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时分,曹心茹将鸡枞和野菜抄了盘菜,又把晨间蒸的糙馍馍掰碎入锅,加一撮盐煮成糊糊。
八月的暑气未消,三人索性将桌椅搬到院中,就着暮色的余晖和傍晚徐徐的微风吃饭。
陈曦舀了勺面糊入口,粗糙的糠皮刮得舌根发涩,险些呛出声来且不说味道寡淡,就这口感也令人难以下咽。
抬眼却见曹心茹母子面不改色地吞咽,显然早已习惯这等粗食。
"小嫂子尝尝这个。"轩哥儿推过菌菇盘子。
陈曦夹起一筷子入口,眼眸倏地亮了,感觉口腔一下得到了净化。菌子新嫩,野菜清爽,虽只放了盐调味,却自有一股菌子独特的鲜甜,越嚼越入味,比吃肉还满足。
陈曦知道菌菇是高蛋白低脂肪的食材,论营养价值和味道不比肉差,他们三个人都有些过瘦了,该多吃些蛋白质补补才是。
“轩哥儿多吃点菌子,长高。”陈曦笑眯眯地给轩哥儿夹菜,又转头给曹心茹也夹,道:“娘,你烧的菌子味道真好,我觉着比肉还好吃呢。厨房还有些菌子,咱们明天煮汤喝吧,菌子汤可鲜了。”
“菌子汤!”轩哥儿眼睛亮了,“娘,我明儿再去山上找找菌子,咱们多吃几顿。”
曹心茹点头,望着其乐融融的两人,心头又暖又涩。曦哥儿生得好看,又嘴甜会撒娇,若是老大还在,夫妻俩这日子该过得多好啊……她摇摇头,将酸楚压回心底。
陈曦喝一口面糊,吃好几口菌子压味道,算是吃完了这顿饭。
这才第一天,他已经开始怀念香喷喷的白米饭了,可这村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都不见得顿顿白米白面。
还是得赚钱,至少得把伙食水平提高,嗯,还有住宿条件。
次日,陈曦醒得很早,并非他主观想早起,而是被村子里此起彼伏的鸡鸣吵醒了,陆家院子里也圈了块地养鸡,就在陈曦屋子后,鸣叫最为突出。
陈曦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左翻右翻,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再次入睡,终究被一声声鸡鸣吵得心烦意乱,黑着脸起了床。
陈曦洗漱完出了屋,厨房已飘出炊烟,看见曹心茹已经在厨房里忙碌。
他有些惊讶:“娘,你怎么起这么早。”
曹心茹挽着袖子,手抄着大勺在锅里翻动,一边的蒸笼也飘出袅袅的白雾,食物的香味一点点蔓延开。
“今日得早些去田里干活,咱们早上吃点粥,那边的馍馍留着晚上泡汤吃,一会吃完了我去隔壁你林婶子那借把镰刀。”
“好香啊,娘辛苦了~”陈曦走近,给曹心茹轻轻锤了锤肩膀,笑道。
“娘不辛苦。”曹心茹心中熨帖,“轩哥儿起了没,你去喊他吃饭。今儿还煮了两个鸡蛋,一会你们一人一个吃了,补补身子。”
“娘你不吃,我们两个小辈怎么好意思独享。”陈曦道,“况且你这几日都要下地干活,力气跟不上怎么行,你也吃鸡蛋,咱们一人一个,鸡蛋在哪?没有我去鸡窝找,再煮一个。”
曹心茹拍拍陈曦的手:“娘不贪这口,随便吃点就行。”
陈曦眼神诚恳:“娘,你本就整日吃素,平日荤腥就少,连鸡蛋都不吃,时间久了身体肯定受不住,到时候看郎中岂不是更花钱。你不说,我自己去鸡窝找,今天肯定有新生的蛋,到时候煮好了你可得吃。”
曹心茹想了想,是这个理,败下阵来,到墙角的篮子里拿出鸡蛋,放到水里煮。
陈曦笑眯眯道:“娘别心疼了,吃到肚子里就是赚的。”
语罢,他转身朝院外走去:“我去喊轩哥儿。”
曹心茹默默抱怨:“怎么不心疼,这一个鸡蛋拿到镇上卖少说也有三文,我又不像你和曦哥儿还在长身体,真是糟蹋了。”
陈曦听到了,但目前也没办法彻底劝曹心茹改变心态,因为问题的根本在于他们家缺钱啊。
他一时间有些心烦,瞧见鸡窝里有些热闹,那只扰人清梦的公鸡正追啄母鸡,引起鸡群骚动。
想起早上被强制唤醒的痛苦,陈曦抄起墙边的竹竿往地上一抽:“再欺负别人把你给炖作鸡汤吃了!”
公鸡缩了缩脖子,吓得扑棱翅膀灰溜溜逃开,似乎听懂了陈曦的威胁。
三人用过早饭,曹心茹正往竹篮里装糙面饼子,陈曦跟着轩哥儿在鸡窝边忙活。少年麻利地撒着谷糠,陈曦有样学样地探手摸进鸡窝,掌心触到尚带余温的鸡蛋时,眉眼不由弯成了月牙。
"砰、砰、砰"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陈曦与轩哥儿交换个眼神,在粗布衣襟上擦了擦手,扬声问道:“哪位?”
门外站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瘦瘦黑黑的,个子倒是高,跟竹竿似的。他喘着气,面色有些焦急,见开门的是个雪肤乌发的年轻哥儿,他愣了愣,猜出应是前些日子丧夫的寡夫郎,匆匆打了声招呼:“嫂子好,曹婶子在家吗?”
“在的,你有何事?”陈曦见他面色有异,想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开了门,侧身让他进院子,朝屋内唤道,“娘,有人找。”
曹心茹走出来,见是隔壁王家小子,惊讶:“石头,你这么早来找婶子,出什么事了?”
陈曦将脸与名字对起来了,隔壁住着的那户人家就姓王,木工手艺高超,世代传承,目前是村里唯一的木匠。有手艺傍身,且村中要打造什么都得找他,王家在村里的声望不低,日子过得也不错。
两家做了邻居后,一直保持着不错的情谊。加上陆家老二和王家老大是一同被征兵入伍的,既是同乡,又一起长大,在军中相互照应,关系也好。两家长辈因着对远征孩子共同的思念与担忧,这些年是越走越近,对方有个什么事,都会搭把手。
石头胡乱抹了把额头的汗道:“曹婶子,陆家大伯和三伯带着好多人要来你家!我娘瞧他们气势不对,说他们肯定是来找你们麻烦的,我跑得快,让我抄近路赶紧先来告诉你们一声。”
“可知是什么事?”曹心茹心中一紧,问道。
“瞧着气势汹汹,又带了一大帮亲戚,肯定不是好事,只听见嚷嚷什么‘田契’、‘祖产’。”石头说,“曹婶子,你们先有个准备,有啥事我能帮上的吗?”
陆家在白石村是个大族,三房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处境。陆家爷爷奶奶共育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女儿一个嫁给本村,一个嫁到了镇子上。都说偏心老大,娇宠老小,老二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陆家爷爷奶奶就是典型。
举家中所有人之力,托举大儿子读书,希望能考个功名回来,不过陆大伯读了二十来年的书,也只考了童生,虽在真正的读书人眼中不值一提,但在白石村却非常了不得,童生已是有功名在身,是正经读书人了,再往上一考,便是秀才老爷了,那是非常光耀门楣的事情。而陆大伯的儿子也在读书,从十四岁开始考,终于在二十一岁时考中童生,现在在镇上读书,据说明年就能考上秀才。
因着这事,陆大伯一家在村中一直自诩书香门第,自觉高人一等,其他人虽不服气他这种态度,但也潜意识觉得读书人是和他们乡下泥腿子不一样。
陆三伯则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小儿子,什么吃食都偏心着他先,家里的活不干,田也不种,整日游手好闲四处晃悠,只管向爹娘伸手要钱。
而陈曦的公公,也就是陆二伯,便是家中默认的劳动力,如同牛一般埋头苦干,吃的喝的,什么好事轮不上他。脏活累活都是他干,赚来的银钱还要全部上交给他人,留不下一个子。
当年陆二伯碍于孝道,本身性格沉闷老实,一个人有吃有喝饿不死,也不欲争抢惹得兄弟争吵。
后来同曹心茹成了亲有了孩子家庭,便更多地为自己的家庭考虑,分家的念头越来越多浮现在脑海。
一次夫妻俩在田中劳作回家,陆二伯本已精疲力尽,见一家人在吃晚饭,大哥二哥的孩子都分到了鸡蛋,只有自家老大老二被挤在角落,根本夹不到菜,只能捧着硬邦邦的馒头啃,一脸渴望地看着表兄弟碗里的鸡蛋。
陆二伯终于怒了,分家!
这是他第一次提出,但却非常坚决。不管父母兄弟如何劝说怒骂,他也没松过口。他们夫妻为这个大家庭累死累活地劳作,自家的孩子却吃不上一口鸡蛋,这是什么道理?
陆家爷爷奶奶自是不愿分家的,虽然平日对老二没什么好脸色,但心里却门清,二儿子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主要劳动力,要是分了家,家里的活谁来干?
可是骂了打了威胁了,二儿子愣是不松口,一副死认理的样子。
最后连村长都惊动了,还是给分了家。陆家本有十亩田地,积蓄五十余两,几乎全是这些年陆二伯辛勤劳作所得,可是分家时,只分给陆二伯一亩地,五两银子,连村口的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偏心到极点了。
只是陆二伯本意并非与父母兄弟撕破脸,且急于分家,好去经营自己的小家庭,便答应了。自己正值壮年,干活利索,还会打猎,总能养活家人。
这么些年,陆二伯一直与父母兄弟保持一个不冷不热的关系,逢年过节会走动走动,有时农忙,陆二伯干完自家的活还会去爹娘那帮忙。
直到八年前陆二伯因病去世,曹心茹独自拉扯着三个孩子,与本家的关系愈发淡薄,几乎不来往。
所以此次,陆大伯和陆三伯的到来绝非亲戚间串门,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有所图。
大门再次被敲响,咚咚咚得震动着,来者不善。
“弟妹,在家吗?我是大哥,弟妹?”门外有人喊道。
曹心茹眼中闪过惊慌,他们家都是哥儿女子的,对方要对自己干点什么,都没法抵抗。
陈曦眯起了眼睛,抄起手边的竹竿颠了颠,想了下又放下了。
“娘,我去开门。”
陈曦宽慰道,他理了理素色衣襟,转头便换上一副笑盈盈的表情去开了门。
第二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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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