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河绷直双臂,把杨清溪紧紧护在身后,他紧张道:“我没答应你卖掉小溪。”
杨清溪害怕得不敢说话,双手紧紧抓住杨清河的衣角。
“那肉你可是收下了?”杨大锤晃了晃手上的绳子。
“我会还给你。”杨清河安抚着弟弟颤抖的肩膀。
“清河,你以为我要的是肉?”杨大锤说着就要去抓杨清溪。
杨清河赶紧带着杨清溪躲开。
可惜,杨大锤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然人高马大,一转手就把杨清溪从杨清河身边拎了起来。
杨清河跳起来,想把杨清溪抱下来,却被轻轻闪过。
“哼,清河你这读书娃,手无缚鸡之力,别白费力气了。”杨大锤抓着杨清溪的后勃颈,把他拎到自己眼前。
可怖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内心极度的恐惧让他叫喊出声:“不要,我不要离开哥哥,叔公,叔公,我不要被卖掉。”
奶呼呼的声音撕心裂肺,小身子拼命地挣扎着。
杨大锤看着这小双儿,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语气温和,仿佛还是那个疼爱孙辈的叔公:
“清溪,一个月前,我在山崖下拼好你阿父尸体的时候,想着幸好,你家还有你刚嫁过来三天的阿爹,可以照顾你们。”
可他依然紧紧抓着挣扎的杨清溪的后衣领。
“可是,你看看,现在,你阿爹昏迷已经三天,你哥哥才八岁,还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读书娃,这个家哪里还养得起三岁的你?”
杨大锤把一直在旁边用细胳膊细腿骚扰他的杨清河推倒在地,杨清河摔了个大跟头,额头磕出了血,模糊间看到了桌底的剪子。
杨大锤见杨清河不再动作,他把杨清溪放下,蹲下身,在杨清溪用仍然温和的语气在耳边劝他:
“只要你答应了去享福,你哥哥就不用养着你这个拖油瓶,你哥哥也能还债,只要你答应了,你哥哥那么疼你,他当然会答应送你去享福。”,
“你一个双儿本来就要嫁人……”
话还没说完,被紧绷在一旁的杨清河打断,他一只手背在身后。
“我养得起。小溪吃得不多,我养得起的。”杨清河站起身,背后的手用力地握着剪子,声音稚嫩,却透着坚决。
“叔……公,我一定……吃得少少的。”杨清溪被衣领扼住咽喉,断断续续地吐出乞求的话语。
“清河!你不为你自己想,你总要为族里想想。你读书用的束脩、笔墨纸砚哪一个不是族里帮着出的?”
杨大锤松开杨清溪的衣领,杨清溪就这样掉在地上,他本能地用双臂护在自己的头,手臂上娇嫩的皮肤擦出了血丝,灰尘蹿入他的鼻腔,沾染了他的脸颊。
杨大锤又起身走到杨清河的身边,用力地提起他的衣领,垂眸看他:
“清河,你要养他,你哪里来的银钱?你家的银子早被你阿父的病、你阿父的白事用尽了,你现在还欠着不少钱吧?”
杨清河被迫仰起头:“我不读书了,我耕地、养猪就能养活小溪。”他的手背在身后,柔嫩的指尖抵在冰冷的剪子上,抵出一抹鲜血。
“种地?养猪?光做这些,你什么时候能还得起家里的债?”他从怀里掏出几张欠条,上面赫然印着杨大郎的手印与签名。
“你自己看看,除了本钱,还有利钱呢!欠的时间越长,还的越多!”
他把这些欠条放在杨清河眼前晃晃,又小心收好。
他又拿出一张黄纸:“快把这卖身契单签了吧!”
杨清河看都不看那契单一眼。
杨大锤凝眸看着他的背后,不屑地质问:“又或者,你凭借一把剪子就能打得过一个大人?”
杨清河见被他识破,拿着手中的剪子就要发力,却被杨大锤不紧不慢地单手捏住手腕。
八岁的孩子眼睛里冒出燃烧的怒火与恐惧,挣扎着身子,要拼尽全力,却还是吃不住痛,剪子从他手中掉落。
“叮当”一声,砸在地上,砸碎了两个孩子的瞳孔,流下无声的泪水。
杨大锤抓过杨清河带着鲜血的手,就要让那手在卖身契上摁下。
“我来养。”虚弱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两个孩子的眼眸有了聚焦。
杨大锤愣了一愣。
杨清河趁杨大锤愣神之际,立刻挣脱了杨大锤的钳制,两个孩子一起向里屋跑去,落下了门闩。
杨大锤的目光垂落在眼前的契单上,眼神晦暗不明。
他冷笑一声,将砸在地上的剪子踢到院外。
“乒”的一声吓了里屋躺着的那个人一跳。
“阿爹,你醒了?”杨清溪被杨清河扶着,迈着踉跄的小碎步跑到杨柳春的床前。
“咳咳!”脏兮兮的小脸一边努力一直咳嗽,一边挤出笑意出现在杨柳春面前。
“嗯。”杨柳春缓缓坐起身,身形还有些不稳。
两个孩子都来扶住他。
“太好了,阿爹终于醒了!”
杨清溪看着杨柳春迷蒙的眼睛,带着血丝的手,想要去摸摸他的手,却被他避开。
为了避开杨清溪带着血丝的手,他难免靠在杨清河身上,一抬眼又看见杨清河额头上的血,他赶紧推开杨清河。
“阿爹,你怎么了?”杨清河面上灰暗,短短的一句话,哭腔却越来越重:“你嫌弃我们了?”
杨清溪默默放下了自己的手。
杨柳春不是嫌弃他们,只是他生性胆小,尤怕人血。
“嘭”的一声,将一大二小吓得一个激灵。
他们转头一看,原来是杨大锤一脚踢掉了里屋的门。
杨清溪顾不得其他,哧溜地爬上床,紧紧抱住杨柳春的大腿。
杨清河伸手将他们护在身后。
杨大锤慢悠悠地走着,却没由来地让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郎家的,你醒了?唉,真是不知道这大郎啊,是命不好,还是命好啊。”
杨大锤的声音由远及近,待走到杨柳春三步之外时,杨柳春也没看清他的样子,可他却感觉他看到一个黑漆漆的魔鬼,指尖还有抓着杨清河的手强摁指印时,留下的一点红。
可仅仅是这一点红,就让他抑制不住地颤抖。
可是,这会儿怎么能露怯?
他伸手握住了杨清河的手,佯作不怕,轻声地在杨清河耳边说:“我没有嫌弃你们。”
另一只手颤抖着摸了摸杨清溪的头。
生性胆小的杨柳春刚醒来什么都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上一秒在病床失去了呼吸,下一秒就听到了一个男人与孩子的争吵声。
争吵的内容竟然是要卖掉一个孩子。
杨柳春于心不忍,便说出了刚刚那句话。但他没考虑到自己可能要面对一个沾着人血的魔鬼。
他颤抖着思索能够使自己和这两孩子幸免于难的方法,杨大锤却没有给他时间。
这健壮的老汉声音很是浑厚,却像尖锐的弦音一点一点刺激着杨柳春疼痛的神经:
“大郎娶了你,这日子本来是和和美美的,可惜他为了清河束脩的钱去做工的时候,竟受了那样重的伤,他不堪在床榻间度过此生,便自己爬着去跳了崖。这不能怪谁。这是他自己选的。这也是他的命。”
他慢慢地走至一处停下。
“不过,他能有你一个即使刚嫁过来三天,也愿意照顾孩子的续弦,也合该是命中有幸的。可是你又不小心摔了,这养伤恐怕又要些许时日,这家中的活计、进项该由谁来担呢?”
里屋有把椅子,杨大锤轻轻地拿起,又重重地放下,说:
“先声明一点,清河是我们杨家读书最好的娃娃,他读书是不能断的。”
那杨大锤随意地坐了下去。
“清溪是个才三岁的双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依我看啊,把清溪送到大户人家,既少养一个,你也有了银钱傍身,还能扶持清河读书。”
他拍了拍刚刚杨清河挣扎时弄在身上的尘土,悠悠地说着。
“什么大户人家,那就是个虎狼窝,那个人可是要啖食童心的!”杨清河感受到杨柳春正在颤抖,他回握住杨柳春发抖的手腕,狠狠地瞪向了杨大锤。
“胡说八道,摄政王是我们东烈的战神,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杨大锤眼神微眯,盯着的却是杨柳春。
努力抑制颤抖的杨柳春在那双眼睛下,就要控制不住。可腿边有个颤抖得比他还厉害的小身子。温热的,湿润的,一出现在他眼前就努力想笑的生命。
刚刚失去“活着”这个资格的杨柳春,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一个生命。
他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让自己的身体没有因为颤抖而起伏。
“大郎家的,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啊。”杨大锤原本温和的眼神和语气陡然变得狠厉起来。
杨柳春另一只手紧紧揪着手边的床褥,没有立即回答,空气似乎凝固了。
“呜,呜,哼,我不要去老虎、狼那里,我要留在阿爹和哥哥身边。”
因为害怕伏在杨柳春腿边的杨清溪,好似被会被抛弃的潮水淹没,眼眶里流出汪汪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打着哭嗝向杨柳春乞求,打破这凝固的空气。
“给我三天时间考虑,好吗?我想、我想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怎么逼迫几岁的孙辈卖身的吧?”杨柳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会颤抖。
“好,那我就给你三天的时间。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三天后是让几家叔伯上门讨债,还是你拿着银子好好养伤。”撂下这句话,杨大锤踢倒那椅子,拍拍腿就走了。
“阿爹,不能让小溪去那什么大户人家,小溪去了那里,肯定凶多吉少啊。”杨清河原本笔直站在床边的腿,缓缓地跪在了床边,眼睫被泪水浸湿。
“求求你了,阿爹,你刚刚不是还说要养我们吗?”
“可是……”
话还没说完,杨清河便明白他话中意思,面如死灰,刚刚与杨大锤对峙时从未底下的头颅,也深深地垂了下去,像是没有了生息的野草。
杨清溪眼眶中的眼泪也再次喷涌而出,却没有再出声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