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古罗荫地》 第1章 第 1 章 是夜,万籁俱寂。 树冠羞避间堪堪挤进寥寥月色,时有虫鸣窃窃低语,皆随着湿热空气揉进迷雾,四散飘荡在这片密林。 倏然,一道炫目光柱破开黑暗穿透迷雾密叶而来,朦胧中似有人健步走来。 那是个身形壮硕的男人,头顶鸭舌帽,戴着口罩,从头到脚一身黑几乎是要跟黑夜融为一体。 他肩上扛着个女人,一袭吊带红裙,乌黑长发随着他的步伐纷扬,夜色隐隐却难掩曼妙身姿。 男人忽而顿住脚步,原是一条小溪横亘在前,涓涓细流间可见水底斑斓的鹅卵石,经由手电光柱折射竟如同奇珍异宝闪烁着独属于它们的瑰丽色彩。 小溪地势险要,往左不过几步是近乎十几米的小断崖,右侧只能听见流水声却看不见路。对岸密林更是如同平地起高楼,生生高出这边十几米,林中雾气弥漫,再加上植被茂盛,上下不透光,乍一看犹如黑云压城,让人透不过气。 倏然间,“城”内隐隐闪过一抹光点,随着时间一秒秒推移,光点渐渐有了火炬般大小,可却始终听不见脚步声。 男人扛着女人躲向一旁古树后,同时拔出腰间的短刀。 不消片刻,从“城”内走出一人,他穿着兜帽斗篷,将自己完全藏匿于外衣之下,一时间更别说性别难分,甚至是人是鬼也未可知。 男人暗暗打量着斗篷人,可看不见人脸,也看不见提着马灯的手,更看不见行走的双脚,甚至连斗篷人走到对岸时,男人也不曾听到脚步声…… 马灯轻轻晃动,男人下意识绷紧身体,攥着短刀的手暗暗用力,却又蓦地顿住,紧接着如同卡带一般又将短刀僵硬地塞回腰间。 “福泽芝草。”男人没有走出古树,只是压着声音说道。 “遇龙。” 斗篷人声音沙哑,哑得不像是人声。 男人想他就是在夜店嚎一宿嗓子也不会这么哑。 但他斟酌稍许还是从古树后走出来,将手电筒用嘴叼着,扛着女人疾步蹚过小溪。 这小溪看着不深,但当真进去却是及腰。 男人迅速上岸,随后将女人一丢,女人竟是悠悠转醒,睁眼的瞬间却跟斗篷人对上视线。 实则马灯昏暗,手电筒照射的方向也并非是这侧,所以她并不能看清斗篷人的脸,更不要说对上视线这等分明的话。 可她却能感知到,在那片漆黑的如同宇宙黑洞的斗篷之下,似有一道目光直勾勾地凝视着她,那目光里充斥着阴冷森然,令她如芒在背。 反应过来的女人当即发出厉声尖叫,男人恰好拧干衣服上的水分,听到尖叫声阔步走来,眼见女人爬起身欲要逃跑,粗鲁地扯住女人手臂,恶狠狠的一巴掌抽过去,抽的女人眼冒金星,双耳嗡鸣。 正摇摇欲坠之际,男人单手勾住女人脖子,一记绞杀,女人瞬间失去意识,男人顺势接住再度扛起女人。 男人见斗篷人盯着他,将手电筒从嘴里拿出来说:“昏迷了。” 斗篷人没有说话,而是朝着雨林深处走去,男人立即跟上。 雾气愈重,二人的身影也在雾中若隐若现,男人步伐不由加快,生怕一个不留神跟丢。 约莫半个小时后,周遭雾气渐渐散去,古树灌木竟也稀少许多,皎皎月光将前路照得明晰。 二人又走了几分钟,一座隐匿于山野林间的“桃源仙境”如同水墨画卷徐徐展开一角。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巍峨挺拔的参天古树,古树宽足有十多米,根据树皮生长痕迹可推断至少得有三百高龄。 它极了一名侍卫,无声的守护着这片土地,树下萦绕不绝的萤火虫像是于长辈膝下玩闹的孩童,倒是有几分天真烂漫的味道。 古树后约五十米处矗立着一道高大石墙,宽度因周边树林遮挡暂时无法计量,但高度目测足有十几米,约莫是五层楼那么高,堪比古建筑的护城墙。 待二人走近些,男人这才看见石墙前面的石桌棋盘,斗篷人上前,同时扬起斗篷遮住石桌,男人偷偷翻了个白眼的功夫石墙便开了一道小门,男人在斗篷人的示意下扛着女人走向小门。 小门矮□□仄,男人根本无法扛着女人进入,只能将女人丢下,一只手扯着她的腿,生生挤进小门,因男人壮硕,也当真是脱层皮。 入口两侧是两座巨大的牛头人身像,呈跪仰姿,而它的膝下竟一句森然人骨,许是被涂抹了颜料,人骨通体大红,分外阴森。 男人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眼神立马挪走。 理石铺成的方正大路延伸至二十多米外的石栏台,台周伫立着各色动物石雕,有羊、兔、蛇、牛、青蛙和鹰。 石栏台共有八层阶梯,高阶之上是两座高楼比肩而起,高楼间隔约有五六米,共有五层,高楼顶部加盖一层连廊,连廊上方是一座两层小楼,而在这座小楼的最顶端,伫立着一个圆环状的物体,中间似乎吊着什么东西,隐隐发光。 楼内灯火通明似有人影晃动,从楼内散发出的暖光照在石栏台两侧池中,如同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池中鱼儿恣意游动,硕大漂亮的鱼尾在池中蹁跹,如梦如幻。 男人尚在发愣,斗篷人已经走在前头,忽而顿住脚步回头,示意男人在此等候,男人会意将女人递给斗篷人。 柔术绞杀不会昏厥很久,再加上过小门的痛意刺激着女人的神经,眼下女人再次悠悠转醒。 睁眼瞬间有些发懵,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斗篷人扛走,抬起头时男人正在身后看着她。 恐惧顷刻间蔓延全身,几乎要凝结她的血管。 她拼命挣脱斗篷人,可却因上半身没有支撑直直栽向地面,斗篷人一把托起女人后背,束缚双腿的手不动,同时束缚住女人双手横着扛起,如同扛着一只乳猪。 女人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恨意在胸腔迸发,她厉声咒骂道:“你这个畜生,你穿肠烂肚,你不得好死!” 一袭红裙从暗红色渐渐变成大红色,最终被那团暖光所吞噬。 男人看得入神,直到眼前的暖光被人挡住他才意识到有人靠近,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爷,正笑的满脸褶子都挤在一起。 “你谁啊?” “我姓聂,叫聂金。” 男人不言,只上下打量着聂金,聂金笑意渐浓,凑近男人,低声道:“您怎么称呼?” 男人再度压低几分鸭舌帽,低声问道:“小徐。” 聂金含笑点头,他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时更甚。 男人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聂金见状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依稀是个卡片模样的物件。 “饭菜都好了,就等你了。” 男人反手握住物件并揣了起来,继而跟着聂金进入村里。 他表面淡定,内心却由衷感叹这里内部规划完全不像一个偏远山村,更像是一座城池。 入眼是规划完整的房屋区域,不同材料不同格式的房屋分布于不同区域,有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自然也有简朴古老的吊脚竹楼,房屋划分严明,街巷之间间隔肉眼找不出半点误差。 虽说近些年息慎国科技发展迅速,但基本是普及给了城市和富人,如此偏远的山沟沟必定是落后许多,若想要造出这样一座城池,依旧是天方夜谭。 而且男人行走江湖多年,眼力还是有的,这处村庄建成绝非近几年,甚至可以追溯至几十年前或者更遥远。 二人行过青砖小路,踏着月色来到一座二层小楼前。 尚未推开房门,饭菜的香味便乘着晚风与花香一同钻入男人鼻孔,奔波一日的他早已饥肠辘辘,他咽了咽口水,跟着聂金快步回了屋。 摆满整个饭桌的各色饭菜令男人有些错愕,不仅仅有当地特色菜,甚至还有息慎国别的地区的地方菜,馋的男人不由咽了咽口水。 “来,喝酒。” 聂金从里屋拎出一坛老酒放在桌上,又从后腰掏出一张卡拍在桌上。 “陪我喝酒,尽了兴这些鱼崽子你才能拿走。” 还有这种好事? 男人自诩酒蒙子定然不会怯场,向来只有他喝倒别人的份,可没有别人喝倒他的份。 哪成想酒过三巡,满桌饭菜下了不足三分之一,聂金已经开始讲他八岁时上房揭瓦、夜里尿床的糗事了,反观男人倒是乐呵呵的一口菜一口酒,好不快活。 男人夹了颗花生米,又喝了一口酒,开始四下打量起这间屋子。 房子倒是没什么特别,简单陈设,只是布局略显奇怪,门对门,床对镜,厕对卧,甚至入门处房梁下沉,这在风水学里都不是什么好格局。 但男人从不管闲事,他将碗一推,正想点根烟,却突然发现桌上画着六十四卦其中一卦,男人对此其实并不精通,只是临行前按照惯例算了一卦。 离上坎下,水火未济,正是这未济卦。 一股莫名的寒气从后背直冲天灵感,男人夹着烟的手顿住,竟也没了心思抽上这一口。 “别喝了。” 里屋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男人被吓了一跳,烟也掉在了地上,男人刚要弯腰去捡却猛地被聂金拽了起来。 里屋女人的声音像是给聂金灌了醒酒汤,聂金把卡往男人兜里一塞拽着他就往屋外拉。 “我们村里的规矩,家里不能留外人过夜,只能去神女庙睡。” 男人被拽到屋外,冷风一吹,那烈酒暖起的身姿顷刻间只剩寒颤。 抬眼间远处怪状高楼已然熄灯,仅有高楼之上那不明物体正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今日月圆,夜幕间明明悬挂着一轮皎月,可男人却觉得像是有两轮月亮。 倍显诡异。 许是男人太冷,他竟觉得这怪楼也泛着寒意,不禁回忆起息慎国多年前的传闻,不由心下一紧。 “老弟,走。” 聂金薅住男人一只袖子,一步三摇往前走,嘴里还哼着歌,男人试着甩了几次都甩不开只能由着他去了。 聂金这次带的路是从石房区域经过,这篇区域无一例外,家家户户墙壁上皆雕刻着羊头浮雕,清一色羊头排列开来,乍一看着实吓人。 男人本就未醉,眼下更是彻底清醒。 男人跟着聂金在小巷里穿梭,忽而男人眼前一亮,正向仔细观摩这雄伟大门时猛地被聂金拽了进去。 他们从侧门进入,行过抄手游廊后可见几个亭子错落有致分布于一座小湖内,其中一个亭子内坐着个女人,看着模样有三十,她穿着青色民俗服饰,眼前放着火盆,地上有灰烬残留,似乎是在烧什么东西,见聂金来了,忙起身问好。 “送、送个朋、朋……友在这儿过夜,好、好好招……待。”聂金看样子是真醉了,说气话来舌头都不利索了。 “知道了。” 第2章 第 2 章 男人是被一声巨响给吓醒的,睁开眼便对上怒目圆睁的双眼,整张脸可谓青面獠牙、狰狞可怖,俨然下一秒便要将男人掏心而杀,吓得男人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 房间里烛火昏暗,摇摇欲灭。 男人一声声喘着粗气,耳朵里充斥着心脏加速狂跳的声音。 脑袋胀痛不止令男人有些懵,下意识抹了一把额前的汗珠,触手粘腻,无意一瞥竟是一片猩红,激得他彻底清醒。 可定睛一看,原来是房间太暗,昏黄烛火导致的幻视。 紧接着他仰起头再次看向天花板,天花板上彩漆描绘了一副怒目邪神像,这回看清后,男人忍不住低声骂道:“他娘的装神弄鬼吓唬老子。” 男人没好气儿地白了一眼神像,掀开被子挪下床,拿起放在床边地上的水瓶,一口气闷了半瓶水。 虽说头顶那是个纸老虎,可刚才自己似乎是被一声巨响给惊醒的,那声音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梦境里的幻觉? 男人坐在床边发呆,逐渐冷静后一阵尿意袭来,他起身穿上外套,拿起地上的油灯朝着房门走去。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起初男人并不想住在这里,但女人说如果不愿睡在这里那只能露宿街头,男人咬咬牙,就当自己去酒店开到了一个没窗的房间。 可细想想他还是觉得憋屈,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谁见了不喊声徐哥,手上甚至过着人命,如今来到这儿却只能卧着。 可来时头儿再三叮嘱他们怎么安排他怎么做,万不可造次。 这种话,这么多年头儿可是第一次说,他就是再混,也明白这村子水深。 房门被推开,走廊里静悄悄的。 这座寺庙不止房间里没有窗户,连走廊里没有窗户,漆黑一片。 男人壮着胆子进入走廊,小心翼翼沿着墙边前行,因走廊较长,走廊内又没其他陈设或是装潢,行走在其中难免恍惚,甚至有一刹那男人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边界感。 男人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去,身后的黑暗像是一张大嘴,吞噬掉了一切。 男人额头又冒出汗珠,转身再次迈开步伐。 他心里不由犯起嘀咕,自己向来胆大,平日里杀人越货的事可谓信手拈来,今儿怎么走个夜路都吓成这副德行。 倏然一阵异响传来,那声音像极了有人在用指甲挠着皮革一类的东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男人瞬间慌了神。 他本能想追溯源头,想着是人是鬼先给他来上几刀再说,可转念想起头儿的嘱咐,只能加快脚步闷头冲向走廊尽头的木门。 推开木门的瞬间,新鲜的空气仿佛救了他一命,他撑着门板长舒一口气,思绪也渐渐明朗。 女人先前告诉他厕所的位置大概在出木门右后方的小胡同里,但因整体造型格局跟庙里其他住宅大差不差,打眼一看倒不像是厕所,男人确认了两次才敢进去。 厕所里为了通风倒是前后各有窗户,男人安心不少。 半分钟后,男人边系裤腰带边打哈欠往外走,油灯此时已经燃烧至底部,但男人在短暂解除危机后迅速进入日后享福生活的美梦,未曾察觉。 余光猛然瞥到那座九层高楼之上的“圆球”似乎正散发着光芒。男人顿觉好笑,整这么小个圆灯,能照什么。 当北极星指路呢? 男人鄙夷冷笑,沿着原路返回,他依稀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没有关门,所以理论上他只要找到开着的房门便是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可是他走了很久都没有遇到开着的房门,久到他感觉自己已经走出三个寺庙了。 男人心里一咯噔。 ——不会是遇上鬼打墙了吧? 这村子邪门,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男人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割开指尖将血摁在额间,这是常年给他算命的半仙说的法子。 许是这法子好用,他再次左右两侧仔细寻找,终于发现一扇虚掩着的房门。 男人心里犯起嘀咕,难道自己刚才走的时候顺手带了一下? 可男人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有过带门这个动作,索性秉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态度趴在门缝偷偷往里看。 房间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男人直接把油灯推进房间,可因油灯已经燃烧至底部,无法将房间全部照亮,只能照亮门口一角,这片区域倒是并无异常。 男人试探着挪进房间,凭借记忆走向床,他先是摸到床边那只没电的手电筒,又探向他走时掀开的被子,一切都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男人松了口气。 可屁股刚落在床上,房间里陡然传来刺耳异响,跟他刚才在走廊里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男人脑袋轰得一下炸开,心脏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 房间内过于昏暗,他又过分紧张,竟然一时间无法准确判断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声音还在继续,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死神低语,声声催着他死。 冷汗涌上后背,心脏狂跳,呼吸也加重许多。 男人咬咬牙,几乎是弹射起步拿起油灯的同时拔出匕首朝着依稀分辨出来的声源走去。 昏暗光线下隐约可见地面有一条条红线,乍一看像极了有人用鲜血绘制而成的线条。 男人俯身仔细打量,竟是固体,他拿了起来,触感倒不像是线,冰冰凉凉颇有弹性,甚至会主动攀附到男人手臂上。 男人吓得连忙丢掉,甚至踩了好几脚。 男人刚站定,一张倒挂着的鬼脸倏然贴上他的脸。 不等男人反应过来,鬼脸又瞬间消失。 男人甚至根本没看清,或者准确来说他的眼睛跟脑子都没统一上,他完完全全宕机了。 直至烛火晃动几下,彻底油尽灯枯,房间也彻底陷入黑暗。 “咯吱咯吱——” 异响再度响起,而男人双腿仿佛被禁锢住丝毫动弹不得。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贴着男人耳根发出。 这时,房间内不知何处亮起一盏烛火,男人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张青白人脸,正偏着头冷笑着望着他。 顷刻间,男人如同封印解除,使出浑身力气将油灯砸向刚才鬼脸出现的位置,他拔出短刀胡乱地挥舞着,同时奔向记忆里房门的方向。 摸向房门时顾不上手背传来冰凉的触感,迅速推开房门连滚带爬跑了出去,他也顾不得方向,只能本能逃命。 可是他不认路。 男人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等到因疲惫找回一丝理智时,早已不在那条走廊里,回过神时借着墙上的幽暗烛火,只见一排透明容器里浸泡着一颗颗人头,里面居然还有聂金和他今天送来的红裙女人! 他们的脖子切面整齐,双眼直视前方好像是在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满是不甘和恨意。 肾上腺素飙升使得男人浑身发抖,超出认知的恐惧令他瞬间暴怒,一拳砸向容器,只听清脆一声巨响后,容器里的脑袋掉落在地,正是红裙女人。 男人疯狂踩踏着女人的头颅,他将懦弱的恐惧宣泄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头颅上,直到将头颅彻底踩烂才肯罢休。 随后见四下无人,他再次疯跑起来,这次竟还真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给找到了出口。 踏出寺庙瞬间,男人如获新生,大口呼吸着乡村夜晚干净新鲜的空气,浑身的汗液被冷风一吹止不住发抖,他咽了咽唾液来缓解喉咙里的干涩隐痛,随即迈着绵软的双腿摇摇晃晃朝着村口走去。 村子里静悄悄的,跟他来时一样。 男人儿时也是在乡下长大的,也曾半夜溜出来玩,可再安静的村子也会有声音,譬如猫头鹰、譬如蟋蟀、譬如鸡叫、譬如狗吠,可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静得好像这里根本没有人在住。 男人本就是惊弓之鸟,这个想法刚冒出个头,他脚下便像是踩了风火轮般死命疯跑。 来时的高墙矮门此刻大开,他来不及多想迅速钻了出去。 再次回到林子里的男人并没有因逃离险境而感到喜悦,迷雾中的密林如同天然迷宫,再加上他没有照明设备更是慌不择路,不出几分钟便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男人在林子里转悠了一个小时,依旧分不清东南西北,正在他晕头转向之际,忽然身子一软直直栽倒在灌木丛内。 紧接着有一青衣人从灌木丛内走出来,拔出短刀的瞬间便被另一把刀拦住,“当——”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衣人望着阻拦他的青衣女人,似有不解。 女人虽着青衣,但却未戴帷帽,而且衣服做工用料似乎也要比对方精致不少。 她没有回答青衣人,只是示意身后的人带走瘫在地上的男人。 再度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而男人也回到了来时的入口,颈部倏然传来的刺痛令男人不安,他抹了一把脖子,满手殷红。 男人变了脸色,又猛地想起什么,一摸后腰,原本的两张卡竟是一张也没了。 男人回头看了眼不见日光的密林,咬了咬牙,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3章 第 3 章 “啪!” 醒木声起,折扇落掌,尘封的故事被掀开一角。 喧闹的天井顷刻间哑然无声,纷纷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案桌后的说书人身着长衫,生的白净斯文,仪表堂堂,他戴着副金丝框眼镜,衬得他尔雅温文,颇有学问。年纪约莫不过三十,可通身的气度却已有阅尽沧桑后的泰然沉静。 “今日不讲薛仁贵,不讲岳家军,讲一则轶闻奇事。” 说书人娓娓道来,修长手指划过扇柄,扇面倏然打开,扇面勾勒出的皑皑雪山被冉冉升腾的香烟笼住,竟有几分九天神宫之意。 堂下观众闻言神色各异,一方天井内虽有低切交谈,但总归不算突兀,所以当那一袭倩影起身时,众人的目光自然迅速捕捉到了。 “明先生,我有不解,凡在座者无一不是一掷千金前来一睹您的风采,而您只拿一则民间的轶闻奇事来搪塞我们,这便是卧龙茶楼的待客之道吗?” 她下颚尖尖,微微扬起,有几分倨傲便有几分矜贵。 她身着白粉旗袍,繁杂的刺绣交相辉映间穿插了几抹艾青,腕间两只玉镯随她的动作叮咚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衬得她仪态不凡。 众人哗然,神色各异。 震惊、惶恐、淡然与讥讽,诸多情绪汇杂于一端,直指那翩翩风度的说书人,而他神情却恬淡闲适,不曾受到分毫影响。 “沉住气。” 说书人轻飘飘的三个字令对方气红了脸,她咬着下唇,明净的杏眸里满是气恼,她负气坐下,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近日听闻断砂门叶家择选督家主,叶家三爷对自己的小女儿是胸有成竹,可偏偏叶老连门儿都不许她进,只送了她三个字‘沉住气’,没想到她竟是跑到卧龙茶楼里来‘沉住气’了。” 一位明媚娇丽的年轻姑娘笑吟吟地阔声高谈,她笑起来像朵月季花,可说起话来却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 她是崂山派后人白家最小的女儿,白家严格意义来说已经不算是崂山派,充其量算个外门,毕竟当初的内门绝学,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只是比对当今,白家的本事也算是独霸一方。 但这个小女儿却是半点家传没继承,整日吃喝玩乐,她倒是恣意快活了,可白家却因她遭受了不少风言风语。 但架不住她爹白二爷惯着,旁人也只是背后嚼舌根。 白粉旗袍的姑娘脸色微沉,她忍了再忍,才让自己的语气不像吃枪药似的那么冲,可依旧夹杂着不快,“白骊,多日未见,你这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的本事是越发炉火纯青了,我好歹是来学习的,你呢?如果今日的说书人不是明瑟先生,就你那屁股还能在椅子上坐稳了?” 言罢,不屑地剜了白骊一眼。 白骊自幼被宠坏,鲜少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当即恼羞成怒,猛地站起身怒骂道:“叶心,你胡说什么呢!果然是半路捡回叶家的野种,张口闭口没有半点教养!” 不知为何,闻言叶心的怒气顷刻间消散,她捏着手边的茶杯悠然饮了一口茶,茶杯落桌的同时,她冷笑低喃:“没有教养……” 倏然,眸光一凛,直逼白骊,“叶桐,把她拖出去。”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白骊也变了脸色,眼见叶家人逐渐靠近自己,而她今日只带了一个保镖,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可依旧死撑着面子不肯低头,一边后退一边嚷道:“叶心你敢在卧龙茶楼里拖人,你是疯了吗!” 说着白骊看向说书人明瑟,似是希望明瑟能开尊口帮她一把,可明瑟却托起茶盏品起茶来,对于当下的闹剧,他甚至连看戏的态度都没有。 叶心嗤笑一声,浑然不在意:“法治社会,你恐吓谁呢?拖出去!” 平日里叶心可以装作温顺乖乖女,但只要提及教养二字,她非得将对方扒层皮才肯罢休。 若不是今日在卧龙茶楼,白骊只怕不仅仅是被拖出去这么简单。 白骊拼命挣扎,可架不住人多势众,只能歇斯底里吼道:“你还知道现在法治社会,那你还敢在这对我施行暴力!” 叶心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可以告我,但你寻衅滋事在先,我应该也不算无端施暴吧?” 叶心几个手下倒是丝毫不怜香惜玉,拖着白骊便往外走。 白骊怒骂声渐渐远去,周遭议论的声音也逐渐弱下去。 “卧龙茶楼里拖人,你叶心是第二个。”身后传来一个年迈老者的声音,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喜怒。 她连头都没回,沉声无谓道:“反正不会是最后一个。” 周遭众人虽然不再窃窃私语,可那异样的目光仍是惹得叶心不快,但教养使得她只是喝了口茶,试图以水灭火。 不过很快她便捕捉到这片污浊中的一抹沉静,对方背对着她,长发乌黑,脊背笔直,虽然只穿了一身灰色休闲装,但仅凭纤手托起茶盏这一细小的动作便可看出气度不俗,定是非富即贵。 对方啜饮了一口茶水,旋即将茶盏放还,趁着当空侧眸瞥了眼叶心,叶心心下一惊,忙避开了视线。 周遭异样的目光逐渐收回,一方天井恢复到最初的静谧。 明瑟依旧面容恬淡,待闹剧结束,他手执折扇一端,手腕一甩,清脆一声响,折扇开。 “相传有一种村子,他们与外界隔绝,一生不得离开村子,村民们设下各种机关陷阱杜绝外人进入,且村中习俗奇怪诡异,有悖常伦,大家不妨猜猜这是什么村子?” 此言一出,场上的气氛登时转变了不少,原本有几分不满的观众竟也有了兴致。 “哑巴村?” “残疾村!” “既然是民间传说,那肯定是**!” “……” “守灵村。” 纷杂的抢答声在明瑟声音响起的瞬间戛然而止。 “守灵村?这种传说如今只能从太奶奶那一辈里听到几句,先生是个有故事的人。”观众之中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神态恭敬地说道,他似乎对明瑟很是敬畏,一举一动不敢多逾矩半分。 “各位皆知息慎国有不少聚有灵气之地,但有些偏远山村因远离城市,鲜少有人踏足,今日要说的便是这样一座村庄。” 明瑟诉说着那段无人知晓、无法考究的往事,对于旁人所言,他皆是充耳不闻。 “这个村子起初只是个普通的山野村庄,可忽然有一天不知从哪儿来了个生人,那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她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的亲朋好友是谁,更不知自己曾经的事,村里人见她着实可怜,于是收留了她,故事也就是从这里开始。” “这个女人虽然失忆了,可是肌肉记忆依然存在,她下意识的举动和奇怪的认知似乎都透露出她并非普通人。她习惯昼伏夜出,会在她的住所和村口设下村民们看不懂的法阵,若有人问她个究竟她也说不出是何缘由,只觉得这样安全。村民们虽然觉得奇怪,但根据女人平日里生活种种,觉得她不是一个坏人,也就选择了相信她,更没有去管那些法阵。” “但后来怪事儿越来越多,譬如村子里莫名多处许多不知名字的毒虫,一旦被咬伤,轻则养上几个月,重则一命呜呼;还有散落在村子各处的白骨,白骨形状似兽似人,一时查不出个究竟;还有村民总能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可又寻不到源头,好像是从村子地下散出来的;以及村民起夜时经常听见低低切切的说话声,如此村民们不得不起了疑心。” 明瑟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气氛登时阴森起来,观众们个个神情冷凝,目光入神,似乎这一方天井,早已变成守陵村的一隅,而这些观众也已经置身局内。 “直到有一天,各家的孩子都好像魔怔了似的,也跟女人一样昼伏夜出,不知他们究竟做什么去。村民们害怕极了,只好结伴跟着去看,结果发现这些孩子晚上是跟着女人进了山,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那些孩子的模样像是被催眠了,六魂无主。村民见这样可不行,万一真的丢了魂可怎么办。于是追上去把孩子们叫醒,问他们在干什么,结果根本叫不醒,这些孩子的嘴里一直念叨着‘极阴之地,大凶之穴,是为古墓所在’。” “村民们听到这儿都吓坏了,一致认定女人定是心怀不轨,否则怎么会让一群孩子深更半夜在深山里找墓,再结合村子里那些怪事,于是提议把她驱逐出村,并且把她设下的法阵全部毁坏。女人知道后居然没什么反应,甚至自己离开了,但据常常进山打猎的村民说,这女人根本没有彻底离开村子,她在村外山里扎营,似乎继续在找着什么。” “村民有人认为应该把她彻底赶出去,有的认为深山里本就有山神如此赶尽杀绝只怕要惹山神不快,村中各式意见太多,这事儿便也不了了之。再后来有一卜卦人云游四海路过此地,村民们找他算命无一不准无一不奇,一时成了村中的‘半仙儿’。忽有一日,他卜了一卦,然后找人来问说近几个月是否有外人来住,村民们朴实,自然托盘而出。卜卦人告诉他们,那个女人不是人而是天地孕育的一抹灵气,是来造福村子的,不能赶走,如能与其结合,生下的孩子也能庇佑村子。村民们一听,忙进山找人。” 明瑟口若悬河,举手投足间的喜怒哀乐便将众人轻易带进了故事中,可偏偏他对面的身形纤瘦的姑娘却仿佛上课溜号的学生,脑袋里竟装着别的思量。 她与这里的其他人不同,她并不是真的来听书喝茶,而是被一通电话带到了这里,电话里有她失踪多日的姐姐的线索,可她来到这里,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与姐姐有关的线索,还被人给盯上了。 耐心渐渐消失殆尽,她的余光落在手表上。 上午9点32分。 这个时间,独角赵应该已经到了堃业公司。 第4章 第 4 章 林氏堃业公司。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阔步进入大堂,他手里拎着只黑色皮包,里头塞得鼓鼓囊囊的。 大堂里的人并不多,且都是西装革履,所以男人并不显眼。 他微微垂着头试图再降低几分存在感,脚下生风朝着电梯走去,余光瞄见不远处的保安,试图蒙混过去,但突然横在身前的手臂还是拦住了他。 “内部人员请刷指纹,非内部人员如有预约请刷脸。” 言下之意,非内部人员,又没有预约那就滚蛋。 男人无奈只能从兜里掏出一张红卡,在保安眼前飞快地闪了一下便赶紧揣了回去。 “不好意思,我没看清。” 男人气得咬牙,瞄了眼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后才再次掏出那张绘有重明鸟的红卡,鸟身镀金,金与红交织更显贵气。 保安原本只是随意一瞟,可看清后目光明显一震,双手恭恭敬敬接过红卡,端详许久,表情像是僵住了。 男人见保安磨磨蹭蹭看了好半天也不撒手,一把将红卡拽了回来,又塞回兜里。 保安微怔,眼底涌上一丝疑惑,但再次看向男人时,神色还是添了几分恭敬,“先生您贵姓?” “免贵姓赵。” 人送外号独角赵。 保安点点头,让开一条路。 独角赵左右环视,再次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后,一溜烟跑向电梯,眼珠子死死盯着电梯按钮,人还没到,脑子里的意识好像已经在狂摁电梯了。 倘若半路没有杀出个程咬金的话,他现在确实已经进了电梯。 “您好先生,请问您找谁?” 独角赵被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吓了一跳,一连退后好几步,定睛一看,对方衣着打扮跟刚才的保安大差不差,只是材质和款式更像是升级版,独角赵瞄了眼保安的胸卡。 保安经理,吴斌。 原来是保安头子。 独角赵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他伸手进兜准备再次使用特权,却被吴斌摁住手臂。 对方端着职业假笑,略显官方地说:“我知道您有红卡,但现在领导们正在开会,如果您有急事,我可以让秘书转达。” 独角赵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马堆笑道:“嗨呀,你家林总今儿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说是要个货,呃……还说什么着急要,耽误不得,叫我赶紧送来。” “今天一早……”吴斌显然有些迟疑,连眉头都微微皱起,追问道:“是什么货?” “就一瓷瓶儿。” 吴斌顿了几秒又问:“请问先生红卡是林总给您的吗?” “是啊。”独角赵点头,一脸坦然倒不像是在撒谎。 吴斌愈发诧异,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虽然西装革履,但多处不合适,显然不是量身定做而是随便买来的。个头不矮,身材壮硕,可整个长得太糙了,嘴角甚至还有胡茬没刮干净,若说是在西北那边的苍洲久居还差不多。 说起话来贼眉鼠眼,活脱脱一个地痞混混。 吴斌又想了想自家林总,天仙一般的人物,再看看眼前这位,吴斌登时皱了皱眉,颇有几分怀疑问道:“那这张红卡是林总赠送给您了,还是……只是让您来送东西时方便些?” “送给我了。”独角赵脱口而出的瞬间猛地意识到不对,立马改口道:“林总只是把红卡给了我,没说什么时候还,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送给我了……” 吴斌斟酌少许,又说:“不如这样,我先替林总验一下货,如果货没问题,我转交给林总的秘书,让她保管,您看如何?” “哥们,不是我说话难听,这里头的物件虽然不算多老,但也值两个钱,您又不是干这行的,您会看吗?再说林总不是在开会吗,我等一会儿就是了。这货林总可没给钱,得她亲自验了才成。” 独角赵到底是走南闯北多年的老油条,脸色一摆,口气一沉,倒不像是地痞混混了,倒像是能喜提牢饭的□□。 吴斌见对方可能是个硬茬,又捏着红卡,登时有些为难。 “什么物件?” 独角赵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和煦的男声,独角赵眼皮瞬间跳了三下,心里暗道不好。 “凌总好。” 吴斌恭恭敬敬问安,再配上九十度鞠躬活脱脱见到真主子了,这态度这服务,只怕独角赵揣十个红卡来也没有。 看来这年头光有特权也不行,还是得有权有势有钱。 独角赵转过头时脸上早已堆满笑意,连眼角的褶子都挤了出来,态度比吴斌还像个狗腿子,“哎呀,您不是凌云珠宝的老总凌总吗!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令我等膜拜啊!” 顿了顿,独角赵又说:“您也是来开会的?” 凌元枫瞥了一眼独角赵,谦和一笑,颇为疏离道:“您方才说这物件有思没有付款,具体多少,我替有思付了。” “就一瓷瓶儿,不是贵重物件,只是林总喜欢,我等林总开完会,她亲自验。”独角赵笑得有些许尴尬,紧接着又补充道:“我不着急,我不着急。” “他们开会只怕短时间内不能结束,既然有思喜欢,不论名贵还是实惠,想必也得要个真,你迟迟不肯拿出来,难不成是赝品?” 凌元枫长得温文尔雅,是个谦谦君子,但到底是老总,只是静默地看着独角赵便有了几分威胁和逼问的味道。 “凌总您这话说的,我老赵也是在古玩圈子里混了十几年的人了,拿赝品出来卖,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情势逼人,独角赵语气也强硬不少,但言辞却是暗暗退了一步。 “不是赝品,那就拿出来看看。”凌元枫依旧端着笑意,可眼底却满是深邃。 独角赵不由腹诽,老板说的没错,这凌元枫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 形势逼人不得不,独角赵只好打开包拿出一只青花瓷瓶。 凌元枫拿起青花瓷瓶上下打量,独角赵见他并未拿实,本想提醒他小心些,但又念及眼前这位只怕是碎上几十个也赔得起,自己若提醒了反倒会惹凌元枫不快,还是闭嘴吧。 外壁青花,里壁模印云龙纹饰,盘心画有长脚形如意云纹,飘洒流畅,质感凝腻,是真货无疑。 凌元枫侧眸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独角赵,似乎对此物是真货格外诧异,但这种情绪很快便从他眼底消失。 “是真品,说个价,我付了。” 凌元枫将花瓶放在一侧桌上便掏出黑卡,独角赵本想说点什么,但却见他顿了一秒,迅速堆起笑意,从包里掏出pos机,输了个六位数,看到屏幕上显示交易成功后留下一句“谢谢凌总,凌总再见”后火速离开,动作一气呵成,倒是潇洒。 凌元枫瞥了眼独角赵远去的背影,将黑卡收回抬脚朝着电梯走去,却被吴斌拦住,凌元枫微微侧脸看着他。 吴斌极其为难,支吾半天只憋出来一句:“凌总,林总有事不在。” 凌元枫“哦”了一声绕过吴斌继续前行,“我找林董也行,有个项目需要谈一下。” “凌总,林董也不在。”吴斌几乎要失去表情管理,神色尴尬显然是颇有为难。 凌元枫终于停下脚步,惊诧道:“居然都不在,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吗?” 吴斌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说:“我也不知道,但有好几天没来过公司了,杨总不许我们往外说。” 凌元枫会意颔首:“林总回来记得通知我。” “好的凌总,您放心,林总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您,您慢走。” 吴斌见自己终于把凌元枫哄走,登时松了口气,笑意也舒展许多。 可他不知,大楼高层内的监控室里早已将这一切尽数呈现在那个女人眼前。 第5章 第 5 章 话分两头。 卧龙茶楼这边明瑟依旧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尘封往事,他手中折扇一开一合、一抬一落恰似故事中人物的一喜一嗔、一颦一笑。 众人听得入迷,一方天井除却明瑟的声音外一片悄然,所以当明瑟对面那位穿着灰色休闲装的姑娘的微型耳机里传来声响时,她听得格外清楚。 “眠眠,有思姐这几天果然没有去公司,公司里的人对她的行踪讳莫如深,而且凌元枫也对这件事情感兴趣。” 凌元枫是凌云珠宝的继承人,凌家产业链庞大,别说整个季洲,纵是放眼至整个息慎国那也是名列前茅。此人更是心思缜密,捉摸不定,即便是林有思也不愿与他有深入接触,但凌家却有意跟林家联姻,所以林有思只能硬着头皮与之周旋。 而这位姑娘,正是林有思的妹妹,林风眠。 “村民们几乎是把整座山都给翻了一遍,寻了整整三日也不曾寻到女人,村民们猜想女人应该真的离开了,或是被山中野兽分食了,于是放弃对女人的寻找,谁知隔日女人竟奇迹般出现在村子。村民们十分高兴,不但道歉感恩,甚至将其称作神女并恳求神女留下。神女不计前嫌同意留下,之后依旧如先前一般行事,起初村子倒也没什么转变。” “但三个月后,不仅农作物丰收,家禽壮硕,连极端气候也有所改善,村民们更加信奉神女,甚至将村中最为强壮的男子与之婚配,他们产下一名女婴。” “只是好景不长,自称是神女的亲眷找上门来,声称神女并非神女,而是地狱恶鬼,她恶行累累,罄竹难书,甚至说先前卜卦人所言句句假话,他们此行便是要将这个地狱恶鬼带回去受罚。可神女所带来的改变村民有目共睹,村民们自然不相信对方的言辞,甚至认为他们是目的不纯陷害神女。对方见村民不放人便要强行带走神女,村民们百般阻拦之际,对方竟掏出长刀要杀害神女,神女丈夫担心妻子受伤前来阻拦,却不想对方虽人数不占优势可武力却不容小觑,竟在村民层层阻拦之下杀死了神女丈夫,神女悲痛万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众人听得入迷,故事却戛然而止,自是意犹未尽,但谁也不敢在卧龙茶楼里造次,只能悻悻而归。 林风眠眼见观众纷纷起身有序朝着明瑟走去,各式各样的打赏在他面前摞成小山,几乎要将他淹没,她不由思考起自己是否也要打赏一二,毕竟入乡随俗。 只是她的小金库着实所剩无几,名下的古董铺子以及挂名林有思实则自己运营的西江月温泉山庄,也有些入不敷出,若眼下再打赏明瑟,只怕下个月的开支便要动林有思留给自己的小金库了。 正思忖着,耳机里再度传来声音。 “眠眠,独角赵已经离开堃业公司了,你那边怎么样?” 林风眠低头在手机上飞速敲下几个字,再抬头时便看见叶心站在明瑟身前,垂头丧气道:“明瑟先生,我不明白何为‘沉住气’,他们的心性还不如我呢,他们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明瑟有些无奈道:“你们叶家的家事,叶三爷却要你问我这个外人,如此你还想不通吗?” 叶心语塞,她是真的想不通,也悟不透长辈们的意思。 心头沮丧,心里也不好受,或许她从一开始便不被看好。 “姜小姐请留步。” 林风眠起身想趁着二人聊天的当空溜之大吉却被明瑟点名喊住,虽说来此登记用的是姜盈袖这个名字,但眼下不论是林风眠还是姜盈袖无非都是她一人,被点了名总不能当着人家面跑路吧? 她咬咬牙,艰难地掏出手机,人还没走到,码已经扫上了。 叶心扫了二人一眼,见明瑟不会再回答她的问题,只好告辞。 明瑟将二维码一扣,往太师椅上一靠,淡淡道:“留下你是有话要说,可不是为了这点身外之物。” 言罢,他折扇点了点案桌一侧的太师椅道:“坐。” 什么? 这点? 林风眠瞳孔地震,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又不是没看见那些人打赏他的数字,最少四位数,最多甚至有六位数,他管这叫这点? 林风眠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甚至想问问明瑟卧龙茶楼还招人吗,她干脆把古董铺子卖了,再把温泉山庄丢给张淮,自己来卧龙茶楼打工算了! “姜小姐对我刚才的故事感兴趣吗?”明瑟静静望着她,透过金丝框眼镜看向她的眼眸中尽是淡漠。 林风眠冷笑道:“当然感兴趣,先生让我来,又私自更换今日原本要讲述的故事,我若是不感兴趣,岂不是辜负了先生这片心意。” 明瑟也笑,可笑意里却未有半分暖意,他的指尖在扇柄处打转,悠悠道:“归来池宛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白居易的长恨歌? 这是关于唐玄宗和杨贵妃的诗,他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八成跟姐姐有关。 林风眠思索稍许,转而在手机上敲下“抠门”的三位数,起身之际轻飘飘飞来一句话,“对了明先生,故事编的有些烂。” “真真假假罢了。” 林风眠忽而顿住脚步,神色微凛,偏过头打量了明瑟好半晌,明瑟忍不住戏谑道:“你这么盯着我看,我难免会误会。” 林风眠压根不理会他的放肆,只冷声质问道:“你用你的谜底来代替她给我留下的口信,可有想过会误事。” “那你先说说看,谜底指向何处。” 林风眠举起手机,解开屏幕锁,上头赫然写着五个字。 常仪图书馆。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明瑟的谜底,她曾经的避风港。 当年林风眠为躲避杨桃追杀,曾在此处躲了五年。 明瑟不言,只自顾自收拾着案桌上听客打赏的物件与钱财。 “她什么时候预约的卧龙茶楼。” “两天前。” 明瑟将物件归拢一处,却独独把折扇递给林风眠,林风眠也不推辞,接过后打开折扇,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皑皑雪山。 两天前? 林风眠上一次跟姐姐联络是五天前,如果两天前姐姐预约过卧龙茶楼,也就是说,按照她们所约定的三天报一次平安,姐姐那时候完全可以跟她报平安,可姐姐没有。 不但没有报平安,甚至预约了卧龙茶楼的听书,如此只能说明姐姐遇到了棘手的事无法脱身,所以她需要自己警惕,需要自己去帮她。 林风眠回过神还想再问些旁的,可明瑟早已远去,背影颀长恍若萧萧风过时,月洞门旁依旧挺拔青翠的毛竹。 而留在桌上的则是一枚松叶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