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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作者:一醋香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上元佳节夜,落雪纷飞,鹅毛般雪片落在锦安京的各坊巷街口,尺厚的铺了一层。才酉时过半,几乎家家屋宅紧闭,不见烟花爆竹。


    若在往年,这会儿王公贵族们早就锦衣华服前往午门,去观赏宫中举办的元宵灯会了。还有市井里热闹非凡的杂技、卖艺、小摊等活动,叫人逛得目不暇接。


    但这半年多京城不太平啊。


    去岁九月皇帝突然呕血驾崩,不到一个月,赵王杀了太子,自己继位当了皇帝。


    又不到一个月,其余几王纷纷效仿之,也都相继率着兵马叛乱起来。整个锦安京的城内城外,今儿杀,明儿屠,数月来弄得人心惶惶。


    本以为江山必是被纪王拿下了,毕竟纪王生母是贵妃,母家有后盾,纪王正妃又出自门庭赫奕的昌平侯府嫡女,纪王当皇帝亦能服众。


    谁晓得呢,远在西北驻关多年的不受宠的恒王,却忽然使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狠招,将其他几个杀红眼的王爷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今儿虽是元宵,可也挡不住兵荒马乱。傍晚隔壁坊巷放火烧杀,听说恒王的军队把纪王侧妃的娘家阖府屠尽了,连只禽畜都不放过,风声传开,吓得没个人敢出外走动。


    而扶持恒王、给予恒王充足粮饷的将帅头领兼军师,传闻竟是沈姳珠成亲七年的郎君,右佥都御史谢宗焕。


    都说恒王的军师面罩铜盔,杀人不眨眼,手握百官生死簿,凡有关联在册者,均勿论男女老少全部斩无赦。经过他手的人命堆砌如山,淌血成河,提到他便叫人毛骨悚然。


    沈姳珠是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阎罗,竟能与自己昔年那衣冠楚楚、龙章凤姿的探花郎夫君联系在一起。


    但事实的确就是这样,她在谢府里被围困了整月,只在半个时辰前才刚从小姑子嘴里得知的。


    不仅她被围在谢府,她的父族沈家也都通通下在监里,姑母家更是被重兵把守危在旦夕。


    一切只因了她父亲鸿胪寺卿沈家,还有她母亲身后的褚家,钱资巨富,家财万贯,人人觊觎。


    而她姑母家的女婿,正是纪王正妃的兄长——昌平侯府世子萧琚,与纪王素来关系紧密,是纪王的谋臣。


    兴许在外人看来,纪王起兵的资本也有他们沈家的舔砖加瓦,如今纪王党羽被恒王灭尽,那么沈家与姑母家也该轮到秋后算账了。


    谢宗焕可有准备顾念夫妻情分,莫非要将她赶尽杀绝么?


    呵,她知他一直以来就有野心,对权势的野心,对地位,对朝堂的灼热。


    而这桩门第悬殊的婚事,他除了贪眷她姣好的肉’体,在床笫之欢极尽缠绵激烈,多少还是有几分情意在的……恍然知,原来他已对她淡薄至此了。


    沈姳珠想起疼爱自己的族亲,坐在锦缎软椅上的身姿,忍不住便瑟瑟发抖。她是连京城都未迈出过的妇人,安稳惯了,几曾经历过这些?


    沈姳珠兀自端着当家主母的素日风范,以免叫旁人看出来。


    今夜若能等来谢宗焕回府,她必要当着他,豁出体面为娘家求情,不知他愿否赏脸。


    可她是万没料到啊,尚且未见到他人,他却已经先行给她送来了份大礼——


    那与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比他年长一岁的守寡表姐,陆绣茹。


    *


    谢府人口不多,满打满算三进院,然而房梁瓦檐、雕廊画柱,装饰得格外别致,可见府里掌事的家主应是个考究人。


    已近戌时,花厅里烧着红罗炭,暖意融融的。


    大凡锦安京里,家底能匹及沈、褚二氏的府邸,入冬后主厢房里烧的多是一等的银霜炭、金丝炭。


    倘若炭烧得不够上等,莫说被客人们传出去遭嗤笑,就是府里自家的奴婢,眼里也流露出几分轻看。


    世家大族比得是对外的门脸,奴婢们也拿家主的开销用度做为衡量,家主若酸抠,那是压不住场的。


    沈姳珠向来用惯了一等炭,刚嫁到谢府后,起初烧的也是银霜炭,入冬后按照在娘家的经验,一批次买来两千斤。奈何婆母庄氏口呼“养不起这般娇贵儿媳”、“怕是将祖上薄产都用来给她挥霍空了”,楞心疼得几顿喝糙米稀粥,不舍得配菜。


    那时沈姳珠年轻单纯,只想着这是用自己银子买的,有何不可?


    但她娘家母亲、姑母劝说她,嫁夫随夫,宗焕是御前钦点的新科探花,祖上便有微产,到底没落为庶族,须顾及他们的生活习惯。让她将就退让退让,婆媳也好和睦相处。自此,沈姳珠便换做了次等些的红罗炭来烧,就算要买需用之物,也总是给足婆母庄氏的架势体面。


    凡此种种,她嫁入谢府之后,伏低顺从、包容将就,只为了做个外人眼里的贤妻孝媳。


    虽然起初动情是因落水相救,可在数年的婚姻中,却早已将他视为郎君刻入心扉,温良淑德地操持内宅,想与他白头偕老。


    而他的心里可有盛装她?竟换来了今日这般局面。


    ……


    窗外落雪窸窣,鹅毛般席卷着夜色,隐约还可听见拔剑踏马而过的震响。花厅里却暖和,架子上的两盆名贵牡丹因着暖意,散发出阵阵沁人的幽香;嵌绿宝石琉璃鱼缸里的小锦鲤,也欢快悠然地摇摆着。


    众王争权夺位,京都一片肃杀。今年庄氏五十岁寿,为了应个好景,沈姳珠腊月里便托人去城外买来这两盆牡丹,还有一尾新鱼缸。


    对联灯笼不敢挂,关起门来府邸里至少该有过年的氛围。


    原本她只当给出去的银子足够多,才能轻松将东西买回来。此刻想想却讽刺,只怕是谢宗焕给她私下放行了,他对她的掌家用度从来听之顺之,缄默纵容。


    或者在他的心目中,她从来就是个精美摆设,也不知当年他娶她何意?


    沈姳珠让贴身婢女把门扇打开来一道缝,冷风从缝隙里吹进,她好保持思路冷静。


    婆母庄德兰盘腿坐在正中的罗汉榻上,呷了口桃花酒,谄笑道:“儿媳坐了有一会儿,何故不言语,快说说这事你打算怎么安置?”


    旁侧的花梨木茶座上,坐着小姑子谢芸香,还有谢宗焕那个守寡的表姐,陆绣茹。


    谢芸香一副马上就要飞黄腾达、封侯进爵的得色,表面假装为难,实则眼里的意味分明是挑衅看好戏。


    但见陆绣茹生得白净秀巧,柳眉柳眼的,应该二十九了,因着骨架弱,形容柔纤,看着却略比实际年轻些。


    沈姳珠过了年二十五,端雅娇贵艳若桃李,再加上这几年掌家主母的历练,气场堪堪把她强压过。


    听姨母庄德兰说完话,陆绣茹连忙谨慎地抚了抚少腹,戚戚地抬起眼帘。看了眼上座的姨母,还有旁边金枝玉叶般的正室夫人沈姳珠。


    沈姳珠斜眼余光瞥见她隐约起伏的肚子,心底瞬间凉透了——她倒是不知,谢宗焕原来喜欢的是这类单薄姿态。


    联想到深夜情浓时,他每每像只饿狼犬,贪婪地宠爱自己最丰柔姿色,她心里就直泛呕。


    早知他中意的是陆绣茹,何故枉费她下嫁清寒?何故当年丰神俊逸,夺人风采,惹她好奇?


    沈姳珠只是泰然地端起玉瓷茶盏,抿了口碧螺春。


    “母亲站着说话不腰疼,要儿媳我说什么?你口口声声京城不太平,物价飞涨,劝我来日方长,有钱也要省着花。眼下这个春节,旁的府邸省吃细用,一两肉分作三盘炒,是我从私房体己里挤出的银两,让府上新添了节庆家私,让母亲喝上桃花酒吃上卤鹅炖肉,还给每个下人都派发了过年红包。现在却又说要安置个外人了,您倒是觉得如何安置,以什么名义安置?”


    这……


    一席话听得庄德兰哑口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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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手里端的精美酒杯都不好意思送入口了,绛红脸看向闺女求助。


    她是整天念念叨叨省着钱花、精细过日子,可儿媳姳珠用私房买回来的好东西,却只叫她眼拙稀罕,她是件件全都没落下。


    小姑子谢芸香扫了眼绽放的雅贵牡丹,忍不住便去估算价格,加上那个嵌绿宝石的琉璃鱼缸,估摸着又得花不少银子。


    亲家沈府一族都被下狱,嫂嫂还如此阔绰,可以想象她嫁妆到底有多厚。


    而自己出嫁后,却只配和姑爷住在朝廷分给六品官的三间小房里,谢芸香便老不得劲。宁买这些给母亲祝寿,何不如也给她做小姑的添置一栋房宅。


    谢芸香酸涩道:“嫂嫂当真一片孝心难得,这冬日盛开的牡丹好生贵重,竟叫咱们有门路买到,厉害得紧。要不我怎么说,还是把绣茹表姐送回府中住呢?你看府里条件多好,多适合安养胎儿。”


    有了女儿撑腰,庄氏的底气顿时足了许多:“是极,是极,多亏了咱们姳珠本事大,芸香夸得好呀。”


    谢芸香又得意道:“大哥率军回京一个月了,起初不知结果如何,故而秘而不宣,没把消息告诉我们。也是前几日清扫纪王党羽,局势稳妥,才把绣茹表姐送到我那去的,让我代为照拂,说先别告诉嫂嫂,等他忙完了自会向你解释。可我那区区三间小房,还住着姑爷和两个孩子,哪里能安顿好表姐。更何况还有肚子里的骨肉,万一有个万一,我如何担待得起?须是提前送回来才能放心,母亲、嫂嫂,你们说我做得可对?”


    陆绣茹是庄氏的表外甥女,她早故表姐所生,幼年寄养在庄氏身边,本来就是有意配给谢宗焕成亲的。


    谁知道宗焕殿试钦点探花郎,娶了鸿胪寺卿家的千金沈姳珠,魂儿都被她勾去了九成。从前分明看见女子目不斜视,清贵自持,后来却是夜夜春-宵合欢。


    若是夜夜春-宵能生儿育女也就罢了,偏偏只有入的,没有出的。


    儿子的精髓都堪堪被吸去了,折寿则个。


    最后寿倒是没折,官品也节节攀升,可那都是她儿子宗焕有本事,真才实干,擅于经营,没沾儿媳半点好处。反而成亲多年,谢氏的香火都快断了。


    今夜吃完晚饭,庄氏的本意是,让沈姳珠跪在牌位前诵经祈福,守个长夜,祈祷郎君能平安归来,夫妻早日再度阖房,也好为谢家诞下子嗣。


    乍听谢芸香说起经过,宗焕还把有身孕的绣茹领回来了,真个把庄氏又惊又喜。


    祖宗庇佑啊,自此宗焕从龙有功,必能当上手握朝权的重臣。


    那便是花不完的银子,炫不尽的阔绰风光了,绣茹再多怀上几胎,庄德兰从此翻身,再不用看儿媳的脸面讨生活。


    但此刻不好做得太过,庄氏便假意揩起袖子擦擦眼角,哀怜道:“阿茹这苦命的女子,当年宗焕娶了姳珠,我才不得已把她远嫁给一个西北郎将,早早枉她守了寡。若与宗焕顺当成亲,现如今怕是家里满地的娃儿跑了。她倒是温婉贤淑,吃得了苦中苦,从不抱怨,这三年多来宗焕调任西北,绣茹给他起居照拂,也是该接到京都来,好好享享福。”


    “何况还怀有骨肉,那不得赶紧接回府中,小心在外头颠着了我大胖孙儿!儿媳你说是与不是?反正你又不能生。”庄氏语气顿重。


    听到“大胖孙儿”几个字,陆绣茹张动了嘴角,到底掖着没吭气。


    谢芸香便扯出一笑:“母亲惯会避重就轻,若是能轻易接回来,兄长何用将人放去我那里寄住?还是要看嫂嫂肯不肯接纳绣茹表姐的?”


    言毕,往沈姳珠方向虚虚一瞥。


    成亲七年,大半的时日两地分居,以为他忙于公务,原来却与那青梅竹马表小姐长相厮守,现在反怪她不会生?


    沈姳珠强忍着胸腔不适,紧了紧掌中的细罗手帕,冷讽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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