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宋老太太骤然苍白下来的脸色,宋自牧的第一反应不是慌张和担忧,而是莫名生出了巨大的快感和近乎病态的满足。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异样的情绪立马散去,他打断了老太太的追问,往后靠在椅背上,问道:“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在谈恋爱的?”
他一下子撕下来所有的掩饰,直白得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宋老太太呼吸一顿,她看起来既想要生气又不敢生气,想要问沈以恒的下落,又倔着脾气不开口。
宋自牧也不逼她,两人就这样诡异地沉默对坐。
宋老太太等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宋自牧的一句话,他不光不急,还有心思给她倒水、削苹果,正常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终于,宋老太太开口了,她嗓子有些干涩,声音变得沙哑起来,宋自牧默不作声地把水给她添满。老太太握着杯子,抿了一口水:“你们从小关系就好,我一开始什么都在意,但你越长大对他就越纵容,那些底线对他来说,和没有一样。发现的时候,你快要大学毕业了。”
闻言宋自牧轻笑一声:“刚在一起半年您就知道了,难为您忍了那么久。”
宋老太太看着宋自牧这个笑容有些怔愣,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在和沈以恒分开的这一年里,他都没有露出过这般轻松快然的样子。
沈以恒上了大学之后,宋自牧便将宋老太太也接到了学校所在的城市,他和沈以恒周末的时候会回家陪陪她。那次回去,两个青年进屋后没看见她,以为老太太在睡午觉,谁知她只是在楼上看书,听见楼下的响动后,才慢吞吞的起身往下走。
宋老太太那天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她走到楼梯口时本来想和两个孩子打招呼,但招呼险些变成了惊呼。
她看见自己孙子把沈以恒抱到餐桌上,沈以恒扶着他的肩膀笑骂他。两人相视一眼,沈以恒抬手搂住宋自牧的脖子,倾身吻了上去。宋自牧一手按在他的后颈上,一手搂着他的腰,与他唇舌交缠。
宋老太太看见这一幕,很长时间都不想再看见沈以恒,但沈以恒还是每周都和宋自牧一起来看她。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她压根找不到时间和沈以恒谈一谈。
直到半年后宋自牧实习出差,她又生了病,沈以恒那一周从学校搬到家里,两头跑地照顾她。他有时候累了就会直接坐在地上,把脸枕在宋老太太的腿上,闭着眼睛一边休息一边给她将学校里的事情。宋老太太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样把话说出口了。
沈以恒当即就僵住了,半晌才苍白着脸抬起头,他望着宋老太太沉默了很久,久到老太太生了倦意合了合眼,才听见他哑着嗓子说:“奶奶你别怪他,你不要生气,我会和他分开的。”
那天之后,宋老太太再也没见过沈以恒了。
而宋自牧虽然还是每周都会来看她,但和她相处的时间也在慢慢变短,也渐渐地没什么交流了。宋老太太好几次都想同他把话说开,但话题只要有一点偏向沈以恒,宋自牧便会说,他工作太忙,沈以恒学业好重……眼神总是低落的,老太太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看着宋自牧,宋老太太又想起来这段时间一直照顾自己的小丫头,她莫名地为自己找回了点气势:“你这么久了还惦记着言言?你这样做,对朝暮那丫头又算什么?你怎么对得起她,你这是骗人!”
宋自牧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跳到这里来,他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骗您,只是那段时间您催得太紧了,我实在是有点不耐烦,才出此下策。”他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言言。”
“你、你!”
看着宋老太太涨红的脸,宋自牧无奈道:“您难道不觉得她和我长得有点像吗?”见老太太一脸疑惑的表情,他补充道,“她姓宋,是我妹妹。”
宋自牧拿起衣挂上的外套,一边慢吞吞地穿着衣服,一边漫不经心的对老太太说:“您这些年来,一直在埋怨我爸,也不怎么和他往来,自然不了解他那边的事情。”
他低头拨弄着手表,“您一直觉得,我爸妈离婚违背了您的意愿,毕竟在您看来,他们家世学历都对得上,应该会很幸福。离了婚,去和那个您不认同的女人结婚生子,才会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可您要是愿意看看他们现在各自的家庭,就会知道根本没有这回事。”
“我知道,因为爷爷,您一直觉得门当户对才是对的,可不是每一个都会走向同一个结果。合适家庭的不一定合适个人,看似相配的,不一定心生爱意。”
对着这位将他拉扯长大的老人,他说不出什么怪罪的话,“我知道您担心我和言言会遭受非议,但我们在一起时,已经想过要一起去面对。何况,我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我们只是想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一辈子平平安安的。这样就好。”
宋老太太终于不能再说出什么反对的话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靠在床头,目光有些涣散:“到底,还是我太固执了……”
宋自牧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您歇会儿,我去问问医生您什么时候能出院。”
老太太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你等会儿,言言呢?你还没给我说他到底怎么了?”
宋自牧身形一顿,垂眸盯着门把手不语。从得知飞机失事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了,他几乎找遍了所有沈以恒可能去的地方,也问遍了共同的好友。其实官方通报已经出来了,但宋自牧的意识在极力地否认这个事实。
无力感在这一瞬间猝不及防地压上他的心头。宋自牧攥紧了门把手,正打算敷衍过去,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他听见护士喝止道:“先生,请不要在走廊上奔跑!”
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门口,宋自牧忽地有种预感,心脏骤然回了血,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
门从外面被拧开。
宋自牧下意识地后撤一步,来人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地慢慢推开门。察觉到了有人在,他缓缓抬起头。
在看见这人容貌的那一刻,宋自牧连呼吸都窒住了。
这个季节的淮城总是多雨的,面前的青年浑身都湿透了,黑发耷拉着贴在额头,雨水和着脸上的泥水往下流,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因为先前的奔跑,青年急促地喘息着,嘴唇有些发白,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着。他身上沾了许多泥水,像是从泥潭里爬出来一样。可即便是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黝黑地眸子只满满地映照着宋自牧一人。
分手以来,宋自牧设想过很多两人再见的场面,可唯独没有这样的。沈以恒大概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他愣愣地看着宋自牧,哑着嗓子喊了一句牧哥。
失而复得带来的巨大喜悦卷走了所有的阴霾。宋自牧总算找回了点自己的呼吸,他粗重地喘息了一声,伸手将眼前人搂进怀里,一遍又一遍轻声地念着他的名字。
沈以恒额头抵在宋自牧的肩上,两手紧攥着他的衣服,嘴巴张合好几次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也只是紧咬牙关,任凭泪水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奶奶去世后,沈以恒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他不是专程来找宋自牧的,分手之后宋自牧找过他很多次,有段时间电话不间断地响。
但沈以恒不敢接也不敢和他见面,怕见了面他忍不住。久而久之,宋自牧也不坚持找他了,只偶尔给他发些消息,但他从来都不回。
那晚上从林散家小区出去后,沈以恒孤零零的一个人往机场赶,透过车窗看见熟悉的场景往后倒退,他的心始终安静不下来。
意外总是以各种情形出现。
从草木堆里醒过来的时候沈以恒还有些恍然,但身上的伤口很清晰地疼痛着,手机泡了水,只坚持到沈以恒看见是宋自牧的名字在屏幕上跳了一下就死机了,行李不知道摔到哪去了。
天边忽地炸起一道闷雷,和沈以恒的心跳声一样响。
他找不到回城的车,也联系不到宋自牧,只闷着一股子劲,想去见他。
但再求和之前,他还是想和宋老太太说一声对不起。
沈以恒小声地哭了一会儿,轻轻从宋自牧的怀里挣了出去,抬眼看着病床上的老人。
他走到老太太的床前,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没等两人来扶他,握着宋老太太的手,颤声道:“对不起奶奶,对不起,我、我还是,我还是喜欢牧哥,对不起……”
宋老太太眼眶酸涩,哽咽着:“没什么对不起,是奶奶错了。”
“你和小牧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谁都没有错,谁都不用对不起。”
“从今往后啊,就只管去爱吧,只管往前走吧。”
一道闪电横贯整片天空,停了一会儿的大雨忽地又下了起来,往来的行人举着雨伞脚步匆匆,一心往家里走。
沈以恒趴在床边,被老太太温柔地抚摸着脸颊,慢慢地,坚定地点点头。
“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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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