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天才亮,萧观梨便带着手下下山了,悄无声息,没有惊动其他人。
风照月醒来看到桌上的信笺时还不相信,萧观梨居然真拖着没好全的病体下山,立马起床把飞雪阁快翻了个底朝天,结果真没找到人。
气得她捏了十只灵蝶给萧观梨传话。
刚把最后一只灵蝶放出去,侍女从外头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盒子。
“副阁主,有人送了东西来。”
“东西?”风照月伸手,“拿过来我瞧瞧。”
侍女把盒子举到她面前,平平无奇的木盒,风照月掰下锁扣,将它打开。
里头只有一株裹着白霜的草,躺在红色的锦缎上。
“玄霜草?!”风照月惊呼道,将它拿起细看了一番。
错不了,与她在古医书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有救了有救了。”风照月一边念叨着一边把玄霜草放回盒子里,拿过盒子就急匆匆往外走,同侍女说道,“飞雪阁即日起不见客,等我和阿梨回来再说。”
“是。”
*
凝都渡口。
龙菱扶着萧观梨下了船,给她拢好披风。
“阁主,这便是凝都了,江鹭城在最北面,行船过不去,只能坐马车了。”
“无事,坐吧。”
凝都位于九州大陆最东边,大大小小的门派加起来共七家,当然名声最大的是江鹭城的司家。
在海上颠簸了两天,又在马车上颠簸了许久,萧观梨感觉整个人都快散了,终于抵达了江鹭城。
不愧是凝都最繁华的地方,处处透着奢靡,与她们一路走来看到的大相径庭。
“阁主,我们现下该去哪儿?”
萧观梨也不知道。
她只感应到青莲碎片在江鹭城的某一个宅子里,本想着装潢精致的宅子应该不多,没料到城里的人竟都住的是这样富丽堂皇的府邸。
青莲碎片会吸食她的气血,萧观梨无法贴身带着,眼下没有头绪,确实是无路可走。
萧观梨道:“先找个落脚的客栈吧。”
一路上,萧观梨见到不少在外巡逻的宗门弟子,每个人身上均背了一把伞。
司家善用伞,可防御可攻击。
江鹭城除司家外还有三家门派,不知四方是否有协商,亦或是只有司家担起了守城的职责,走了许久都不曾见过其他门派弟子。
舟车劳顿,暮色已浓,萧观梨决定暂且将这些伤神的事儿搁浅,当务之急是坐下来好好歇歇。
“两间客房。”龙菱将碎银子放到柜台上。
“好嘞!”掌柜的在簿子上记好账,扬声道,“老三,领客人上去。”
被唤作老三的是个跛脚男人,脸上和手上都有明显的疤痕,怕吓到进店的客人,总是低着头藏着手走路。
“两位请。”
萧观梨跟着他踩上楼梯,老三的脚爬楼梯走不快,一瘸一拐的,萧观梨看了都怕他摔下去。
永福客栈里落脚打牙祭的人不少,萧观梨见几乎每一桌上都有一盘用萝卜雕成飞鹭样式的菜品,随口问了一句:“这飞鹭雕得倒是栩栩如生,是永福客栈的招牌吗?”
老三:“这个啊,过几日就是江鹭城的大日子,这飞鹭是江鹭城的象征,这菜也是应景而生。”
“哦?大日子?”
“这江鹭城早些年还不叫这名字,也不如现在这般安居乐业,以前多有流寇在此烧杀夺掠,还是司家出手惩治,才有了今日的安宁。”老三说,“便是在那年的三月初五,此地正式更名为江鹭城,所以每年一到这时候,城里必定热闹非凡。”
“怪不得刚进城时就觉着喜庆,处处都张灯结彩的,原来是有这样的大日子,我们可真来对了。”萧观梨道。
老三将她们送到厢房门口,躬身道:“二位的房间到了,若无其他事,小的就先告退。”
萧观梨:“多谢。”
进房间前,萧观梨回头对龙菱道:“你若是在客栈里待着闷,便出去走走吧,今日估摸着不会出门了,不必理会我。”
龙菱:“是。”
萧观梨关上门,从包裹里取了安神助眠的香点燃,坐在桌边,手里转着一块白玉牌。
九州大陆每一个门派的弟子身上都有象征身份的物什,比如桃花坞的无念门弟子会佩戴桃花形制的铃铛,比如蓬莱碧海楼的弟子手腕处有海浪的纹样……
还有她方才见到的司家弟子,司字伞坠便是他们的身份证明。
而萧观梨正在把玩的正是茗都逍遥门弟子人手一块的白玉牌。
白玉牌一面写着“逍遥门”,另一面可由弟子自行决定,是想写自己的名字还是勉励自己的话都行。
当年萧观梨拿到白玉牌时,与她同期的弟子们已经在上面写东西了,只有萧观梨不知道写什么。
她对逍遥门并无执念,不过是完成尊主的任务,自然也对这白玉牌没有感觉,左右也不会长久地戴着,又何必费那个心思去想写什么呢。
萧观梨将手里的白玉牌翻了一面。
并非空空如也,而是一片花海。
那时她坐在缘生海崖边的月荧花海里,看着闻人绥离去的背影,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萧观梨很少出现舍不得的情绪。
就在那一个瞬间,萧观梨决定将这片花海画上去。
离开逍遥门的时候应该把白玉牌留在那里的,带出来了倒也无妨,再毁掉就是了。
“萧观梨”这三个字不该和逍遥门扯上关系,任何与逍遥门有关的东西都不可沾身,而萧观梨却把最明显的东西带在身上。
丢不掉。
她做不到。
萧观梨收起白玉牌,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已华灯初上。
如老三所言,确实是热闹的。
她低头看着走在长街小巷里的人群,说来可笑,这样热闹的场景,一百年来自己居然只亲身经历过两次。
萧观梨都快忘了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才入春,夜里起风还是会冷,萧观梨掩唇咳了几声,把窗关上了。
*
休息了一夜,萧观梨感觉恢复了不少,准备在城里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浮世青莲的踪迹。
萧观梨闻着味道在街边找了一间馄饨摊子,小摊上人不少,说不定能从他们的闲聊中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龙菱去点了两碗馄饨和一碟梨花酥,摊主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一举一动都慢慢的,等了一会儿才将她们的食物端上来。
热闹的集市,大家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萧观梨一边吃一边竖着耳朵听。
“三日后的祈灯大会还是司家家主主持吗?”
“这可说不好,司家家主不是病了好些时日了吗?也不知好些了没有。”
“我看多半是好不了了,老家主这个病说来蹊跷啊。”
“嘘——别瞎嚷嚷……”
后面的话萧观梨便听不清了,她搅拌着碗里的馄饨,问龙菱:“你对司家了解多少?”
龙菱道:“司家现任家主叫司承柏,五十多年前接手司家,膝下三儿一女,两个月前司承柏外出降妖,期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来后便对外称病不见客了。”
“不知病因?”
“司家没有走漏风声,打探不到。”
萧观梨一手敲着桌子,又问道:“既然老家主告病,现在司家是谁在打理?”
“是司家的小女儿,司琦音。”
这个名字萧观梨有些熟悉,回想了一番,当年她还在逍遥门时,似乎曾在药王谷见过。
周围的食客用餐完毕便陆续离开了,很快就只剩下她们这一桌,老摊主在收拾碗筷,弯腰驼背,萧观梨忽然道:“老板,您这馄饨做得真好,皮薄馅大,好吃。”
老摊主回过头乐呵呵地说:“我和老婆子在这儿煮了四五十年的馄饨了,不是老头子我自卖自夸,这方圆十里没有比我们这儿更好吃的馄饨了。”
“四五十年啊,那这江鹭城大大小小的事儿您估计知道得不少吧?”
“还成,没事儿和周围的人聊几句,不过也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听个乐呵罢了。”
萧观梨捏着一块梨花酥,轻轻一掰就掉了一桌子的渣。
小摊前走过几个巡逻的司家弟子,萧观梨故作疑惑,问道:“诶,他们怎么都背着伞啊,今天也没下雨呀。”
老摊主收完碗筷走回去,扭头看了一眼:“哦,是司家的伞修,每日都在城里巡逻的,不管刮风下雨,没有一日缺席。”
“听闻江鹭城的宗门不止司家,为何只有司家在巡逻?”
“司家不让,自己包揽了。”老摊主说,“毕竟巡逻途中真遇到什么事儿,还是有风险的,司家不愿其他人冒险,真是好人啊。”
“方才我听人说了什么祈灯大会?这是什么?”
“啊,这是江鹭城的传统了,每年三月初五在城南的守月台举行祈灯大会,由司家家主放灯祈福,保佑来年风调雨顺,无害无灾。”
老摊主忽又叹了一口气:“只是司家家主得了癔症,若……”
余下的话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老板,两碗馄饨,一碟梨花酥,一碟核桃饼。”
正听到重要的地方就被人打断了话,萧观梨皱了皱眉,偏头看过去。
那身在太阳下金碧相辉的白色华服,晃得萧观梨眼睛疼。
“馄饨多放芫荽,加一勺辣子。”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侧头垂眼,嘴角微勾:“萧阁主?”
苏无尘……
萧观梨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上他。
“这么巧,萧阁主也在这儿。”苏无尘的语气与寻常无异,但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他倒是不客气,抬脚就走到她面前,直接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上。
萧观梨:“?”
与他同行的男子比他有礼貌,抱拳说了句“叨扰了”才坐下。
消息打探到一半被人搅乱就算了,这张脸还要一直在自己面前晃悠,萧观梨这回真的恼了。
“谁许你坐了?走开。”
萧观梨毫不客气地赶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