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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作者:随便写写谢女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侍女们找到她的时候,她人正伏在一块青石上。晨起为她梳好的发髻已经散乱,上一半掩住她的面容,下一半垂盖在石头上。细看她发尾上,还沾了一些石壁上的青苔。


    她躺在那儿,没有一点声响。侍女不由得心里一紧,怕她又和之前一样,悄无声息又不知原由地昏睡三天三夜。


    想起那些天两位公子的脸色,走在最前的侍女不禁打了个冷颤,拍拍身后小姐妹的手,一咬牙走到那人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唤道,“姑娘醒醒,上官姑娘?”


    唤过几声后,她还是没有反应。小侍女额头上已经蒙了一层冷汗,眼眶也红了,喊话的声音也有些颤,“上官姑娘你不要吓我们,姑娘你快醒醒。”


    后面站着的几个侍女已经慌了,催促推搡着要别人快去通报两位公子,却没一个人敢挪动步子。手忙脚乱之际,忽听得一阵窸窣的铃铛声响。


    心就像是被人手攥住一般停住了,以为是那位徵公子闻声赶来,却见她从青石上坐起,衣裙坠地时勾动腰间那一串银铃,发出阵阵脆响。


    “对不住,我自己走错了路,又来了困意,摸到这有块大青石,就躺下睡在这了。”她手抚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顿了一下,低垂着头,再说话时有些怯怯,“抱歉,你们帮我梳的头发也被树枝勾散了。”


    谁能真忍心责怪她。


    有被迷惑的,只觉怎么会有人失落都失落得好看。有心善的,也只会更可怜这样一位女子。


    一身粉衣,坐在青石上,黑发柔而顺披盖在她身上,发尾那一点青苔也不显脏。像个刚化成人形的花妖,漂亮而目盲。


    “上官姑娘。”离她最近的侍女走上前,扶她从石上下来,语气和缓,“您何必抱歉,照顾您是公子吩咐给我们的。也是我们疏忽……”


    侍女住了口,后面的话没敢再说出来。她也只是嘴角弯了弯,没说话,由着她们帮她理好头发,再牵着她回到那处小院。


    她现在不在角宫住。角宫地势高,有一段长长的台阶要走,对于她而言并不方便。也不合礼仪。


    那天她醒来,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虚弱空白如投胎新生。因而宫尚角并没有告诉她实情。


    那些前世今生。


    “她现在刚醒,身体还没有恢复。说那些事,只怕会刺激到她,到时更不好。”


    宫尚角站在她门外,身姿挺拔,面色已恢复平常的冷静,甚至有些淡漠。一番说辞,苦口婆心思虑良多。然而心里自知,都是借口。


    他有一点私心在。


    他与她之间的种种过往,宫门的过往,无锋的过往,孤山派的过往。如此多的过往,真如天罗地网一般,将他与她困在其中,摆脱不得又挣扎不断。


    本来理不清,却不想绝处逢生,天赐这般机缘。那一瞬间,他不想再放手。


    宫远徵对此心中觉得不妥。可看自己兄长目光灼灼,势在必得,竟焕发生机,也如新生一般,又将话咽回肚中。


    谁能知晓这段缘分的时间?谁又能笃定那些过去真成了前尘旧梦?若哪日她再记起,是一朝梦醒,还是重回正轨。


    那时又该如何。


    “走一步看一步,人生在世,哪能顾得上那么许多。”


    宫远徵不免猜想是否有邪魔占据了他兄长的肉身。一个人的行事准则怎会变化这样大。


    从前的宫尚角,总是走了第一步,就已经想好后五步。他在江湖行走,宫门要在江湖立威,若不比旁人看得远,哪能得今日地位。


    怎会有走一步看一步的时候。


    不是权宜之计,他是下定决心要只争朝夕。宫尚角已不敢想太多想太远,一味想下去,只会再回忆起从前。


    他只盼望梦醒那天来得慢些,慢到那时她不忍对他刀剑相向,慢到那时他已有足够把握能保她安然无恙。


    就如这五年间他做过那些梦一样。


    可一个人的梦想成真,竟是要靠另一个人的稀里糊涂来成全的?这公平吗?


    答案不言而喻。而他们仍要走向歧途。


    宫远徵想不到这许多,只一点他是万分确定的——此刻他心中的喜悦比担忧要多一丁点。


    那一丁点儿喜,成了一枚豪赌的筹码。他们合该是兄弟。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等她的世界再出现声音时,已从他人口中得知她的姓名和她的遭遇。


    在灯会时被歹人掳去,幸而宫门两位公子路过,出手相救,她才免遭不测。然而歹人用毒,她又自小体弱多病,中毒加惊吓,眼睛就此被毒瞎,不知几时能恢复。


    “多谢二位公子救命之恩。”她借着侍女的支撑行礼感恩,那样真心实意,实在罕见。


    宫尚角上前搀扶,手不敢握紧又不敢放松,僵持不下竟出一头冷汗,张口欲言,然而静默良久也只憋出一句,“宫门的路很难走,我会派人时时照顾,望你不要走错路。”


    不知是不是错觉,宫尚角觉得她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再定睛一看,还是刚才诚恳感激的模样。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和过去相同的话。是这些年时常想念回忆,才会有此时的重蹈覆辙。


    “我……”


    他欲辩白,她人却已力竭,身子一歪倒在侍女怀中,脸白如纸。


    “远徵!”


    他急呼,话音未落宫远徵已如离弦的箭一般跑到她的身边。他一直在看着。


    把脉喂药一气呵成,好在是一场虚惊。


    之后宫尚角多调来三倍的侍女侍卫跟在她身边,从说话到做事,要他们万分小心。


    “上官姑娘。”侍女轻声提醒道,“二位公子在等你用午膳,我帮你把头发梳好,你快些过去用饭吧。”


    上官浅点点头,抬手想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却一下碰到侍女拿着梳子的手。她知道自己又给人添麻烦了,便不再动手,安静坐着等她们弄好。


    被碰到的侍女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心思,只在梳理上官浅的头发时在心里感叹到——这样一头乌发,看来姑娘的身子已经好了不少。


    侍女们帮她梳好头发,又拿来帷帽替她戴好。


    她的眼睛最近有了些许起色,开始可以感知到光。现在正是晌午,日头正大,怕她伤了眼,因此出门时都会帮她戴上。


    这是顶新的帷帽,用的丝绢比上一顶还好还长,她戴起来像面上笼了一层山间的晨雾,走起来像带着一身水汽。在这夏日暑热之际,让人看着就觉得清凉。


    宫尚角和宫远徵看她进来时,只感觉屋里都凉爽了一些。


    她照旧要给他们行礼,他们也照旧阻拦。一个扶住她的左臂,一个扶住她的右臂,默契十足,分庭抗礼。


    上官浅一惊,忙要放下手臂。宫远徵一惊,忙收回自己的手。只有宫尚角一人处变不惊,仍抓着她的手,不愿让她离去。


    他又想起曾经,又陷进过去,自她醒来,他总是恍惚。


    其实细想来,不过区区五年。可细想来,竟然已有五年了。是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在她醒来的那一刻,被拉长得像一千八百多年一样。


    “角公子……”她挣扎着,声音里透着不知所措,“你弄疼我了。”


    那时他在大庭广众下按住她,是为难。现在他扶她,还是为难。


    宫尚角吓得松手,默了许久朝她行了一礼,道了一声歉,就不再说话了。他能说什么呢?


    好在她足够贴心,亦或是因为寄人篱下,只能息事宁人。


    她被扶到座位上,由旁人替她摘下帷帽,由旁人替她夹菜。一番殷切的,不知是何人的照顾。


    因她的目盲,她只能接受。又因只能被动的接受,一顿佳肴,食不知味。


    “角公子,徵公子。”她出声,他们就放下碗筷,静等她的后话。她知道他们现在在看她,却不知道他们是在怎样看她。


    桌子下,她的手不自觉地将衣带攥紧。她竭力让自己保持镇静,接着开口继续说道,“我在宫门打扰许久,你们的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日后必定结草衔环,报答二位公子。”


    “不知二位打算何时送我归家。”她笑了笑,“好让我家人放心,再同他们一起答谢宫门。”


    上官浅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请求。她不是宫门的人,她有名有姓,那就该有她的来处。在这里她确实被照顾得很好,可这好到她不自在。


    还是回家好。


    她很想念后山的那处瀑布。她记得中间也有一块大青石,她从前经常睡在那,河水从高处流下溅起水花,洒到她面上,很是凉爽。


    她记得她躺在青石上看水花,看白云,看飞鸟,直看到娘亲来找她。娘站在岸边,高声喊她回去吃饭,还吓唬她,说她已经晒成块小黑炭,等她回去,家里人都认不出她了。


    她记得这么许多,所以一定要回家。


    然而在她说完之后,是长久的静默,静到上官浅猜测他们是不是已经走了。也是,谁愿意听一个瞎子在这絮叨。


    “上官……姑娘。”


    她听出来,这是宫尚角的声音。于是她偏头,面朝他声音传来的方向,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望着她的眼,因为怕光而半阖着,只能看到一点黑漆漆的眼珠,没一点神采。


    一阵心痛,忽觉自己当时的谎言要怎样的气力去维护弥补。若是其他也还好,他宫尚角自认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两句谎言尚不足以让他良心有亏。


    可偏偏她在问她的家。这让他如何开口。


    “上官姑娘。”


    是宫远徵在说话。


    他笑得温和,“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留在宫门不好吗?这里各类药材充足,我的医术在江湖上也算看得过去,你留在这里,若身体不舒服,我们也能及时帮你调理。”


    “可我已经打扰太久,这于礼……”


    “多久都无所谓。”他无所顾忌地打断,“什么礼数也无所谓,不会有人敢说你一句。若有人敢多嘴,我一定帮你出气,把那人毒成哑巴。”


    “你现在眼睛看不见,就算回家,你的家人也未必能照顾好你。”他顿了顿,语气里有些让人难以察觉的自傲,“难道你家也有位医毒圣手在?”


    她垂着头,没有回应。他们以为她听进去了,满心欢喜地打算唤人来扶她回院子休息。


    却看她突然抬起头来,睁着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请二位公子放我回家。”


    放她回家?


    放她走?


    又是这句?又是这样?她还要走?


    怎么时过境迁,老天折腾这许多,就是为了旧事重提?还要让他宫尚角放她走,还要让他宫远徵眼睁睁看着她走?


    他俩不认。


    宫远徵又开口,“上官姑娘,你这样追问我便直说了吧。”


    “我和兄长不是在灯会上救的你。我们是一处废墟里发现的你。那户人家被一伙强盗杀光了,你的姓名是我们从周边百姓口中打听到的。”


    “你已经没有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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