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寡夫的秘密情人》 第1章 我来养 杨清河绷直双臂,把杨清溪紧紧护在身后,他紧张道:“我没答应你卖掉小溪。” 杨清溪害怕得不敢说话,双手紧紧抓住杨清河的衣角。 “那肉你可是收下了?”杨大锤晃了晃手上的绳子。 “我会还给你。”杨清河安抚着弟弟颤抖的肩膀。 “清河,你以为我要的是肉?”杨大锤说着就要去抓杨清溪。 杨清河赶紧带着杨清溪躲开。 可惜,杨大锤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然人高马大,一转手就把杨清溪从杨清河身边拎了起来。 杨清河跳起来,想把杨清溪抱下来,却被轻轻闪过。 “哼,清河你这读书娃,手无缚鸡之力,别白费力气了。”杨大锤抓着杨清溪的后勃颈,把他拎到自己眼前。 可怖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内心极度的恐惧让他叫喊出声:“不要,我不要离开哥哥,叔公,叔公,我不要被卖掉。” 奶呼呼的声音撕心裂肺,小身子拼命地挣扎着。 杨大锤看着这小双儿,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语气温和,仿佛还是那个疼爱孙辈的叔公: “清溪,一个月前,我在山崖下拼好你阿父尸体的时候,想着幸好,你家还有你刚嫁过来三天的阿爹,可以照顾你们。” 可他依然紧紧抓着挣扎的杨清溪的后衣领。 “可是,你看看,现在,你阿爹昏迷已经三天,你哥哥才八岁,还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读书娃,这个家哪里还养得起三岁的你?” 杨大锤把一直在旁边用细胳膊细腿骚扰他的杨清河推倒在地,杨清河摔了个大跟头,额头磕出了血,模糊间看到了桌底的剪子。 杨大锤见杨清河不再动作,他把杨清溪放下,蹲下身,在杨清溪用仍然温和的语气在耳边劝他: “只要你答应了去享福,你哥哥就不用养着你这个拖油瓶,你哥哥也能还债,只要你答应了,你哥哥那么疼你,他当然会答应送你去享福。”, “你一个双儿本来就要嫁人……” 话还没说完,被紧绷在一旁的杨清河打断,他一只手背在身后。 “我养得起。小溪吃得不多,我养得起的。”杨清河站起身,背后的手用力地握着剪子,声音稚嫩,却透着坚决。 “叔……公,我一定……吃得少少的。”杨清溪被衣领扼住咽喉,断断续续地吐出乞求的话语。 “清河!你不为你自己想,你总要为族里想想。你读书用的束脩、笔墨纸砚哪一个不是族里帮着出的?” 杨大锤松开杨清溪的衣领,杨清溪就这样掉在地上,他本能地用双臂护在自己的头,手臂上娇嫩的皮肤擦出了血丝,灰尘蹿入他的鼻腔,沾染了他的脸颊。 杨大锤又起身走到杨清河的身边,用力地提起他的衣领,垂眸看他: “清河,你要养他,你哪里来的银钱?你家的银子早被你阿父的病、你阿父的白事用尽了,你现在还欠着不少钱吧?” 杨清河被迫仰起头:“我不读书了,我耕地、养猪就能养活小溪。”他的手背在身后,柔嫩的指尖抵在冰冷的剪子上,抵出一抹鲜血。 “种地?养猪?光做这些,你什么时候能还得起家里的债?”他从怀里掏出几张欠条,上面赫然印着杨大郎的手印与签名。 “你自己看看,除了本钱,还有利钱呢!欠的时间越长,还的越多!” 他把这些欠条放在杨清河眼前晃晃,又小心收好。 他又拿出一张黄纸:“快把这卖身契单签了吧!” 杨清河看都不看那契单一眼。 杨大锤凝眸看着他的背后,不屑地质问:“又或者,你凭借一把剪子就能打得过一个大人?” 杨清河见被他识破,拿着手中的剪子就要发力,却被杨大锤不紧不慢地单手捏住手腕。 八岁的孩子眼睛里冒出燃烧的怒火与恐惧,挣扎着身子,要拼尽全力,却还是吃不住痛,剪子从他手中掉落。 “叮当”一声,砸在地上,砸碎了两个孩子的瞳孔,流下无声的泪水。 杨大锤抓过杨清河带着鲜血的手,就要让那手在卖身契上摁下。 “我来养。”虚弱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两个孩子的眼眸有了聚焦。 杨大锤愣了一愣。 杨清河趁杨大锤愣神之际,立刻挣脱了杨大锤的钳制,两个孩子一起向里屋跑去,落下了门闩。 杨大锤的目光垂落在眼前的契单上,眼神晦暗不明。 他冷笑一声,将砸在地上的剪子踢到院外。 “乒”的一声吓了里屋躺着的那个人一跳。 “阿爹,你醒了?”杨清溪被杨清河扶着,迈着踉跄的小碎步跑到杨柳春的床前。 “咳咳!”脏兮兮的小脸一边努力一直咳嗽,一边挤出笑意出现在杨柳春面前。 “嗯。”杨柳春缓缓坐起身,身形还有些不稳。 两个孩子都来扶住他。 “太好了,阿爹终于醒了!” 杨清溪看着杨柳春迷蒙的眼睛,带着血丝的手,想要去摸摸他的手,却被他避开。 为了避开杨清溪带着血丝的手,他难免靠在杨清河身上,一抬眼又看见杨清河额头上的血,他赶紧推开杨清河。 “阿爹,你怎么了?”杨清河面上灰暗,短短的一句话,哭腔却越来越重:“你嫌弃我们了?” 杨清溪默默放下了自己的手。 杨柳春不是嫌弃他们,只是他生性胆小,尤怕人血。 “嘭”的一声,将一大二小吓得一个激灵。 他们转头一看,原来是杨大锤一脚踢掉了里屋的门。 杨清溪顾不得其他,哧溜地爬上床,紧紧抱住杨柳春的大腿。 杨清河伸手将他们护在身后。 杨大锤慢悠悠地走着,却没由来地让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郎家的,你醒了?唉,真是不知道这大郎啊,是命不好,还是命好啊。” 杨大锤的声音由远及近,待走到杨柳春三步之外时,杨柳春也没看清他的样子,可他却感觉他看到一个黑漆漆的魔鬼,指尖还有抓着杨清河的手强摁指印时,留下的一点红。 可仅仅是这一点红,就让他抑制不住地颤抖。 可是,这会儿怎么能露怯? 他伸手握住了杨清河的手,佯作不怕,轻声地在杨清河耳边说:“我没有嫌弃你们。” 另一只手颤抖着摸了摸杨清溪的头。 生性胆小的杨柳春刚醒来什么都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上一秒在病床失去了呼吸,下一秒就听到了一个男人与孩子的争吵声。 争吵的内容竟然是要卖掉一个孩子。 杨柳春于心不忍,便说出了刚刚那句话。但他没考虑到自己可能要面对一个沾着人血的魔鬼。 他颤抖着思索能够使自己和这两孩子幸免于难的方法,杨大锤却没有给他时间。 这健壮的老汉声音很是浑厚,却像尖锐的弦音一点一点刺激着杨柳春疼痛的神经: “大郎娶了你,这日子本来是和和美美的,可惜他为了清河束脩的钱去做工的时候,竟受了那样重的伤,他不堪在床榻间度过此生,便自己爬着去跳了崖。这不能怪谁。这是他自己选的。这也是他的命。” 他慢慢地走至一处停下。 “不过,他能有你一个即使刚嫁过来三天,也愿意照顾孩子的续弦,也合该是命中有幸的。可是你又不小心摔了,这养伤恐怕又要些许时日,这家中的活计、进项该由谁来担呢?” 里屋有把椅子,杨大锤轻轻地拿起,又重重地放下,说: “先声明一点,清河是我们杨家读书最好的娃娃,他读书是不能断的。” 那杨大锤随意地坐了下去。 “清溪是个才三岁的双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依我看啊,把清溪送到大户人家,既少养一个,你也有了银钱傍身,还能扶持清河读书。” 他拍了拍刚刚杨清河挣扎时弄在身上的尘土,悠悠地说着。 “什么大户人家,那就是个虎狼窝,那个人可是要啖食童心的!”杨清河感受到杨柳春正在颤抖,他回握住杨柳春发抖的手腕,狠狠地瞪向了杨大锤。 “胡说八道,摄政王是我们东烈的战神,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杨大锤眼神微眯,盯着的却是杨柳春。 努力抑制颤抖的杨柳春在那双眼睛下,就要控制不住。可腿边有个颤抖得比他还厉害的小身子。温热的,湿润的,一出现在他眼前就努力想笑的生命。 刚刚失去“活着”这个资格的杨柳春,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一个生命。 他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让自己的身体没有因为颤抖而起伏。 “大郎家的,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啊。”杨大锤原本温和的眼神和语气陡然变得狠厉起来。 杨柳春另一只手紧紧揪着手边的床褥,没有立即回答,空气似乎凝固了。 “呜,呜,哼,我不要去老虎、狼那里,我要留在阿爹和哥哥身边。” 因为害怕伏在杨柳春腿边的杨清溪,好似被会被抛弃的潮水淹没,眼眶里流出汪汪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打着哭嗝向杨柳春乞求,打破这凝固的空气。 “给我三天时间考虑,好吗?我想、我想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怎么逼迫几岁的孙辈卖身的吧?”杨柳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会颤抖。 “好,那我就给你三天的时间。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三天后是让几家叔伯上门讨债,还是你拿着银子好好养伤。”撂下这句话,杨大锤踢倒那椅子,拍拍腿就走了。 “阿爹,不能让小溪去那什么大户人家,小溪去了那里,肯定凶多吉少啊。”杨清河原本笔直站在床边的腿,缓缓地跪在了床边,眼睫被泪水浸湿。 “求求你了,阿爹,你刚刚不是还说要养我们吗?” “可是……” 话还没说完,杨清河便明白他话中意思,面如死灰,刚刚与杨大锤对峙时从未底下的头颅,也深深地垂了下去,像是没有了生息的野草。 杨清溪眼眶中的眼泪也再次喷涌而出,却没有再出声乞求。 第2章 魔鬼、热汤与甜果 “可是……”杨柳春看到杨清河没有生息的样子,顿了顿。 他放在破旧被褥上的手,微微蜷缩又张开。 可是刚刚那个人就是一个可怕的魔鬼。 瑟缩的目光在这两个清瘦又凌乱的孩子上来回回转着,又看向那张被踢倒的椅子。 最终他将床上的杨清溪,拉近一些,试图挤出笑容安慰他,用手为他擦去满面的泪水。 他说:“我不是说了我养你们?我只要还在这个世界,我会尽力的。” 相似的圆眼渐渐恢复光亮。 “可是……刚刚那个人太可怕了,万一他来硬的,我们都打不过他,我怎么能向你们承诺我做不到的事呢?” 恢复的光亮的瞳孔再次黯淡。 “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杨柳春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杨清溪抱进怀里安慰。 “阿爹。我怕。”娇嫩的双臂即使带着伤,杨清溪也紧紧回抱住杨柳春,不敢松手。 “如果我们能拿出银子的话,族长或许能放过我们。”杨清河说。 “银子?我们欠他的银子?” “不止,他肯定还想要卖掉小溪的那些脏钱。除了这些,我们确实还欠着几个叔伯的银钱。” “那我们大概要多少银子?” “三十两。” 三天内赚到三十两? 杨柳春和杨清河陷入沉默。 窝在温暖怀抱的杨清溪又默默地颤抖着,一点点染湿了杨柳春的衣领。 “咕噜噜”,一阵声音在三人间响起。 杨清溪仰起湿漉漉的小脸,眼睛早已红肿,但还是挂着泪,两颊的消失的婴儿肥努力带出一丝笑意:“阿爹,小溪好饿。小溪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杨清河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却又飞快地低下头。 他眼睛盯着光秃秃的地面,闷声说:“阿爹刚醒,伤还没好呢,我马上给阿爹和小溪煮点吃的。” 转身便出了里屋。 “阿爹,我们马上有饭吃了。” 也许是缓了过来,杨清溪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清瘦的小脸上,湿润的眼眶盛满笑意,绽放了甜美的笑容,仿佛有了饭吃,三十两的天文数字都不算什么,也不用再为会不会被卖掉而惴惴不安。 杨柳春再次用手擦干净这小脸上的泪痕,被这笑容融化了。 没多久,杨清河就端了个碗进来。 “阿爹,你先吃,吃完了再给我们。”杨清河将碗放好,把杨柳春扶起来,让他倚靠在床栏上,把碗筷递给了他。 “清溪最小,清溪先吃。”杨柳春把碗递给杨清溪。 “阿爹受伤了,阿爹先吃。”杨清溪咽了咽口水。 杨清河摸了摸杨清溪的头,视线远离着杨柳春手中的碗。 杨柳春欣慰地笑笑,低头看着碗里半个拳头大的肉块一愣:“这是?” “这是三天前族长送来的,给阿爹补补身子。”杨清河稚嫩的声音闷闷地说着,“我本来不想收的,但是没办法,家里没粮了。” 杨柳春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想要?” “那天就是阿爹摔倒的日子,他来和我商量小溪的事情。我一口回绝了他,却回绝不了这块肉。而且我们家还欠着好多银钱。”杨清河的眼眸黯淡下去,仿佛和整个世界隔离。 “没事的,哥哥,我们要先填饱肚子的。”杨清溪离开杨柳春的怀抱,坐在床边,伸手拉了拉杨清河的衣袖。 杨清河没有回应。 最后,一只娇小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温暖的触感唤醒了他。 小小的手掌抓着他的手指,晃着他的肩膀, 把他拉进、融入这个世界。 杨清河终于流下眼泪,从身后抱住杨清溪,无声地哭着。 “哥哥,别哭。”杨清溪回抱住杨清河,刚刚停歇的泪水再次溢出。 杨柳春也没忍住摸了摸这个早熟孩子的脑袋,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声更大的“咕噜噜”从杨柳春身体里发出。 “阿爹快吃,你的肚子也开始叫了。”杨清溪俯身摸了摸杨柳春的肚子。 杨柳春戳了戳这块肉,肚中传来的饥饿感让杨柳春没忍住进食的**,他夹起这块肉,咬了一口。 硬邦邦的,一股腥味儿。 杨柳春努力憋住呕吐的**,慢慢地吐了出来。 他没敢吐在地上,吐回了碗里。 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杨清溪:“阿爹怎么不吃?” 杨清河:“阿爹,不好吃吗?” 他欲言又止。 杨清河脸上涨红着:“我这两天才学的做饭,味道肯定不好吧。” 杨柳春默然片刻,迟疑地问这两个孩子:“没有粥吗?”他一问出口就后悔了,这个家已经没粮了,哪里来的粥? 可杨清河的回应让他惊讶。 “粥?粥是什么?”杨清河的小圆眼微微张大,疑惑地问。 “这里连粥也没有吗?” “没有,我们都吃没过这种东西。”杨清河皱起眉头,担忧地说。 杨柳春再次张口,试图吞下那咬下来的这块肉,但还是忍受不住这股腥味。 他想:人类小小的胃三天没有进过东西,这要是强塞进这样一块硬东西进去,对它也没有什么好处吧? “清河,我教你把他做成汤吧。”杨柳春明明是个大人,对着比自己小半个身子的孩子,却用着商量的语气。 “汤?” “你、你把这可以切成丝,用清水熬煮,水要把肉丝全部没过,煮的时候,水要是变少了,不能没过这些肉丝了,要往里面加水,可以吗?家、家里有没有生姜?” 杨柳春语气弱弱的,好似在害怕自己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 “什么是生姜啊,阿爹?”杨清溪很是好奇。 “没、没有就算了。” “阿爹你在说什么?我感觉你怪怪的。”杨清河疑惑非常。 “没有,就是脑袋摔了一下,脑子里好像多了些东西。” “啊,那要不要请道士来驱魂?”杨清河忧心忡忡。 要被驱魂的鬼魂本魂:“不用、不用,咱家哪里有那个钱。” 他把手中的碗筷递给杨清河,转移话题道:“那家里还有没有调料了?” “没,家里能吃的就这最后一块肉了。” 揭不开锅是真的。天崩开局也是真的。 “那就切丝,清水煮烂,我们三个一起吃。下午我再休息半天,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吃的。” 但好不容易有了“活着”的机会,怎么也不能轻易放弃。 “好!我们都听阿爹的!”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哥哥,我帮你烧火。”杨清溪跳下床,拉起杨清河的手。 “好。” 兄弟两个手拉着手一起去了厨房。 杨柳春缓缓躺下,希望借此缓解脑部伤口的隐痛,听着两个孩子的互动,渐渐陷入昏睡。 昏睡前他似乎看见了外公常给他做的肉丝粥,飘着的香气好似丝绸一般包裹着他的鼻息。 “阿爹,醒醒,‘汤’做好了。”杨清河端着的那一碗头汤与昏睡前看到的肉丝粥渐渐重合。 杨柳春默默湿了眼眶。他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已是永远阴阳相隔。 “阿爹,好像比之前那块肉香呀,阿爹。”杨清溪闪着亮亮的眼珠子,巴巴地望着那碗头里的肉丝,奶呼呼的声音打断了杨柳春的离愁。 杨柳春赶紧恢复心神,缓缓起身,倚靠在床栏上:“我们一起吃。” “嗯!”两个孩子重重点头。 三张干涸的嘴巴,被一勺一勺的汤汁湿润营养,即使没有被喂饱,也暖到了心里去。 最后一口汤汁被喂到杨清溪嘴里的时候,杨清河犹豫地说:“阿爹,我想趁午后白日日光还在的时候,去山上找点吃的。” “会不会有危险?我和你一起去吧。”杨柳春有些担忧。 “不会,我这两天已经去探过了,而且有人愿意带我去。” “是谁呀?” “是……”杨清河突然变得扭捏起来,垂落的双手揪紧了裤腿的粗糙麻料。 “嘻嘻,是个厉害的双儿哥哥!”杨清溪翘起小嘴,笑嘻嘻地说。 * 一个健壮的少年迅猛地跳了起来,够到离他半人高的树枝,黝黑的手臂一把扯下一根粗壮的树枝,将上面的果子摘了下来。 “春叔,这果子好吃。清河、清溪你们也尝尝。”少年杨清山咧着嘴,笑着将果子递给他们。 杨清河咬了一口果子,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说:“还行。” “好吃!甜甜的!清山哥你真厉害,”杨清溪接过果子,用衣角擦了擦果子上的灰尘,把那果子递给了杨柳春。 杨柳春因为带伤出门而有些眩晕的双眼,看到这眼前的干净的红果,瞬间清晰起来。 他把自己手上的果子递给杨清溪:“谢谢清溪,这个你吃。” “好。”杨清溪的小脸上盛满笑意,它的主人对此从不吝啬。 给他们摘果子的杨清山,就是昨天杨清河扭捏着说不出口的厉害双儿。今天由他带着这一家三口进山。 “这果子是进山、出山最好解渴的。我们今天去那儿。”双儿黝黑的手指有力地一指,指头那边出现了一处树木繁茂之地。 “那儿水土好,有不少菌子,虽然每天都有不少人去,但是还能剩下不少。”杨清山又从树枝上摘下一个红果,随手扔进嘴里,又摘下一颗又红又大的。 “清山哥真厉害,什么都知道。”杨清溪小口咬着果子。 “哪里,你清河哥哥更厉害,他会读书。”杨清山学着杨清溪的样子,将果子擦擦,攥在手心里。 “我虽然会读书,但也比不上你能在山里找食。今日早晨吃的就是你昨天带我去那里找的菌子,不然我们就要饿肚子了。” 如果不是在生活方面什么都不会,他也不会收下那快肉。 杨清山黝黑的面色变得更深了。他把手心摊开,送到杨清河眼前。 看着那又大又红的果子,杨清河顿了片刻。 杨清山以为他不要,自己一口吃了。 杨清河轻微抬起的右手,悄悄放下。 仔细观察三个孩子的杨柳春,轻微摇了摇头,眼前又是白花花一片。 进山路上,路边的树影影影绰绰,如果太阳昏暗下来,一不留神,加上是不是眩晕一下,杨柳春就会吓到自己。他只好努力闲聊: “清山,你几岁了?” “我虚岁十二了,可以准备婚事了。” “清山那么能干,肯定能找到好夫婿的。” 十二就要准备婚事了?杨柳春实打实体会到了“早婚”。 “嗨,我这五大三粗的样子,我爹娘都说我难找呢。”杨清山脸上的神色带着落寞。 “哪里,你这样挺好的。”杨柳春还没说些什么,杨清河便插了一嘴。 “就是,清山哥哥那么好,要是能嫁到我家就好了!”杨清溪十分捧场。 “清溪,不要胡言乱语。”杨清河轻轻呵斥。 “哦。”杨清溪嘟起小嘴。 杨柳春看见杨清山微微地垂下头,将目光移向别了大山深处。 “清山,这个是什么?”杨柳春将杨清山的目光拉了回来。 “春叔,你眼真尖,这可是好东西,是可以止血脓的好东西。昨天我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这下清河额头上的伤就着落了。”杨清山赶紧拿起随身携带的小铁锹,挖了这株药草。 跟在杨清山身后的杨清河:“你找了一下午?” “嗯。”刚刚语气还很轻快的杨清山,到了杨清河这里又变得闷闷的。 杨清溪人小鬼大的,默默地跑上前来牵着杨柳春的手,偷偷和杨柳春说:“清山哥哥肯定生哥哥的气了。” 杨柳春摇头笑笑,心想:这两个少年都还小呢。 不过这草药,倒是和前世的蒲黄很像。 而前世的蒲黄也有止血化瘀的功效。 * “到了。” 三个孩子和一个伤员的组合,让行程变得缓慢,好在秋日的阳光被树荫遮挡着,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多的阻碍,他们在正午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这黑乎乎的是木耳,这长着脚的是香菇。”杨清山介绍着。 杨柳春一家三口一边听着介绍,一边“大杀四方”起来。 随着一堆堆的菌子被捧入背篓,越来越大的笑容在他们脸上展现。 “背篓满了。我们回去还能赶上午食。要是回去晚了,第一,我们会没力气走回去,第二,容易碰到野兽。”杨清山提醒道。 “嗯。阿爹,我们走吧。”杨清河主动背起大背篓,却被杨清山一把抢过。 两人却没有说话。 “等等!你们看这是什么?”杨柳春提着一条黑乎乎的硬块问他们。 “什么?我没见过。”杨清山仔细打量着这东西。 “我们也没见过。”杨清河、杨清溪异口同声。 “这好像能吃,”杨柳春也不敢确定:“我们带回去看看吧。” 第3章 香菇白薯粥? “咕噜咕噜”,这天晚上在杨家小屋响起的不是空胃的“咕噜”声,而是锅里面炖煮的香菇白薯粥。 正午时分几人分别的时候,杨清山硬塞给他们一小袋子粮食,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一袋子精米,白白的,喷香。这精米只堪堪装了一碗。 杨柳春想了想,又倒一半进另一个碗里,一半今天吃,一半明天吃。 而杨柳春带回的那条黑乎乎的硬东西,蒸熟后,扒开表皮,里面是香味醇厚的淀粉纤维。 杨柳春没有判断错,这是白薯。 到了晚上,杨柳春便作主要用白薯煮粥。 但是遭到了杨清河的反对:“这东西没人吃过,万一有毒呢?” 杨清河的质疑没错,杨柳春也害怕两个世界的植物体系不同,正好邻居郑寡妇今日正午托杨清河捉的老鼠派上了用场。 那老鼠中午吃的这白薯,到了晚上还活蹦乱跳着。 “那老鼠我中午喂它吃了,你看它,不像是中毒的样子呢。”杨柳春给他指指那老鼠。 杨清河这才同意。 待白米煮至八分熟,已经蒸熟的白薯剥皮切成丁,放入锅内 考虑到家中无甚调味料,杨柳春还是让杨清河洗了香菇,切成薄片放进去。 再熬煮一会儿,待香菇薄片变得柔软爽滑,这粥就好了。 “咕噜咕噜。”锅里的气泡响个不停。 “这比中午吃的香菇粥还香!”杨清溪捧着小脸,坐在烧火的小板凳上,双眼冒光。 杨清溪年岁虽小,但火烧得很好,不一会儿,这白薯香菇粥就出锅了。 出锅的时候还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煞是动人。 餐桌上,鲜香的白薯香菇粥入肚,两个孩子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今天,我们去了山上,还收拾了家当,明天我们和清山一起去镇上,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换银子!” “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点了点头。 他们好像都没有去想杨柳春为何会认识这白薯,也没有去问为什么杨柳春没有在今天之前去山上找食物,也没有问这三天是否能赚到足够的银子。 乡村的夜晚很是寂静,为了节省所剩无几的灯油,杨家小屋饭后便早早熄了灯。 杨清溪还小,今天上山耗费不少精力,很快就传来细微而又深长的呼吸声。 杨清河和杨柳春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内心都不平静。 三天已经过去一天,一个铜板都没进账。 “明天,我早点起,再去采菌子去……还有那个白薯……”杨清河没有忍住内心的焦躁。 “我和清溪也去。” “阿爹伤还没好,在家看着清溪就是。” “你一个八岁的孩子,我怎么放下心让你一个人去。清溪这边,我也不敢让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万一……” “那我们一起去。”杨清河也不再纠结。 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尽管杨柳春才来这个家一个月。但在杨清河眼里,先前是凭借无微不至的照顾昨天凭借那句我养他,他就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清河,这些菌子和白薯,能卖上多少银钱?”杨柳春思索着。 “我也不清楚。阿父之前都是在镇里做账房,家里的地都交给了叔叔伯伯。我没听阿父说起过这些。” “那些书,真的要卖吗?”在这样的社会,读书的重要性,杨柳春十分明白。 “留着这些书也救不了小溪。”杨清河转过身,将自己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那我们明日去镇上瞧瞧。早点睡吧。” 杨柳春像外婆小时候给自己拍背一样,在杨清河稚嫩的脊背上轻拍着。 不久,瘦弱的肩头收获了一颗梳着发髻的小脑袋。 拍背的手也渐渐停下。 小屋悄无声息。 一夜无梦。 “喔喔!” 寂静的杨家村,响起嘹亮的鸡鸣,唤醒了杨柳春。 两个孩子尚在沉睡,一个窝在他的腋下,一个靠着他的肩头。 杨柳春小心翼翼地起身以免惊醒孩子们。 他悄悄地拿了把椅子,坐在小屋门口。 太阳还未升起,天色蒙着雾霭,还能看见半圆的月亮。 不知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还在为我伤心吗? 离开了也好,这样他们就不用再为自己的身体操心。 爸妈会来看看我吗?哥哥公司管得怎么样? 天空中半圆的月亮变得越来越红,慢慢升起来了,成了太阳。 杨柳春这才明白:那淡淡的半个月亮,是还未升起的太阳。 也许,就像注定会在白日不见身影的月亮一样,那些人和事都已经远去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享受这个没有疾病的健康身体,养好这两个好孩子。 “阿爹。” 窸窸窣窣,小巧的脚步声传来,孩子们都起床了。 杨柳春抹了抹眼角的一滴泪,向身后的孩子们转身,微笑着说: “我们趁着天色还早,再去摘点菌子。” “嗯!”兄弟俩没有二话。 “阿爹,清溪,你们先走,我让清山哥赶着牛车来接我们。” “好,路上小心。” * 牛车摇摇晃晃,晃得杨柳春眼花,眼前的日光,渐渐地变成了七彩的虹光。 “等等,我先下车走走。” 为了照顾杨柳春的伤情,牛车被让给他,可惜杨柳春无福消受,晕起了“牛车”。 杨清山说:“清河上去。” “阿爹!” “阿爹!” “春叔!” 杨柳春脚刚沾地,腿就软了。 杨清山和杨清河赶紧过去扶住他,杨清溪跳下牛车,握住他的手,紧张地望着他。 “我扶着春叔。清溪、清河,你们上车。” 杨清溪听话地上去了。 杨清河却没动。 杨清山无奈:“我们轮流扶。” 杨清河这才上了车。 被杨清山搀扶着走了一阵子,杨柳春渐渐缓了过来,能自己走了。 但他害怕自己会因为体力不支,跟不上牛车,在路边捡了跟根树枝借力。 好在,杨家村离镇子并不远,是杨家小屋到山里的两个来回。 杨清山家的老牛是个沉闷的性子,一路上默默走着,也没有什么声音。 直到小镇出现在它眼前时,它才哞的一声,带给杨柳春一丝希冀。 这小镇不大不小,集市上的百姓大多穿着粗糙的麻布,不少的还打着补丁。当然也有几个出手阔绰的,他们身穿细软光滑的绸衣流纱。 杨清山赶着牛车在他常摆摊的地方停下,他向前指了一个方向,对杨柳春说: “春叔,隔壁一条街都是食肆酒楼,你走到前面那个路口穿过去,你看到那飘着彩绸高楼就是镇上最有名的酒楼。他家还号称‘南屏第一楼’呢。” “好。”杨柳春看着流动的人群,强压下自己的害怕。 前世,他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只偶尔到这样人多的地方,但现在他已经拥有了健康的躯体,他不应该怕。 可他还是怕。 “阿爹,我陪你去,”杨清河并不放心受伤的杨柳春一个人去,他转身向着杨清山说:“清山哥,你帮我照看小溪。” 而且他觉得杨柳春好像有点害怕。 “嗯,你去吧。”杨清山欣然点头,嘴角微微勾起。 他又摸摸杨清溪的头:“小溪肯定能卖好菌子对不对?” “嗯!菌子那么好吃,我们一定能很快卖完!”杨清溪一如既往地捧场。 去酒楼的原因无他,杨柳春想把自己擅长的粥的配方推销出去。 杨柳春在杨清河的搀扶下在人群中慢慢走动着。 双手握着的手臂微微发抖,杨清河心想:阿爹果然在害怕,可他还是愿意为了小溪和自己来到这里。 他们走到路口就要拐弯时,一匹骏马从他们身边掠过。 飞速掠过的气流把杨柳春惊得一个趔趄。 幸亏被杨清河稳稳扶着才没有跌倒。 杨柳春心下害怕。 因为骑马的那个人身上流着人血,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 杨清河的内心也不平静。 他有预感刚刚那闹市纵马的人就是害死他阿父的人。 纵马的李扬威心底发痒。 那清秀瘦弱的双儿看着真不错。 可纵马的李扬威已经远去。 杨柳春努力平息自己波动的情绪—— 要赶紧赚到足够的银子。 杨清河按捺下心中的仇恨——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弟弟和阿爹。 李扬威克制内心的欲/望—— 那该死的战神还在南屏,得收敛点! “阿爹,没事吧。” “没事,我们快走吧,别让清山他们等我们太久。” “好。” “招厨子啊,南屏第一酒楼青玉楼招厨子!” 杨柳春和杨清河还没走到那酒楼,就听到这吆喝声。 杨柳春听到这吆喝声心中大喜。 原本还在想怎么把粥或者汤的配方推销出去,现在想想,成为厨子不也是个可行的方法? 不过,要酒楼掌柜愿意预支工钱。 看来还是得预备卖方子。 杨柳春前世,他的父母一个是粥品世家传人,一个是汤品世家传人。 两人结合后,就一头扎进餐饮经营这个汪洋大海里,将这个患有先天性疾病的孩子扔给自己的父母。 然而,尽管没有父母的关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却对他很是怜爱,他也从他们那里学得一手好厨艺。 虽然有这一手好厨艺,杨柳春对自己的厨艺和方子,能否在这个世界得到认可心存疑虑,便决定从小食肆开始试起。 “不要!不要!快走快走,不要打扰我们做生意!” “我们东烈人都爱吃肉,谁吃这些稀稀拉拉的东西?” “你这身板颠得了勺吗?” “双儿能做出什么美食?” “哎?那‘南屏第一楼’不是在那招厨子?你去那看看。” …… 杨柳春就这样被这一条街的食肆拒绝了。 第4章 艇仔粥 现在,只剩下那家“南屏第一楼”还没尝试了。 “‘南屏第一楼’青玉楼招厨子咯!”伙计热情的吆喝声燃起了杨柳春的勇气。 “我们去那看看。”杨柳春下定了决心。 “好。” “加码啦!加码啦!工钱一天一两!” 此话一出,各个小食肆里的厨子,像是抢食的鸡鸭,蜂拥而上。 杨柳春和杨清河两个小身板就这样被挤在一边。 杨柳春着急,都顾不得自己的身体,在人群后一蹦一跳的。 杨清河却阻止了他:“书上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酬劳那么高会不会有诈啊?” 杨柳春不想放过这唯一的希望:“我们先试试。再坏能坏过小溪被坏人带走吗?” 杨清河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当——”一位伙计轻轻敲了下铜锣,使得汹涌的人群安静下来。 “各位莫急,先来这登记名册。”敲铜锣的后面跟着一个白面书生,他向人群招手示意。 敲铜锣的伙计则在一旁补充: “请各位记住,通过条件:得到天字一号厢房的客人的赞赏。 “接下来,就请诸位拿出你们最好的手艺来。” “当——”铜锣声再次响起,厨艺招纳赛正式开始。 因着这排序也会影响品尝之人的口感,许多人开始争着这第一个登记的名额,先是你一胳膊我一腿的推搡,后来愈演愈烈,就要打起群架。 “当——” “诸位,天字一号房的贵客说了,若是动手打架,一律清出楼外!” 推搡的人群才散开,争先抢后地排着队。 青玉楼不愧是“南屏第一楼”,即使是开在这偏僻乡下,它的后厨占据整个一楼,二层还有个专门的小菜厨房。 杨柳春因为被挤在最后面,等他登记完,他只能去那小菜厨房。 “让让!”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用那长着杨柳春半个胳膊粗的手指的手,推开正站在灶台前察看的杨柳春。 杨柳春被推到墙根和墙面紧密接触。 但还好杨柳春反应及时 ,用手臂撑住墙面,没有撞到后脑的伤口。 “阿爹!” 正在清洗用具的杨清河冲过来扶他。 “一个双儿来这添什么乱?” 杨清河顿时发怒,他的圆眼被挤成半圆,嘴唇紧紧抿着,他想出手,却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 和杨大锤的争斗就是前车之鉴。 “清河,我没事。”杨柳春把手按在杨清河的肩膀上,暗示杨清河不要惹事。 “我们还要给小溪带去好消息呢。”杨柳春讪讪地笑。又轻声说:“咱们打不过的。” 杨清河倔强地昂着头,将杨柳春扶向了另外一个更小的灶台。 杨柳春对那大汉没有什么想法,只庆幸这个小厨房还有一个灶台。 “清河,我们继续做我们的。” “嗯。”杨清河闷闷不乐。 看他这样,杨柳春双手沾上清水,抖擞着将水珠洒向杨清河的小脸。 “阿爹!”阿爹可真像个孩子。杨清河心想。 最终,杨清河松开紧皱的眉心,专心对付眼前的活计。 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这灶台看着虽小,但配套设施齐全。 刚刚得知东烈人爱吃肉,杨柳春便想着做一锅瘦肉粥。 可惜等到杨柳春去挑选食材时,肉类只剩下了那些活蹦乱跳的鱼。 杨柳春正发愁,却在菜蔬类那看见了小葱和老姜。 小葱绿油油的,和老姜挨在一起,看着它们杨柳春仿佛闻到了艇仔粥的鲜香。 橙黄的蛋液被均匀地铺在锅底,煎至金黄后,一整块铲出,被杨柳春切成均匀的细丝。 杨清河将精米清洗干净后,在杨柳春的指导下加入化好的少量猪油,搅拌均匀。 老姜被切成姜丝。 肥美鲜活的鱼儿被拆骨,鱼肉被片成鱼片。 鱼片用姜丝、淀粉、猪油、盐腌制,放在一旁待用。 鱼骨与姜丝一起跌落锅底,煎炸至金黄,激发出鱼骨香气后,加入清水,熬煮至浓白的汤汁便是艇仔粥的粥底。 捞起鱼骨,鱼汤被盛入杨清河备好的白瓷汤盅里。 因只有一个灶台,也怕刚煮出来的粥温度不够,杨柳春将腌制好的鱼片倒入沸水,烫至五分熟后,再捞起待用。 鱼汤再次入锅,与准备好的精米融为一体。盖上锅盖,静待白米开花。 同在小厨房的大汉,嗤笑一声说:“就这?当个配餐的还差不多。” 杨柳春充耳不闻。 杨清河默默瞪他。 当锅盖遮掩不住粥的香气时,杨柳春把备好的蛋丝和鱼片在汤碗底部铺好。 滚沸的粥包裹住半熟的鱼片,将它鲜美吸附到白米花里。 再洒上些许葱花,低配版的广式艇仔粥便正式出锅了! “唉!”声音的主人垂头丧气。 “我这可是祖传的炙肉手艺,这还看不上,这是哪里来的贵客啊?”文雅的厨师百思不得其解。 “这肉哪里不香?真是挑剔!”粗莽的大汉强忍着怒气。 “尝都没尝一口!” 杨柳春端着飘香四溢的粥,小心翼翼地去三楼天字一号房的时候,听到和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 他心中忐忑:这艇仔粥会得到这位挑剔的食客青睐吗? 天字一号的房门被一把拉开,一个厨子被拎了出来,差点打翻杨柳春紧紧端着的粥。 “再纠缠不休,小命呜呼!”家丁打扮的一人向那厨子呵斥。 厨子悻悻地走了。 杨柳春怦怦的心跳再次加速。 待他在房门前站定,正要做些心理准备—— “还不快进来!” 杨柳春一惊,只好一脚踏进房间里—— 有人血的味道! 杨柳春开始颤抖起来,另一只脚放在门外不敢抬起。 “除了厨子,其他人一概不能进!” 一身煞气的家丁,伸出紧绷的臂膀,拦住了紧跟在后面,看出他异样的杨清河。 “我阿爹受伤了,我怕他身体撑不住。叔叔,让我陪他吧。”不及半人高的杨清河仰着头,用圆眼水润润地请求着。 “我们都在这儿呢,你放心,他要是真在这晕倒了,我们替他付诊金和药钱。”那呵斥厨子的家丁如是说。 杨清河正要再说些什么—— “还是说你瞧不起我们?”见杨清河有些纠缠不休的样子,那家丁以势压人。 杨清河只好说:“阿爹,万事小心。” 要保住那个甜甜地喊他“阿爹”的孩子,就看这次机会了。 杨柳春强忍心中害怕,稳住剧烈发抖的双手:“没事,清河,我不怕。” 从房门到屏风的距离明明只有短短几步,杨柳春却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遥遥无期的道路上。 他离人血的味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人血就在屏风后面。 他穿过了屏风。 他不敢抬头。 天字一号房陷入寂静。 他的头越来越低。 他低低地喘息着,终于将那碗艇仔粥安全地端放在那人面前。 低垂的视线只能看见一片名贵衣料的衣角,绣着精致繁复的花纹。 好在,杨柳春没有看到人血,可以勉强支撑。 “先在屏风前等候吧。” 低沉的嗓音传到杨柳春紧绷的脑海中,他察觉到一股虚弱。 他本能地抬头向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 “啊!”杨柳春发出尖叫。 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他就晕了过去! 第5章 另一个魔鬼? 在厢房外面等候的杨清河,趁守门的家丁被尖叫声吸引,一个激灵冲了进来:“阿爹!” 却被先前威胁他的人拦住。 “你进去做什么?快去叫太……大夫过来。” 后一句是对外面说的。 “大夫就在隔壁厢房,马上就来!” “我进去看看我阿爹还不行吗?”软糯的乞求声带着哭腔。 都怪我非要读书,才会让阿爹和小溪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 方东一,也就是先前那个家丁,被这孩子湿润的圆眼看着,心中不忍,但是万一这个孩子是什么演技极好的杀手呢? 他没有松口。 僵持之间,一个高大清瘦的男人抱着杨柳春从屏风后缓缓走来。 “因为惊吓晕厥了而已。”嗓音仍然低沉。 “主子,让我来!” “不必,你好好照顾这孩子。” 杨清河直愣愣地看这从屏风后出来的那男人,瞳孔渐渐放大。 那人戴着纯白的全脸面具,面具上留着干涸尚未干透的血痕,诡异非常。 嗓音深沉,好似阎罗殿里的恶鬼的声音。 杨清河第一次这样深切地感受着害怕。 那人走到门外,脚步一顿,又说:“你把那碗食物和这孩子也一起带到卧房。” “大人,这是怎么了?我正用膳呢。”老胳膊老腿的大夫从隔壁厢房赶过来。 “去卧房。” “哎,好嘞!” 那人将这杨柳春轻轻地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为他诊治一番罢!” 说罢,那人就到屏风后静静地坐着。 “惊吓过度,因受伤身体虚弱,除了保护好伤口,只需要静养,其他并无大碍。” “听到了?这不是好好的?” 带着杨清河一起来到卧房的方东一赶紧安慰他。 “把吃的拿来。”嗓音低哑,从屏风后徐徐传来。 他赶紧把那碗从没见过的食物,和筷勺端了过去。 杨清河站在屏风前,目光紧紧盯着床上的杨柳春,嘴唇紧紧抿着。 “主子,你竟能吃下去了!” 喜悦的声音炸响了整个卧房,可见声音主人是多么惊喜。 “聒噪。” “是,是,我聒噪,我错了,我就是太高兴了。” “呵。”一声轻笑,几不可闻。 “主子,那厨子就定他了?” “可。”低沉的嗓音不改喑哑。 方东一从屏风后出来,满面笑容地对杨清河说: “听见了吗?你阿爹被招纳了啊!到我们府上,你阿爹就只管我们主子的膳食,肯定不会辛苦,我们更不会亏待你们的!” 他蹲下身,拍了拍杨清河稚嫩的肩膀,眉头微皱着说: “不过,你们一家都得跟着我们到烈都去。” 杨清河疑惑道:“不是这酒楼招厨子吗?” “是啊,可这酒楼确实是我们家开的。” “那可以预支我们工钱吗?” 气息微弱的话语从床铺上传来。 许是忧心赚银子的事情,杨柳春竟微微醒转过来,紧接着便听到了这个好消息。 他慢慢地解释道: “我夫家族长因为我们家欠他银子,他便要强行将我家的双儿卖给人贩子,说是要献给摄政王童男童女……” “什么?竟有人以摄政王为由头做这样的腌臜事?”方东一转过身,眉头紧皱,目光凌厉,一改刚刚亲和的样子,脸色凝重起来。 “这位夫郎,你与我细细说来。” 杨柳春便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来。 “你可知是哪个大户人家在做这件事?” “我不知,他们只说是要献给摄政王的。”杨柳春讲完话,又快要昏睡过去。 一旁的老大夫看不过去:“病人还需好好休息静养啊。” “这位夫郎,不知这粥还有没有?我家主子说不定还要再进一些。”方东一想趁着杨柳春还清醒着,多为他家主子做打算。 “聒噪。”低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骂的是谁自不必说 “是是,这位夫郎您先好好休养。”方东一连忙拱手弯腰致歉。 “这粥还有的。若是许久未进食,少食多餐才好。”杨柳春说完,头一歪便昏睡过去。 屏风后的那人放下吃得干净的碗勺,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徐徐说道:“东一去查查,其余退下。” “是。”方东一领命便出去了。 “主家,我能留下来陪我阿爹吗?”杨清河悄悄地望向屏风后的模糊身影。 “不可。我不喜孩童聒噪。”屏风后的那人不近人情地拒绝了。 “我一定一句话都不说。”杨清河赶紧保证。 “不可信。东三,你带他去街上玩罢。”那男人戴上了面具后,便不再言语。 “是。” 杨清河就这样被带了出来。 但他没走。 他放心不下杨柳春,倔强地蹲坐在卧房门前。 方东三:“我带你出去玩。” 杨清河:“我担心我阿爹。” 杨清河揣摩着这家丁的年纪,迟疑地说道:“哥哥,你能不能去隔壁街帮我报个信儿?” “做什么?” “我族兄和亲弟弟,在隔壁菜市街卖菌子呢。我们许久还没回,怕他们担心。” “不知可否让他们卖完菌子就来找我们呢?” “哥哥?” 乌黑的圆眼乞求地看着方东三,方东三答应了。 杨清河见方东三走了,便将耳朵贴在门上,挪来挪去。 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杨清河稍稍放心。 他们说要把他们一家带到烈都去,杨清河还是心存疑虑。 这伙人看着有些也古怪,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 热闹的街市渐渐冷却下来,杨柳春也从梦里苏醒。在这段梦里他看到了属于原身“杨柳春”的记忆。 原主“杨柳春”因为孕痣单薄,年过十八还未嫁,被父亲一两银子卖给了杨家大郎作填房。 那时杨家大郎刚攒了点积蓄,虽然还欠着族中叔伯兄弟银钱,但想着家中幼子该有个人照顾,便先用这钱定下了原主这勤恳老实的双儿,最重要的是孕痣不厚,将来不大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可惜两人成婚后,杨家大郎还没碰过“杨柳春”,就在镇上街边被纨绔纵马踏断了双腿。 其后的事情便如那杨大锤所说那般,造化弄人。 原本“杨柳春”勤恳的性子也能好好养活这两个孩子。 奈何杨家大郎为了让自小便得夫子赏识的杨清河一直上学,欠下不少银子。 “杨柳春”被几个叔伯连番上门催债,心里急得不行,便早出晚一归地去山上、地里找能赚钱的东西。 他瘦弱的身子没能撑住,在一个傍晚,也许是绊到了什么,滚下山路,后脑勺磕到了石块上。 于是,心脏衰竭的杨柳春变成现在的“杨柳春”。 “醒了?” 低哑的声音传来,杨柳春一惊。 他微微起身,胆怯地向屏风后看去,只看见了模糊的人影。 “怎么不说话?” “醒、醒了。”杨柳春嗫嚅着双唇,挤出几个字来。 虽然这声音听着骇人,但杨柳春还记得晕过去之前的事情,他已经成为了这个人的专属厨子,想到做饭,他便不那么怕了。 他试探地问:“你饿了吗?粥好消化,饿得快呢。” “要是饿了,我为你热点粥吧。”他收回胆怯的目光,低眉顺眼地说。 “去吧。” “哎。”杨柳春从床褥中小心翼翼地起身。 他把房门打开,看到了在门口睡着的杨清河。 “清河睡着了,能让我把他抱到床上睡吗?”杨柳春回头问道。 “可。” “谢谢你!” 这个人也没有看着那么可怕了。 杨柳春想。 不对,他身上为什么沾着人血? 杨柳春的心提了起来。 提心吊胆的杨柳春沉默地端着一碗粥。他来到天字一号房站定。 他轻轻地用手指头扣扣房门。 “粥、粥来了。”他努力让声音变大。 “进。”低沉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因为有了阻隔,变得更加低沉难寻。 杨柳春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慢慢走进去。 走到屏风前才渐渐停下来。 “还、还有些烫。” 到了这人跟前,之前人血面具的阴影还在,杨柳春开始战战兢兢。 “下去吧。” 杨柳春这次始终没有抬头。 于是他没有看见,这次那人的面具已经换成了黄金镂空的的面具了。 他安静地站在屏风前,看着那人影摘下脸上的面具,一口一口地喝下粥。 隔着屏风看,也遮挡不住此人身上难掩的贵气。 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沾染上人血呢? 杨柳春心中的疑虑还没有放下。 “午食时为何惊惧?” 低沉而没有起伏的声音传进杨柳春的耳中,他反应过来说:“有、有人血。” “只害怕人血?还是都怕?” “我、我只怕人血。要是怕血,我可做不了厨师。” “原来如此。那如何分辨?” “做厨师,鼻子要灵的,我闻得出来。” “看来有些本领。” “斗、斗胆问一下,主家为何会沾上人血呢?” “惩治了一个不长眼的。断了他一臂。” “哦、哦。” 这!这不会是另一个魔鬼吧! “既然你们一家答应了要与我们一起去烈都,便不能反悔了,否则……” 低沉的声音轻笑一声,快要让杨柳春吓破胆。 他断断续续地回复:“不会的……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那便好。” 低沉的声音带上了笑意。 小剧场 杨柳春:魔鬼! 某人:某怎么会是魔鬼呢?某是……魔王[墨镜] 杨柳春:啊啊,快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另一个魔鬼? 第6章 第 6 章 昏暗的日光下,一辆简朴的马车驶入杨家村。 “哟,这是谁家阔绰了?竟用起了马车。” “哎,看样子是要去杨大郎家。” “跟上去看看?” 农人们农闲后的口舌,堪比杨柳春前世的村口喇叭。 不久之后,整个杨家村的人都知道了。 当然也包括杨大锤,以及几个被欠着钱的杨家人。 红日渐渐没入黑暗,杨家小屋亮起了烛光。 这个家里最值钱的物件,就是白日里用牛车吭哧吭哧运到小镇的笔墨纸砚。 杨柳春带着两个小的,利落地收拾了衣物被褥,除了今晚要用的,都事先放入马车。 这行李便收拾妥当了。 “清河,村里哪里有卖鸡鸭的地方吗?” “隔壁郑大娘家就卖。” “这钱你拿着,拿去她家买一只鸡。” “好。” 这只鸡一来是为了招待方东一,二来也是给家里这几个改善伙食。 回来前,雇佣他们的主家就让他们签了契约,并预支了五十银子给他们。又为他们办好了路引。 杨清河原本还有疑虑,没想到这家人给银子给得那么爽快。这路引办得极快,也不像是平常富裕人家,可能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样的人家能图他家什么呢? 他堪堪放下了疑虑。 而杨柳春虽心里提心吊胆,但比起一天后就要卖掉杨清溪,让兄弟俩分离,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不是更好? 也许他们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呢? 契单和路引杨柳春贴身放着,银子交给聪明的杨清河藏好,虽然这大部分银子明日就要拿去还债。 院子里的那辆马车是他们自己买的。 虽然简陋,但好在结实又实惠。 还请方东一掌掌眼,看了匹好马。 “阿爹,郑大娘养的鸡真好,油光华亮的。她送了我们家一把青菜。” 杨清河抱着一只大公鸡和一把青菜,小跑着进了杨家小院。 杨柳春从厨房出来,看了一眼,把这只公鸡提溜起来,掂量掂量:“确实是只好鸡,肯定是你嘴甜,让郑大娘抓只这么好的给你。” “嘻嘻。”杨清河久违地露出松弛的笑容。 “太好了,哥哥终于笑了,哥哥这几天总是愁眉苦脸的。”杨清溪从厨房冲出来,摸着暖融融的鸡毛,小奶音也很是兴奋。 杨柳春笑着说:“杀鸡!” “好香!”杨清溪照样蹲坐在灶前的烧火凳上,勤勤恳恳的烧着火。 小胳膊还没有柴火一半粗,他便用双手拿。 而杨清河在认真地按照杨柳春的指示清洗着内脏。 “阿爹,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杨清溪闻着香味,眨着眼睛,渴望从杨柳春的嘴巴里知道他一会儿要吃东西该多好吃。 杨柳春温柔宠溺地一笑:“今天我们就喝鸡汤,吃最简单的白斩鸡,再配上香喷喷的白薯。” 实在也是没有什么调料了。 鸡汤鲜美,肉质虽柴些,但胜在价格低一些。 家中无粮,但还有今早特意留下的白薯,可替代一顿。 “方大哥,进来用顿便饭吧。” 杨柳春站在小屋门口,试探地招呼着坐在马车上的方东一。 方东一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从善如流:“我早就流口水了,不愧是我家主子看上的大厨。真香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样的爽朗,解了杨柳春的纠结。 他其实有点怕,这大户人家的家丁吃惯了好鱼好肉,不会接受这清淡小菜。 桌上是极为简单的两菜一汤:黄澄澄的鸡汤,上面浮着几片柔软的菜叶做点缀;剁好的鸡肉整齐地码在盘子里,油光发亮;鸡油与鸡杂炒出的青菜也带着油香。 “这是?”方东一指着桌子上那黑乎乎的东西问道。 杨清溪立马抢答。“这是阿爹发现的白薯,吃着可香了!” “方大哥坐下尝尝吧。家里实在没什么了,勉强做出这些来。” 杨柳春摆好碗筷请方东一坐下。 方东一自在一坐。 “清河、清溪洗好手了吗?”杨柳春一边问,一边盛出四碗汤。 “嗯。”两个孩子兴奋地点点头。 “那就开动吧!”杨柳春微微笑着说。 方东挑了一块白薯问道:“这家伙要怎么吃?” “我知道!”今日活泼的杨清溪,像是开启了抢答模式。 只见他拿起一块白薯,一边示范一边说:“这样把外面的皮一剥,露出的这白乎乎的就能吃啦!” 方东一剥好皮,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嘶,烫” “哎,小心烫!” “烫归烫,香是真的香啊。杨大厨,你是这个!”他一边咀嚼着白薯,一边向杨柳春竖起了大拇指。 “白薯干涩,容易噎着,佐着这汤更好。”杨柳春给方东一端过来一碗汤。 却马上被方东一伸手拦住:“我自己来,哪有让你来伺候我的道理。我们都是一起伺候主子的。” “那方大哥自便。”说完,杨柳春便坐下来,轻轻地吹着汤。 方东一大口吹气,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惊叹道:“霍!我虽没有听说过什么‘汤’,但这‘汤’着实好喝啊!” 他又夹起一块鸡肉,整块放进嘴里:“这肉也香!” 两个孩子听到自己阿爹的手艺被外人称赞,脸上也绽放着红彤彤的笑。 杨柳春给两个孩子一人夹了一个鸡腿:“清河、清溪,快吃。” “好。”两个孩子拿起鸡腿,一口一口地咬着,发出愉快的咀嚼声。 “嗝,杨大厨手艺真是不错,这白薯吃着也新鲜。” “嗝。” “嗝。” 两个孩子也打起饱嗝。 杨柳春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一顿“汤足薯饱”的晚膳渐渐落下帷幕。 杨清河招揽了洗碗的活计。 杨柳春便带着杨清溪去浴房洗漱 方东一则坐在饭桌前看着剩余的白薯沉思,末了他拿了一块白薯放进了袖袋。 灯油即将燃尽的时候,杨柳春熄灭了火,和孩子们挤在窄小的床上,渐渐入睡。 * “小心点!” “别把人吵醒了!” 杨家小屋墙根下,有几人正鬼鬼祟祟地一个叠着一个翻墙进来。 本来应该在马车上休息的方东一,此时不见踪影。 先进来的那个悄摸地打开门闩,将其他几人放进来。 “这杨大郎家的,去了一趟镇上就发达了,肯定地变卖了咱家大郎留下的宝物。” “果然是后面来的,真是没有规矩,竟敢擅自变卖夫家财产。” “走,咱们把那钱财搜出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柳春一家三口睡得正熟。 丝毫不知有外人来到家里。 “这地都快翻遍了也没见着什么呀?” “他们能藏哪儿去?” 几个男人愈发急躁起来,便愈发找不到,甚至还打翻了一个空木箱,在寂静的小屋中发出骇人的声响。 这吓得正睡成一团一大二小一个激灵,都醒了过来。 夜里模糊不清,还没等杨柳春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杨清溪就被一个男人抱起。 杨柳春和杨清河的反应都不够及时,各抓到了杨清溪的一只脚。 “唔啊啊,放开我。”娇小的身子剧烈挣扎着,却没有伤那男人分毫。 “你们要是不想这小双儿断了手脚,就把手放开!” 那男人一个使劲,杨清溪受不住痛,发出痛呼。 两人被迫放开了手。 “你们是谁?” “自然是上门讨债的。” “讨债?你们是来偷的!”杨清河愤怒的小圆眼在夜色中发红。 “你们这些叔伯说是好意借给我家钱财,逼我们一家至此,还满口仁义道德。” 杨清河怒不可遏,不再是平时稳重乖巧的样子。 “既然已经被你识破,那也不必遮遮掩掩。” 熟悉的声音响起,杨柳春知道这是杨大锤。 火烛在杨大锤面前亮起,照亮他阴沉可怖的面孔。 “你!” 杨清河的眼睛愈发充血。 一只颤抖的手重重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杨柳春倾身在他耳边说:“冷静一点,小溪还在他们手上。” “阿爹……” 杨清河充满血丝的眼中闪着泪花,嘴唇紧紧抿着。 杨柳春心痛不已。 可现在不是心痛的时候。 方东一原本该在却没在,现在只有靠自己。 “我们已经赚到了银子。明日便会上门还债,各位叔伯弟兄何必如此着急?” “你是赚到的银子,呵,你一个瘦瘦弱弱的双儿,怎么赚到的银子?”杨清河的三堂叔鄙夷地问。 话语中的不屑满溢出来,令杨柳春十分不适,但隐忍不发。 杨清河却不容许其他人污蔑杨柳春:“我阿爹厨艺了得,自然是靠手艺取得的。” “哦?就算厨艺了得,哪个酒楼能给你们那么多银子?”三堂叔显然不信。 “我们……”杨清河还没解释完就被打断。 “定然是你这刚过门的双儿,卖了我们杨家祖传的宝贝才得来的银子!”三堂叔随意地下了定论。 “我嫁过来的时候这个家就欠下了许多银子,要是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怎么会欠你们钱?”杨柳春的声音渐渐安定下来。 这里并没有什么好怕。他安慰自己。 当下最重要的是保护好杨清溪。 三堂叔嗤笑一声:“我说有就是有。你刚嫁过来多久?不过短短一个月,你怎知我不知道大郎家有什么宝贝?” “我看就是你偷偷卖了杨家的宝贝。”三堂叔义正言辞。 其他几人见杨柳春一家没有开口,开始附和道起来: “可不,先前大郎家可有好几幅字画。” “是呀,还有几个瓷瓶,雕花摆件,如今可都不见踪影了啊。” 杨大锤在烛火前沉默不语。 杨柳春见他们不仅想要那些欠的银子,还要罗织莫须有的罪名,让自己一家成他们的为钱袋子,心想:幸好有一个机会可以离开这群腌臜。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晚了。 “你们不过是胡说八道罢了。”杨柳春整理思绪。 这群豺狼虎豹人多势众,目前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是拖。 “上个月我过门的时候,杨大郎是请了几位邻居来吃酒的。他们应该不会忘记这家里有什么。不如现在就去叫叫他们。” “呵,你以为他们会管你这个后来的旁支?”沉默的杨大锤终于出声。 他轻笑一声,继续说:“你不过是个被家里卖过来的填房,他们都是我们杨氏族人,会管你的闲事?痴心妄想。” 三堂叔是个急性子,他急不可耐道:“乖乖把银子交出来,我们杨家就还认你这个夫郎,否则你就会被身无分文地赶出杨家,还有这个小双儿,你可就要不回来了。” 他狠狠地揪了下被他紧紧禁锢在怀里的杨清溪。 “啊!”杨清溪发出尖叫,低低地啜泣着:“疼……” “你们就是一群畜生!”杨清河稚嫩的嗓子发出愤怒的怒吼。 “清河,你可别忘了我们始终是同宗。”杨大锤嘴角噙着一抹笑,在昏暗烛火下,阴森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