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光临佳肴拍卖会——！”
朦胧之间，慕行睁开双眼。
有人在说话，而且离他很近。
扩音器将音量扩大了数倍，令他振聋发聩。更远一些的地方嘈杂纷乱，嗤笑声、吹哨声和下流的秽语混杂在一起。
慕行头疼欲裂，只能摇摇头强迫自己清醒。
晦暗的视野里，一条条排列整齐的钢管竖立在他的周围，有块深红色的绒布被盖在钢管上，将一切都遮蔽的严严实实。
慕行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他似乎在一个笼子里。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双腿因外力而强制并拢着，脚踝处有一道金属枷锁。而双手被反扣在背后，恐怕是被同样的东西锁住了。
慕行蹙眉。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没记错，他应该已经死了。
他刚要挣脱，却听见身边传来震耳的呼喊：
“那么话不多说，首先我将为大家带来第一件藏品，作为今夜的‘开胃菜’！”
哗啦——！
囚笼上的绒布被一把扯下，外界的光线骤然倾泻！
在刺目的强光下，慕行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短暂失明。几秒过后，感官才如渐涨的海水般缓慢恢复……
他终于看清了。
这是一个庞大的会场，眼前是一排排星罗棋布的观众坐席。
但座位上坐着的东西，却很难说是什么。
前排最醒目的观众，是一条胖头鱼。它的脑袋是三角形的鱼头，下身却是近似人类的四肢，身上还套着一件材质精美的西服。只是它膘肥体圆，一条鱼占了三个座，衣服被撑得近乎爆开。
胖头鱼厚重的嘴唇一开一合，滑腻的液体顺着嘴角淌下。大约陆地上的生活比较艰辛，总是吃不饱饭，所以才盯着食物流口水。邻座穿着礼服的羊头女士偏过头，嫌弃地朝旁边躲了躲。
下面的观众，大多如此。
它们衣装华丽，手握号码牌，无一不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眼中迸射出贪婪的光。
这副画面荒诞而惊悚。
慕行很快就理解了现状。
他现在正身处于某个拍卖会场。显而易见，这里并非现实世界。
而他，是一件拍卖商品。
又或者说，他是一顿“开胃菜”。
舞台上，距离他不远的位置，还站着一头麋鹿。那同样是个鹿头人身的生物，麋鹿粗壮的脖子被收束进一件缀满亮片的华丽西服中，它手里握着话筒，想必就是这次拍卖会的主持者了。
麋鹿激情澎湃地介绍着：
“这是一名年龄在20至24岁的人类男性！虽然体重轻了些，但美味的食物总是稀缺的！看看这恰到好处的肌肉，细嫩弹滑的皮肤……”
“我敢肯定，这绝对是一顿令各位餍足的佳肴。”
麋鹿的声音被收音器扩散向会场的每一个角落。台下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吞咽声，那俨然是饥饿难耐的声音。
慕行：……
他不否认他现在心情有点微妙。毕竟任谁发现自己被一群流着口水的怪物环绕时，多少都会有点身为“食物”的自觉。
但慕行并不为此刻的处境惊慌。
他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甚至在观众的声潮里，捕捉到了一阵细微的啜泣声——似乎来自这张庞大舞台的帷幕之后。
他扭过头，朝身后扫了眼。可惜后台太黑，他什么都看不见。
麋鹿没有注意到“开胃菜”的异样，自顾自地宣布着：
“第一件商品的起拍价是十万！加价幅度不低于一万。拍卖——正式开始！”
台下的观众争先恐后地举起号码牌叫价，十万很快就变成了二十万，甚至还在飞速上涨。
“一百三十万！成交！！”一锤定音。
一百三十万。
成交价差点让慕行笑出声。
这点钱，还不够联盟通缉他的悬赏金零头。
舞台的镁光灯照射向观众席。
那簇灯光下，是将慕行成功拍下的买家，正是第一排那条引人瞩目的胖头鱼。此刻，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慕行，涎水在它身体下几乎积成水潭，表层冒着黏腻的气泡。
它已经迫不及待，想吃掉笼子里的食物。
竞拍结束。
两个穿着工作服的麋鹿朝慕行走来，把他连人带笼子轻飘飘地提起，扯开后台的幕布粗|暴地丢了进去。
哐当——哐当——
慕行跟着笼子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暂时被钳制着无从动弹，身上的镣铐碰撞着铁栏，震荡得叮当作响。
好在，他似乎对这些状况轻车熟路，早已调整成蜷缩的姿势，最大限度地保护了身体。
“……你还好吗？”
当笼子不再翻滚，黑暗中传来一道极轻的询问。
慕行抬起头，总算知道刚才那阵啜泣声是怎么回事了。
舞台的光穿过帷幕的缝隙，让慕行看清了后台的状况——
这里遍布着十多个钢铁囚笼。
每个笼内都有一名被禁锢的人类，他们有的垂头哭泣、有的面如死灰、还有人浑身浴血，早已奄奄一息。
向慕行发问的，是个被关在他旁边的女人。
女人身上穿着肮脏的空乘制服，脸上挂着泪干涸的痕迹。
她太阳穴处的圆环偶尔会闪烁几下红光，这代表她情绪低落，精神稳定系数在以不正常的速度骤降。具备监测作用的脑机接口装置，常见的人体改造，这玩意出现在头上对新纪元的人类而言再平常不过。
慕行扫了她几眼，确信自己并不认识后，言简意赅地发问：“这里是「梦界」吗？”
「梦界」。
在新纪元，这是笼罩在全人类身上的一道恐怖阴霾。
「梦界」是一种由名为“梦魇”的怪物所开启的领域空间。
在开启时，若人类处于领域范围内，便会被强制卷入其中。这里光怪陆离、危机重重，待久了不仅容易理智全失，还随时伴有丧命的风险。
面对慕行的发问，女人的表情异样地僵硬了几秒。
她不确定地发问：“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
“PD4876.”女人说。
“这是我们乘坐的航班，从七区跨区飞往三区的长途飞机，我是这个航班上的……空姐。我叫梅丽拉。”
慕行：“……”
而正是这番简短的措辞，却让他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思考。
“噢——”
他拖长音调，若无其事般点了下头：“梅丽拉是吧？好名字，和你人一样美丽。顺带一提，那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
“……”
对面的女人如实回答：“沐行，你是我司的贵客。”
慕行松了口气。
“沐浴的沐，前行的行。”梅丽拉补充。
慕行：“……”松早了。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梅丽拉叹息。
“也对……毕竟经历了那种事。”
“这架飞机之所以会被卷入梦界，是因为我们遭遇了一伙恐怖分子劫机。有名乘客在受到过度惊吓后精神稳定系数迅速降零，当场被梦魇吞噬，引发了梦界……飞机坠入梦界前，那些恐怖分子对你强制进行了……”
梅丽拉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因一个穿着工作服的麋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二人的囚笼之间。
和刚才慕行见过的那些麋鹿一样，鹿头人身、体型高壮，应该是雄性。
不同的是，这头麋鹿穿着优雅的燕尾服，皮肤是黑色的，如同烧焦的煤炭。头上的鹿角不翼而飞，只在头颅余留下两个向内凹陷的疤痕。
此刻，它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二人，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猩红的光。
“噤声，小东西们。”
焦黑的麋鹿咧开嘴角，露出一排尖利的牙齿。
“以食物的标准而言，你们太吵了。”它朝二人梅丽拉歪歪头，“如果你们要继续喋喋不休，我不介意直接‘清理’劣质品，宁缺毋滥。”
笼子里的女人吓得浑身战栗，忙不迭地点头。
黑鹿弯起猩红的眼仁，阴恻恻地看向慕行。
“那么，到你了，‘开胃菜’。”
“客人已经付过款了，要求即刻用餐。”黑鹿笑眯眯地说。
————
……
被从笼子提起来放上餐桌时，慕行是有点懵的。
懵是因为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餐盘，大得简直像个澡盆。
为了防止到嘴的食物飞走，他的手脚依然被禁锢着，还被端正地摆放在餐盘中央的凹槽。
餐盘旁边放置了精致的刀叉，桌面铺盖着红色丝绒餐布，上方还有华美的烛台和花瓶作为装点。
将慕行带进这间房间的黑鹿站在一旁，正慢悠悠地调节着桌椅的位置，还开了一瓶红酒。
瓶塞刚被撬开，瓶口就弥散出一股**的铁锈味，浓稠的红黑色液体被倒进高脚杯，黑鹿将杯子摇曳了几下，上方很快出现了血淋淋的挂壁。
一切似乎准备就绪了。
黑鹿沉思了一会，又觉得好像还少了些什么。
最后，它从工作服外套的内侧，翻出一个黑色的蝴蝶结绑带，走向餐盘中的“食物”。
“将装点好的食物拿给客人，才不失礼仪。”蝴蝶结绑带被轻柔地系在了慕行的脖间。
黑鹿调整了一下慕行脖子后方的蝴蝶结，确认没有偏移后才后撤半步，满意地欣赏起自己的杰作——
黑色的丝带缠绕在青年那截白皙的长项，隐约可见的血管中，鼓动着充满生命力的脉搏。
只是看着就知道，美味至极。
一口咬下想必会喷溅满墙的鲜血。
“客人还有五分钟到场。”
“最后，希望你享受成为食物的时光。”
黑鹿朝慕行行以绅士的一礼，紧接着就离开了房间。
“咚——”房门关合。
脚步声渐远，屋内陡然寂静。
慕行扭过头，望向了挂置在房门上的装饰镜。
果然。
结果并不令他意外。
镜子映照出一张精致的脸——
黑发微卷，和象牙白色的皮肤比对鲜明。下方眼窝深邃、鼻梁挺拔，衬出一双明亮的紫眸。太阳穴处有一块可疑的血痂，但没有疼痛感，不知什么时候弄伤的。
挺好看的。
五官清隽，是个美人。
唯一的问题就是，和他自己的脸毫不相关，看着像gay。
慕行：“……”
他不得不沉思，事情究竟在哪一环出了问题。
慕行是个通缉犯。
确切来说，他还有很多其他身份，不过他当通缉犯的时间最长。他的脑袋被人类和平与发展联盟的头儿挂上了全世界最高的悬赏金，可惜十几年也没人能成功把他抓回去。
问题就在这。
从被通缉之后，慕行就基本没乘坐过公共交通工具，更遑论是一架跨区长途飞机。
至于他的记忆……
慕行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落脚了十几年的边陲小镇。镇子遭遇了劫难，被一群梦魇入侵，而当时他已经病入膏肓，理所应当地……死在了那场纷争中。
至于梅丽拉和他描述的什么恐怖分子劫机，他更是印象全无，何况那个女人话说一半还被打断了。
最后梅丽拉还说什么来着？
他还被恐怖分子强制进行了……？
[被强制进行了一场芯片植入手术。]一道突兀的机械音。
慕行一愣。
他环顾起周围，却并未察觉到异样，直到他再度瞥向房门上的镜子——
他太阳穴处的血痂不知何时脱落了。
下方是一片新长出的、白皙而嫩滑的皮肤，指甲大小的淡紫色光圈在那片皮肤下隐隐闪烁，很像梅丽拉头上的脑机装置。
慕行沉默了几秒：“……内置AI？”
[可以这么理解。]
[神谕1.0，我的型号，一款绝无仅有的魇物型超智能AI。您也可以称呼我为——“系统”，我亲爱的宿主。]
内置AI芯片。
很常见的东西。
在新纪元，不少人类为了便利生活，都会为自己搭载一个内置AI。不过AI在版本和功能上分为许多型号，价格不一，但都有门槛，至少普通人是难以承担的。
慕行深吸了一口气。
不出意外，应该是出意外了。
这具名为“沐行”的身体，并不是他本人。但不知什么原因，他的意识掌控了这具躯壳。
身体的原主人在飞机坠入梦界后，被恐怖分子强行植入了AI芯片。现在和他对话的东西，就是那个被植入大脑的未知AI。
事情的性质好像变了。
显然，原主人惹上了许多麻烦，而慕行最怕的就是麻烦。
他本就是应死之人。
既无执念，也无牵挂。复生于他而言，并非恩赐，而是惩罚。
慕行轻啧了一声，有点糟心：“……为什么是我？”
想不通。想死。
能不能来人给他个痛快？
系统的声音响起：
[有的，宿主，有的。]
[这样的机会马上就要来了。]
下一秒，房间的门被推开。
一阵泛着恶臭的鱼腥味蓦地扩散，那条花一百三十万将他买下的胖头鱼，正摇摇晃晃地走来，肥腻的肚腩将西装撑破，金属衣扣被崩落了满地。
最后，胖头鱼落座在慕行的正前方。
它阿巴阿巴张着嘴，恶臭的涎水汩汩流淌，死寂的鱼眼像被加了高光，充满对美食的渴望。
慕行：“…………”
好像也不是很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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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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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