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死一般的寂静。
杨凡看着身边那些瞬间失去战意的士兵,看着他们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他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阿古拉的目的达到了。
攻心为上。
胡人这招,玩得又狠又毒。
他们根本就不急着攻城,而是先用十万大军这个恐怖的数字压在守军的心头,彻底摧毁他们的抵抗意志。
一旦军心散了,那这仗就不用打了。
实际上就算胡人不玩这些花招,这场仗也没法打。
三千疲兵,对十万精锐。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抗。
对方可以用车轮战,轮番上阵,把他们活活耗死。
而他们呢?
他们只能依靠这仅有的一点兵力,硬生生地扛着,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更要命的是,他们的粮食,已经见底了。
守城的滚木礌石,也已经用得七七八八了。
弹尽粮绝。
这就是玉门关现在的处境。
一个纯粹的死局。
放弃吗?
投降吗?
阿古拉说了,可以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杨凡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随即,就被他狠狠地掐灭了。
他想起了那些被胡人屠戮的村庄,想起了那些被残忍杀害的妇孺,想起了廖立、马商供词里,那些通敌叛国的罪行。
胡人的承诺?
那比男人的誓言还要廉价。
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是跪着死。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为什么不站着死?
为什么不在临死前,从胡人身上多撕下几块肉来?
想到这里,杨凡的眼中,燃起了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火焰。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亲兵,猛地一跃,站上了城墙最高处的战鼓之上。
他居高临下,看着下面那些垂头丧气,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士兵。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怒吼。
他的声音盖过了风声,盖过了城外胡人的鼓噪声,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
“都他娘的给老子抬起头来。”
“看看你们那副怂样,像什么?像一群等着被宰的猪。”
“十万胡人,就把你们吓破胆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
“你们忘了,胡人是怎么对待我们大齐百姓的吗?”
“你们忘了,那些被他们屠戮的村庄,那些被他们凌辱的女人,那些被他们挑在枪尖上的孩子了吗?”
“你们忘了,他们那帮畜生,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看吗?”
他指着城内,那一片片漆黑的屋檐,声音变得愈发地高亢,愈发地悲壮。
“我告诉你们,一旦城破,死的不光是我们。”
“城里,还有数万手无寸铁的百姓。”
“你们的爹,你们的娘,你们的媳妇,你们的孩子,他们很多也都在这座城里。”
“你们想一想,如果我们投降了,如果我们放弃了,那些胡人冲进来之后,会对他们做什么?”
“你们想让你们的爹娘,被他们砍下脑袋当球踢吗?”
“你们想让你们的媳妇被他们按在地上,肆意地凌辱吗?”
“你们想让你们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跪地求饶,然后被他们一刀捅死吗?”
杨凡的每一句话,都狠狠地烙在了每一个士兵的心上。
那些士兵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们那原本死灰色的眼睛里,开始燃起了一丝光芒。
那光芒,叫仇恨。
那光芒,叫愤怒。
那光芒,叫血性。
是啊。
投降?
投降了,家人怎么办?
他们死了,一了百了。
可他们的家人,将要面对的是比死亡还要恐怖一万倍的地狱。
他们不能退。
他们身后,就是他们的家。
他们身后,就是他们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一切。
“不。”
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嘶吼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了手中的环首刀。
“老子不投降。”
“跟他们拼了。”
“对,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一死。”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为了我老婆孩子,老子跟这帮畜生,拼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一个人的怒吼,点燃了所有人的血性。
城墙上那股消沉和绝望的气氛,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同归于尽的疯狂和决绝。
所有幸存的士兵都站了起来。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看着这一幕,杨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军心回来了。
他从战鼓上一跃而下,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向前一指。
“所有人,回到你们的防守位置。”
“今天,我们就跟这帮胡人杂碎死战到底。”
“让他们知道,我们玉门关的兵没有一个是孬种。”
城墙之下,胡人的万夫长阿古拉,看着城头上那重新燃起的战意,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变成了更加残忍的冷笑。
“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巨斧,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攻。”
一个冰冷的字,如同死神的判决。
“呜——”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彻夜空。
“杀。”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山崩海啸,瞬间爆发。
黑暗中,无数的火把被同时点燃。
数以万计的火把,汇成了一条条火龙,将整个城楼下方,照得亮如白昼。
一架又一架高达数丈的云梯,被推了出来。
无数的胡人士兵扛着云梯,顶着简陋的木盾,朝着城墙发起了决死冲锋。
这一次的进攻,比白天要猛烈十倍。
几个千夫长就站在阵前,不断地挥舞着弯刀,大声地咆哮着,指挥着士兵,从各个方向对玉门关发起了饱和式的攻击。
“放箭。”
“滚木,砸。”
“雷石,给我往下扔,别他娘的省了。”
城墙上杨凡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但他依旧在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守军们红着眼睛,将手中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朝着城下倾泻而去。
箭矢,如同暴雨。
滚木,如同怒龙。
雷石,如同冰雹。
一时间,城墙上下惨叫声四起,连成了一片。
不断有胡人士兵被箭矢射穿,被滚木砸扁,被雷石砸得脑浆迸裂,惨叫着从高高的云梯上摔下去。
但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立刻就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上爬。
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