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年,烽烟四起,城邑化墟烬,骨骸堆如陵,血掩万里沃原,沟藏三千枯骨。
“血云翻涌,妖星追野,此乃灭世之兆,魔煞星即将现世。”
“容怀愿往下界,寻魔煞星转世,渡魔化劫。”一道舒然若罄的声音回应道。
寂静的星台中央,微桓星君微笑点头:“甚好,此事除清河神君之外,再无他选。”
此时,喜爱探幽闻密的扫帚星自星台一晃而过,不出一个半刻,清河神君要下凡渡魔煞星之事便人尽皆知。
“这魔煞星当真可以渡化?”
“旁人不敢说,只是这清河神君乃渡厄道飞升第一人,应是有些本事。”
“呵!魔煞星可不是些小魔小怪,只怕是自信过头了!”
“要我说,直接派西月战神封印魔魂,镇压在清尘海即可,何须冒险!”
“明兄说得在理。”
……
众天官议论得热火朝天,天界许久不曾如此热闹。
若是以往,山枝定会饶有兴致地驻足旁听,只是此刻她脚下生风,兜里小心揣着什么东西,直奔当事人寝宫。
清池旁翠竹环绕,雾气氤氲,山枝踩着竹叶飞入水汽弥漫的雾中,猝不及防看到半边肤如脂玉的香肩。
容怀动作一顿,将衣襟拉回原位,裹着素白里衫坐入池中,语气冷淡:“堂堂西月战神,可知礼数?”
山枝浑然无涩容,轻笑开口:“来见你,自然带了礼物!”
说罢,她单手一挥,满袖荧光倾斜而出,光点跃动,附着在空气中、竹叶上,似漫天繁星落玉箫,周围一切都明亮起来。
“蔓延波上,萦聚若金,可照耀满室,我以满袖夜明苔赠你,可喜欢?”
容怀眼里映着这些光,眉心稍有舒缓:“夜明苔早已绝迹,哪里找来的?”
“追魔兽踪迹时,在百里外一处山上偶然所见,想你素喜光亮,便漫山遍野寻了这些,用灵力护持一路才能这般生机勃勃送到你眼前。”
山枝故意停顿到这里,想要讨些好处的意味非常明显。
容怀岂会看不出来,但他眼眸半垂,语气疏淡:“礼既然已经送到,你还不走?”
山枝啧啧几声,调侃道:“我为阿怀如此花费心思,你却没有任何表示,是否也有些失了礼数?”
容怀“呵”了一声:“不请自来,窥我私浴,何谈礼数?”
“送礼心切,情有可原,莫拘小节哈哈!”山枝假意扶着额头,转而虚弱道:“那东山的魔兽戾气重,我回来便头昏眼花,不若阿怀帮我净化一下?”
说罢,她正要上前一步,被一道凌厉的水线拦住,容怀语气嫌恶:“别过来,脏了我的水。”
容怀最讨厌她浑身上下渡化不了的杀气。
清绝出尘的美人怒目,更添几分鲜活,可山枝总是很想捉弄他,只有这样才能牵动他的情绪,就仿佛他们之间有多么与众不同。
“那正好,用清池的水洗洗。”说完,她脚尖一点跃入池中。
容怀睁大眼睛,看着她鞋尖的污泥没入水中,气得额冒青筋,声音如劈竹般冷厉:“山枝!”
他忍无可忍,运气起身,谁知山枝就像预知他的举动,迅速横着胳膊压在他胸前,一只手将他反抗的双手反剪,山枝似顽童般缠绕着对方:“都是神仙,一起洗嘛。”
“你——咳咳……”容怀眼尾通红,锁骨以下被紧紧压制,气血不通,忍不住咳嗽起来,轻薄的里衣被水浸润,贴着肌肤,使身体颤动的幅度十分明显。
浓郁的冷香随着对方的剧烈起伏传入鼻翼,她双腿缚在他腰上,轻衫浮掠指尖,感受到掌下的体温逐渐发烫。
山枝本是顺性而为,然而这样近距离看见容怀如此令人遐想的模样,她终于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红色的薄晕自她的耳根蔓延到脸颊。
容怀凌厉抬眸,山枝便心虚地放开他,手脚不自然地垂在水中。
她讷讷问:“你……没事吧?”
容怀双眸一瞥,不愿多说一句话,裹紧衣衫冷漠起身。
山枝默默烘干衣服,跟在他后头走进清修殿。
“坐下。”
山枝坐在他身前的蒲团上,乖乖低头。
容怀双手结印,给她做净化。
西月战神威名赫赫,震慑群魔,偏偏戾气缠身,睡个安稳觉都是奢侈。
好在四十年前,清河神君自渡厄道飞升,拥有净化一切魔怨戾气的能力。
西月战神灵机一动,向天帝要来了每月一次向清河神君请求净化的特权。
山枝本来想晚一点来做这个,这样下次又有借口来找他,只是当下他生了气,容不得她挑。
她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今日我来找你,其实另有其事。”
容怀本不想搭话,她口中的事多半不是好事,话头晾了几秒,他才出于礼貌回应:“何事?”
山枝问:“你预备何时下界寻找魔煞星转世?”
容怀:“与你无关。”
山枝对他冷淡的语气习以为常,她直直看着他,勾唇一笑:“忘了跟你说,天帝派我与你一起下界,协助渡化魔煞星。”
容怀一愣,转而明白过来,眼神降了温度:“怎么,是怕我渡不了魔煞星,刚好让你一剑斩了以绝后患?”
山枝道:“这是万不得已的万全之策。”
“那就请西月战神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拔剑。”
这话里如藏了冰棱般刺人,山枝哪能听不出他的讽刺。
她凑近端详对方冷俏的眉眼,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化作玩笑语气:“阿怀……怕我啊?”
容怀心神一跳,微微侧身躲开:“坐好。”
山枝的笑意淡了些:“你尽管放心,我的均天剑虽沾满血,但只斩十恶不赦的魔,寻常是用不着它的。”
容怀没有接话,便再没人开口。
窗外的夜明苔灿烂地闪烁着光,衬得里面越发昏暗沉闷。
“就到这吧。”山枝起身,将一包裹好的半边梅果干放桌上,嘱咐道:“你每次渡化完胃口都不好,吃点这个会好些。”
容怀静坐,见她走远,终于忍不住捂着胸口恶心地干呕起来。
没有人知道,那些所谓被净化的魔戾之气,不过是被他强行渡引到自己身体里,再经由他的骨髓强行逆转为灵气。
对于容怀来说,每一次的渡化都无异于生啖恶臭的腐肉,让他反胃。
他敛眸,熟练拭去嘴角干呕溢出的浸渍,停顿片刻,终于抬手捡了一颗橘红梅干放入口中。
……
次日,山枝带着神谕,与容怀一同下界。
山枝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好好协助容怀做些大好事,扭转他对自己凶神恶煞、杀魔不眨眼的刻板印象。
刚落地,山枝感到身体摇摇欲坠,入目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
“这什么地方?风这么大!”山枝偏头,伸手稳住容怀失神倾倒的腰,“看来是到凡间了,神力被削弱得只剩一点点。”
“这是山顶,微桓算过,魔煞星转世就在附近。”容怀脸色苍白,觉得头痛欲裂。
山枝察觉到他的异样:“你怎么了?”
“这附近应该是一片战场,亡魂怨气深重……”
战马嘶鸣、兵戟折沙,血肉横飞、哀鸿遍野……各种血腥残酷的喧嚣声与痛苦的嘶鸣涌入他的脑海,容怀意识到身体在主动吸收这些怨气。
“均天!”山枝大喊一声,唤出本命剑,剑锋残留的煞气很快将周身的怨气震慑开,她将容怀护起来:“你体质特殊,定是被这些怨气影响了,别怕!它们怕我。”
容怀是在渡厄道与万鬼厮杀过的,当然没有这么脆弱,只是终归受了点影响,无力推开对方,只好随她去了,他哑声道:“先下去。”
山下有一条羊肠小道,迎面走来一队人。
容怀反应极快,携着山枝隐入半山腰上的林木中。
队伍中大多是老弱病残,衣衫褴褛,步伐沉重,彼此之间也并不熟络,只是埋头赶路。
这些是流民。
山枝问:“为什么要躲着?”
“你我穿着不似同类,若被他们发现,容易被围堵。”容怀冷静道。
山枝了然点头,她见过战乱时期的流民暴乱,知道被逼到绝境时的人会有多么血腥的求生本能。
“魔煞星在这些人当中吗?”
容怀看着前行的队伍,道:“也许。”
山枝:“那我们要如何分辨?”
容怀:“跟着他们,等入夜。”
两人随着流民前行,直至天狼星高悬幽夜,流民停下脚步,散乱落定下来。
暗夜渐浓,黑影摇曳,阴凉沁骨。
山枝察觉异动:“有魔气。”
只见一缕黑气在林中徘徊,四下静谧,一个女孩起身跟着它走入林木深处。
未多久,女孩停在一具断气不久的死尸面前,从尸体身上掏出了两个馒头。
“谢谢。”女孩对着魔气说完,转身往回处跑。
容怀不动声色取了一撮女孩头发,引入星盘。
“能见魔,亦可驱使之。”山枝看着星盘上被激活的红色纹路,道:“看来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