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沚拖着行李箱穿梭在南方弯弯绕绕的巷子中,最后在一个岔路口前沉默了,明明以前他能拿个相机就四处乱窜,但现在经过整改的巷道却让他感到格外陌生。
走哪边,他不确定。
但他确定的是,他迷路了。
此时天色已显出暗色,闻着不知哪户人家里飘出来的饭菜香,江沚原本就有些难受的肚子不自觉地发出了声响,无奈之余他只好掏出手机尝试导航。
但是人有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倒霉,跟老天要故意针对他似的,当江沚掏出手机后才注意到在这一天的奔波中没有充过一次电的手机早已关机了。
江沚叹着气,忍住了想骂人的冲动。但现实如此,他只好随便选了一边继续往前走想找个路人问一下。
又绕过一个巷口,能看见一个小湖,湖中未见色彩,只有一片光溜溜的枯荷静立在水面,迎着斜阳在风中轻轻颤动,和江沚此时的心境一般显得无比凄凉。
湖上跨着一座低矮的石拱桥,走过这座桥江沚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抬眼望去,仍是映着霞光的黛瓦白墙,以及一间小卖部。
小卖部前有一棵寿龄估计有几百年的大榕树,榕树的枝桠遮蔽下有好些个大爷围在一张桌子前似乎在进行着什么活动,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
江沚又往前走了两步,看清了围着的是一摊象棋桌,这时碰巧有一个大爷正要离开,他便拦住了对方:“大爷,请问从这里去东巷那边怎么走?”
那大爷听到他的话,先是愣了一会儿,才叽里咕噜地回答他。
对,就是叽里咕噜,那大爷说的就是这里的一种方言,江沚认得出来,可是他不会说,当然听也听不懂多少。
在原地懵逼了一阵,江沚才从那大爷仿若开了倍速的方言中分辨出一点信息,但毫无用处。
许是他懵逼的表情过于生动,那大爷也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笑着伸手比划了两下,似乎是让江沚等等。
江沚于是也就等了,只见那大爷转头朝棋局那边喊了一声,依旧是用方言,但这次的发言较简单,他听懂了一点,好像是在喊某个人过来啥的。
顺着大爷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在刚才的呼唤声中,围着棋桌的人群中有个人站了起来——是个红毛。
刚才江沚没注意到,现在那人站起来他才看到在一众大爷黑白相间的脑袋中,有一个染着红毛,准确来说是挑染了几大束深红色的头发,看起来就十分不羁的脑袋。
那人从围着他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江沚也看清了他的样貌。
看起来很年轻,估计也就比江沚大两三岁,五官好看,有着一双眼尾略微上挑的眸子。右耳耳垂带着一枚黑色耳钉,配上那挑染的红发,使他的长相带着一种天然的凌厉感。
那红毛此时披着一件黑色夹克,衬得身形修长挺拔,却穿着一双与画风极为不符的拖鞋,走出来还顺手提了一红塑料袋的青菜,含着一根带荧光棒的棒棒糖,浑身散发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感觉。
总之,看起来就像是个小混混,而且是混混头子的那种,不同的是他比一般小混混长得好看一些。
红毛走到了江沚面前,浅浅地瞥了他一眼,不是审视的看,更像是无意中看一位陌生人。当然,江沚和他确实也只是陌生人。
江沚默默抿了下嘴,他听说这些地方地痞流氓啥的还是有点多的,虽然这红毛跟这些大爷相处那么愉快应该不会是坏人,但抵不过打扮太有那味了。
不过幸好那大爷见人来后也没让他说话,而是直接用方言就和那红毛交流了起来。江沚默默立在旁边,他猜测大爷应该是要那红毛给他指路。
大爷两人交流完后,那红毛把嘴里吃完的棒棒糖棍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淡定地打了个哈欠才转头看向江沚,用普通话说道:“东巷那边是吗?”
那红毛的声音是匹配他长相的好听,江沚愣了一下才点头回答:“是的,您告诉我怎么走就好。”
那红毛闻言沉思了一瞬,接着他走了几步把手里提的青菜放回棋桌那边,回头便扣住了江沚的行李箱:“具体那里?”
“慧心中医馆。”江沚老实回答。
那红毛便说:“那走吧。”
江沚表情滞了滞,目前看来那红毛应该是想直接带他去到目的地的样子。
“您跟我说怎么走就好,不用那么麻烦。”他说着,心里却吐槽,别是把我带到哪个角落打劫吧。
江沚的棒球帽遮住了他的一半眉眼,他习惯性地微微低着头,只能看到自己的行李箱已经那红毛扣着自己行李箱拉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不麻烦哦。”那红毛的声音从江沚头顶传来,后者抬起头就看到对方似是一时兴起而上扬的嘴角:“直接带你去方便一些,毕竟这巷子怪绕的,万一你绕晕在这儿可不太好,有伤风化。”
说完对方就拉着江沚的行李箱抬脚便要走,边走还对后者勾了勾指节,逗狗似地示意他跟上来。
江沚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无语地闭了闭眼睛才快步跟了上去,伸手想要从那红毛手里夺回自己的行李箱,“我来拿就好,不用麻烦。”
但红毛却没有松手,只懒懒地又笑了声:“顺手的事。”
见他这坚持样子,江沚也没有再挣扎,只好道了声谢谢后默默地跟着他后面走着。
巷道十分安静,只有行李箱滚过青石板发出的声响,两人并肩走着,那红毛先行打破宁静:“你去是要去看病吗?”
“算是吧。”江沚小声回答,他外婆是慧心中医馆的医师,此番回到南江也是为了让外婆为他调理一下身体,所以也算是看病吧。”
红毛闻言啧了一声有些玩味地说:“年纪轻轻就身体不好了?”
江沚:“……”虽然不太礼貌,但他现在确实不太想回话。
但幸好那红毛还是有点良心的,见江沚沉默后语气总算正常了:“抱歉,开个玩笑,那其实还挺好的,在我们这儿也挺出名的。”
“哦。”江沚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谁知空气静了两秒红毛又开口了,他直言道:“其实你不用怕我,我很正经的。“
“?!”江沚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他下意识摆摆手辩解:“我没有觉得……”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想和我说话。”红毛打断了江沚,语气好像还有些委屈。
江沚:“……”
心思被拆穿,江沚拳头攥了攥,然后故作轻松的说:“不是的,我本身就不太爱讲话而已,你别想太多。”
“是吗?”红毛显然有点不信,但却恢复了笑意:“我真是个阳光向上的好青年,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太像。”
“我真没有觉得……”江沚继续辩解。
“你并不是第一个。”红毛解释道。
“哦。”江沚应了一声,看着对方的笑脸,有些被说服了。
东巷商业区是南江县旅游发展重点区域,所以这里的装修都是一致的古典清雅,石板青瓦、雕花石窗……一眼看去层层叠叠一间又一间店铺连成长长的街道。
到达慧心中医馆后,乔新月把行李箱递还给江沚说:“到了,去吧。”
“谢谢。”江沚接过他的行李,忙向这位好人道谢。
乔新月笑了几声,凌厉的五官化开,仿若春风拂面。
他抬手拍了拍江沚的肩,眸光闪过一丝愉悦,“不用谢,为人民服务嘛。”说完就在江沚略微抽搐的表情中飘然离去。
看着那头红毛远去,江沚还是默默改了一下自己对眼前这人的印象,这位红毛小哥虽然看起来一副桀骜不驯吊炸天的模样,刚才说话也有点不怎么中听,但目前看来似乎挺热心挺善良的。
果然,人不可貌相。
江沚在心里给这位应该是好人的红毛竖了个大拇指。
转身推开中医馆的大门走了进去,最外面就是侯诊室以及一大排的药柜,江沚闻到各种药材混合的苦涩药香,但他抬眼望去却没看到人。
观察了一番医馆布局,确认自己十分陌生后,江沚果断开口唤了一声:“外婆!”
十分响亮。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从煎药室里走里出来。
来人正是他外婆,宋慧已经七十好几岁了,长相本来是较为英气的,但老了后看起来带上了些亲切和蔼,因为常年工作所以头发有些花白,但身体状态看起来很好,精气神也很足。
宋慧一见到江沚忙拽着把他全身上下都看了一个遍,然后语气心疼地说:“这么久没见瘦了不少。”说完又摸了摸江沚的外套说:“外面冷吗,穿那么少?”
“不冷不冷。”江沚回答,“没瘦吧,外婆。”过了个年他还胖了一斤多呢。
但是在长辈眼里是事实并不重要,瘦没瘦全凭感觉来,毫无据理力争之地。
果然,宋慧闻言便抬手隔着衣物掂量了两下他的手臂说:“肯定瘦了,你胃不好,吃不了好东西,没瘦才怪。”
江沚无奈一笑,没法辩驳,只好继续配合他外婆的摆弄。
摆弄完宋慧便又推着江沚进到中医馆的诊室,配合进行一系列的检查。
他肠胃本来就不好,之前不仅很少吃早餐,吃东西也很杂,长期的饮食不规律导致他的胃老早就落下了病根。
在去年年底的时候,由于其他刺激性原因,江沚得了胃窦炎,虽然治好了,但是积沙成塔,他胃的情况更差了。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此时已经差不多八点钟,早已过了饭点,其他工作人员也相继下班了,江沚的舅舅韩阳也来到了医馆。
看着应该没有人来了,韩阳便让他们收拾一下锁好医馆的门,驱车往南巷开去。
路上,韩阳颇为疑惑地问江沚:“之前给你打完电话后,我想着让你拖着行李去到东巷怪麻烦的,想打个电话给你让你把行李放在家门前再来,但你怎么没接电话?”
今天江沚本来是打车到南巷的,但是去到后临时被通知舅妈有事出门了,家里没人锁了门,就让他先去东巷看病。
江沚当时想着南巷可以走小路到东巷,就没有打车,打算自己走小路,却没想到后面给整迷路了。
“那时手机没电了。” 他解释。
韩阳了然,又说道:“但没想到你这么久没回来,还是能找到路。”
江沚闻言想起刚才给自己带路的红毛小哥,神色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带上点尴尬说:“没有,其实是一个路人带我来的。”
“这样啊。“韩阳打了下方向盘,笑了笑。
车子开过南巷往往绕绕的道路,停在巷道外的停车区里,、几人下车又走了几步路才来到巷里的一座院落前。
江沚看了看眼前的院落,相较于四年前,院子明显翻修过了,整体上保留了一些古典的元素,建了座二层小楼。
穿过大门,可以见到院子中几乎爬满一面墙的白粉色藤本月季。
吃完晚饭后江沚便上楼整理东西了,他的房间在二楼,韩阳帮忙提着他的行李跟着他一起上去。
韩阳帮江沚把行李拎进他的房间里:“之前寄来的其他东西也在这,房间你舅妈给你收拾过了,你大概整理一下就睡觉吧,这也累了一天了,后天我再带你去学校对接材料。”
江沚应了几声,开口说了声谢谢舅舅。
韩阳看着他,走上前一步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来到这也不只是为了看病,这里的环境比海市那要舒缓一些,你借着这段时间好好玩一下,也借机调理一下心情吧。”
听到韩阳的话,江沚静默了一阵才小声道了声好。
江沚奔波了一天,在韩阳离开后就拿上衣服进浴室洗澡,洗完澡出来才收拾自己带来的东西。
简单地弄了弄他就接到了他妈的电话,聊了几分钟好不容易应付完后他的怨种姐姐江湄的电话又来了。
交流内容很简单,江湄只是问一下江沚是否安全到达以及表达对他的“思念”之情。
听着她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怎样舍不得自己,江沚只是呵呵了两声回复,少了一个天天在家和她扯皮的人,江湄开心还来不及呢。
但在电话的最后江湄还是良心了一回说:“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虽然我很嫉妒,但有机会你就好好享受,免得下次见你还是那张丧气的脸。”
“我哪里丧气了?而且我来这又不是为了玩。”江沚十分纳闷,她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呵呵。”江湄只回敬了他两声,之后又和他随便扯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挂掉的嘟声响起,江沚才松开刚才了手里一直捏着的一个相框,这是他刚才收拾行李时拿出来的。
注视了几秒,江沚才小心地把它摆好在书桌上。
相框里,两个男孩站在高山顶上,背后是连绵的雪山,他们相互搭着肩笑得正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