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依照梅丽拉的描述，追她的怪物是一头鹿。
但眼前这头怪物，实在是有点抽象了。
那是一头雌鹿。
除了最上方的鹿头之外，它的肢体像被锋锐的刀一一砍下，再胡乱地缝合回去似的。
它的手臂有足足四个，前端的臂膀连着尖利而干枯的爪子，后端却衔接着扭曲的鹿腿；它的腹部如同被挖空内脏般干瘪下去，像凹陷了一个洞，身下还流淌着黏腻的鲜血。
看起来，这头鹿确实分娩过。
新生的幼崽几乎损毁了它一半的躯体，它急需通过进食来补充能量。
咚……咚……
它每朝前挪动一步，脚下就会被拖出一道长而醒目的血痕。浓郁的铁锈味伴着腥臭，几乎覆盖了整条廊道。
慕行不得不承认。
看见这东西的一瞬间，他的眼睛遭受了攻击。精稳值的降低速率，估计多了0.1个百分点。
倒也不怪梅丽拉被吓得连说话都费劲。不如说她被长成这样的东西追了半天，精稳值还没降零，已经是一件很值得钦佩的事了。
“……怎么办！！”
梅丽拉抓狂地敲着那面，几乎要爆发出尖叫：“没有路了！！没有路了！！！”
那头雌鹿向着二人继续逼近。
梅丽拉贴着那面石墙，一边哀求着摇头，一边恨不得将自己挤入石头间的缝隙。她太阳穴的led灯环像警报般闪着红光，忽明忽灭的速度越来越快。
直到那怪物停在了二人面前。
高大的怪物弯下脊背，与靠着石墙的二人几乎脸贴着脸，浑浊的鹿眼中倒映出它所看到的事物——
那是两个穿着工作服的鹿头。
一个在拼命摇头，叽里呱啦地说着话；一个则平淡地直视着它，面无表情。
它不明白追逐的食物是如何消失的，又张开鼻孔朝着两头鹿嗅了嗅，气味也没有问题。
就这样，雌鹿兴致缺缺地转过身，拖着长长的血带，一步步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梅丽拉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太阳穴处的灯环闪烁的频率都缓慢了不少，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做了什么？”
那名被灼灼目光凝视的青年耸了耸肩膀。
“我用了一些‘小技巧’，改变了其他生物对我们的认知。在怪物的眼里，我们变成了它的同类，但具体是什么样我也不清楚。”
天方夜谭般的话语，被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梅丽拉的表情凝滞了。
不知是被吓宕机了，还是震惊于慕行的话，她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满脸诧异道：“……缔梦术？”
慕行点点头：“刚好会一点。”
那一瞬间，梅丽拉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仰慕：
“我……从来没见过别人施展缔梦术！听说那是一种非常神奇的能力，可以为人造梦，还能对梦界进行小范围的影响！原来是真的！”
“我以前只在新闻上看过介绍，他们说能施展这种能力的缔梦师都千金难求。他们要拥有一种名为「灵感值」的能量，而且数值要求很高。我小时候测过灵感值，和大部分人一样，只有0。”
[您的灵感值为：61。]
这是不久之前，系统为慕行检测的结果。
[很精妙的数值。使用缔梦术的门槛是灵感值≥60，这刚好足够您对梦界施加一些小变化。不过您也要注意，过度使用缔梦术，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慕行前世，勉强算是缔梦师。
说勉强是因为他没考资格证，和人学习缔梦术时，他已经是个在逃通缉犯了。
但修习缔梦术的那段日子，却成了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慕行闭了闭眼，停止思绪。
他看向了身侧的梅丽拉。既然后台的乘客死个精光，唯一的生还者就站在面前，那他也该修改一下计划了。
“我打算去找离开梦界的出口。”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梅丽拉赶忙点头，生怕慕行改变主意。
“那个……”
梅丽拉用小心翼翼，又有点好奇的眼神盯着他。
“每个被送到拍卖场的乘客都会被搜身，随身携带的东西全被放进了一个地下仓库。我记得去那里的路，仓库里的东西，应该能为我们提供帮助。”
慕行挑了下眉：“可以。带路吧。”
……
————
在梦界，进来容易出去难。
人类已知的离开方法，只有两种：
一、杀死梦界的主宰者，也就是梦魇；
二、找到「安全屋」。
慕行准备去找「安全屋」。
顾名思义，「安全屋」是一个梦魇无法涉足的地带。那里面有一扇门，进入那扇门，就能离开梦界。
和那条鱼一战，他已经掂量出了这具身体的斤两。以常人的标准而言还算不错，能跑能跳，平时肯定不疏于锻炼。但跑去挑战梦魇，则和送菜无异。
慕行和梅丽拉行走在昏暗的廊道中。
建筑虽然损毁了一部分，但许多路依旧完好。
路上他们碰到了一些怪物，但缔梦术仍然生效，在怪物眼里他们是同类，这一路都走的畅通无阻。
梅丽拉虽然害怕，但头脑还算清醒。尽管过程中找错了几次路，但最后还是成功带慕行找到了地下仓库。
眼前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慕行抬手试着推了一下，伴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沉重的门扉缓缓打开。
“太好了，这里没有锁！”梅丽拉兴奋道。
里面没有灯，门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已为您开启夜视模式。]
慕行的太阳穴下，亮起转瞬即逝的紫光，微弱到连身旁的梅丽拉都没能发觉。而他眼前的事物也陡然清晰，就像眼睛连接了夜视仪外设。
方便的功能。
慕行不由得感慨。
[当然。]
[我的用处可多着呢！]
如果有实体，相信系统一定在欢快地手舞足蹈。
慕行走进仓库。
里面很静谧，没有怪物看守，只有一排排堆满东西的货架。
他在货架上挑挑拣拣，翻出了一个手电筒，转身丢给了梅丽拉。
梅丽拉接住手电筒，打开开关，有点局促地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有，但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飞机上出现的「吞噬者」，是谁？”
吞噬者，就是精稳值降零后，被梦魇吞噬的人类。
梅丽拉回忆了一下，缓缓道：
“有点记不清了，但我知道那名乘客坐在哪。那是个女孩，座位号是02A。”
想找到安全屋并不容易。
如果漫无目的地寻找，找到的概率恐怕比买彩票中一百万还要低。
但好在，梦界的形成并非毫无逻辑，而是有迹可循的。
梦界虽然由梦魇开启，但世界内所展现的一切，却是对吞噬者内心深处的映射。这里出现的所有事物，都代表了吞噬者最深刻的记忆与执念。
因此，慕行必须尽可能地掌握吞噬者的信息，那是找到出口的关键。
慕行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得知她的信息吗？”
“有的，不过我得找找。”梅丽拉握着手电筒寻找起来，“进入梦界时，我身上携带了空乘工作簿，里面收录了本次航班的乘客名单。”
等梅丽拉在货架间翻找的功夫，慕行也在搜罗其他有用的物品。
他发现了一把冲锋|枪。
这可能是恐怖分子劫机时携带的武器。这款的型号慕行从未见过，他试了一下能否发射子弹，果然失败了。
系统提醒道：[宿主，从外面带入梦界的武器，是无法正常使用的。]
“我知道。”慕行把枪随手一丢。
这算是梦界的法则之一。
在梦界爆发的早期，联盟曾尝试过派遣一个连的军队去讨伐梦界。
所有人都全副武装，刀、剑、手|枪、炸弹……甚至当时最新型的激光充能枪、电磁脉冲炮，全部人手一份。但这些东西带入梦界后，却都失去了应有的功能。子弹无法发射，炸弹不能爆炸，连刀刃都软烂的如同橡胶。
结果可想而知。浩浩荡荡去了一百多号人，最后只剩零星几人惨败而归。
在梦界，能使用的武器只有两种。
一种是梦界自身的产物，比如慕行拿到的那把餐刀。
另一种，则是以梦魇为材料制作而成的道具，这类物品都被叫做“魇物”。魇物有价无市，即便是最低等的、仅有储物功能的空间匣，也至少售价三百万信用点。
慕行逡巡着货架的视线定格。
他吹了声口哨，有点惊喜地朝架子伸出手。
那是一个掌心大小的黑色小方盒。
外观虽然平平无奇，但这玩意就是那个一立方米存储空间，就售价三百万的空间匣。
“这辆飞机上，居然有怨种带了空间匣！”慕行眼睛亮了起来。
说人怨种是因为，他看过空间匣的制作流程。满打满算，成本价也就售价的十分之一，资本血赚。
然而，当他的食指触碰到黑盒子的表面时，盒子居然亮起一阵莹蓝色的光。
这代表，盒子被指纹解锁了。
慕行：“……”
怨种竟是我自己。
合着这个空间匣是原主的。
匣子里没放什么特别的东西。
一些食物和水、一张公民id卡、一个没电的终端机、还有一张已经使用过的机票，就是这次航班的。
慕行扫了一眼机票上的信息。
系统忍不住出声：[宿主，这是……]
“我知道。”慕行说。
他将空间匣收起，返回寻找梅丽拉。
“我找到了！”梅丽拉抱着怀里的平板，语调有些激动。
她将平板递到慕行面前，屏幕上俨然是一份电子版乘客名单。
其中就包括02A号座乘客的详细资料。
联盟法律规定，购买机票必须实名注册。这份资料里面不仅有公民的基础信息，还包含了照片、联系方式、现居城市、工作地点等等信息。
“程婧。”
慕行念出了姓名栏上的字。
程婧是个相貌清秀的女孩。她着装整洁，扎着偏于一侧的麻花辫，看向镜头的笑容带着少许腼腆。
“年龄：23岁，所属区域：漠川（第三联盟区），职业：……饲养员？”
“你不知道这个人吗？”梅丽拉突然问。
慕行歪了下头，轻笑着反问：“我该知道吗？”
“这个女孩，最近上过新闻热搜。”梅丽拉如实说道，“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我看见她的照片时才想起来，我的终端机上有关于她的报道。”
“可以给我看看吗？”慕行伸出手。
梅丽拉拿出她刚才翻到的终端机。
开屏时指纹解锁失败了，她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无奈之下，梅丽拉只能手动输入一串密码。她翻出了之前订阅的电子报刊，里面果然有关于程婧的报道。
新闻的标题被加粗放大，红色的字体看着血淋淋的：《古康鹿园遭遇火灾！饲养员称是人为导致！》
里面的报道内容，大概是讲一个鹿园在某日夜晚遭遇了火灾。
饲养在鹿园的两头麋鹿一死一失踪，照片上还附带了麋鹿的尸体。
那头鹿被大火焚烧的皮肤焦黑，就像一大块煤炭。头顶的鹿角不翼而飞了，像是被人强行割去的，头颅上的伤口血腥而狰狞。
慕行滑动着屏幕，最下方是一些关于程静的报道，还有她在火灾现场被记者拍摄的照片。
那个女孩头发凌乱，脸被浓烟熏的灰扑扑的，看起来非常狼狈。但她雪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镜头，嘴唇抿成了一条坚毅的长线。
【该鹿园的饲养员程女士说道：这是一次有规划的袭击，有人为了一己私欲夺走了她最心爱的麋鹿。她养育这些麋鹿长大，早就视若己出。而她必定会掘地三尺，找到袭击的始作俑者，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篇报道到末尾了。
慕行归还了梅丽拉终端机，不由得陷入沉思。
一个……愤怒的饲养员吗？
吱呀——
思忖之时，仓库的门被推开了。
穿着燕尾服的黑鹿，静悄悄地站在门边。正是不久前，送慕行去餐厅的那个。
“找你们半天了！！”黑鹿焦急地走来。
“所有拍品都被一位阔绰的客人一口气买下了，现在货源稀缺！好在刚才出了点岔子，二层发生了意外爆炸，需要临时维护，下一场拍卖改到晚上了。你们两个趁现在，赶紧和我去培育园再挑几个成色好的商品！”
黑鹿不由分说地将一大串钥匙，塞进了慕行的手心。
慕行和梅丽拉对视了一眼。
看样子，他们这是被当做拍卖场的员工了。
“好的。”慕行收起钥匙。
“这就跟您过去。”
运气不错，有怪来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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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