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票口立刻排起了长龙,清晨最早的一班车,乘客均是大包小包,拖箱上架着蛇皮袋,步履笨重,手里提着还没吃上的早餐,豆浆包子或是茶叶蛋。
林濯月觉得很新奇,莫名其妙来了句:“像高铁站。”
章洄揉了揉他的肩膀,示意他往前走几步。
人挨着人,穿着人工检票点,轮到林濯月,他把车票递出去,突然伸来一条胳膊,格挡住他的去路,刚才喝酒吐痰的男人满身酒气地插进队伍里,抢先把票塞进乘务员手里。
章洄皱了下眉,把林濯月往后带了点,“他喝醉了。”
林濯月点点头,没出声制止。
后方传来窃窃私语声,乘务员大姐睨了男人一眼,见他手里提着酒瓶子,嚷嚷道:“车上不让喝酒。”
“哪、哪条规定说不能喝酒?”男人大着舌头说,酒气熏天,脸色红得像猪肝。
乘务员并不发怵,严厉道:“车站规定,打开包装的白酒不能带上车!还有,别跟这儿插队!”
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往铁栏杆上踹了一脚,抬起酒瓶子,咕噜咕噜直接将小半瓶白酒给干完了,袖子一抹嘴,把车票往台子上一拍,凶神恶煞道:“小娘们儿!行了吧!”
乘务员磨了磨牙,没再较劲他插队的事情,冷冰冰打了孔,把车票还给他,“出门第二个站台,尾号三七一。”
男人嗤笑,拿回车票,顺手在乘务员手背上摸了一把。
“你!”乘务员眼周红了一圈,男人已经嘻嘻哈哈走远了,她忍耐再三,咬了咬牙说,“下一个。”
林濯月把车票递给她,在她查验打孔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泡泡糖,“姐姐,请你吃。”
乘务员抬头,是刚才和她说了几次话的小年轻,桌面上放着散落的泡泡糖,还有一张独立包装的消毒纸巾。
“谢谢。”乘务员终于露出笑脸,打完孔把票递给他,“第二个站台,车牌尾号三七一。”
林濯月拿着车票兴冲冲上了大巴车,上车后发现座位被人占了,大姐告知他“随便坐,坐不满”。
后排还有挨着的座位,正好两人也不想坐太前面,在倒数第三排坐下。
林濯月扒拉着前座的椅背,时不时站起来往走廊里看,乘客们陆陆续续都上来了,没人指责他坐错了位置,临开车,他才放心下来,嘀咕着说:“好像是没那么多讲究。”
章洄笑笑,环着手臂假寐,车里味道不太好闻,尤其还有一个醉酒的老哥,所幸这趟车只开一个半小时,九点多就能到周湘县。
大巴车发动,林濯月老实坐好,把章洄环着的手臂掰开,抱住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低声说:“下次想去旅游。”
“好。”章洄摸摸他的脸,掌心盖住他的眼睛,“睡会儿,睡醒就到了。”
林濯月听话地闭上眼,其实没什么睡意,几分钟后又把眼睛睁开,无趣地看着斜前方。
车前方悬着一台电视机,长途车会播放电影,林濯月等了好一会儿,上高速了也没打开,不知道是屏幕坏了,还是司机驾驶技术不行,怕被电视节目影响。
屏幕上方还有个LED时钟,显示凌晨四点,可能是修不好了,所以在车门旁还挂着一个老式时钟。
座椅可以调整的空间很有限,蓝色有点脏的绒布罩着椅子,边角用图钉打进海绵里固定,座椅上方有两个犄角用来当扶手,也可以挂一点轻便的塑料袋。
林濯月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半个小时后逐渐腰酸腿疼,坐垫下的弹簧坏了,颠了一路,屁股硌得疼。
他揉揉腰,松开章洄,坐直了身体。
章洄随之睁开了眼睛,问他怎么了。
林濯月没说不舒服,就说口渴要喝水。
可乐被章洄收进了背包里,他把矿泉水拿出来,拧开后递给林濯月:“小心喝。”
林濯月抱着矿泉水瓶小口抿着,汽车经过颠簸的地方还是晃了两下,瓶口磕在嘴唇上,矿泉水流满下巴,沾湿了衣领。
他忙把矿泉水递给章洄,拉开衣领,抖了抖里面的卫衣。
“没事,一会儿就干了。”章洄也喝了几口水,把盖子拧上,放回背包里,背包重新塞进车顶置物架。
车前方一个**岁的孩子,跪坐在座椅里,抱着椅背向后看,同行的母亲按住他的肩膀,轻呵道:“坐好,别乱看。”
小孩后座就是那个喝醉酒的男人,此刻正在呼呼大睡,架着二郎腿,没穿鞋,臭脚撅在走廊里,车头那片味道估计不会太好闻。
“妈妈,他老是踢我的椅子!”小孩儿很不高兴地说,声音很清脆。
“马上就到了,你快点坐好。”母亲朝后方看了看,她想换座位,但后方没有挨着的两人座了,孩子还太小,她不想分开来坐。
男人睡得迷迷糊糊,不断调换着姿势,撅二郎腿的时候,朝着椅背又踹了一脚。
小孩儿气急败坏,声音越来越大:“叔叔!你不要踢我的椅子!”
男人被他吓了一跳,从睡梦中醒来,目眦欲裂瞪向他:“你个傻逼玩意儿!叫什么叫!”
母亲似乎有些害怕,忙捂住儿子的嘴,示意他安静。
周围陆续传来指责声,男人恼羞成怒,和旁边的大叔吵了几句,火气上涌,越发嚣张,干脆将袜子脱了,臭脚丫撅到前座的扶手上,肆无忌惮地拱男孩的肩膀。
男孩瑟缩着身体,往母亲怀里躲,眼泪哇哇地往下掉。
章洄实在看不下去,碰巧汽车下了高速,车速骤缓,他扶着椅背往前走,对小孩母亲说:“大姐,后面有座,你们坐后面去吧。”
母亲往后方看,就见林濯月站了起来,空出了两张连着的座位。
“谢谢你。”母亲稍稍松了口气,拍拍儿子的手臂,让他站起来。
奈何男人就跟吃了秤砣,非要跟那对母子较劲,身体往下躺,越发伸长了腿,像根栏杆似的堵住男孩的去路。
章洄笑笑,折返往回走,从包里拿了个东西,又走回男人旁边。
男人不屑地觑着章洄,等着看他如何挑衅,却见他掌心露出一包软中华,径直抛了过来,落在男人肥硕的肚腩上。
男人愣住,惊疑不定地拿起那包烟。
章洄笑说:“去便利店买水找不开,顺手买了包烟,大哥赏个脸,咱们这路还得一小时,让人小孩儿去后面坐会儿。”
“谢了兄弟。”男人撇了撇嘴,把脚收回来,母子俩连忙从座位里出来,朝着车后方走去。
林濯月坐在最后排五人座中间的位置,虚拢着拳头,晃了晃手里的一枚图钉,眼神沉沉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母子俩坐进椅子里,深深吁了口气。
章洄也在往回走,见林濯月已经坐下,走到最后排中间位,身体被颠得摇摇晃晃,章洄说:“这位置容易摔跤,你要么把安全带系上,要么换张椅子。”
“就坐这里。”林濯月把图钉塞进衣服口袋里,他好不容易从椅背上拽下来的。
章洄帮他把安全带给系上,在他侧前方的空位上坐下。
汽车继续行驶了个把小时,平稳滑进停车场,引擎熄灭那一瞬间发出呲的一声,自动门打开,乘客们鱼贯而出。
林濯月看见那男人穿上鞋走远,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把口袋里的图钉掏出来,顺手扔进旁边大婶的垃圾堆里,淹没在一堆瓜子壳中间。
乘客拥挤着往前,林濯月摩挲着解开安全带,像是卡住了,摁了好几下解不开。
章洄走过来弯下腰,帮他把安全带给松开,余光瞥见他衣袖的束口绳,没什么弹性的涤纶绳,被磨得几乎断开。
林濯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松紧绳怎么断了?”
“肯定是你跑来跑去,被锋利的东西勾到了。”章洄告诫他,“下次小心点!”
林濯月很乖巧地点头。
他们没有大件行李,背上包就能出站,按照指示牌往出租车候车点走。
等走远了,林濯月心有余悸地说:“刚才我还以为你会跟他打架。”
章洄被他逗笑了:“我跟他打架干什么?犯得着吗?”
林濯月有点不太高兴地说:“这种人,你还给他烟。”
“就因为是这种人,我没必要跟他计较,难道我还要批评教育他,让他改过自新、自强不息过上好日子吗?”章洄说,“他喝的那二锅头五块钱一瓶,进站都不舍得扔,这样的人,总有人会教训他,我犯不着跟他一起进派出所。”
林濯月举一反三地说:“你买烟给吴聪,是不是,他也是这样的人?”他有点后悔,图钉不该扔掉的。
章洄被他逗笑了,捏捏他的脸,“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