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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凋零的花

作者:一斤大西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戒律堂那口悬在绝壁边缘的镇魂钟,今日又响了。


    不是警世宏音,是另一种声音,一种被碾碎、被撕扯、被硬生生钉入魂魄时才会发出的尖啸,惨烈得能刮掉人耳膜。


    那声音粗粝的像垂死野兽被滚油浇透喉咙,一下又一下,毫无章法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又被狠狠弹开,回荡在飞云派九峰十八涧之间。


    一只低飞的仙鹤被这突如其来的锐响惊得猛地一抖,雪白长颈慌乱地向上抻直,翅膀凌乱地拍打了两下,发出几声短促的“唳!唳!”的抱怨,旋即奋力拔高,头也不回地冲向远处云雾缭绕的青翠山峦,仿佛多留一刻,那污浊的痛苦便会沾染到它洁白的羽毛。


    声音的源头,是戒律堂深处,那座终年弥漫着血腥与腐朽气息的刑室。


    梁栎躺在刑室外不远处的软榻上,姿态慵懒得如同午后晒着太阳的猫。


    她身前一张紫檀小几,上面摆着一只撕开了大半的油亮烤鸡。金黄焦脆的鸡皮裹着汁水丰腴的嫩肉,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与刑室里飘出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格格不入。


    她慢条斯理地撕下一条鸡腿肉。


    油光润泽了她的指尖,在暖阁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腻滑的光。


    她将鸡肉送入口中,贝齿轻轻咬合,细嚼慢咽,姿态优雅,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美馔。


    只是那双漂亮得杏眼里,空茫茫一片,找不到一丝享用美食的满足。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空洞。


    “呃——啊——!”


    又是一声扭曲拖长的惨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凄厉,仿佛灵魂被彻底撕开前的最后哀鸣。


    那声音穿透厚重的墙壁,直直撞进耳中。


    梁栎咀嚼的动作微妙地停顿了,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淡薄的的兴味。


    期待的哀嚎没有再次响起,她秀气的眉头蹙起,像是被什么极其微小的瑕疵打扰了兴致的艺术家。


    眼底的波澜也随之沉没,复归一片死水。


    “啧。”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鼻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她将手里那半条还没来得及咬的鸡腿肉,意兴阑珊地丢回盘中。


    油腻腻的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落在一旁雪白的丝帕上。


    但她没有擦,只是任由那层薄薄的油光覆在指尖,像一层冰冷凝固的釉。


    旁边伺候的两个小侍女垂着头,身体绷得像两块僵硬的石头,呼吸都放得极轻极浅,生怕惊扰了软榻上那尊喜怒无常的玉佛。


    空气里只剩下刑室传来的断续呜咽,还有窗外山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衬得阁内愈发寂静。


    梁栎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滑过雕花的窗棂,掠过窗外一成不变的流云苍松。


    飞云派仙家气象,云蒸霞蔚,仙鹤翩跹,是多少凡人梦寐以求的圣地。


    可在她眼里,这景色看了十几年,早就看腻了,腻得令人作呕。


    要不,继续逗弄蚂蚁?转念便被梁栎否决。


    蚂蚁被踩得多了,挣扎都变得千篇一律,连恐惧都透着一种令人厌倦的麻木。


    她甚至开始怀念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小花了。


    至少当小花眨巴着那双看似懵懂的眼睛,一脸“真诚”地建议她“小姐可以弃仙从魔”时,梁栎是真的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令人血液微微发热的“意外”。


    多黑的心肠啊!多有趣的提议!可惜……小花还是太没骨气了。


    十二道噬魂钉才打进去一半多一点,人就快没了。


    真扫兴。


    梁栎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手腕上一只羊脂玉镯,玉质温润,触手生凉。紧贴着皮肤,却带不来半分清爽,只有一种渗透骨髓的寂寥。


    她微微侧头,目光似乎想穿透厚重的墙壁,去看看刑室里那摊没用的“东西”,但终究还是懒得动。


    窗外,惨嚎彻底消失了。


    连带着刑室里那种令人牙酸的金属穿透骨骼筋膜声也停了。


    世界安静下来。


    寂寞重新裹住了她。


    烤鸡的香气凝固在空气里,令人反胃。


    “没意思。”


    梁栎轻轻吐出三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空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倦怠。


    突然,一阵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议论声,顺着敞开的雕花窗棂,被山风断断续续地送了进来。


    声音来自下方通往戒律堂的石阶小路,是几个刚刚轮值下来的戒律堂弟子。


    “听说了吗?外门那个叫方怜的,昨儿个又没死成!”


    “啧,坠下断魂崖啊!那可是连筑基修士都十死无生的地方!她一个炼气三层的,居然……”


    “邪门!真他娘的邪门!据说巡山的李师兄找到她时,人挂在半山腰一棵歪脖子老松树上,浑身是血,骨头怕是断了不少,可偏偏吊着口气!这都第几回了?”


    “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上次被赤练蛇咬了,毒入心脉,结果莫名其妙自己好了。


    再上次误闯后山禁制,被雷劈得外焦里嫩,愣是扛了过来……这丫头,命硬得不像话!”


    “我看呐,八成是身上有什么古怪,要么就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这种来历不明的弟子就不能进我们飞云派!”


    附和声一声接着一声,美妙的“嫉妒”气息笼罩着他们。


    “断魂崖…坠崖未死?”


    软榻上,梁栎一直意兴阑珊拨弄玉镯的手指,蓦地顿住了。


    那层覆盖在她眼睛上的无辜表象缓缓裂开。


    缝隙之下,是骤然升起的贪婪光彩。


    她坐直了身体,方才还慵懒的身躯,此刻每一寸线条都绷紧出蓄势待发的张力。


    “炼气三层…断魂崖…没死成?一次是侥幸,两次是运气,三次四次五次?”


    梁栎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在她舌尖滚过,带着一种品尝新奇滋味的探究。


    她的目光,不再漫无目的。


    它们缓缓抬起,精准地投向窗外声音消失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屋宇山峦,牢牢锁定在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身影上——


    那个叫方怜的外门弟子。


    嘴角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


    那不是一个温和的微笑,也不是恶意的狞笑。


    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足够结实足够耐打的“玩具”的兴奋。


    梁栎将那根沾着油光的食指抬起,送到自己眼前,粉色的舌尖探出,极其缓慢地,沿着指腹轻轻舔过。


    “方…怜?”


    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抵着上颚,似是回味。


    一股久违的细密如电流般的兴奋感,顺着她的脊椎骨一路窜上头皮。


    一种比看小花受刑时更纯粹,更强烈的刺激。


    小花太脆弱,像一捏就碎的琉璃盏,空有表面的“黑心”,内里却不堪一击。


    而这个方怜……


    她像一颗被顽石反复碾压却依旧顽强冒出绿芽的野草,带着一种令人烦躁又忍不住想看看她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的生命力。


    有趣。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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