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好好好,哎,行了,我知道了。”章启文笑着把电话挂了,衣袖蹭了蹭屏幕上的指纹,老怀安慰地看着通讯录里章洄的照片。
章蔚筝肚子已经九个多月,孕妇裙外面套了件针织衫,靠在林家别墅花园的藤椅里,坐立难安了一早上。
林濯月给徐嘉宝介绍了新工作,在旗下的建筑公司当项目经理,章蔚筝没立场去拦,况且她月份大了,不想再管这些琐碎的事情,可终究拿人的手短,饶是她再强硬,也无法像从前一样给章启文脸色看,可要说亲近,她又实在放不下脸面。
林殊怡和章蔚筝素来关系不合,但林殊怡做人圆滑,尽可能地为彼此保留颜面,她趁出差这几日,让章启文把亲戚叫来家里做客,既尽了待客之道,也避免了与章蔚筝见面。
“是章洄的电话?”章蔚筝漫不经心地问。
章启文笑吟吟道:“是,他打电话来问候,让我放心,他在北安市一切都好,工作也顺利。”
章蔚筝皱眉:“他一个人能好到哪里去。”
“阿月忙完手头的事情,下个月就过去,他们住在一起,彼此有照应。”章启文把果盘往前推了推。
章蔚筝蓦地抬起头,眼底波光震荡,“你怎么能让他们住在一起,万一、万一......”她呼吸短促,胸膛与肚皮绵延起伏。
“你别激动,他们现在关系亲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章启文说。
林濯月和徐嘉宝在客厅里聊工作,徐铁和徐嘉元也跟了过去,蒋梅和王莹莹带着孩子们去卫生间,花园里没有别人。
章蔚筝按捺不住,声音从齿缝间逼出,“你知道林濯月是什么人!他是个神经病!他杀死了妈妈,你怎么能让章洄跟他住在一起!”
章启文紧抿着嘴,视线往别墅侧门瞟了一眼,轻声道:“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况且他那时还是个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年来,也没发生别的,他或许已经改好了。”
“孩子、孩子!我当年就是因为听你说,他是个孩子,因为林殊怡借钱给妈妈看病,所以没有把真相说出口。”章蔚筝眼圈红得厉害,“可你呢?你怎么还能跟林殊怡结婚!”
章启文答不上话来,长长叹了一声。
“妈妈肯定不是他杀的第一个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改好!”章蔚筝眼角滑了滴泪下来,她很快擦干,往嘴里塞满水果,机械性地咀嚼。
章启文备受折磨,坐在椅子里亦是红了眼。
“妈妈生病,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可如果章洄知道,妈妈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杀死......”章蔚筝强迫自己吃水果,强迫自己像无事发生,可眼泪还是源源不断流了下来。
章启文望着她痛苦的脸,喃喃自语道:“我当年或许真的做错了。”
他话音刚落,仰头却见侧门前,林濯月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远远地看过去,白色的衬衫与墙面融为一体,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炯炯看向这里。
章启文恍惚间吓了一跳,几乎从椅子上摔下去,他条件反射般站起来,冲远处的林濯月笑了笑。
章蔚筝回首看去,顿时收了哭声,默不作声把眼泪擦干。
林濯月一步步走来,步履悠闲,唇角勾着温柔的笑,走近之后,手搭在章蔚筝椅背上,弯下腰,近距离打量着章蔚筝的脸,声音轻柔地问:“姐姐,怎么哭了?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章蔚筝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脊背被人敲了钉子,身体僵硬不能动,泪痕还在,汗水瞬时滴落,流进了眼角,她眼睛刺痛,低头擦汗,粗鲁地将林濯月推开。
章启文在旁一声不敢吱,默默地关注着二人。
林濯月嗤地笑了一声,身体摇晃了两下,站稳后拿起桌上的纸巾递出去。
章蔚筝没接,再次拨开了他。
林濯月慢条斯理将纸巾撕成一条一条,“姐姐真是一如既往,永远喜欢给人添麻烦,全世界都要围着你转的。”他敛起笑,侧目看向章蔚筝,手指一松,纸屑如白雪般纷纷而落。
“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章蔚筝扶着肚子站起来,章启文连忙来扶她,打岔说:“阿月,该开饭了吧,你肚子饿不饿,屋里去吧。”
林濯月满脸笑容:“好的,爸爸。”
章启文得到了回应,逃也似的扶着女儿往里走。
林濯月背对着父女二人,犹然站在那张圆桌前,慢慢地,他掏出手机,打开了监控视频,休息日的中午,章洄正在家里吃泡面,视线停留在电脑上,手边堆满了文件。
每天都是如此,匆匆吃两口饭,熬夜到很晚。
林濯月胃里一阵翻腾,脸上犹然维持着恬静的笑容,自言自语:“没有用的家人,就应该切割掉。”
他蹲下身,朝着葱郁的灌木丛张开怀抱,风声沙沙,他听见虚空里不存在的声音。
睁开眼,阿秋没有来。
*
章洄敲完最后一行代码,已经是凌晨一点,他腰酸背痛,浑身骨头都在叫嚣,赶紧冲了把澡躺上床。
刚把手机摸出来,林濯月视频电话就来了。
章洄侧躺着,脸埋进枕头里,镜头里露出半张疲惫的脸。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章洄笑说,“我刚躺下你就来电话了。”
林濯月用了手机支架,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有点可爱地歪了一下头,章洄立马就笑了。
“我不小心睡着了,刚刚才起来。”林濯月说。
“快两点了,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章洄问。
林濯月顿了几秒,露出惊讶的表情:“两点了吗?我以为才十一点。”
“小傻瓜,睡糊涂了吧?”章洄翻了个身,反枕着胳膊仰躺,“有没有想我?”
林濯月可怜巴巴说:“我两个星期没见你了,好想你。”
“我姐下周预产期了吧?”章洄说,“正好我这里忙得差不多,能有几天空闲,我回去看看她,顺便陪你。”
林濯月幽幽地问:“不是陪我,顺便看她吗?”
章洄重新说:“我回去陪你,顺便看看她。”
“这还差不多。”
章洄有点困了,眼皮逐渐耷拉下来,腕劲一松,手机砸在胸膛上,思绪伴随着呼吸声陷入了黑暗。
*
林濯月给了徐嘉宝一个挂名经理,项目上的事情私下告诫过公司负责人,不许徐嘉宝插手,每月发放七千块底薪,福利待遇比照其他同事。
没有项目就没有提成,薪资待遇较其他项目经理差了一大截。
不管徐嘉宝是不是人才,林濯月都不打算重用他,项目搞砸了,毁招牌,项目做得好,有了实绩就有话语权,再加上彼此是亲戚,以后就难交往了。
其实林濯月不怎么担心徐嘉宝,一看就是个被父母宠坏的孩子,说话无顾忌,不知天高地厚,蒋梅也好应付,咋咋呼呼,爱贪便宜。
唯独徐铁,总让林濯月心有不安。
这个老人话极少,眼底透着狠劲儿,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把心思写在脸上,得到好处也不会感恩戴德欢天喜地,徐嘉元和蒋梅会斗嘴,但对着徐铁却有一丝隐隐的惧怕。
林濯月把二楼的空房间改了个游戏室,买了很多积木和玩具,家具边角都用海绵包裹起来,豆豆和贝贝过来做客的时候能有玩的地方,将来果果长大,也能一起玩。
林濯月坐在小板凳上,用积木搭了个城堡,豆豆把收纳箱拖过来,里面的小玩意一股脑倒出来,噼里啪啦滚了一地,砸坏了城堡的一角。
贝贝:“咦,你把城堡弄坏了!”
豆豆:“我、我可以修!”
林濯月弯腰从一堆东西里翻出小狗的摆件,小心翼翼把它放到圆拱形的门后。
豆豆扑进林濯月怀里,小手捧起他的脸,“舅舅,我素不素能修好?你索!”
林濯月搂着他:“坏了的东西就是坏了,修不好了。”
豆豆似乎有点着急,汗涔涔的脸上又浮起汗水。
林濯月擦了一下他的脑门,“坏了有什么关系,不一定新的就是最好的。”
“可是坏了要挨打!”贝贝噘着嘴,扭捏地说。
林濯月把他拉过来,“有人打你吗?”
“男孩子就不打。”贝贝无精打采地说,“妈妈不是男孩子。”
“谁打你妈妈?”林濯月握了一下他的手,“你爸爸会打人吗?”
贝贝不吭声,挣开他的手蹲到地上。
林濯月拽着他的胳膊,强硬地把他拉起来,追问道:“谁打你妈妈?是不是你爸爸?”
“不是......”贝贝带着哭腔说,“我爸爸不打人。”
“你在干什么!”林濯月还想再问,突然一声厉喝将他打断,他转回头,章蔚筝扶着肚子站在门口,脸上酝酿着怒气。
林濯月松开了贝贝,冲她笑了笑。
章蔚筝强忍着怒气说:“豆豆,贝贝,你们先下楼,要回去了。”
豆豆嚷嚷说:“我想住在这里!”
章蔚筝已近临产,身体疲乏至极,忍无可忍咣了顿火,把豆豆吓得一个哆嗦,霎时哇哇大哭起来。
章蔚筝厉声道:“下楼!”
贝贝牵起哭声不断的豆豆,瑟缩着身体往外走。
林濯月把收纳箱拉过来,手臂扫向城堡,咣当一声,垒起的堡宇瞬间坍塌,大半落进了箱子里。
“林濯月,我提醒你,离豆豆远一点。”章蔚筝咬着牙说。
林濯月莞尔一笑:“那我可以离果果近一点。”
章蔚筝脸色煞白,手掌紧握成拳,“你试试看!”
林濯月掸了掸手立起身,举步向她走去,用好奇又怜悯的口吻说:“为什么不能向前看呢?我都不计较你拿刀砍我,我不过希望你不要再把负面情绪灌输给章洄,他真的很辛苦,比你辛苦了一百倍。”
“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和章洄相依为命......”
“别再说什么相依为命!别再给自己戴高帽子了!”林濯月陡然拔高音量,“你一共养了他四年,想养他的人多得是,你清醒一点吧,不是你照顾他,是他一直在救济你!”
“我不想再听你说鬼话,你这个魔鬼。”章蔚筝呼吸急促,她跌撞着往外去,扶着墙离开玩具室,空荡的别墅里四处回荡着声音,客厅里笑声与哭声交缠,世界错乱,天与地正在旋转,章蔚筝看见了楼梯的重影,她深深吸着气,艰难地抓住楼梯扶手。
正当她恢复心绪,稳步向下时,后背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把,随着一声尖叫响起,整个人直耿耿栽向下栽,直棱坚硬的台阶一下又一下磕在肚皮上,随之而来的疼痛密集又尖锐,布满了全身。
众人听见惨叫声围聚过来,台阶之上,鲜血扫出长尾,章蔚筝身体抽搐,痛得牙关打颤。
章启文惊恐万分,冲上前扶她,“赶紧叫救护车!”
章蔚筝挣扎间死死拽住他的衣袖,瞳孔逐渐溃散,喉舌间吐出几个字:
“林、濯月、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