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餐厅弥漫着温暖的食物香气和轻松的笑语。巨大的红木餐桌铺着素雅的蓝印花布,上面摆满了精致的杭帮菜,是吴妈和特意请来的本地厨师合力操办的接风宴。
松鼠鳜鱼色泽金黄诱人,龙井虾仁透着茶叶的清香,东坡肉红亮酥烂,宋嫂鱼羹鲜香滑嫩,还有清炒时蔬、爽脆的藕片、以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腌笃鲜,浓白的汤汁里炖煮着咸肉、鲜肉和春笋,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醇厚香气。
“来,芮芮,尝尝这个!”姑姑夏明月夹了一块肥瘦相间、颤巍巍的东坡肉放到安芮碗里,“吴妈特意挑的上好五花,炖了好几个时辰呢。在京城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
安芮依言咬了一口,肉皮软糯弹牙,肥肉入口即化,瘦肉酥而不柴,浓郁的酱香带着一丝微甜,瞬间征服了她的味蕾。“好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 ”姑父顾怀远笑着给她盛了一碗腌笃鲜,“这汤最养人,祛祛旅途的湿气。在杭城啊,讲究的就是一个吃东西要应时令、按季节,到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这春笋现在正是最嫩的时候。”
表哥顾琤则把一整条松鼠鳜鱼最精华的鱼腩部分夹给了她:“喏,这块没刺,最嫩。多吃鱼,补脑。”语气是惯常的调侃。
“顾琤!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安芮佯怒瞪他,心里却暖融融的。饭桌上气氛融洽。夏明月询问着京城安芮的父母,事无巨细都关心。
顾怀远则和安芮聊起了音乐,他虽是做生意的,但对艺术鉴赏颇有心得,尤其对夏屿深这位大舅哥的作品如数家珍。
“芮芮啊,”顾怀远温和地说,“我还记得当年你爸爸在杭城的演唱会,座无虚席。他那份对音乐的纯粹热爱和感染力,至今都被人津津乐道。你能继承他的天赋,又有自己的追求,很好。”
提到父亲,安芮心里那点微妙的压力又浮现出来,但姑父语气中的肯定和鼓励,让她舒服了许多 。她认真地点点头:“嗯,我会努力的,姑父。”
顾琤则在一旁绘声绘色地讲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吐槽某个非常古板的老师,逗得夏明月直笑骂他没正形。他还不忘给安芮“科普”杭城一中的“生存法则”:“ … …高二 (一) 班的班主任有个超绝的称号,‘灭绝师太’, 眼神能杀人,你小心点别犯到她手上,不然会有你哭的时候。还有食堂二楼的鸡公煲最好吃了,每次去都得排队好久。放学别走西门那边那条小路,听说最近有小混混呢 ……”
“行了行了”夏明月打断他,“别吓唬芮芮,有你在学校看着,能有什么事? 芮芮是去好好读书的。”
“妈,我这是未雨绸缪! ”顾琤抗议道、转头又对安芮挤眉弄眼,“放心,有哥在,保你平安。”
一顿饭在欢声笑语中结束。饭后,夏明月拉着安芮在客厅里消食聊天,细细询问她对房间和琴房的布置是否满意,还需要添置什么。
窗外,夜色温柔,江南夜色里的小院里,虫鸣和远处西湖蒸腾的淡淡水汽交织成一片宁静的乐章。安芮看着姑姑关切的脸庞,听着姑父偶尔温和的询问,感受着这个家里流淌的脉脉温情。
今日的顾家别墅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郑重。客厅里精心布置了五彩斑斓的鲜花,吴妈准备的茶点也格外精致 。
林教授和夫人陈教授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到来 。林教授林正清,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身着一身平整的中山装,面容清瘦,眼神却十分锐利,背脊挺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学者风范。夫人陈教授则温婉许多,穿着素雅的长裙,笑容和煦。
夏明月和顾怀远热情地迎了上去。一番寒暄后,话题自然落到了安芮身上。“林老,陈教授,这就是我侄女安芮。”夏明月将安芮轻轻推到前面。
安芮佯装淡定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紧张,按照父母和姑姑事先叮嘱的礼数,恭敬地鞠躬:“林爷爷好,陈奶奶好,我是安芮。”
林正清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安芮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性的穿透力,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她的眼睛和喉咙的位置。
“嗯。”林教授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径直在沙发上坐下,没有多余的客套话。“夏屿深的闺女?听说你有点天赋?”
这直白甚至有些生硬的问话,让客厅的气氛微微凝滞。夏明月有些担忧地看了安芮一眼。安芮却挺直了背脊,迎上林教授的目光,声音清晰而稳定:“是的,林爷爷,我想跟您学习音乐,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林教授听着安芮的回话,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哦?‘自己的声音’?谈何容易。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在模仿他人的腔调里打转。”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听过你发亲发给我的录音,《少女心事》?”
“是的,林爷爷。”安芮点头。
“感情还算真挚,”林教授放下茶杯,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技巧稚嫩,气息不稳,高音区有明显的挤压感,喉头位置也不够稳定。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你太想‘像’你父亲了。他的处理方式,他的共鸣位置,甚至他某些标志性的小滑音,你在刻意模仿。这不是你的‘声音’,这是夏屿深的回声。”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精准地浇在安芮头上,让她脸色有些发白。她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却没想到林教授只听了一首歌,就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内心最隐秘的焦虑——她确实在无意识地模仿父亲,试图用这种方式靠近那座高山,获得认可。
夏明月和顾怀远都有些紧张,陈教授则温和地拍了拍安芮的手背,示意她别怕。
林教授仿佛没看到安芮的窘迫,继续说道:“技巧可以打磨,气息可以训练,位置可以调整。但心性,模仿不来。夏屿深的音乐里有他的人生阅历,有他的桀骜不驯,有他的烈火烹油。你呢?十五岁的年纪,你的歌里有什么?只有模仿的匠气和对父辈光环的惶恐吗?”
字字诛心,却又字字珠玑。安芮感觉心脏被攥紧了,呼吸都有些困难。但她没有低头,而是紧紧咬着下唇。
“我……”安芮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我想唱出我的感受,我的世界。可能现在还很幼稚,很浅薄,但那是真实的。我不想只做回声。”
客厅里一片寂静。林教授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安芮,良久,他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丝,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还算有点骨气,没被吓哭。”他的语气似乎缓和了那么一点点,“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自己的,真实的,哪怕笨拙,也比虚假的完美强。”他站起身,对顾怀远和夏明月说:“下周六下午三点,带她来学院我的琴房。带好谱子,笔。”
说完,便不再多言,示意陈教授该走了。这就算是……收下了?
直到送走林教授夫妇,安芮还有些恍惚。刚才那番严厉的敲打,让她心有余悸,但最后那句“还算有点骨气”和确定的授课时间,又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吓坏了吧?”夏明月心疼地搂住安芮,“林老就是这样的脾气,对音乐极其严苛,眼里揉不得沙子。但他能答应教你,说明他是真的看到了你的潜质,否则根本不会费这个口舌。”
顾怀远也安慰道:“严师出高徒。芮芮,把他的话当作鞭策,别怕。”
顾琤不知何时溜了下来,凑到安芮身边,夸张地拍着胸口:“我的天,刚才那气氛,我在楼上都感觉要窒息了!老头儿气场太强了!安芮你行啊,居然扛住了!”他竖起大拇指,“加油!我看好你!以后成了大歌唱家,哥给你当保镖兼经纪人!”
安芮被表哥逗笑了。虽然前路艰难,但林教授那扇通往真正音乐殿堂的门,似乎为她打开了一条缝隙。她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拜师的紧张感需要释放,加之安芮确实多年未踏足杭城,对这座“人间天堂”的记忆早已模糊。周日下午,在顾琤的强烈建议(以及夏明月和顾怀远的首肯)下,兄妹二人开启了杭城“扫街”模式。顾琤拍着胸脯保证,要让安芮用最短的时间,重新爱上这座城。
他们的第一站不是西湖,而是位于河坊街附近、一条不起眼却烟火气十足的老巷子。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是斑驳的老墙和低矮的木门店铺。
“喏,就是这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店,祖传的手艺!”顾琤熟门熟路地拉着安芮挤进一家门脸狭小、只挂着简单“面馆”招牌的铺子。里面人头攒动,香气扑鼻。
两碗热气腾腾的虾爆鳝面很快端了上来。细长筋道的面条浸在琥珀色、油亮鲜香的汤底里,上面铺着满满一层炸得金黄酥脆的去骨鳝段和饱满弹牙的河虾仁,再撒上碧绿的葱花和雪白的蒜末。那浓郁的鲜香直往鼻子里钻。
“快尝尝!”顾琤迫不及待地挑起一筷子。
安芮学着顾琤的样子,先喝了一口汤,鲜!那是一种融合了猪骨、鳝骨、河虾精华的极致醇厚,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胡椒辛香。再吃一口裹着汤汁的面条,筋道爽滑。咬一口鳝段,外酥里嫩,毫无腥气,只有满口的咸鲜酥香。虾仁更是Q弹鲜美。这朴实无华的一碗面,瞬间征服了她的胃。
“太好吃了!”安芮吃得很香,快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额头渗出细汗也顾不上擦。
“是吧!”顾琤得意地冲着安芮笑,“这才叫正宗的杭帮面嘛!”
接着,顾琤又带她穿街走巷,品尝了路边老奶奶的刚出炉且热乎、带着米粉的清香和豆沙甜糯的定胜糕;喝了现冲的、撒着桂花糖,带着莲藕清香的西湖藕粉。
一路逛吃逛吃,安芮感觉自己像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快乐得冒泡。顾琤则像个尽职的导游兼美食雷达,精准地定位着每一个隐藏的美味据点。
等他们填饱了肚子,顾琤终于带着她走向西湖。刚好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片瑰丽的彩霞。他们迎着微风沿着苏堤漫步,吹皱一池碎金。远处的雷峰塔在暮色中勾勒出柔和的剪影。三三两两的游客们走在点桥面上,传来隐约的欢声笑语。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安芮望着眼前美景。傍晚的京城的是一种恢弘大气的美,但是江南的这份灵秀与温婉,更让她心醉神迷。
“怎么样?没骗你吧?比小时候看到的更美了吧?”顾琤双手插兜,站在她身边,看着湖光山色,语气里自带一股自豪。
“嗯!”安芮用力点头,拿出手机,对着夕阳下的西湖、边上被微风拂过的垂柳、还有不远处山上的保俶塔录上了视频,然后迫不及待地分享给京城的林晚晚和沈聿。晚晚立刻发来一连串的惊叹和“嫉妒”,沈聿则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很美”,后面跟着一个羡慕的表情。
顾琤瞥见她的动作,促狭地笑:“哟,跟谁汇报呢?京城的小闺蜜?还是……那个总给你送汤的男闺蜜?”
安芮收起手机:“都不是!”
“哟哟,小公主有新朋友了呢!”顾琤故意逗她。
“那是!”安芮作势要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