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庆山回家的时候,身后跟着在外面疯玩一整天的江明辉,最先迎出来的是江玉莲,她打了一盆水端到院子里供江家父子洗手。
江庆山很满意她的勤快和懂事,笑着问她今天去姥姥家玩得怎么样。
江玉莲当然不会说姥姥家有什么不好,只说玩得开心。
江庆山闻言,点了点头,就进了堂屋,坐在吃饭的桌子旁,从腰间拔出烟袋,往烟锅里按上一小撮烟丝,大拇指把表面压平,点燃后再狠狠吸上了两口。
这个时间,是江庆山的每日放松时刻。
正抽着,就见老二端着两个碗从厨房里出来了,脸露出来的地方因为大夏天烧柴显得有点红。
江庆山又吸了一口,等江玉桃把手里碗放到桌子上才开口问:“怎么样?”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江玉桃明白这话的意思。
问话的江庆山其实多少能猜到答案,果不其然,就听到江玉桃说:“录取了,是九江一中。”
九江一中属于是县重点中学了。
江庆山闻言多少还是有点高兴,但很快,这份微不足道的喜悦又回落,烟斗在木桌边缘敲了敲,又问:“学费多少?”
江玉桃转身回了房间,拿出了新生注册通知书放在江庆山面前。
那是一张纸,一面是去往学校的交通路线示意图,另一面则是关于注册的日期及费用通知。
高中年级学费6.5元,住宿费4元,书费资料费5元,每个月要带的28斤粮食和4.27的膳食费……
江庆山只是看着这些条例,都不由自主的打起退堂鼓。
其实,把老二供着读完初中已经可以了吧,这村里有几个女娃能像她一样顺顺利利读到初中?大多都是小学都没读完的……
老大马上要嫁到城里去了,嫁妆不能太少,老幺读书成绩也还行,虽然之前因为学制政策要多读一年初中,但是有亲家母在公社学校里,明年肯定也能考上高中,估摸还能考上大学呢,这要花的钱就已经不少了。
到时候老大进城嫁了好人家,老幺也能有出息。
他之前就琢磨过,老二不会讨人喜欢,就是需要他们这做父母的多看顾着,到时候他们挑个老实肯干的女婿,就让她嫁到附近,最好就嫁到队里,等他们老了有个头疼脑热的,她姐姐弟弟在外面来不及回来,刚好她在也能照应他们。
既然是要留在村里的,那就没必要花那么多钱了。
要是老二自觉说不想读就好了,但是他多少也是对这个闺女有点了解的,知道这就是个犟娃儿,就不可能主动说放弃。
江庆山吐出一口烟,把那张通知书推到江玉桃面前,明知故问:“老二,你还想读吗?”
“想。”江玉桃立刻回答,也立刻把东西收了起来。
“家里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见江玉桃果然想继续读,江庆山的语气立刻严肃了起来。
“真的吗?”江玉桃的扬起脸,满是怀疑,直接掰手指道:“可是光我知道的你们给大姐做的新被子,打家具的都不止一件,更别提你们还准备给大姐陪嫁一架缝纫机,那就是一百多了,还别提换工业券也要钱……”
“怎么大姐的嫁妆可以花那么多钱,我读书就没钱了?”
在她的原本计划里,其实是准备用示弱来扭缠江庆山的,但是在知道那些未来后,江玉桃知道那样行不通,既然反正都要走到这一步,那不如一开始就先激一激。
这丫头怎么知道他们找人要买缝纫机!
江庆山抽旱烟的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说话,端着晚饭从厨房出来的刘二花就语气不好的斥责道:“老二你怎么说话呢!”
碗被“砰”的一声放在桌面上,跟在她身后的江玉莲和嘴里还在嚼嚼嚼的江明辉也慢慢坐到桌边。
刘二花很是生气:“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你在质问我们吗?啊?我们生你养你,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现在你是在质问我们吗?”
“你问我们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说我们偏心吗?怎么,不能偏吗?你也不看看你大姐是要嫁到什么人家去,你姐夫是开大车的,公公婆婆一个是大厂主任一个是学校领导,不给你大姐的嫁妆弄厚些,你是想你大姐嫁过去后被人看不起吗?”
“这可是关乎你大姐一辈子的事,你这丫头现在怎么这么自私?啊?再说,这钱是我和你爸挣来的,我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也别不服气!”
刘二花其实从回家看到江玉桃的时候心就开始堵了,不为别的,就因为江玉桃牵扯到赵家姐妹的事,在刘二花看来,这完全是多管闲事,结果还没能耐得自己被打了。
最后只能自己在家剁菜墩出气,就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现在居然还在家里面闹妖,不教训教训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那奶留给我的钱呢?”江玉桃像是被说服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解地问:“妈你说得没错,你和爸的钱,你们想咋花都行,那奶留给我读书的钱呢?”
“什么?奶给你留了钱?”第一个叫出声的是边听边看着饭吞口水的江明辉。
“是啊,”江玉桃假装没看到江庆山和刘二花那瞬间僵硬的表情,很是贴心的解释说:“我今天回来特别高兴,总想着要找个地方把通知书收好,翻来翻去,结果就从奶送我的那个旧柜子里撬出来一封奶留给我的信。”
“二姐,奶在上面说的什么啊?”江明辉很是激动,奶都给二姐留了钱,怎么也不可能不给他留吧?
“奶说,不知道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多大的年龄,还有没有读书,如果我没有读书了,那就把她帮我们存在爸妈那的钱拿去当嫁妆,如果我还要读书,那就拿那些钱去交学费。”
说到这,江玉桃转过身看向安静下来的江、刘二人,脸上是对她们的理解道:“爸,妈,我知道们心疼大姐,我也不用你们的钱,我用我奶留给我的钱去读书。”
两人还没有说话,倒是江明辉听江玉桃说得头头是道,又连连发问:“那奶有没有说给你留了多少钱啊?有说给我们留了吗?留了多少?奶有给我们留信吗?我要看,我要看,我要看那封信!”
就是江玉莲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玉桃满脸都是高兴:“奶没说多少钱,说是让我别担心,够我读完两年高中的,还说让我好好学习到时候考个好工作呢!”
放屁!
刘二花差点脱口而出。
明明就只留了50块钱!
这死老婆子,都已经交待过他们了,怎么还写信告诉老二!
还在信里撒谎!
再看江玉桃那开心的模样,心里更气。
自己前脚说谁赚的钱想怎么花都行,她后脚就说要用她奶留给她的钱。
真是那老虔婆带大的,跟自己就是天生的不对付!
“你奶真给你留信了?”江庆山的声音则是更沉了些许,似乎是在不动声色的散发压力,连粗线条的江明辉都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父亲的语气好像并不高兴。
“是啊,”江玉桃却好像无所觉,很是坦然的说:“爸,你要看吗?”
江玉桃没有撒谎,奶奶确实是给她留了这样一封信,只不过信里是提及了具体的钱数的,是江玉桃下午根据剧情从柜子里找出来的,又从空间里找出了奶奶留下的常用纸,模仿着奶奶的字迹又仿写了一封。
奶奶去世后,她把奶奶留下的一些字迹都收捡起来留作纪念了,本来是放在房间柜子里的,后来被刘二花看到后,一部分就被拿去当发火纸了,直到后来她有了空间,才有了能安全存放的地方。
每次她想奶奶的时候,都会练江奶奶的字来静心。
所以简单的仿写对于江玉桃来说并不算难。
她也不怕江庆山会看穿。
江庆山定定地看了江玉桃一会,才道:“不用了。”
“老江……”刘二花着急,怎么就不用看了?什么高中全部费用,就这么认下来了?
江庆山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住口,再开口的时候说话的语气缓了下来:“行了,你也别站着了,坐下来吃饭吧。”
等江玉桃坐下,他又道:“你奶虽说给你留了钱,但是你去读书可不光是只要钱,每个月要带粮食,菜和柴火都是要带的,这部分你奶可没给你留。”
“我和你妈也不是就不愿意让你去读,你能出息我们当父母的肯定是高兴的,是家里为了你大姐的事确实是没多少钱了,但是你既然想读,那你爸我咬牙也会供你去!”
江玉桃明白他是在装相,却没有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倒是顺杆往上爬,演一场父慈女孝的戏码道:“我知道,还是得要爸妈支持,所以我一定好好学习,争取评上助学金,到时候就把助学金拿回来给爸!”
“嗯。”江庆山点了点头,脸上还带着笑,没有再说话。
刘二花和江玉莲想张口,但江庆山一个眼风过去,刘二花就闭了嘴,江玉莲见刘二花不说话,也低头默默扒饭。
不过等安静的晚饭结束后,一家人挨个洗漱,等刘二花一回房间,就没忍住问:“老江,你怎么能这么认了呢?”
江庆山坐在床头,反问:“老太太没专门给她留钱?”
刘二花噎住,但火气不小:“那钱也是给我们的。”
“是放我们这了,”江庆山的语气也沉,道:“但也给老二写了信,老太太就怕老二不知道。”
“那你妈也不能乱说啊,她又没给那么多钱!”
江庆山也没想到自己母亲会在信里那样写,想到自己母亲虽然把钱给了自己,但背后又准备一封信藏在老二那,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老太太这是还防着他呢。
别看老太太走得急,但该有的安排是一点没少,加上他兄弟的几个孙子孙女里,就只有他家老二,是特别交待过要单独留钱的,这事,也不止单独交待给他们两口子的,当时一位族里的老辈子和大队长也都是在现场的。
这两位都是出了名的嘴严和公正。
他本以为也就他们这四个人知道,没想到他妈还专门藏了封信给老二。
这也是他没有怀疑过江玉桃关于信件真实性的原因——族里的老辈子这段时间身体也不怎么好了,是一直病着的;大队长每天都忙得很,只要老二不跑到外面去到处嚷嚷说家里不出钱让她去读书,大队长是不会过多介入的,怎么说他和大队长都是老同事了,而且这也是他们江家的家事,以大队长的分寸是不会主动去闹得被人家不和谐的;至于他们两口子,他没说过,刘二花更是早就计划着要把那部分钱加到老大的嫁妆里去,也是怎么都不可能主动暴露的。
所以老二说有这样一封信他是真的相信。
想到这,江庆山看着生气的刘二花道:“你还气?你每天往你闺女屋子里进进出出,你就没发现那封信?”
就是直接把那柜子烧了也好啊。
看着刘二花那不可置信的表情,江庆山神色也不好看。
他难道不生气吗?
他根本就不想让老二继续去读书,想用家里没钱的借口堵上老二的嘴,到时候给她点好处让她绝口不提,而他们对外就说她要慢慢处对象等着嫁人就行了。
老二虽然整天头发搭在脸上有些阴沉沉的,长得没有像老大那样有福气,也不像小时候那么白净,但是还是可以捂一捂的,而且老二个子高,有初中文凭,做事也利落,不怕在队里找不到一个条件好的对象。
可是老二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听到了他们夫妻准备给老大买缝纫机的事,这也就罢了,大不了就说是他们夫妻偏心,偏偏老二居然还拿得出老太太留下的信。
甭管老太太为什么要在信里多写了,重要的是老二知道老太太给她留钱了。
他今天要是硬说没钱给她读,说不定老二那犟种明天就能拿着那信闹到大队部去。
那他才是丢人丢到家了!
学费是从大概区间里选择的,每个地方的实际存在差异;
学制改变:解放时期学制为三三制,1969年改为二二分段制,1978年区(镇)初中改为三年制,1979年全部初中改为三年制,高中仍为二年制,1982年秋,重点中学高中部全部改为三年制,1987年全部高中实行三年制。(大体是这样,故事也参照这个时间线变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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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