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银之海微微波动，倒影中的“他”歪了歪头，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有趣。
“货币？交易之物？还是……某种象征？”
没有回应。
于是阿德里安换了个思路。
“如果水银能溶解一切，那么‘真实’的硬币应该是不被溶解的……但刚刚的尝试证明，物理触碰只会让它流散。”
他忽然想到安薇恩的提示——“和现实世界的学术理论有关”。阿德里安盯着那片流动的水银，陷入了沉思。
“你为何寻找它？”倒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戏谑。
阿德里安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水面，感受着水银的冰冷触感。“如果触碰就会溶解，那是否意味着……‘寻找’本身就是错误的？”
他收回手，环顾四周。这片空间没有边界，没有参照物，只有无尽的银色海洋和虚假的星辰倒影。
“安薇恩说，关键和现实世界的学术理论有关……”
他回忆着自己所知的炼金术理论——水银（汞）在中世纪被视为“原始物质”，象征着流动与变化。炼金术士认为，唯有通过“凝固水银”，才能得到真正的黄金。
“所以，硬币的‘真实’不在于它的形态，而在于它的‘本质’？”
他再次伸手，但这一次，他没有试图抓住硬币，而是让水银流过他的指缝。
“如果水银能溶解一切，那么‘寻找’这个行为本身，是否也在被溶解？”
倒影沉默了一瞬，随后轻笑。“有趣的想法。但还不够。”
“现实世界的理论……中世纪……炼金术……不，等等。”
他眼神一凝。
沉默。他忽然意识到——水银之海并非在考验他的“寻找”，而是在考验他的“定义”。
他不再试图抓住硬币，而是凝视着自己的掌心。水银缓慢爬上他的手腕，皮肤逐渐硬化成金属。但他没有抵抗，只是低声说道：
“如果水银能溶解一切，那么‘我’也不过是它的一种形态。”
阿德里安的余光瞥见水面的一角——那里浮现出一行模糊的文字，像是古老的拉丁文：
“Quod est inferius est sicut quod est superius.”
（下如同上，上如同下。）
——赫尔墨斯学派的经典箴言。
阿德里安猛然醒悟。
“原来如此……不是‘我’要抓住硬币，而是‘硬币’要抓住我。”
他不再主动伸手，而是静立原地，任由水银漫过脚踝。
“如果水银能溶解一切，那么‘抓取’这个动作本身就没有意义。”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不再索取，而是等待。水银之海微微震颤，一枚硬币自水中浮起，轻轻落入他的掌心。
“你理解了。”倒影再度开口，只是那身形愈发模糊不清，“真实的硬币从未消失——它只是等待被‘认知’。就和那些亘古不变的真理一样。”
“水银之海考验的不是你的‘寻找’，而是你的‘定义’——唯有当你真正‘认知’到某物的本质，它才会对你显现。”
“唯有放下执念，才能触及本质，那么，阿德里安，你明白了吗？”
倒影的最后一句话直接点出了他的名字，像是在对他说一样。阿德里安一愣，他看向倒影，惊觉那身形模糊的影子，和他进入游戏前遇到的人有几分相似。
是错觉吗？
“等等…你是谁？”他一时有些无措，他觉得自己有些荒谬，竟然向游戏里的、水中的影子寻求答案。他以为那孩子不会回应——
“…是你啊。”
话音落下，硬币在他手中凝固成纯银，水银退去，试炼终结。水银之海开始蒸发，星辰的倒影化作光点消散。阿德里安回到了密室，手中多了一块刻有水银符号的青铜碎片，收集王冠的进度也毫无意外的增加了七分之一。
神庙的另一处空间内。
洛尔坎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盐晶迷宫中央。墙壁由半透明的白色盐柱构成，在某种未知光源的照射下闪烁着冷冽的光。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咸味，每一次呼吸都让喉咙微微发紧。
“欢迎，寻求真理之人。”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盐壁中传来，像是无数细小的晶体摩擦发出的声响。
“在这座迷宫中，血液会固化，血肉会结晶。每一步都会让你更加沉重。”
“传说中，迷宫的中央生长着一颗永不腐蚀的金苹果，吃下它的人将获得真理之。找到中心的金苹果，否则你将永远凝固于此。”
凝固于此？洛尔坎不明所以，但寥寥几次的闯关经验告诉他真不简单。
通过环顾四周，洛尔坎很快了然，这是个环壁形的迷宫。
迷宫么，简单的很，洛尔坎没有多想，觉得再次多碰壁几次也该出去了。这样想着，他刚抬腿走了几步，却发现脚上的感觉不太对劲。
他低头一看，发现每走一步，自己的靴底都会粘附上一层盐晶，使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洛尔坎略一蹙眉，甩了甩鞋，但盐晶纹丝不动。
…
关于金苹果，洛尔坎并不陌生，他曾听过一些东西。
在赫斯珀里得斯花园的传说中，金苹果代表“不可触及的真理”。
可真理不就是靠不断碰壁得出的吗？
他选择了一条通道，步伐轻快地前进。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靴子变得越来越重，盐晶已经覆盖到脚踝。某个拐角处，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和他身高相仿的青年男子，神态惶恐不安，右手空空荡荡。
“……”洛尔坎眯起眼，没有追上去。那幻影很快消散在盐雾中。
又走了几分钟，他感觉呼吸变得困难。盐晶已经爬上他的小腿，像一层坚硬的壳。他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的右手——那里本该空无一物，但此刻，却隐约浮现出一只半透明的、被盐侵蚀的手。
这样下去，还没找到终点，他会先一步变作一具盐雕。
洛尔坎嗤笑一声，拔出短刀在盐墙上刻下记号。刀刃划过晶体时发出刺耳的声响，碎盐簌簌落下。“老套的迷宫把戏。“他自言自语，却突然发现——刚刚刻下的刀痕正在缓慢愈合。
“有趣。“他眯起琥珀色的眼睛，这次改用左手触碰墙壁。盐晶立刻爬上他的指尖，传来针刺般的疼痛。但他没有抽手，反而用力按进盐壁——
咔嚓。
掌心传来骨节错位的闷响，但盐壁也被他的蛮力硬生生按出一个凹坑。洛尔坎甩了甩发麻的手腕，冷笑：“看来你吃硬不吃软。“
“哈……原来如此。”他突然笑了。
他不再寻找常规路径，而是直接挥刀劈砍挡路的盐墙。晶体崩裂的轰鸣声中，他突然注意到某个反常现象——某些区域的盐晶生长速度明显更快一些，而另一些则几乎静止，他迅速意识到这便是中心的区域。
“生长方向…是朝着那个位置？“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眯眼望向迷宫深处某个隐约发光的点。所有盐壁的纹理都像被无形之力牵引般，朝那里微微倾斜。他不再犹豫，利落的砍开了阻碍。
当洛尔坎靠暴力破开最后一道盐墙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吹了声口哨——
迷宫中心没有想象中的圣树，只有一个悬浮的盐晶祭坛，上面放着一颗纯金的苹果。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祭坛下方：无数盐化的尸骸保持着伸手抓取的姿势，有些已经和地面融为一体。
“贪婪者的墓碑？“洛尔坎漫不经心地用刀尖戳了戳最近的盐尸，尸骸立刻崩塌成沙。他绕着祭坛踱步，发现金苹果表面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一个模糊的独臂人影，以及——一位戴着兜帽的少年。
“原来如此。“他突然笑了，收刀入鞘，伸手弹了弹盐沙，“感谢你们的牺牲啊，朋友。”
他没有选择直接拿取苹果，而是从腰间解下酒囊，将烈酒泼洒在祭坛周围。随着酒水一滴滴渗入盐晶，整个祭坛开始发出细微的崩裂声。
盐溶于水，这是基本常识。
最后一滴酒落在祭坛基时，整座盐晶迷宫也趋于崩解，金苹果自动坠入他手中，洛尔坎用左手接住它，在手里抛着把玩。
盐晶构成的穹顶裂开一道天光。
“你通过了。“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情绪，“但记住，能溶解盐的不只是水…还有血与泪。“
“真理之重，不在于逃避，而在于承受。”
我逃避什么了呢？洛尔坎嗤笑一声。苹果在他的手中化作一把青铜钥匙，盐之迷宫随之崩塌。
洛尔坎回到密室时，正巧看见阿德里安也从蓝色光幕中走出。他抛了抛手中的绿色碎片：“耽误了点时间，那些盐渣子挺烦人的。“
阿德里安注意到同伴的左手袖口沾满结晶，而洛尔坎的脸色似乎比进入试炼前更苍白了些。
但还没等他询问，他就听见那对姐妹的声音。克劳娜的惊叫从另一侧传来——
“科琳娜…你的眼睛？！”
小小的女孩摘掉了眼睛上的布条，回抱住了她的姐姐。阿德里安惊愕的发现，她澄澈的紫色眼眸如同水晶熠熠生辉。
“有奇怪的人对我说，＇小妹妹看不见东西？这可不公平＇所以，我就能看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