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籁俱寂。
树冠羞避间堪堪挤进寥寥月色,时有虫鸣窃窃低语,皆随着湿热空气揉进迷雾,四散飘荡在这片密林。
倏然,一道炫目光柱破开黑暗穿透迷雾密叶而来,朦胧中似有人健步走来。
那是个身形壮硕的男人,头顶鸭舌帽,戴着口罩,从头到脚一身黑几乎是要跟黑夜融为一体。
他肩上扛着个女人,一袭吊带红裙,乌黑长发随着他的步伐纷扬,夜色隐隐却难掩曼妙身姿。
男人忽而顿住脚步,原是一条小溪横亘在前,涓涓细流间可见水底斑斓的鹅卵石,经由手电光柱折射竟如同奇珍异宝闪烁着独属于它们的瑰丽色彩。
小溪地势险要,往左不过几步是近乎十几米的小断崖,右侧只能听见流水声却看不见路。对岸密林更是如同平地起高楼,生生高出这边十几米,林中雾气弥漫,再加上植被茂盛,上下不透光,乍一看犹如黑云压城,让人透不过气。
倏然间,“城”内隐隐闪过一抹光点,随着时间一秒秒推移,光点渐渐有了火炬般大小,可却始终听不见脚步声。
男人扛着女人躲向一旁古树后,同时拔出腰间的短刀。
不消片刻,从“城”内走出一人,他穿着兜帽斗篷,将自己完全藏匿于外衣之下,一时间更别说性别难分,甚至是人是鬼也未可知。
男人暗暗打量着斗篷人,可看不见人脸,也看不见提着马灯的手,更看不见行走的双脚,甚至连斗篷人走到对岸时,男人也不曾听到脚步声……
马灯轻轻晃动,男人下意识绷紧身体,攥着短刀的手暗暗用力,却又蓦地顿住,紧接着如同卡带一般又将短刀僵硬地塞回腰间。
“福泽芝草。”男人没有走出古树,只是压着声音说道。
“遇龙。”
斗篷人声音沙哑,哑得不像是人声。
男人想他就是在夜店嚎一宿嗓子也不会这么哑。
但他斟酌稍许还是从古树后走出来,将手电筒用嘴叼着,扛着女人疾步蹚过小溪。
这小溪看着不深,但当真进去却是及腰。
男人迅速上岸,随后将女人一丢,女人竟是悠悠转醒,睁眼的瞬间却跟斗篷人对上视线。
实则马灯昏暗,手电筒照射的方向也并非是这侧,所以她并不能看清斗篷人的脸,更不要说对上视线这等分明的话。
可她却能感知到,在那片漆黑的如同宇宙黑洞的斗篷之下,似有一道目光直勾勾地凝视着她,那目光里充斥着阴冷森然,令她如芒在背。
反应过来的女人当即发出厉声尖叫,男人恰好拧干衣服上的水分,听到尖叫声阔步走来,眼见女人爬起身欲要逃跑,粗鲁地扯住女人手臂,恶狠狠的一巴掌抽过去,抽的女人眼冒金星,双耳嗡鸣。
正摇摇欲坠之际,男人单手勾住女人脖子,一记绞杀,女人瞬间失去意识,男人顺势接住再度扛起女人。
男人见斗篷人盯着他,将手电筒从嘴里拿出来说:“昏迷了。”
斗篷人没有说话,而是朝着雨林深处走去,男人立即跟上。
雾气愈重,二人的身影也在雾中若隐若现,男人步伐不由加快,生怕一个不留神跟丢。
约莫半个小时后,周遭雾气渐渐散去,古树灌木竟也稀少许多,皎皎月光将前路照得明晰。
二人又走了几分钟,一座隐匿于山野林间的“桃源仙境”如同水墨画卷徐徐展开一角。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巍峨挺拔的参天古树,古树宽足有十多米,根据树皮生长痕迹可推断至少得有三百高龄。
它极了一名侍卫,无声的守护着这片土地,树下萦绕不绝的萤火虫像是于长辈膝下玩闹的孩童,倒是有几分天真烂漫的味道。
古树后约五十米处矗立着一道高大石墙,宽度因周边树林遮挡暂时无法计量,但高度目测足有十几米,约莫是五层楼那么高,堪比古建筑的护城墙。
待二人走近些,男人这才看见石墙前面的石桌棋盘,斗篷人上前,同时扬起斗篷遮住石桌,男人偷偷翻了个白眼的功夫石墙便开了一道小门,男人在斗篷人的示意下扛着女人走向小门。
小门矮□□仄,男人根本无法扛着女人进入,只能将女人丢下,一只手扯着她的腿,生生挤进小门,因男人壮硕,也当真是脱层皮。
入口两侧是两座巨大的牛头人身像,呈跪仰姿,而它的膝下竟一句森然人骨,许是被涂抹了颜料,人骨通体大红,分外阴森。
男人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眼神立马挪走。
理石铺成的方正大路延伸至二十多米外的石栏台,台周伫立着各色动物石雕,有羊、兔、蛇、牛、青蛙和鹰。
石栏台共有八层阶梯,高阶之上是两座高楼比肩而起,高楼间隔约有五六米,共有五层,高楼顶部加盖一层连廊,连廊上方是一座两层小楼,而在这座小楼的最顶端,伫立着一个圆环状的物体,中间似乎吊着什么东西,隐隐发光。
楼内灯火通明似有人影晃动,从楼内散发出的暖光照在石栏台两侧池中,如同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池中鱼儿恣意游动,硕大漂亮的鱼尾在池中蹁跹,如梦如幻。
男人尚在发愣,斗篷人已经走在前头,忽而顿住脚步回头,示意男人在此等候,男人会意将女人递给斗篷人。
柔术绞杀不会昏厥很久,再加上过小门的痛意刺激着女人的神经,眼下女人再次悠悠转醒。
睁眼瞬间有些发懵,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斗篷人扛走,抬起头时男人正在身后看着她。
恐惧顷刻间蔓延全身,几乎要凝结她的血管。
她拼命挣脱斗篷人,可却因上半身没有支撑直直栽向地面,斗篷人一把托起女人后背,束缚双腿的手不动,同时束缚住女人双手横着扛起,如同扛着一只乳猪。
女人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恨意在胸腔迸发,她厉声咒骂道:“你这个畜生,你穿肠烂肚,你不得好死!”
一袭红裙从暗红色渐渐变成大红色,最终被那团暖光所吞噬。
男人看得入神,直到眼前的暖光被人挡住他才意识到有人靠近,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爷,正笑的满脸褶子都挤在一起。
“你谁啊?”
“我姓聂,叫聂金。”
男人不言,只上下打量着聂金,聂金笑意渐浓,凑近男人,低声道:“您怎么称呼?”
男人再度压低几分鸭舌帽,低声问道:“小徐。”
聂金含笑点头,他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时更甚。
男人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聂金见状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依稀是个卡片模样的物件。
“饭菜都好了,就等你了。”
男人反手握住物件并揣了起来,继而跟着聂金进入村里。
他表面淡定,内心却由衷感叹这里内部规划完全不像一个偏远山村,更像是一座城池。
入眼是规划完整的房屋区域,不同材料不同格式的房屋分布于不同区域,有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自然也有简朴古老的吊脚竹楼,房屋划分严明,街巷之间间隔肉眼找不出半点误差。
虽说近些年息慎国科技发展迅速,但基本是普及给了城市和富人,如此偏远的山沟沟必定是落后许多,若想要造出这样一座城池,依旧是天方夜谭。
而且男人行走江湖多年,眼力还是有的,这处村庄建成绝非近几年,甚至可以追溯至几十年前或者更遥远。
二人行过青砖小路,踏着月色来到一座二层小楼前。
尚未推开房门,饭菜的香味便乘着晚风与花香一同钻入男人鼻孔,奔波一日的他早已饥肠辘辘,他咽了咽口水,跟着聂金快步回了屋。
摆满整个饭桌的各色饭菜令男人有些错愕,不仅仅有当地特色菜,甚至还有息慎国别的地区的地方菜,馋的男人不由咽了咽口水。
“来,喝酒。”
聂金从里屋拎出一坛老酒放在桌上,又从后腰掏出一张卡拍在桌上。
“陪我喝酒,尽了兴这些鱼崽子你才能拿走。”
还有这种好事?
男人自诩酒蒙子定然不会怯场,向来只有他喝倒别人的份,可没有别人喝倒他的份。
哪成想酒过三巡,满桌饭菜下了不足三分之一,聂金已经开始讲他八岁时上房揭瓦、夜里尿床的糗事了,反观男人倒是乐呵呵的一口菜一口酒,好不快活。
男人夹了颗花生米,又喝了一口酒,开始四下打量起这间屋子。
房子倒是没什么特别,简单陈设,只是布局略显奇怪,门对门,床对镜,厕对卧,甚至入门处房梁下沉,这在风水学里都不是什么好格局。
但男人从不管闲事,他将碗一推,正想点根烟,却突然发现桌上画着六十四卦其中一卦,男人对此其实并不精通,只是临行前按照惯例算了一卦。
离上坎下,水火未济,正是这未济卦。
一股莫名的寒气从后背直冲天灵感,男人夹着烟的手顿住,竟也没了心思抽上这一口。
“别喝了。”
里屋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男人被吓了一跳,烟也掉在了地上,男人刚要弯腰去捡却猛地被聂金拽了起来。
里屋女人的声音像是给聂金灌了醒酒汤,聂金把卡往男人兜里一塞拽着他就往屋外拉。
“我们村里的规矩,家里不能留外人过夜,只能去神女庙睡。”
男人被拽到屋外,冷风一吹,那烈酒暖起的身姿顷刻间只剩寒颤。
抬眼间远处怪状高楼已然熄灯,仅有高楼之上那不明物体正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今日月圆,夜幕间明明悬挂着一轮皎月,可男人却觉得像是有两轮月亮。
倍显诡异。
许是男人太冷,他竟觉得这怪楼也泛着寒意,不禁回忆起息慎国多年前的传闻,不由心下一紧。
“老弟,走。”
聂金薅住男人一只袖子,一步三摇往前走,嘴里还哼着歌,男人试着甩了几次都甩不开只能由着他去了。
聂金这次带的路是从石房区域经过,这篇区域无一例外,家家户户墙壁上皆雕刻着羊头浮雕,清一色羊头排列开来,乍一看着实吓人。
男人本就未醉,眼下更是彻底清醒。
男人跟着聂金在小巷里穿梭,忽而男人眼前一亮,正向仔细观摩这雄伟大门时猛地被聂金拽了进去。
他们从侧门进入,行过抄手游廊后可见几个亭子错落有致分布于一座小湖内,其中一个亭子内坐着个女人,看着模样有三十,她穿着青色民俗服饰,眼前放着火盆,地上有灰烬残留,似乎是在烧什么东西,见聂金来了,忙起身问好。
“送、送个朋、朋……友在这儿过夜,好、好好招……待。”聂金看样子是真醉了,说气话来舌头都不利索了。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