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没了。
这意味着,玉门关彻底失去了远程压制的能力。
一旦箭雨停歇,城外的胡人就能像疯狗一样,肆无忌惮地将云梯搭上城头!
届时,迎接这两千不到、人人带伤的守军的,将是数万胡人精锐的白刃战。
这跟排着队去死,有什么区别?
杨凡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这边正为箭矢告急而心焦,两个后勤亲兵跌跌撞撞地冲上城楼,脸上那表情,比死了亲爹还难看。
噗通一声,两人直挺挺地跪在了杨凡面前。
“将军,不……不好了!”其中一人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们弹尽粮绝了!”
“弹尽粮绝”!
四个字狠狠捅进了杨凡的心窝,让他浑身冰凉。
“说清楚!”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另一个亲兵抬起头,那张满是烟灰血污的脸上,老泪纵横:“将军,粮……粮食,只够撑到明天早上,箭矢,就在刚才,用掉了最后一根!”
天,塌了。
杨凡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强行稳住心神,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滚木,雷石呢?总还有吧?!”
他这话,与其说是追问,不如说是在祈求。
然而亲兵的回答让他彻底坠入深渊,那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将军,也没了。”
“怎么可能?!”杨凡失声怒吼,“我不是让你们拆了百姓的房子吗?那么多的房子,木头石头还不够?”
“将军……”亲兵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您有所不知,咱们玉门关是苦寒之地,百姓穷啊,盖房多是用的土坯,除了几根房梁椽子,根本没多余的木料,我们已经把能拆的都拆了,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听完这话,杨凡彻底沉默了。
他像一尊石雕,呆立在城头,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箭尽,粮绝,滚木雷石,空空如也。
真正的山穷水尽,真正的回天乏术。
死一般的绝望,笼罩了整个城头。
然而也仅仅是片刻的沉默。
杨凡的字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就算是死,也得从阎王爷手里抢回几条命来!
极限的压力下,他的大脑疯狂运转。
突然,他死寂的眼中再次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那个亲兵,声音低沉如铁:“没有木石,那土坯呢?土坯,总有吧?”
亲兵一愣,下意识点头:“有……有很多……”
“那就行!”杨凡的声音斩钉截铁。
“传我命令,把所有土坯,都给老子搬上城墙,土坯没石头硬,但从这么高的城墙上砸下去,一样能要了他们的狗命!”
“是!”亲兵虽觉怪异,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做完这个安排,杨凡的目光猛地转向城内最宏伟气派的那座建筑——将军府。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邓玉!”
“末将在!”
“你带一队人,去把将军府,也给老子拆了!”
“什么?!”
邓玉等人瞬间懵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将……将军,您说什么?拆将军府?”
“对,拆!”杨凡的语气不容置疑。
一个亲兵急了:“将军,万万不可啊,那可是您的府邸,是您身份的象征啊!”
“身份?”
杨凡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和狂傲,他指着城外黑压压的胡人大军,声音陡然拔高:
“城要是破了,我们都得死在这儿,人都死了,老子还要那座空房子有个屁用?留着给胡人当马厩吗?!”
他死死盯着邓玉,眼神坚定如刀:
“现在,它不是什么狗屁将军府!”
“它就是一座储备着木料和石头的仓库!”
“城都要破了,别管那些虚的,与其便宜敌人,不如现在就让它,为守城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这是命令,去执行!”
杨凡的话,如惊雷般在所有士兵耳边炸响。
全场死寂。
他们看着杨凡的眼神,从震惊,到敬佩,最后化为了狂热的崇拜!
他们想起了以前那些只知作威作福、克扣军饷的狗官,别说拆自己的府邸,从他们家抠一粒米出来都比登天还难!
可眼前的杨将军呢?
为了守城,为了他们这些大头兵能活命,他连自己的家,连身份的象征,都毫不犹豫地舍弃了!
跟着这样的将军,就算是死,又他妈怕什么?!
“是,将军!”
邓玉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他重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吼声震天。
随即转身,带着一群同样双眼发红的士兵,疯了一般朝着将军府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们知道,他们要去拆的,不是一座房子。
而是一个将军,为了他们,破釜沉舟的决心!
很快,一块块晒干的土坯,一块块从将军府地基挖出的青石,一根根粗壮的房梁立柱,被源源不断地搬上城头。
这就是玉门关最后的弹药!
“砸!”
杨凡站在城头,冷静地指挥着。
守军们变得前所未有的吝啬,手中的每一块土坯,每一根木头,都成了最宝贵的杀器。
他们不再覆盖式地投掷,而是等到胡人那张狰狞的脸近在咫尺时,才怒吼着将武器狠狠砸下!
“啊——”
惨叫声中,坚硬的土坯从天而降,砸在胡人脑袋上,如同西瓜爆裂!
而那些从将军府拆下的沉重房梁,更是成了胡人的噩梦,一根下去,就能像扫垃圾一样,将一整架云梯上的敌人清扫干净!
然而胡人攻势如潮,悍不畏死,完全是用人命在消耗玉门关最后的物资。
仅仅半天。
城墙上,再次陷入了死寂。
一个士兵将最后一块石头扔下,砸死一个胡人后,他转过头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挤出一个绝望的表情。
“将军没了。”
“又……又没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杨凡身上。
他们看着这个一次次创造奇迹的男人,期盼着他能再想出一个力挽狂澜的办法。
可是,这一次。
杨凡沉默了。
他环顾全城,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苦涩。
他,也黔驴技穷了。
城内能拆的,都拆了,剩下的是百姓们最后赖以生存的家。
总不能把那些还住着活人的房子也拆了吧?那他和城外那些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真的没有地方可以拆了。
难道,天真要亡我玉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