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做梦，齐颜冷眼看着熟悉的布置想。
米白色墙壁，永远冷色的灯光，大厅挂着副艺术画，还有经常见不到的父母。
齐颜曾在这里待了十八年。
青山流水每一栋别墅都很大，大到在走廊里喊一声，不出半秒就能听见回声，大到齐颜觉得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齐颜环顾四周，房间依旧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标准整洁，像极了样板间。齐颜低头看了自己，坐在一堆积木中间，短小圆润的手上握着一块红色的积木。
这个场景并不陌生，发生过很多次，齐颜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直到一位阿姨走到他身旁，抱到怀里，小声说道：“小齐，一会爸爸妈妈就回来了……”他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
齐颜出生没多久，亲人都在国外，这里只有阿姨们照顾他。
眼前的阿姨是从齐颜刚出生就开始照顾他，阿姨也有孩子，尤其是齐颜从小安安静静的，只在不舒服或饿了时哭两声。她家里的混世魔王要是有齐颜一半乖，她也不至于如此头痛，有了对比，照顾齐颜起来更是尽心尽力。
只可惜这么好的孩子，偏偏摊上了这一家人。这几年雇主都没来看过齐颜，偶尔打来视频也是匆匆忙忙，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挂断。有时阿姨想说些齐颜的趣事，得来一句“阿姨，你只需要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想到这，阿姨不免担心起来，拿着一张照片说道：“齐齐，还记得阿姨给你看的照片嘛？等他们来了，你就按照阿姨说的做。”
几天前她就开始拿着雇主的照片，指着他们让齐颜叫爸爸妈妈。只希望他们过了今天能多在意齐颜一点，好歹是亲生父母。
看着齐颜拿着积木，不解地看着她，嘴里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
阿姨叹了口气，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阿姨拿的照片是父母刚结婚时照的，而如今他们跟照片相差较大，眉眼依旧，气质截然不同。所以在父母出现的那一刻，齐颜大哭起来。
之后发生了什么？齐颜记不太清，他只知道阿姨再没出现过。
如果不是在储物室发现了一套破旧，与整个家完全不符的积木玩具，齐颜都要以为阿姨的存在只是一个幻觉。
梦境颠倒，时空转换。
父母一回来，家里花园就栽上郁金香，此时正是花期，淡淡的花香飘到书房，阳光直射在金丝楠书桌上，桌后有时是母亲有时是父亲，而齐颜永远是低着头站在对面。
“为什么你做不到?”
“你真的是我生出来的吗?”
“你哥哥在这个年纪都是优秀，为什么你就这么差劲?”
“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还不如不回来，回国简直是浪费时间。”
“我也不指望你了，你乖一点，别闹事。”
……
母亲失望又厌恶的眼神，父亲的不解与放弃从幼年起都是齐颜的恶梦。
闭上眼，它狰狞地冲向你，张着腥臭无比的大嘴，剑般锋利地利爪掏出心脏，用力碾碎，顺着心脏处巴掌大的伤口撕开整个身体。
破烂，残缺，无用，嫌弃的齐颜从空中掉落，巨大的失重感袭来。
下一刻，齐颜睁开眼睛，宿舍熟悉的天花板让他找回些安全感，背后一身冷汗，眼痛，头痛。
齐颜双手按在太阳穴，顺着往脑后按过去。这样来回几十次，才好受一些。还有心情庆幸早上没课，假条可难批了。右手还在按着，左手往枕边摸去。
面容解锁失败。
进水多次的眼睛肿得齐颜双眼皮变成单眼皮，他换了指纹解锁，打开微信，直接点开和晋为的聊天框。
还是没有新消息。
本就没清醒的大脑迟疑地转了半圈，齐颜才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
晋为微信头像是几个杂乱线团，齐颜曾经问过他为什么用这个头像，感觉他应该用着那种纯黑的头像或是就单独一个字的才对。
晋为回复这是5岁侄女给他画的肖像。
齐颜震惊了，他从未想过还有人可以画得如此毕加索，在知道这画的人是谁后，齐颜左看右看勉强从凌乱的线团里看出个人形，那个小一点的线团上的两点蓝色是真可谓点睛之笔。
齐颜点进头像，进入详细界面，昨夜的一幕不断在脑海中重映。
“齐颜，你不会回去就直接删了我吧。”
齐颜沉默不语，因为他的确打算这么干。
朋友告白之后还能做朋友吗？这对齐颜来说，并不值得纠结的问题。
在他看来，朋友之名是为伤害扯上一层遮羞布，如果注定要离开，就不要给人虚假的深情。
晋为往前走几步。
齐颜比晋为矮上几厘米，而此时他们两人分别站在不同台阶上，刚好弥补了差距，让两人齐平。
晋为看着齐颜的后脑勺接着说道。
“拒绝了人，保持距离，我都能理解。”
“但是，齐颜，你不能就这样判我死刑，一点机会都不给。”
“不管你说的喜欢是因为什么，凭什么可以用一句误会来否定我的感情。”
“你对我没有到喜欢的程度，至少也是不讨厌的吧，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删掉我，给我个机会?”
晋为声音压抑，到了最后甚至开始颤抖。
齐颜还是没有回头。
晋为每次和齐颜分开时，齐颜转身离开，而他总会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看不见背影为止，好像这样就可以拉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而现在，晋为从没觉得一个人的背影可以杀伤力如此巨大。
食物在胃里不断翻腾，下一秒就要吐出似的。晋为用力按着胃，维持可以觉得疼的力度，只有这样，他才能忽略掉那种感觉。
齐颜的发梢微动，晋为眼神一亮，但那只是风动，齐颜依旧没有回头，“我明白了，”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晚安，齐颜。”
说完这句话，晋为不再留恋，转身离开。
发动机猛然工作发出声响，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嗤地一声，声音越来越小，齐颜转过身只看到离去的车尾。
s市十月末的夜晚风很大，却依旧闷热，宿舍楼旁的大树被吹得沙沙作响，微微泛黄的叶子抓不住枝条，不甘心地松开，乘着风，打着圈，蹭过齐颜的鼻尖，落在脚边。
直到这时，齐颜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晋为走了，也应该也不会再来了。精心表白变成一场笑话，谁还会来。巨大的悲伤顺脊椎而上，灵活地像水里鱼，迅速地游过全身，最终以另一种形式出来。
楼外吹了一夜的风终于得来雨的垂怜，天空瞬间昏沉，只一瞬，细小雨丝和着风声而来，像是受到某人的召唤，越来越大，很快压过风声，只听得到噼噼啪啪的雨声。
一切都措不及防，偶尔还传来几句脏话。
齐颜从窗外收回视线，红色删除键醒目显眼，他垂眉，那双平日里热情的眼睛丧失了活力，最终手指还是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