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夏宅。
暮春的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檀香和刚插好的白兰的清雅气息。这里是安芮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母亲家族——京城顶级望族安家的底蕴与父亲夏屿深作为顶尖音乐人的艺术品味。
此刻,二楼的书房却笼罩着一层凝重的温馨。安芮坐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对面是她的父母。
母亲安云舒,安家最小的女儿,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一身剪裁合体的月白色旗袍,衬得气质愈发温婉沉静,唯有那双遗传给安芮的、微微上挑的凤眼,流转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她轻轻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杯底与杯托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芮芮,你真的想好了?”安云舒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去杭城,离开你熟悉的一切,去面对你父亲那边的……还有那些对你期望极高的目光?”她没说出口的是,离开京城这个她为女儿精心编织的保护网,离开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安芮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上的蕾丝。她看向父亲。夏屿深坐在钢琴旁,指尖习惯性地在琴盖上轻轻敲击着无形的旋律。他穿着舒适的亚麻衬衫,艺术家特有的随性中带着沉淀的威严。他的目光复杂,有对女儿天赋的骄傲,有对家族压力的了然,更有对她未来选择的审视。
“妈妈,爸爸,”安芮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坚定,“我想去。不是因为外公那边的压力,也不是因为爸爸你,”她看夏屿深,“是因为我自己。京城很好,老师们也很好,但我感觉……我好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安云舒的女儿’、‘夏屿深的女儿’,我的声音被定义在这些光环之下。杭城……那里有爸爸音乐的根,有不一样的氛围,还有林教授。”她提到那位在杭城音乐学院德高望重、连夏屿深都敬重三分的声乐教授。“我想去听听林爷爷怎么说,想在一个不那么熟悉‘夏屿深女儿’的地方,真正地、纯粹地唱歌。找到属于‘最初’的声音。”
书房里安静下来。夏屿深敲击琴盖的手指停住了。他看向女儿,那双和他如出一辙的深邃眼眸里,不再是孩童的依赖,而是清晰的目标感。他沉默片刻,最终,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后,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无奈,更多的是骄傲。
“老林那家伙,眼光毒得很。他要是敢欺负我闺女,我立马飞过去掀了他琴房。”夏屿深半开玩笑地说,打破了沉默,也等于默认了女儿的选择。
云舒看着丈夫和女儿,心中的不舍与担忧如同藤蔓缠绕,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欣慰。她的小公主,终究是要飞出去的。她优雅地起身,走到安芮身边,轻轻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动作轻柔,带着千般不舍。
“好。”云舒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既然是你深思熟虑的决定,妈妈支持你。只是,要记住几点:第一,安全永远是第一位,有任何事,第一时间联系你姑姑姑父,或者你表哥顾琤,再或者直接打给妈妈。第二,学业不能荒废,杭城一中也是名校。第三,声乐练习要张弛有度,保护好嗓子。第四,”她顿了顿,凤眼微眯,流露出安家幺女特有的气势,“别让人欺负了去。你姓夏,更是安家的外孙女,骨子里的骄傲不能丢。”
安芮眼眶微热,用力点头,扑进母亲带着馨香的怀抱:“妈妈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而且,不是还有顾琤表哥嘛!”
提到顾琤,气氛轻松了些。顾琤是安芮姑姑夏明月的儿子,比安芮大一岁,就在杭城一中读高二。两家关系极好,夏明月嫁给了杭城当地一位成功的儒商顾怀远。安芮小时候好几个暑假都在杭城姑姑家度过,和顾琤一起爬吴山、游西湖、在姑姑家花园里疯跑,感情比亲兄妹也不差。顾琤从小就是孩子王,又格外护着这个漂亮的表妹,有他在杭城照应,是安云舒和夏屿深能最终点头的重要原因之一。
离别的日子终究来临。京城国际机场T3航站楼,VIP候机室里。
“呜呜呜……芮芮你太狠心了!说走就走!杭城那么远,以后谁陪我逛街、吐槽老师、一起追星啊!”林晚晚,安芮从小到大的死党,安家世交的掌上明珠,此刻毫无形象地抱着安芮哭得梨花带雨。她穿着最新款的香奈儿小套装,却哭得妆都快花了。
安芮也红了眼眶,拍着闺蜜的背:“晚晚,别哭嘛,现在视频多方便啊!我保证每天……哦不,至少隔天跟你汇报杭城的新鲜事!等我放假就回来看你!”
“不行!必须每天!少一天都不行!”林晚晚抽抽噎噎地抬起泪眼,“还有,听说杭城帅哥多,你可不能见异思迁忘了我们!尤其……尤其不能忘了沈聿!”她说着,偷偷瞄了一眼旁边一直沉默站着的少年。
沈聿,安芮的另一个死党,也是京城圈子里出了名的才子,家世显赫,年纪轻轻在钢琴和作曲上就崭露头角。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裤,身形挺拔,气质清冷,像一棵安静的雪松。他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夏初,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感的漂亮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安芮看向沈聿,笑容里带着离别的感伤和真诚的感激:“阿聿,我不在的时候,晚晚就交给你看着点啦,别让她闯大祸。还有,我发给你的那几段哼唱的旋律,你帮我润色一下谱好曲呗?等我回来验收!”
沈聿终于动了动,他走上前,没有像林晚晚那样拥抱,只是抬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揉了揉安芮的发顶。这个亲昵又克制的动作,让安芮和林晚晚都愣了一下。
“嗯。”沈聿的声音有些低哑,“曲子我会弄好。你……照顾好自己。杭城湿冷,多带件外套。嗓子不舒服,记得用我给你的那个喷雾。”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保温杯和一个全新的喉部护理喷雾,塞到安芮手里。“里面是胖大海雪梨汤,温的。喷雾……别忘了用。”
安芮握着还带着沈聿掌心余温的杯子和喷雾,鼻子一酸,用力点头:“谢谢你,阿聿。我会的。”
广播响起登机提示。安云舒和夏屿深也走了过来。云舒再次细细叮嘱了一番,夏屿深则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芮芮!记得想我们!每天视频!”林晚晚又扑上来抱了一下。
沈聿深深地看着她,只说了一句:“等你回来。” 那眼神,沉甸甸的,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
安芮拖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安检口。身后,是父母关切的目光,是闺蜜哭红的双眼,是少年沉默却深沉的守护。离开熟悉的安全区,前路未知,但心中对音乐的渴望和对新环境的隐隐期待,压过了离愁。
飞机平稳降落在杭城萧山国际机场。江南特有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植物清香,与京城的干燥凛冽截然不同。
安芮刚推着行李车走出到达口,就听到一声响亮又熟悉的呼唤:“芮芮!这边!”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杭城一中校服、身高腿长的阳光少年正兴奋地朝她挥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正是表哥顾琤。他旁边站着一位气质温婉、眉眼间与夏屿深有几分相似的优雅女士——姑姑夏明月,以及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笑容和煦、气度沉稳的中年男士——姑父顾怀远。
“姑姑!姑父!哥!”安芮瞬间笑开了花,拖着行李小跑过去。
夏明月一把将安芮搂进怀里,声音带着宠溺的哽咽:“哎哟我的小宝贝,可算到了!路上累不累?饿不饿?瞧瞧,长高了,也更漂亮了!”姑姑身上有和父亲相似的、淡淡的书卷气,怀抱却像母亲一样温暖。
“姑姑,我好想你!”安芮在姑姑怀里蹭了蹭。
“芮芮,欢迎回家。”姑父顾怀远温和地笑着,接过安芮的行李车,动作自然流畅。“你姑姑从昨天就开始念叨,一大早就拉着我们来机场等着了。”
“爸!妈!你们也太夸张了!”顾琤嘴上抱怨着,手却极其自然地搭上安芮的肩膀,一副“我妹我罩着”的架势,上下打量她,“啧,京城的水土就是养人,小丫头片子出落成大姑娘了!不过,怎么感觉还是没小时候胖乎乎的好玩?”说着,习惯性地伸手想弹安芮的脑门。
安芮敏捷地躲开,嗔道:“顾琤!我都多大了你还弹我!”两人笑闹成一团,瞬间找回了童年嬉戏的感觉。顾琤身上那种毫无保留的热情和亲近,驱散了安芮心中最后一点离家的忐忑。
车子驶向位于西湖区、环境清幽的顾家别墅。一路上,夏明月拉着安芮的手嘘寒问暖,顾怀远则温和地介绍着杭城的风土人情和安芮即将就读的杭城一中。顾琤坐在副驾,时不时插科打诨,讲讲学校的趣事和“生存法则”。
“对了芮芮,”顾琤转过头,一脸促狭,“听说你转来是为了跟林爷爷学唱歌?啧啧,压力山大啊!林爷爷可是出了名的严格,我爸当年想跟他学两嗓子都被训得灰头土脸。”他模仿着老教授吹胡子瞪眼的样子,逗得夏初直笑。
“别听你哥瞎说,”夏明月嗔怪地拍了儿子一下,对安芮柔声道,“林教授是严格,但最是惜才。他看过你爸爸发过去的录音,对你评价很高,说你的声音有灵性,像山涧清泉,又带着难得的厚度。他愿意收你,就是认可。你只管安心学习,有姑姑在呢。”
姑父顾怀远也笑着补充:“是啊芮芮,你姑姑已经跟林教授家夫人约好了,周末请他们来家里吃饭,算是正式拜师。家里三楼特意给你收拾出了一间朝南的琴房,隔音都做好了,还按你爸的建议装了套基础录音设备。以后那就是你的小天地。”
安芮听着姑姑姑父体贴入微的安排,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葱郁梧桐和远处若隐若现的西湖水色,心中涌动着浓浓的暖流。这里,不是京城那个处处彰显着顶级门楣的深宅大院,却处处充满了家的温馨和毫无保留的支持。她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谢谢姑姑,谢谢姑父!给你们添麻烦了。”
“傻孩子,说什么麻烦!”夏明月心疼地搂紧她,“这里就是你的家。”
车子驶入一个绿树掩映、白墙黛瓦的别墅区,最终停在一栋雅致的江南风格院落前。顾家的阿姨吴妈早已等在门口,满脸笑容:“小姐可算到了!房间都收拾好了,快进来歇歇!”
顾琤率先跳下车,一把拉开夏初的车门,做了个夸张的“请”的姿势:“欢迎光临顾公馆!安小姐,您的专属领地已开启,请查收!”
安芮笑着下车,深吸了一口带着桂花清甜的空气。眼前,是姑姑姑父温暖的笑容,是表哥顾琤搞怪却可靠的守护,是窗明几净、处处透着用心的新家。
京城的繁华与离别的愁绪暂时被抛在身后。在杭城,在这个充满温情的新家,属于安芮的音乐之旅,以及那场命中注定的相遇,即将正式拉开序幕。她知道,前方有严师的考验,有学业的挑战,或许还有未知的悸动,但此刻,她心中充满了勇气和期待。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背后,有京城的牵挂,更有杭城这个坚实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