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浓墨般倾泻而下,将空间隔绝成一方与世隔绝的囚笼。唯有一束清冷的圆光自穹顶垂落,在幽暗中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将一人一瓶笼罩其中。
那锦衣人跪伏于地,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素白瓷瓶,如同抚弄稀世珍宝。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因狂热而颤抖:"菩提在上,保我富贵。"
“保我富贵......”鲤织忍不住复述出这与她如出一辙的愿望,却不想被身侧人伸手捂住嘴巴。
锦衣人的吐息仿若拂过她耳畔,带着几分警告的哀叹:“富贵难求。”
话音未落,锦衣人突然剧烈痉挛起来,鲜血如泉涌般从口中喷出,在锦绣衣袍上绽开朵朵猩红。他手中的瓷瓶倾斜,清澈的水流竟源源不断地从瓶口倾泻,转眼间便在脚边汇成一片浅潭。
水越积越高,须臾已至腰间,于此同时随霁恩也听到了比之前更加沉闷的叮咚声。
叮咚,叮咚——
鲤织下意识紧拽他的衣袖,目龇欲裂。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水?”
她疑问的声音断在一处,然后便是水浪翻涌,将他们连同整个世界倾覆击溃。
“小猫妖,醒醒!”
鲤织是被拍醒的,她此刻正睡在绵软的草丛中,芦苇遮掩着身形,天地都是绒绒的毛絮。
看来这是第三重幻境。
随霁恩盘坐在侧,手臂随意地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思索道:“瓶妖以激发人心恶念为食,待欲望膨胀到极致,便是收割之时。”
“她为什么要杀他们,被人束之高阁,宝贝似的供着不好吗?”鲤织坐起身,拍掉发间的芦花,不解道。
随霁恩摆弄着地上一枚小石块,回答:“瓶妖能吸纳万物,就在于一个贪字。至于她为什么要杀这些经手的人,也许就在于她还没有找到想要贪图的东西。”
“真是贪心!”鲤织愤懑不已,“不像我,吃饱喝足就够了。”说着还促狭地朝随霁恩挤了挤眼。
后者冷哼一声别过了头,芦苇荡地处河边,水声涛涛,不时有几只白鹭掠过水面留下涟漪。
鲤织悄悄挪近几分,芦苇的清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松木气息萦绕鼻尖。“捉妖师大人,"她故意拖长声调,“你就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随霁恩干脆利落地回复:“有啊,捉妖。”
身为妖的鲤织顿时脊背发寒,讪讪缩了缩脖子。她掰着手指细数:“吃饭、睡觉、捉妖,您的生活还蛮无趣的。”
随霁恩持剑起身,动了动僵直的脖颈,发出一声脆响。剑尖指向鲤织眉心,上下比了比,似乎在找一个绝佳的一刀毙命的位置。
“其实,捉妖还挺有趣的。”
他轻声道。
*
直到日落西沉,水面洒满碎金时他们才看见一个挑着扁担的人徐徐走来。
霞光映得他额间薄汗晶莹,无手去拭,只得让汗顺着脖颈滴在白汗巾上。
鲤织被随霁恩推醒,迷迷糊糊地用袖子擦去嘴角涎水,懵懂道:“怎么了,怎么了,我的糖醋鱼还没吃完......”
随霁恩蹙眉睇她一眼:“别惦记鱼了,有人来了。”
“来人了?”鲤织站起身,芦苇的绒絮扫过她眉间。暮色婉约,霞光无垠皆倒映在琉璃瞳目之中。
担夫挑着两担泥土步履蹒跚走过霞光漫天,回到自己的小屋开始淘练、拉坯、修模、上釉......日月轮转,春秋两季,曾经采石淘洗的泥土经过百般琢磨淬炼成为纯净精致的瓷器,而匠人亦笑意盈盈地将其奉之高阁。
可是它始终孤独地归置在那里,俯仰一世,无人问津。
“原来是因为太寂寞才心理扭曲啊。”鲤织抱臂感叹,突然话锋一转,“说到扭曲,大人你——”
一记眼刀扔过来,她立刻低头假装专心啃指甲。
这样孤独的日子并非没有尽头,一日客临此地,见到这瓷瓶,顿感其与菩萨手中净瓶之相似,在主家的推荐下留下两句诗:菩提慈悲在其中,是为天下第一白。
这句诗也使得瓷瓶名声大造,一度炒至千金之价。
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
自此白瓷辗转天涯,而那提诗客却事了拂衣,深藏功名。
“瓶妖杀人如麻,竟只为等那题诗之人?”鲤织瞪圆双眼,“她认定的主人竟是那个过客?”
随霁恩垂眸:“亦可道知音。”
经年累月白瓷的身上也绽放出裂痕,可是一直没有等到那个人。或许多年前匆匆一瞥留下的那句诗,已经是他留下可视作惊鸿的礼物。
眼前的景象定格在沾血的瓶身,旋即慢慢裂开。瓶妖的身形穿梭在那些碎片之中,芦苇荡、府邸宅院、高山流水,所有的情形融化浑浊,如颜料般交融晕染,最终化作一圈一圈荡漾的用来为瓷器上釉的色彩。
鲤织低下头,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原先在的那座山。
“你终于现身了。”随霁恩眉心微皱,长剑紧贴袖缘,蓄势待发。
瓶妖头顶的白纱纹丝未动,倒是净瓶上的红绦口出人言:“没想到你们能在瓶中逗留至今,不过,到此为止了。”
言罢一道刺目白光闪过,鲤织赶紧躲在随霁恩身后,看他用剑将那些锋利的尖片击开。
掌印天地,登时数重金剑推开帷幕,指引辽阔大道。剑身镌刻的经文如雨纷飞,与剑刃相合,直指净瓶而去。
随霁恩见准时机,取下锁发簪子,凌空挥毫:“见天地,讳莫如深。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三界内外,惟道独尊;视之不见,听之不闻;鬼妖丧胆,精怪忘形;金光速现,斩妖缚邪!”
剑影即刻将瓶妖重重包围。
随霁恩手笔剑指抵在长剑之前,疾风吹动他耳边碎发,忽听满堂风声中多了一道尖利略软的声调。他回过头,鲤织正将一棵及人腰粗的树死死抱着。
她看向他的方向,在目光相会时展露惊喜的笑颜,喊道:“随天师,那首诗!什么什么天下第一白。”
“诗?”随霁恩蹙眉,即便手中力道加重,他还是能感觉到从净瓶中传来强大的吸力,致使脚步不稳几欲失去平衡。耳边传来叮咚叮咚搅乱思绪的音浪,他晃了晃脑袋,沉寂下心,“菩提慈悲在其中,是为天下第一白?”
如果没有这句诗,瓶妖也不会名扬天下。这是她的牵绊,亦是束缚。
随霁恩将这句诗添进心决之中,并将是字改为非。他复持剑上前,剑指顺着臂弯在小臂上推尽。指尖滚烫,借流光给剑刃镀上金字,一瞬间穿云破雾,“见天地,讳莫如深。切切妖行,止于此!”
尘埃散尽,鲤织睁开眼,发觉脚下土地裂开一寸,接着如蛛网般四分五裂。
失重感骤然袭来,她手忙脚乱一会儿捂着耳朵,一会儿捂着脸,屁股着地并弹了好几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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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鲤织啃了一嘴泥,艰难地抬起身。
眼前是一片碧金闪动的河湾,绿草长到了脚踝处,在风中晃动。
“哎,瓶妖解决了?”鲤织揉着摔疼的屁股四处张望,“姑奶奶我果然福星高照。”
鲤织的目光蓦地凝住,不远处野草间静静躺着一个人,柔软的草叶蹭着他如玉的面颊,鲜血晕开在湿泥中,洇成淡粉。眉宇间像结着乍暖还寒的冷霜,衔接微微颤动的睫宇,所有情绪,泾渭分明。
她走上前,唤了声:“随天师?捉妖师大人?臭脸捉妖师?凶残暴人?”
随霁恩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眉头皱着,沉沉昏睡。
鲤织心头突突直跳:该不会是死了吧......捉妖师有那么容易死吗?这瓶妖这么厉害,我还怎么继续当妖中老大!
她俯下身,将耳朵贴近随霁恩的心口,正准备去听他是否还有心跳,却猝不及防被点亮光闪到了眼睛。
“什么东西?”鲤织心生疑窦,她原本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眼下更是急不可耐地将手伸过去。
模样像是个宝珠,但又没有那么圆润。
随霁恩缓缓转醒,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他甫一睁开眼睛,便见鲤织整个人横过来压在他身上,正伸长胳膊用力够着什么。她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似乎很是艰难。
一口短气吐出,他强压怒气,冷声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鲤织呵呵一笑,那笑容停在半截。转头之时,随霁恩支着胳膊,那双冷冽的眸子就直直对着她。
她竟压在臭脸捉妖师身上!怪不得这么舒服。
“对不起,对不起。”鲤织一把将东西握在掌心,连滚带爬起了身。
随霁恩直起身坐在软草中,他伸手拍去衣上草屑,沉静地盯着前方。
鲤织见他拍衣服,禁不住皱皱鼻子:“有那么嫌弃吗?”
“拿出来。”他倏地朝鲤织伸出手。
鲤织愣住,下意识将手背至身后,佯装浑然不知的模样:“什么啊,什么?”
随霁恩并不与她多言,一手依旧摊开,另一只却已经靠向身侧,指尖顶开一寸剑鞘。
面对武力的绝对压制,鲤织很快识趣认输,恋恋不舍地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卧在掌心的是一颗闪闪发光的圆状物,不似宝珠圆润带了些棱角,两头尖尖的,左右看过去竟像是一颗乳白色的花种。
随霁恩伸出手,不想那物去兀自浮上了半空去,中间绽开一丝裂纹。
接着漫天落下细微的雨丝,雨丝触之即融,不曾沾湿衣袂。
一只手遮在眼前,他木木地抬起眼,见鲤织正用手替他遮挡着碎雨,脸上是将功补过的莞尔笑意。
总是这样讨好别人,都不累吗?
一滴雨水落在她唇角,小猫吐出殷红的舌尖舔舐,露出惊喜的神情:“竟然是甜的。”
“您也尝尝?”看到对方像套了层冰壳子的冷脸,她立马噤了声,在对方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咽了回去。
随霁恩本以为此雨无形,没想到一滴雨珠顺着鲤织的手淌下,径直坠落在他放置膝上的手背。
冰凉的触感,像砸在了心上。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仿佛还置身于瓶中那处芦苇荡,“菩提慈悲心。”
菩提之心,能容纳万物,菩提慈悲,可以接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