由来,“有一回我曾见青青调制过此药膏,不过后来再没见到过,怎会在娘子手中?” 青青是那医女的名,既如此这钵形盒子里便是医女之前给她用来化瘀的伤药了。 崔妩又闻了一下药膏的味道,和残留在她腕处的气味很像。她将它收起,就寝安睡前用它抹了手,以期待腕上的淤痕尽快消失。 半梦半醒之间,床头帷幔后掩着的灯盏内烛芯崩裂,传出一声清晰的噼啪,声音微弱却入了梦境,令她的神思清醒一瞬。 刹那间,她忽然想到,那医女从未在她眼前出现过,疗愈淤肿的伤药不可能是医女,而是白日里陆衡离开时放在几案上、留给她的。 他为什么会有? 所以原来为她涂抹伤药的,到底是医女,还是…… 蜡泪流淌而下形成斑驳。 是或不是,都不重要。 她一定要离开,一定要远离这个占了她身子的男人。 崔妩最后念头只停留在此。 - 竹馆附近少有人往来,崔妩观察了数日,他好似真的要将她困锁在这里,就连每日吃穿用度都只派人送到门前,再由侍女取来。 她当然不满这样的安排,却申诉无门,自打那日陆衡定下一月之期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竹馆打扰她的安宁。 崔妩一心想要离开,既是为了避开与陆衡继续接触,也是为了尽早回到顾家。她不可能看着顾峥痛痛快快地活下去而无动于衷,顾峥才是一切的祸首,她没有忘。 用膳时分,小絮提着食盒进来,相较往日里今天格外欢腾。崔妩有所觉察,帮着小絮布置碗筷,顺便问道:“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小絮不疑有他老实交代,“娘子,我们要离开这,往郎君的新宅里安置了。” 竹馆幽静虽好,但到底是宝嫣阁这样的风月楼台中的一间,听闻要离开,侍女当然高兴了。 可是这消息对崔妩来说却非什么好事,相反却一如晴天霹雳。 他这是什么意思? 将她困在四四方方的庭院还不够,更是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 就因为她的腹中兴许怀有一个尚不存在的孩子? 崔妩愈加忧虑。 唯一的安慰就只是能够顺利成章地离开竹馆,不必她再费心思。 至于之后将要面临的困境,也只能等到之后再想办法。 离开的那日,小絮在房中收拾。 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这里没有一样东西属于她。 崔妩站在庭院中繁盛的蔷薇花丛旁,一条花枝攀援过墙长得极高,她抬头望着鲜妍美丽的花,入了迷。 春盛景象绮丽。 崔妩记得有一只曲子,难得心思愉悦把它哼出了调。 身后院门大开,有一人站定在廊道的一侧,远远地望过来,凝眸驻足良久。 [星星眼]看到明媚美丽的妹宝站在花墙下,哼出了动人的曲调,某人暗中窥视的同时[让我康康]内心os:喜欢,想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顾虑 第4章 依附 声调悠扬婉转,陆衡辨出是出自琴曲中的一段。风尤悄然吹动鲜丽的花枝,伴随澄澈明净的光线共同缠绕在她周身,如披覆熠熠羽衣。 他的目光仅停留了片刻,没有上前。 侍女寻过来,说一切都已打理好。崔妩跟随侍女离开,途经庭院时,廊道旁已空空荡荡,不见得有人影来过。 出门前崔妩戴起了幂篱,宽宽的帽檐下垂纱掩面,顺着馆外的竹林小径而行,一路畅通无阻。 将要走到前楼,侍女停下脚步。 “郎君。” 崔妩稍抬起头,便瞧见竹林尽处立着的青年。 广袖翻卷,玉带飘扬。 她默默移开了眼,听着他向侍女提起接下来的安排,早就心不在焉。 陆衡将事情吩咐下去后注意到她,提醒:“顾娘子,请随我同行。” 崔妩迟了会才有反应。 她险些忘记,今朝在他面前,她的名字是“顾芜”。 环顾四面没有看到侍女,好似是先行了一步,眼下只剩她与陆衡。竹林尽头风如泉涌,掀动她的浅色衣裙。 崔妩伸手,轻轻压住眼前的垂纱。 “嗯。” 幂篱下,她颔首表示顺从。 待陆衡动身,崔妩跟在了他身后,虽亦步亦趋,却始终隔有一段距离,不敢再近。 宝嫣阁门前,侍女早在此等候。崔妩过去时望见侍女手中多出些物件,没有细瞧,一辆马车悠悠停在他们面前。 便是要登上这辆马车,去往新宅。 崔妩脚下迟疑。 尚且不知从一处笼子出去,去到的是否是另一座牢笼。 心事重重的几息之间,身旁贴近一道人影,崔妩逼迫自己不往那处看,却仍然无法忽略他靠近时,她心中激起的极浓重的不安感。 “呀,郎君留步。” 一行人正要登上马车,鸨母闻讯赶了过来。 王妈妈才听下人来报,说是贵客已从竹馆离开,连同住在竹馆的姑娘也一起带走了。王妈妈知晓贵客身份不凡,全因此前张大人专门为此贵客设饮宴、献美人。 连称得上是云州第一豪门的张家都要礼重三分,鸨母又岂敢怠慢? “得知郎君要走,奴家特意前来送行。”伴随尖利的嗓门,王妈妈脸上堆起了笑。 青年不语,且有面容冷硬的侍从在旁,王妈妈不会上前自讨没趣。 她的眼睛转了一圈,看到马车前杨柳细腰的柔弱女子,王妈妈挤着脸,再向陆衡道:“还请郎君让我跟云裳说两句体己话。” 此处并无名为“云裳”的人,可陆衡仿佛知道鸨母说的究竟是谁,眺了一眼素衣裳的女子,她仍静静停留在原地。 思索片刻,陆衡抬一抬手,侍从会意立刻让出位置。 王妈妈得了空立马笑呵呵上前,“云裳啊。” 崔妩早认出这张抹了浓脂的花脸,正是那日动手灌她媚药的鸨母,回忆往事心头还是会发颤,崔妩身一晃,接着猝不及防就被鸨母揽住了肩。 “那天宴会上张大人虽然没说这郎君是什么身份,但动脑子想想也晓得不是凡人,今后你跟着他也算是有享不尽的福了。不过云裳你自个儿潇洒,可也别忘了妈妈对你的栽培,你可是咱们阁里花了百金、砸了千金才养出来的……” 想到往后荣华富贵,王妈妈越说越激动,下手也更重些,捏得崔妩肩膀发疼。 她哪里想得到为何鸨母会将她认作什么云裳,好在有幂篱遮掩,不教鸨母认出她是那夜刺伤顾峥的人。 “妈妈说得正是。” 崔妩将错就错假作“云裳”,勉勉强强应下鸨母的话,她感到不舒服,却没法拒绝鸨母的纠缠。 而另一边,陆衡九尺身澹然而立,悠游自适,全不见她这里的僵硬别扭。 崔妩看到,更觉得气闷不畅快。 “那药,你可随身带着了?”王妈妈忽地左顾右盼,压低了嗓子说话,因着是见不得光的秘密事,王妈妈话里说辞也甚含糊。 “你听妈妈说,这郎君今日虽然肯带你走,却未必是个好相与的,往后若是相处不顺,尤其是在那事上冷落了你,你就偷摸着给他续些药,只需这一小撮,你的恩宠啊也就跟着来了。”说完,王妈妈又掐了掐她的胳膊,崔妩吃痛,没忍住哼出了声。 只作看客的青年登时转过眸光,陆衡身动了半步,却见她抽出手来顺势安抚住鸨母。 “妈妈我都明白。”垂纱之下,崔妩轻拧着细长的眉,她根本不懂鸨母说的药,指的是什么。 莫不成,与她当日被灌下去的是同一种?他也曾被设计中药么?可他从没有提起过。 王妈妈一心以为眼前的美人是之前献上的舞姬,反复叮嘱。 遇仙散是少有的烈性媚药。 平日里再如何理智清醒,都会因此药而动情,使人失智更不在话下,所谓飘飘欲仙,不过如此。但说是媚药,其实近似情毒,只因其剂量多了恐有性命之忧。 哪怕在宝嫣阁用药,也只敢用在一对男女中的一人身上,若两人皆身负情毒,既伤身体,事后解毒也更麻烦些…… 不过这更糟糕的情况鸨母并未告知崔妩,在鸨母看来,舞姬“云裳”只需晓得怎么固宠就行。 崔妩零零总总听了一耳朵的“教诲”,鸨母终于没什么可交代的了,她夹着嗓音向鸨母做了最后的“告别”。 送出去个重金培养的金饽饽,王妈妈还有些不舍,正当她甩帕挥手送别时,外面呼啦呼啦地过来一群人,气势汹汹在宝嫣阁门前站定。 “找,就是把这里翻过来,也要找到人。”男声阴沉凶厉,呵道。 王妈妈定睛一瞧,脸上一下子挂不住笑。 那男子带来的人把宝嫣阁围得水泄不通,陆衡带来的车马走不开。 王妈妈殷勤地表示会尽快疏散人群,继而硬着头皮走到对面去,想要劝对方离开,“哎呦我的小祖宗,您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找到人就给您送回府上吗?” 男子眼神幽幽,露出一口森利的白牙,“王妈妈。” “哎。” 人是在宝嫣阁丢了的,王妈妈也心虚,不敢与男子对视,“这、您这,您要找人奴家不反对,但您带这么多人拦在门前,还让我们怎么经营?” “就算咱们阁里不用经营,您瞧,这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都赶着通行,还望顾郎君让一条路出来,给大家行个方便。” 王妈妈好言好语相劝,顾峥却连一个响都没有,此时此刻王妈妈只剩懊悔,当初怎么就答应帮着顾峥调.教一女。 现在好了,人跑了,宝嫣阁还要担责任,顾峥更是个难缠的客,一副找不到人誓不罢休的样子。 万一那女子不堪媚药所扰,当夜就已经投了河呢?且他逼着人家为妾为娼,现在还演上了四处寻人的戏码,谁看了不啐一声假惺惺? “顾郎君,您看您这……您这是要去哪?”王妈妈本还想说些劝阻的话,却见顾峥直挺挺地往人堆里去。 拨开重重人群,来到一辆马车旁,顾峥凝神看了一会儿,最终上前走到那个在侍女搀扶下,准备登上马车的女子面前。 “你是谁?” 她的脸被一层朦胧的纱遮住,顾峥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身段相似。 既像,又不像。 所以他没有直接喊出那声淬了毒的,阿妩妹妹。 场面突然之间变得混乱,崔妩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陆衡已经去疏散出一条道,留她在此等候。 可崔妩哪里想到,只是这一时便见到即使在梦中,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窒息,恐慌。 被掳走时的情境历历在目。 她不敢说话。 在鸨母面前,她努力夹住嗓子,鸨母听不出,但在顾峥面前,只要她一开口,他如夜燕般敏锐的耳朵,一定能够认出她来。 绝不可以。 “顾家郎君。”王妈妈一路挤过来,看到顾峥在马车旁边站着,立马心生不妙。 她赶紧解释:“这位可不是您要找的人,她是云裳,原先是宝嫣阁的歌姬,现下跟了新主这不正要离开嘛。” “真是这样?”话是对鸨母说的,眼睛依然直勾勾盯着她,顾峥不相信鸨母的话,他现在更信自己的直觉,除非…… “把帷帽摘了。”顾峥冷冷地命令眼前和阿妩妹妹有些相仿的女子,他要看她的样子。 此言一出,不止崔妩心慌,王妈妈也焦急起来。 “云裳”已另有所属,若真被顾峥瞧了面容去,那带着“云裳”离去的郎君能乐意吗?讨好这个,得罪那个,王妈妈真是无奈至极没了办法。 顾峥态度坚决,而当他看到那女子已经有了要逃的动作,他几乎确信她就是崔妩。 “既然你不愿意自己摘下来,那么我来帮你可好。”顾峥轻嗤,说着就要上手。 崔妩被拦住,没能坐上马车,看着顾峥伸过来的手,她退无可退。 这时,侍女率先挡在她身前,为她打抱不平。 “你这个人,怎可以这般无礼?”小絮瞧着对方就不似善类,心里有些忌惮和害怕。 可想到娘子是个柔弱性子,遇到这种无赖只会更害怕,郎君还没回来,小絮只得先替娘子出头。 崔妩好不容易能喘上口气,却深知顾峥不会轻易放手,她得另想主意,让他主动放弃。 顾峥脸色黑沉。 一个两个都拦着他,越是这样他越是要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张国色天香美颜如玉的脸,才值得她们这样千护万护。 “滚开。”顾峥恶语出口,更是作势掀手恐吓侍女。 崔妩担心小絮真的被他伤到,赶忙把小絮拉了回来。 “发生了何事?”周围议论纷纷的嘈杂声里蓦然多出一抹可穿透云霄重雾的沉音。 崔妩听到这声音,猛烈跳动的心脏倏忽间平静下来,如释重负。 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待陆衡走近,崔妩极贴心地靠了过去,在他询问之前,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依附着他。 柔软的触感袭来,陆衡眸光微凝。 她的指尖细腻光滑,一点一点,勾弄他的掌心。 隔着幂篱,她抬头仰望他,小心翼翼里带着请求的意味。 零点更新。v前随榜,v后日六[让我康康] 妹宝:好危险好危险,救救救……救命[爆哭] 某人:她牵我,我要给她稳稳的幸福[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依附 第5章 美色 她贴靠住陆衡,却也没敢太过紧凑,他的衣与她的裙交叠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崔妩感受到他缓缓收紧手掌。 好了好了,这就够了,只是做做样子给顾峥看,他实在不必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崔妩内心暗道。 而顾峥瞧着这对男女依偎,本就算不得愉悦的脸上,又多了一重考量。 这样小鸟依人,怎么可能会是她? “那位郎君是从外地来的,与张大人交好,顾家和张家一向交情不浅,顾郎君您可得深思熟虑,莫要惹恼了张家。”再加上鸨母透露那男子来历不浅。 顾峥的确忌惮张家,更重要的是他打心底里不觉得崔妩会做出以美色侍人的事。 思量片刻,最后刮了一眼伏在男人怀里的女子,顾峥转头,落下一声轻飘飘的告罪后就要离开。 他带了乌泱泱一群人拦在宝嫣阁前,阻挠了多少商贩、行人往来,现在轻描淡写揭过事,众人口中啧有烦言也不为过。 侍从云肃自当不满顾峥此举,得罪了他家郎君,竟还是如此嚣张态度,云肃挺身往前,想要再寻一个公道,却被郎君叫住。 张家的案子还没查完,陆衡无暇为旁事分心,何况这顾峥既是顾家人,陆衡早晚要查顾家,那么他们也迟早会碰面,何必急于这一时的得失。 “回府。” “是。” - 求助于陆衡,是崔妩能想到最简易的摆脱顾峥的方式,而事情的走向也如她所想,顾峥不可能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只是不知为何,与陆衡亲近,她会有昏沉之感,到了后来更是迷迷糊糊,睁不开眼、听不清声。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她彻底软在在他的怀中,一动未动,唯一能真切感受到的是一抹气味。 除了檀香以外,还有……交叠衣襟处浮着的男子气息。 略浓郁些。 崔妩红了耳根子。 她跟着陆衡上了马车,等坐下来后才意识到不对劲。她分明没有踩马杌的力气,是他、是陆衡,她是被他抱上来的。 崔妩毫无知觉。 而事实上,被陆衡平稳放在座位上的前一刻,她身体的重心尚且全然托付在他的手臂上。 她慢慢回过神,腰肢处留有明显不属于她身体的余温。 崔妩知道自己刚刚的状况很是反常,却想不通是因何而起。 马车内,与陆衡面对面坐着,她很不自在,不知要去哪,也不知马车还要走多久才会停下。 “顾娘子可是识得方才那人?”车轱辘隆隆声里,陆衡开口。 不得不说,他的感觉很敏锐,但也或许是因崔妩冒用了“顾芜”这个名字,陆衡今日见到一个真正顾姓之人,难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 “郎君多心了,我怎会识得那无礼无耻之徒。”崔妩不承认,想到顾峥此人,语气里更是厌烦。 听出了她语气里格外不同的情绪,陆衡虽仍有怀疑,却没有追问。 于他而言,她是谁并不重要,只要她在他眼前,这些事一应都无关紧要。 已经在车厢里了,崔妩还戴着幂篱显得格格不入,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慢腾腾地摘了下来。 素纱徐徐垂落,露出女子的脸,她的双颊泛着红晕,霞色嫣然,胭脂色浓都难绘出的秾丽。 面泛桃红,可偏偏她还不自知,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崔妩轻颤着眼眸,及时避开了与他相望,这般举动尤是含羞带怯。 陆衡下意识地收拢手指,掌中却没有了那份软意。 他有些明白了。 原来先前幂篱之下,她露出的竟然是这般容色。 马车悠悠而行,停在一处豪宅前,崔妩不愿意与陆衡共处,想着尽快去到他看不见的地方,马车一停,她便兀自走下马车,侍女连马杌都没来得及放。 “顾娘子。”侍女们在宅前等候多时,先见了年轻的娘子,后来才是郎君下了马车。 郎君吩咐,让她们带娘子入内歇息,侍女们应下,也没人问过崔妩的意思,她便在侍女簇拥下,被半推着走过了门槛。 “娘子住在东院,是府上最大的一处,院子里单独设了小厨房,娘子喜欢吃什么只管告诉奴婢们就是。若娘子觉得无趣,书斋和莲池都离东院不远,娘子可随时过去。” 宅中侍女一一道来。 莫说崔妩对这地方感到陌生,就连被主人家买下的小絮也不曾来过这里,面对偌大的宅邸,也畏手畏脚起来。 进入东院,崔妩大致瞧了一瞧,走到院中的一棵梧桐树旁时,她愣住了。不为别的,只因为这院中摆设布局,和她曾经住过的院子一模一样。 梧桐树、观月台,三间院房,一处花厅。还在崔家时,这地方她住了很多年,布局如何她记得很清楚,可自从祖母故去后,她也被迫从这里搬出,去到一个满覆隐蔽的小院子里。 崔妩幼年失怙,后来母亲改嫁,她被留在了崔家,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了母亲的音讯。 崔家主事的叔伯并不在意她这个孤女,府中下人更是欺她年幼,唯有亲祖母待她良善、处处关怀。 祖母怜她父母不在,特意指了撷芳院给她住,这一住就是十数载,崔妩更因为祖母的关系,能够与京中名门陆氏结亲。 可是后来祖母离世,她不仅被家中长辈逼着把自己住惯的院子让给堂姐,就连婚事,他们也想夺去。 那是祖母为她定下的婚事,崔妩绝不能让给任何人。 崔家人丁兴旺,嫁来云州顾家做续弦夫人的姑母很早就出了门。 这位姑母不是祖母亲生,不过出门前也有几年是养在祖母身边,提到祖母,也算有些情义在。 在京城时,崔家长辈咄咄逼人,崔妩不堪其扰,无奈之下只好前来投奔姑母。 那些叔伯婶婶们知道后勃然大怒,传书让姑母遣人送她回去,也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 好在姑母没有松口。 故事到这里听起来似乎还有温情在,可是崔妩心里清楚,凡事皆有代价,姑母想要的是什么,她一清二楚。 毕竟,她不是孤身来到云州,随她一起来的,还有祖母过世之前留给她的一份房产。若非如此,单论浅薄的“情分”二字,实在不足以让姑母违逆崔家也要给她留一片容身之地。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崔妩早做全了一切的打算。 在姑母面前,她绝不轻易交出手里攥着的房产,即使崔家长辈几次三番恐吓威胁,也要紧紧守住当年陆氏交给她的定亲信物。 与陆徖的婚期就在年底,她只需忍耐,熬过春夏再入秋天她就可以回京,到那时婚期将至,就算长辈们再想改换婚约人选也来不及。 事情理应按照这个方向顺利发展,可顾峥对她的设计却让人始料不及,以至于崔妩陷入如今的困境。她恨顾峥,因为他的贪念,她需得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埋藏这段不堪的经历。 若论可恨难缠的人物,顾峥是其一,其二便是这座宅邸的主人。 陆衡自顾自地与她定下一月为期的约定,可却从未考虑过她的想法,这等强势的决断何尝不是一种欺压? 崔妩不把那约定当一回事,什么有孕,简直无稽之谈,就算真的怀有身孕,她也只能暂先对不起那孩子,谁让她根本没得选。 和先前住过的竹馆不同,这宅子里仆侍的数量更多,她所住东院更添了许多双眼睛。 尤其是年纪大些的嬷嬷,伺候照顾她的同时更像是有心监管她,令崔妩不寒而栗。 她也有意向仆侍打听“宋衡”的事情,仆侍皆异口同声说郎君乃行商之人,家有薄产百顷。崔妩真的信了,还暗叹过难怪在此的吃穿用度丝毫不比京城逊色。 晨起,小絮为她梳妆,嬷嬷们端来滋养身体的热汤。 “娘子请用。”离得最近的嬷嬷把汤盏递过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盯着她服用。 也不知这汤里放了什么,味道很奇怪,还有一股怎么遮都遮不住的腥气,崔妩难忍,不愿意接到手里。 “郎君特意吩咐,还请娘子不要为难老奴。”嬷嬷再三强调。 提到陆衡她更心烦。 镜中,她的发鬟边缘似有空缺,崔妩随手捡了妆奁上的一支花钗,稳稳别在发上后,起身从容道:“我会向郎君说明,是我不愿意,与嬷嬷们无关。” 崔妩态度坚决,嬷嬷们也不好再做催促,而她已经撂了话出去,势必要做成才行。 等到静下心来,知道陆衡所在,崔妩一路观望着宅院格局,一路不急不缓地走过去。 陆衡的住处离东院稍远一些,庭前罗汉松青翠茂密。 走到院门前的这一刻,崔妩生出了悔意,迟迟没有叩响门扉。 她说要亲自前往,侍女和嬷嬷们难得没有跟来,在门前立了许久,崔妩还是不能下定决心来主动寻他。 托人带话又或是传张字条,解释一二,是她不乐意遵从他的叮嘱,教他不要为难无辜的仆侍。 总之多得是办法,她又为什么要为难自己留在这儿? 想通之后,崔妩打算悄悄离去,没人知道她来过,她也不会再提。走下门前石阶,崔妩提裙转身,往回走了两步,便发觉松下的静影独立。 不知他来了多久,又看她在门前徘徊了多久,深色的瞳眸映着她的身影,她杏色的散花丝锦裙摆如涟漪晕开,继而视线注意到她发鬟上的一点艳红。 那支花钗,与她很不相称。 陆衡抬手示意。 “过来。” 第6章 囚笼 又是这种不容推拒的语气。 崔妩抿紧了唇,并不乐意听从他的话,而陆衡站在松林之下,便也就静静瞧着她,平静的视线拂在她的脸上,仿佛笃定她会向他走来。 二者间流动着古怪的氛围,看似是静谧流动的河水,其实河上凝了层冰,幽冷至极。 陆衡毫不收敛自己的强势,崔妩只感到如芒在背,她受不住他如此打量她,悄无声息地软了态度,往前走近。 “再近些。”陆衡看着她过来,一种诡异的满足感自心底油然而生,他让她再近,崔妩明显又有迟疑,他本就没想将她逼得太紧,所以第二步是他上前。 相隔半臂的距离,陆衡站在她身前,覆落下一片阴影。 崔妩是怀着意图来找他,可等她真正见到此人,喘息间想到的只有回避。 “听闻,顾娘子不再饮汤药了。”陆衡先出声。 崔妩惊讶他会知道不久前才发生的事,但是转念想想便也不觉得意外了,只是她愚钝而已。 既知道院子里的那些侍女嬷嬷们都是他的人,她的一举一动和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异,她竟然还想着特意过来寻他解释,不是愚钝又是什么? 崔妩自嘲。 “郎君……消息灵通。”想了想,崔妩笑着望他,道出这一句。 陆衡自当知晓她这一笑不是示好,而是不满,他轻声慢语:“今日便罢了,若明日嬷嬷再端来汤药,万望顾娘子服用。” 腕上三寸的手臂处,还留着新鲜的伤口,那碗药她一定得喝,为她身体康健着想,这要求算不得过分。 “嗯?”陆衡在等她回应。 崔妩面色不愉。 从始至终这男人手里都捏着一根弦,再一分一分地将弦收起,最后紧绷的琴弦缚着她的身,令她不可动弹,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有一声不甚甘愿的,“知道了。” 以她答应往后每日服用那奇怪的汤药作为最终点,事情也该了结。 “且容我先行一步。”崔妩匆匆话别,和他独处的这半炷香的时间,已抽空了她全部的精气神。 不想见他点头,崔妩便要动身,却先听他道了一句:“等等。” 还要等什么? 眼看他向她伸来的手掌,崔妩想假装没听到都难。 陆衡宽大的手掌出乎意料的落在了她的发上,拨弄发鬟稍动了下,边角处坠着的那支花钗被他取下。 崔妩的视角里望不见这些,她只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颔、修长的脖颈……她不敢动唇,只怕自己一张嘴,温热的气息就会喷洒在他颈项处,这会更糟。 时间停滞许久,陆衡才松开手,离她远些。 他看了眼她的发鬟后,主动问她:“可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崔妩摇了摇头,不论他说的是客套话还是真心的,她都不需要。 “那好。” 陆衡平淡接受,目送她离开,又补充道:“娘子慢行。” 崔妩走过院前罗汉松,走得更远些,她再难忍心中压抑,把腿一路跑回东院,气喘吁吁,发肤湿润,从额前垂落的发丝黏在了她的眼角。 小絮看她这幅样子回来很是诧异,赶忙问她,“娘子可是有哪里不适?” 崔妩摆了摆手,只说自己想要洗漱。 “奴婢这就去安排。” 待小絮走后,崔妩又歇息许久,这才平复心情也恢复了一些力气。回忆不久前的事,崔妩坐到妆奁前,对着镜子照了照。 偏过头检查时,一支斜入发鬟的白玉簪入她眼眸。 她今日没有着这样式的簪子出门,在这白玉簪的原本位置上别着的,是一支艳俗的花钗。 是谁取下花钗,又将白玉安上,已一目了然。 强行看管住她的自由,管她吃药,连这微末小事都要管。 他所做的种种,早已经超出了他们“约定”的范畴。 崔妩一把拔了白玉簪,松手摔在了地上。 - 新药汤的味道真的很奇特,被几味药材狠狠掩着的血腥气越来越浓,每每喝完崔妩总是反胃,不过不得不说,她近来确实感到身子大好,不再像之前还在竹馆时那样郁郁闷闷的难受。 许是真的有用。 崔妩紧锁着眉头饮下,放下碗后她赶忙到窗边透气,血腥味尤在口鼻里挥散不去。拿过侍女放在旁边的酸梅干,崔妩咬了一大口,口中滋味杂陈,缓和许久才让怪味消失。 “院子旁边有一处池塘是吗?”崔妩问侍女。 “娘子是要过去?外面日头烈得很,奴婢去备些冷器一齐带过去吧。”小絮高兴道。 娘子是喜静的人,总不爱出门,娘子不出门,她们这些做侍女当然也不能出去。娘子好不容易想逛逛,侍女们自然得准备得越齐整越好。 “如今也才刚刚入夏,娘子身子单薄,还备什么冷器?”有年纪的嬷嬷斥责道。娘子都未决定去与不去,在嬷嬷看来,全是小丫头贪图享受,哄着娘子出门好换个地方躲懒。 小絮委屈得很,被嬷嬷说得抬不起头。 “嬷嬷,近来天气炎热,这也是我的意思,不必责怪小絮。”崔妩解围道。天气乍热,温度升得过快,她昨日夜间被湿汗闷醒,今天白日果然是最最热的时候。 听娘子说话,嬷嬷也没有松口,反而板着一张脸,苦口婆心劝道:“顾娘子,您也真是任由这些小丫头们胡来,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别的。” 别的,什么? 崔妩疑惑。 “今日这冰器实在没人敢做主替您取来,若您实在怕热,又何必偏要往莲池走一趟。”嬷嬷再道。 没人敢做主。 是了,她差点忘了,在这座宅邸中,她自己是做不了自己的主的。 奴仆们前呼后拥,也仅是因为他们的主人在意她这副身子里或许存有他的子息。 果然是一座,更大的囚笼呵。 崔妩没心情再去莲池。 到了晚上,她又做梦。 梦到自己成为一尾鱼,甩着尾巴游荡在莲池中,涟漪波光摇曳,注定游向远方。 隔几日。 用完那碗药后,崔妩呕了出来,嬷嬷们心里面都咯噔了下,有的安抚住娘子,有的去请大夫来,还有自告奋勇向郎君报讯者。 过来的是医女。 医女一直都住在宅邸内,所以来得很快。 青青在帘帐内待了许久,出来之后被嬷嬷们围着问她诊断结果。青青收拾药箱,随口一句:“诊不出来。” “什么叫诊不出?你不是医士吗?娘子都那般难受了,怎么可能什么都诊不出。”嬷嬷的欢喜落了空,向医女反复确认。 青青没工夫理会这些聒噪声。 她又见到那个女子了。 第一次见她,她虚弱苍白,她昏迷时,是郎君亲自给她喂了药。 这一回近距离接触,她的身体好转了很多,也让青青惊觉她的美貌。 在追随郎君,从江别郡到云州的两年时间里,青青从未见过有比她更为貌美之人,更不提那女子本身就与郎君……关系匪浅。 郎君醉心公事,至今没有成家,他身边也很少有女子出现。若有,那也是和她一样,承蒙郎君恩情,愿意报恩追随,但陆衡大多都只会给对方一笔可安身立命的银钱,不会真的接纳。青青能够留下,全然是因为承了一手祖上传下来的好医术。 她是有用的人。 但她不觉得,现在躺在帘帐后那张床上的柔弱女子,也对郎君有用…… “青青姑娘,你倒是说话呀,进去给娘子诊了那么久的脉,总得要说些什么吧?” 青青咬了咬牙,面对嬷嬷们的追问只觉不耐烦。 这群只会伺候人的老婆子,是不是觉得那女子是郎君的妻、妾、外室?所以一心盼着女子有孕,也好令她们鸡犬升天。 可笑。 “还是再为娘子仔细诊诊吧,什么都诊不出,待会儿郎君来了,姑娘也不好交代吧?”有嬷嬷劝道。 听到就连这点微末小事她们都要向郎君禀报,青青脸上表情更不快,幽幽道:“郎君近来忙得很,可不是什么人都会理会。” 她想着先去向郎君禀明了这事,郎君就不会过来了。背起药箱就要走,帘帐内却传出娇媚的女声。 “请留步。” 崔妩坐起身。 小絮立马拉开帘子,看着将走未走的医女,崔妩再道:“请问,我这是怎么了?” 青青知道她应该像那些婆子一样,把此女当成半个主子对待,可看着她姝丽无匹的脸。 故意说了呛人反话:“不过是呕出些酸水,没什么大碍,只是娘子往后还是少用寒凉之物为好,若有人想以此混淆旁的症状,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她的意思是崔妩有心假孕。 众人听闻,神色各异。 崔妩则做出无辜状,懵懂地看着医女。 青青见她模样,平白生出闷意,心里想着,这女子还是病弱在床的时候最顺眼。 因为青青口无遮拦的一番话,众人间鸦雀无声,青青也自知说话过分些,但她就是看不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因为花楼欢场的污秽事来到郎君身边、入了郎君的眼,谁知道是不是针对郎君的另一场设计? 崔妩望着医女离开,若有所想。 今晨侍女过来之前,她看到桌上隔夜的茶水,饮用了少许,果然胃恙作呕。崔妩本想折腾出点事来扰一扰陆衡的安宁,却没想到会迎来这样一份意外。 事情是好,还是坏呢? 青青出门遇到云肃,突然的撞脸,让青青受惊,她不喜欢这个在郎君身旁总是冷脸的侍从。 “你是故意守在这吓唬我吗?” “郎君让我过来的。” 云肃在外,听到了全程,又道:“府上不是没有旁的医士,青青姑娘不愿意来,下回可以不来。” 他毫不留情地挑破这一事实,青青是唯一的医女,却非郎君手下唯一的医士,没什么特别的也没什么值得自傲的地方。 “我偏要过来。”青青驳道。 万一来了个庸医,真给那女子诊断出滑脉,稀里糊涂向郎君报了喜讯,自此以后那女子岂不是要赖上郎君。 “不要胡说,郎君知道会不高兴的。”云肃较真。 青青瞪他,“你懂什么。” 青青才不想跟他说话,转头就走,云肃在原地站了会,回去见陆衡。 云州贪吏案已经上报朝廷,陆衡逐步收网牢牢抓住了张家这条大鱼,接下来只需顺着往下查,便能揪出肥鱼底下的泥鳅。 近来东院的消息过于频繁。 昨日是做女红时少了一根针,最后在她衣袖上找到。今日是身子不爽,嬷嬷过来报信时隐晦说起,“许是害喜。” 而陆衡心如明镜,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他也不怪嬷嬷们胡乱邀功,毕竟除了他自己,也没人能准确记住今日是与她逢面的第十三日而已。 第7章 出逃 今日东院发生的事情,云肃大致都向陆衡说了,只敛下了医女的几句不敬之辞。 “叫人常候着吧。”陆衡听完来龙去脉,说了这么一句。 他有预感,今后还会发生更多类似的事情,琐碎的繁杂的,直至令他生出厌烦,对她彻底失了兴致。 这或许才是她屡次通过仆婢,向他传达出“她很多事”的目的。 和陆衡设想的一样,没过两日,东院又有事闹出,不过这时陆刺史已奉旨前往抄家,留下云肃在府中掌事,云肃虽为侍从,但跟了陆刺史这么多年,也通晓各人各事该如何解决。 东院那位娘子身体又有不适,云肃想着医女之前对顾娘子多有不敬,特意没再让医女前往看诊,府上另有医术高超的医士,望闻问切、悬丝诊脉不在话下。 医士前往诊脉。 谁知崔妩借口男女有别,连丝线都不肯悬上一根,更是直说,她只愿让医女青青看诊。 云肃得知,越加摸不着头脑。 本朝的世风民俗虽然谈不上视法礼为无物,但是男女相处却没有历朝历代那般苛刻。 再说了,患者就医乃是天经地义的大事,又怎么能是区区男女二字可一概而论。 云肃没想到郎君请回来的,是这么一位因循守旧的娘子,宁愿接受曾经不敬她的医女为她看诊,也不想与旁的男子有接触。 没有办法,只得让医女过去。 东院。 美人半倚床栏,捂着起伏的胸膛,向正在看诊的医女诉苦:“我自小身子就比常人要弱上几分,近来更觉得有病痛缠身,这才经常劳烦青青姑娘为我诊脉。” 听她絮絮叨叨说怎么多话,青青只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嫌她烦。 这两日不是梦魇了就是没胃口,半天一小事,两天一大事,可她哪里像病弱的样子?面色红润不说,整日里挑三拣四的力气也不少。 光是青青所见,就有不少事。 一道鱼膳,只吃鱼头边上最鲜嫩的那一小口。梳头时,只瞧得上羊脂玉的篦子,只挑西域原料名贵的香发油用…… 就这,还每日频频抱怨哪处不好,在青青看来,她就是想假借病痛,来引起郎君对她的关注。 可她大概没料到,郎君忙着料理公务,根本没时间搭理她,瞧着她的算计落空,青青窃喜不已。 屋子里略闷了些,崔妩额头出了薄薄的汗。 侍女拿了一方手巾过来,崔妩看了一眼,貌似嫌弃地说了句:“不要这个。” 小絮愣了。 接着又听娘子扬着嗓子说道:“我要那方香云纱的帕子,就是上面有清荷图案的那张,香云纱的料子才好,往后这种寻常料子的就别拿来我眼前了。” 又开始了。 青青扯了扯嘴角,无语。 “矫情。”心里想的东西不禁脱口而出,青青自己说完也吓了一跳。 “青青姑娘说什么?”崔妩满脸茫然看着她,好似真没听清楚。 青青到底有所顾忌,改口说要去小厨房熬药膳。 “那真是有劳了。” 她还怪客气的。 青青出门前浮出念头。 崔妩望着她离开,渐渐收起了脸上堆挤出的表情,额头上的汗水湿润,她拿过一旁的手巾擦了擦。 而这时去取香云纱帕子的小絮回来,见到她用着方才还嫌弃过的手巾,有不少的困惑。 小絮忍住了,没有多问,把香云纱帕子平整放置在崔妩的手边后,端了茶水过来,“娘子用茶。” 崔妩平静地一声:“嗯。” 提着盖纽慢慢回想。 自打祖母离开后,她遭受来自不同人各种各样的敌意,所以此时她更能分辨得出,那医女待她不是纯粹天然的恶意,而是一种后天形成的担忧与怀疑。 医女的担忧源自何处? 崔妩能够想到的只有陆衡。 因为医女不放心她这样的人,有留在他身边的可能。 - 青青忙碌许久,把做好的药膳装进碗里准备端过去的时候,忽然呆住了,她为什么要为了那女子在这里忙前忙后,辛辛苦苦地做这一碗药膳? 纠结了有一会,青青叹了口气。做都做出来了,总不能扔掉吧,就当是为了郎君,给那女子再补补身子,省得她来日又借口身体不好去打扰郎君的清静。 “宋郎君家底这般丰厚,着实令我意外,若是我腹中真有了什么动静,那往后这座宅子、这些金银珠宝,岂不都是……” 青青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连郎君的真姓名都不知道,就在这幻想要做陆家的当家主母了,人能无知无耻到这种地步,也是让她大开眼界了。 青青低头看手里捧着的药膳,懊悔不已,亏得她还为她这种爱慕虚荣的女子花费心思。 因为无意间听到了崔妩的“真实想法”,青青更看不惯她。在她和嬷嬷们争辩能不能出门时,青青就在旁边看戏。 郎君有过明令,禁止娘子离开府宅,崔妩再怎么争取,嬷嬷们也不会同意她出门。 “郎君不让我离府,是因他忧心我体弱,怕我在外面出了事无人照拂。” 崔妩神色淡然地胡扯出陆衡的态度,显得陆衡如何如何在意她。 嬷嬷们也不敢质疑。 听崔妩再说:“又不止我一人出去,难道嬷嬷们不随我同往吗?再说,还有青青陪我一起,谁不知道青青是郎君最信得过的人,郎君都信得过,你们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崔妩咬重了“最”字。 一直置身事外的医女突然被点了名,青青错愕地看向她,“你……” 她说的那些话好像是在认可她,被恭维备至,青青不免心生愉悦,甚至飘忽忽的,她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毕竟,诸如“郎君信得过她”之类的话,都是青青自己在闲谈时不经意透露出来的。 也因此,嬷嬷们都知晓医女跟随郎君有些年头了,和她们这些才入府伺候的仆婢不同,医女更能在郎君面前说得上话。 经过崔妩“有理有据”的分析,嬷嬷们逐渐动摇,最后瞧着医女似也是站在娘子那边的,便也点头答应,大不了之后她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人总不会丢了。 “青青。”崔妩叫她。 医女还处于云里雾里,就被她挽住了手,半推半就地往外走,崔妩笑靥如花,“多谢了。” 跟崔妩一起坐上马车,青青才回过神,她“噔”地一下起身,差点撞到头。 “没事吧?”崔妩关切询问。 看着她,青青的眉头松了又紧,她如此对待她,真将她弄得不知所措起来,半晌都没说话。 马车停在了一家成衣坊前。 崔妩先下马车,青青跟着出去,嬷嬷和侍女在外面等候。崔妩说要进去挑选几件新衣,但是成衣坊内来来往往有不少人,她不愿意让嬷嬷侍女都陪她一起。 “有青青陪我就够了。”崔妩笑说,依旧是这一句。 谁要陪她了? 青青寻思着,但这几个字到底还是卡在喉咙里,迟迟未语。 不知何时起,崔妩只叫她“青青”,还一副很亲密的样子。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青青就想明白了,这女子寻不到办法出门,就拿她当幌子,捧着她说她的好。 关键是她很受用,所以即便明知郎君不让此女离府,青青此时依旧不以为意。 因为就连青青也觉得郎君不允许她离开,是在担心她会遇到意外。 换句话来说,就是医女从不认为,像崔妩这等柔弱如菟丝的女子,会舍得主动离去。 怎么可能呢。 出都出来了,再回去也不是个事,青青主动请缨说会好好看着崔妩。有人愿意担责,嬷嬷们何乐而不为,于是在成衣坊对面的茶楼歇下了。 “娘子。”小絮伺候崔妩已有段时间,也要跟着去。 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阻碍,崔妩摇了摇头,“和嬷嬷们一起吃茶去吧。” 小絮犹豫着走远。 走进成衣坊,专门有人领她们进入雅间,雅间内部设有单独的衣饰间,可供客人试衣。 崔妩挑了好些件时兴的衣裳。 青青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而崔妩选的是一堆绫罗绸缎,她看两下都觉得眼花。 “青青,你瞧我穿这件好看吗?”偏偏崔妩的兴致极高,一直换颜色鲜丽的衣裳给她看。 次数多了,她也没心思仔细瞧,开始敷衍起来,“都行吧,不过我们得早些回去,郎君回来会问你在不在。” “好。我再换一身就走。” 衣饰间,年轻的女子已改换了一身男装,对着镜子系紧了发带。衣饰间内有一门一窗,走门是往雅间去,青青就坐在雅间等她,而走窗则是往更远阔的天地去。 茶楼外。 有嬷嬷看到身材娇小的男子从成衣坊出来,但没放在心上,因为娘子身边有医女在。 在她们看来,娘子是郎君最在意的人,而医女作为郎君信得过的手下人,又怎么会不为郎君着想,尽心竭力地看护住娘子? 入夜后,新挂上匾额的陆宅安静得落针可闻,一轮淡淡的云月悬在檐牙之上。 “哒哒——” 郎君策马回来。 已是深夜,从云州府苑回陆宅两地奔波甚远,且天一亮陆衡就要往州库清点于贪墨案中籍没的家产,其实不必费心回这一趟。 可她的药引还在他这,明日是最后一碗药,他得回来。 陆衡提前解开手臂处的缠伤带,以便医士取药引用,走入宅中,他略抬眼,见庭前乌压压跪了一片,气氛低沉凝重。 “郎君……” “请郎君恕罪。” 陆大:谁懂啊一天没回家,一回家就发现老婆不见了[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