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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碧海飞金镜

作者:真真来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闻言鲤织一阵胆寒,她甚至不知道胆在何处。她感觉这具身躯正微微的发颤,一阵又一阵寒气钻进衣袖,抚过那些突起的鸡皮疙瘩。头顶痒痒的,是耳朵要钻出来,指尖正长出尖利的指甲,深扣入掌心。


    她反应过来,原来方才是胆怯造成的幻想。


    以方才蜥蜴精的惨状,杀鸡儆猴,没有人再敢说话。


    鲤织也乖乖噤了声,余光看见秦解佩主仆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啊,也好想有一个人来抱一抱。


    算了,还是自己抱自己吧,她展开双臂去环抱自己,摩挲了两下肩膀。


    小七提议道:“妖物粗苯,不通诗文,不如让她们七步成诗?谁做不出来,谁便是妖。”


    他似乎对自己的提议很是得意,话音未落便插起腰来。


    不过这可不是简单的七步成诗,而是三山观独有的七步成诗阵。把验妖经文藏在诗眼中,一般妖物都熬不过三句便显现出原型。


    鲤织感觉针一样的目光正扎在自己身上,她讪讪一笑,看着随霁恩三人开始排兵布阵。什么七步成诗,又是这些捉妖师想出来的折磨小妖的法子。她将目光移向一边的秦解佩,凑近过去两步,问道:“这位娘子,你可会作诗?”


    红绦抬起眼,硬声硬气道:“那是当然,我们娘子德才兼备,诗书礼仪无不精通。”


    鲤织挠挠耳朵,被关在这里的娘子即便不是官家小姐也是识文断字的,自己呢,怕是人家写下来放到眼前瞧也念不出来。她垂下头,轻咬唇瓣,颇有些哀怨:“我自小家中贫困不曾念过私塾,父母都是乡苦人,也是不识文断字的。只怕等会作不出诗来,就教这些捉妖师给诬死了。”


    她作势挤出两点眼泪。


    秦解佩急忙就要拿帕子给她拭,可是左摸右摸也没有,只好用衣袖在衣角揩了揩,搭在鲤织眼角,安慰道:“娘子先别难过,我想这些捉妖师为人正派是不会诬陷好人,滥杀无辜的。再说,七步成诗不过是凭个诗眼,届时你跟在其他人身后效仿几分就好了。不是抄袭,不是抄袭,是仿照几分。”


    见她通红着脸辩解的模样,鲤织明白了她的意思,反正就跟在旁人身后拾人牙慧呗?


    这边三人已经布好了七步成诗阵,随霁恩道:“请诸位娘子移步至此。”


    他的目光在人群间轻飘飘扫过,来回兜转最终落在了鲤织身上,“这位娘子,便由你开始吧。”


    正在心里默念“别叫我,别叫我”的鲤织闻言抬起头,瞳孔就像案板上的鱼般微微扩大。


    她轻攥起拳头,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随霁恩见鲤织碎步挪过来,道:“请以风为字眼,七步成诗。”


    鲤织用力扯着麻衣衣角,嘴上正打着哈哈,忽然一道金光投过来在脚底左右汇集,流动着包裹鞋底的轮廓。好像有火灼烧似的,她猛地一抬脚。


    “这位娘子怎么了?”随霁恩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


    不知为何身上汗毛一竖,鲤织笑道:“不知为何,脚底有些痒。”


    “请娘子七步成诗。”小七言道。


    “好的好的。”鲤织连连点头,正要迈步,还是想挽回一下,“小女子不通诗文,粗鄙浅薄,只怕引得诸位嘲笑。”


    小七很快回复,伸手作势要请:“无碍。”


    鲤织讪然一笑,提脚缓慢迈了一步,极为艰难地出声:“一日大风起,两岸芦花明。”


    这两句还算是诗句。


    “鱼肥难去捉,乱游不作窝。”


    随霁恩的面色难看了起来。


    鲤织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之中,露出腮边的笑涡:“不肥又不瘦,是坨好猪肉。”


    在场众人皆是静默,若说前面几句勉强算得上诗句,后面简直就是驴唇不对马嘴。似乎有人听饿了,还吞咽了口唾沫。


    眼看只剩最后一句,鲤织抬起脚,倏地一阵天摇地晃。


    所有人惊慌失措,她顺势朝前扑倒,在扑倒的那一刻她看见脚下金阵碎裂的残影映在随霁恩的瞳孔之中,不禁闭上眼感叹:本猫福泽深厚。


    “啊!”秦娘子紧紧搀着红绦,躲开一截从头顶断开的尖石。


    她目光在石壁上一定,只见上面的裂纹正极速地延展开,并从中渗出道道丝状的白光。


    连丝成网,而后天罗地网般罩住了全部视野。


    尘埃散尽,只余断裂的铁链还锁着女子的脚踝。鲤织睁开眼,旋即艰难地爬起身。


    脚上的铁锁如土渣一般,轻轻一撬便松落。


    视野中青山脉脉,残阳如血,金光落地化流水,流水荡漾混天地。


    不远处碧海飞金镜仰面看向黄天,镜中的万物延展成一片虚光,又于寸许间汇成颗粒,上下浮动。


    鲤织感到被那虚光刺了一下,忙偏过头。


    听闻碧海飞金镜是从北海最深最冷的地方取出的一块铜石磨成的,日出时浮光穿过深水落在其上,日落时流淌过的又是最黑最寒的暗流,故其生有阴阳瞳目,可辨妖物,且不碎不灭,延续万年。


    余光中一道阴影移过来,随霁恩捡起地上的碧海飞金镜,偏头瞧了鲤织一眼。


    鲤织忙装柔弱长吁短叹:“哎哟,好痛,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怜香惜玉......”


    随霁恩只皱着眉看着手中的碧海飞金镜,无论如何辗转腾挪也仅剩一片虚虚的暗影。任何妖物在碧海飞金镜下都会无所遁形,难道是方才那只蜥蜴精耗损了部分灵力?


    他微蹙的眉峰与不远处陡峭的山脊悄然重合,片刻波澜一隐,他合掌收回碧海飞金镜。


    “三师兄,还设阵吗?”剩下二人开口询问。


    随霁恩似乎忘却了那个还剩下最后一句的七步成诗阵,抬手阻道:“不必了,已经跑了。”


    “跑了?”小六本名靳明台,此刻他眉间皱出一道深影,颇有些气馁地将胳膊一甩。


    好容易出来跑一趟,就捉了个蜥蜴精。


    他将目光移向那些正茫然的娘子,施施然一作揖道:“等会我们便护送诸位娘子移交至官府,意外惊扰各位,先行致歉。”


    官府?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她们畏惧官府,此行不过是贬黜,能离开长安也好,离不开也罢,牢狱之刑却是不想再经历一回。


    鲤织早就被这身麻衣蹭的皮肉疼,背着手就等一个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


    可她总感觉背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时刻注意着,就像在洞窟中醒来时脚踝上锁着的那只铁链。没等寻摸到目光的来源,人群间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秦解佩盯着空荡荡的掌心,杏眸中滚动泪珠:“红绦,红绦不见了。”


    她用手捂住脸浑身颤抖,泪水不断从指缝间溢出。明明方才自己一直拉着红绦,红绦怎么会不见了呢?


    -


    夜深露重,碎星只是淡淡一抹。山林中偶然出现的几声雀鸣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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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落亭阁更加寂静,枝叶残柳,倒映成景。一簇蔷薇花丛中倏地窜过道黑影,淡的像水洗的墨,行过之处,一只粉红花朵在枝头摇摇欲坠。


    紧靠蔷薇花墙的窗轻轻被拉开一条缝,夜风锤击在窗纸上,倒像是呼应。


    “老大,老大?”


    闻声窗缝更大了一些,从那三角状的缝隙间钻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片刻后鲤织蹲在窗台上伸了个拦腰,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却呈现出一只双耳尖尖的狸奴。


    漆黑的夜幕中闪动一双绿色的眼瞳,发出声音:“老大,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鲤织垂眼,来回看着自己的手,恶狠狠道,“区区一个臭脸捉妖师,能奈我何?”


    她从窗台上跳下来,腰间小鱼木佩轻晃。


    “阿惊你知道吗?我白日见到那臭脸捉妖师手里的一面叫碧海飞金镜的宝器,只需这么一照,那只小妖竟被活生生烧回了原型!”鲤织装作惊惧,双手叉腰,转成一副得意之相,“不过你老大我是谁?妖中之王,猫中老大,任凭什么劳什子镜子,尽管照个九九八十一回,烧掉我一根毛试试?”


    她扬起下巴,顺手扯过一只蔷薇在鼻尖嗅了嗅。


    阿惊的目光又惊惧转向崇拜,张大嘴巴道:“老大,你真厉害!”


    “你说——”鲤织搓着双手,一双圆眼露出金光,“若是那碧海飞金镜落到我手中,能换多少小鱼干?瞬间感觉那几只破珠子不香了。”


    阿惊愣了一下:“老大,你不是说以后都要行善积德,报的天人恩情吗?怎么又干起偷窃的老本行了?”


    鲤织面色一变,伸手握拳在她脑袋上扎了一下:“胡说什么,本大王的老本行什么时候是偷盗了?而且我做的都是侠义之举,那些官兵手上的钱财来路不正,我劫富济贫怎么了?”


    她抛弃手中的明珠,把玩几下便失了兴趣,掷给一脸懵懂的阿惊。


    “那你去偷捉妖师的镜子呢?”


    阿惊想知道鲤织还能说出什么堂堂正正的理由来。


    “捉妖师嘛,那就更坏了。”鲤织瘪起嘴,下巴露出核桃般的纹路。她抱着胳膊来回踱步,道,“他们到处捉拿妖类,不分善恶,还用那么多恶劣的宝器法阵来折磨,难道还不够坏吗?”


    她脑海中忽然回想起臭脸捉妖师的脸孔来,想到他抬起头,白皙修长的手指松松托着铜镜,一双严肃的眼瞳缓缓从镜中移向青天。铜镜泛出的金光镀在他玉琢的侧脸,高挺的鼻,微微翘起的唇缝,拉扯勾勒成一道一道弯折笔直的虚线。


    “真坏——”鲤织扯扯嘴角。


    阿惊唏嘘:“镜子可辨人妖,那有没有一面镜子能分清善恶?”


    “善恶岂能那么容易分清?”鲤织摆摆手,“天人曾跟我说过,人的善恶站在不同的角度分辨的结果也不同。最简单的就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所以,对你好的就是好人,对你不好的就是恶人。”


    阿惊缩了缩脖子,正欲说话却面色突变,呆张着口发不出声音。


    “你怎么了?呆了?”鲤织拍拍她的肩膀,“是不是本大王的发言太过发人深省,让你茅塞顿开了?”


    “你,你你身后!”阿惊咽下自己的结巴,拉起鲤织的手就往前跑。


    鲤织愣愣地转身,一道被夜幕更深的暗影正缓缓靠近,她看见清晰的边界线正拉长移动,那些吞噬在其中的山林就像被埋入了深水,连轮廓都不曾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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