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伍郅明离开后，日子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运气好了朝八晚十、运气不好两三点还在陪着领导打麻将，忙得晕头转向；也有什么不一样了，比如在听同事提起北方某座城市时，他会下意识想到那个第一次见面就送了他一个苹果的人，然后又迅速将他赶出自己的脑海投入到工作中。
腊月二十八，年会结束后今年的工作算是正式结束了，伍郅明开了一个小时车回到家，开始了难得的清闲生活，只是时不时会被父母嘲笑又当年了一年的单身狗。
叶崧高中毕业就出柜了，头两年父母虽然没有很激烈地反对但依旧十分抵触，完全不跟他聊这个话题，当做没有发生过，后面慢慢自己也看开了，觉得男女无所谓，反正都是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逮着个机会就催他，非常担心他以后孤独终老。
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春晚，叶崧在一堆微信祝福消息中发现了一条拜年短信——来自伍郅明，一句“新年快乐”还贴心地加了落款，估计是群发的。
“新年快乐，伍老师。”
接近十二点，叶崧才官方地回了他一个祝福，然后迅速将手机收起来，阻止自己的思绪继续发散。伍郅明在以为不会跟他再见的情况下才会送他一个苹果，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仅仅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相遇，工作性质特殊导致他们在在某些私人生活上会比别人更加谨慎一点，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兴起闹出更大的麻烦，节日的一句祝福就已经够了。
所以，当这一来一回的“新年快乐”第三次出现在叶崧的手机上时，叶崧刚结束一段恋情不久，对方是他妈妈给介绍的，从认识到最后分开用了半年多，叶崧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反而只觉得庆兴，俩人性格完全不合加上叶崧工作时间不稳定，经常周末加班，在一起的三个月俩人基本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弄得他心力交瘁，现在分开了反而很轻松，唯一不开心的只有他父母。
“崽啊，马上29了，明年就30了，你一点不着急吗？”照例回完伍郅明的消息，正在惊讶伍郅明竟然还没把他的电话删除的时候，叶母突然就开始念叨。
“我不急啊，30怎么了？又不是到了30不谈恋爱就得枪毙，你们也别老是操心我了，我自己有数。”
“你有数什么有数？要不让你爸给你介绍吧，他们单位有个小伙子听说人还挺不错的。”
“爸，你们单位小伙子喜欢男的女的你都知道了？”叶崧有点惊讶。
“知道了呀，人家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他说喜欢男生，我们就知道了，诶收收你那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时代在进步，你也别把我们想得跟个老封建一样。”
“那确实是我没见过世面了，你们那小伙也挺勇的，这就在单位出柜了。但是介绍给我就算了，我不用你们介绍，不然到时候又掰了你们多尴尬啊。”
“呸呸呸，人都还没找到呢说什么掰不掰的，大过年的多不吉利，况且你现在没对象我跟你爸也挺尴尬的，别人老是问我们，况且送出去的礼钱什么时候收得回来呦。”
“不是就算我谈了，我跟我对象俩男的，你们准备怎么收钱？拉着他认干儿子？”
“我们认干儿子也行，你们结拜也行，反正能把钱收回来就行。所以请你努努力，我跟你爸的钱就靠你了。”
“好好好我一定努力，争取不让你们的钱打水漂。”熟练敷衍完父母，叶崧拿出手机刷着朋友圈，看朋友同事晒年夜饭、晒烟花、晒不同城市的年味，叶崧捧场地给每个人都点了个赞，滑到一张图片时晃了一下神，那是一个家在T市的同事发的院子里的一棵挂满红色小灯笼的树，枯树枝上、灯笼上已经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雪打花灯，是叶崧这个土生土长D城人从未亲眼看见过的场景，一南一北隔了两千多公里，叶崧忽然对北方的冬天来了兴趣，“明年我们可以去T市过年。”父母没听见叶崧的小声嘟囔。
叶崧也并未再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说。T市，离X院所在的G城真近啊。
2024年2月20号，年后返工的第三天，叶崧跟研发的同事聊天时听他们说到公司新接的一个项目，项目承研方是X院，众科承担其中一个子项目，跟X院关系比较紧密，那边催方案催得挺紧，据说会派一个技术过来驻厂指导，其实就是来监督加催进度，研发的同事跟他开玩笑，“崧哥，你们给人专家的接待规格安排得高一点，让他到时候不好意思折磨我们。”
“行啊，我就往最高规格安排，到时候领导问起来我就说招待费从你工资里扣。”
“扣吧，反正现在我们的工资是计划扣完质量扣，市场扣完保密扣，不差你们行政了，公司最底层无所畏惧。”
“得了吧，每个部门一有不顺心就直接在群里艾特总经理告行政部的状，到底谁是公司最底层啊。不跟你扯了我们一会儿还开会，估计就是说你们这个事儿。”
收起心里泛起的那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叶崧朝会议室走去，果不其然是要说X院驻厂技术人员的接待安排，三天后也就是下周一来，驻厂时间暂定的是六个月，住处X院安排，公司这边指定了司机小王负责日常的接送，因为来的是技术且项目任务紧，上面领导给行政传达的意思是就不安排饭局了，外务这边只需要在平时做好沟通，及时协调配合就行。出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期许，叶崧主动接了日常对接的任务，惹得赵雪好奇地看了他好几眼，还没散会就偷摸给他发消息问他怎么开始抢下面人的活了。
叶崧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同时在心里把自己的行为定性为“对一位聊了三年网友即将到自己城市的正常的期待”，虽然这三年间两位网友的聊天内容仅限于一句“新年快乐”，虽然他甚至并不知道来的人是不是这位网友。
直到星期天看到研发同事发过来的专家信息时，叶崧心里那颗硌了他几天的小石子才算是消失了，“伍郅明”三个字和后面那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让他又想到了三年前的冬月，想到了伍郅明离开的背影和那句“只是想送一个给你”。
三、
手指在拨号键上徘徊几个来回后，叶崧终于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按键。
“喂，伍老师您好，我是众科的叶崧，负责您在众科驻厂期间的接待工作。”
“嗯，我知道，叶崧。”
“是这样的伍老师，今天打扰您是想跟您确认一下明天的行程。我这边看到您是早上十点到D城机场，送您到C厂附近的宾馆办理入住之后，您看您是直接到公司呢还是在外面吃过午饭之后在过来？”
“直接去你们那边吧，我跟张博那边约了个一点半的碰头会。”
“好的，那我跟司机交代一下，到时候您到公司来吃午饭。我加您个微信吧，您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跟我说。”
“你加吧，就这个号。”
“行，那一会儿我把司机的电话发给您，您明天跟他联系就可以。另外公司给您安排了一辆车供您日常使用，明天司机会把钥匙给您，如果您觉得司机接送不方便的话也可以用那辆车。”
“好的，谢谢。”
“那您还有其他什么要交代的吗？比如饮食、酒店布置？”
“确实有一件。”伍郅明停顿了半晌，“你可以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我以为我们已经挺熟了。”
挺熟？三年发了六条短信的熟吗？叶崧不理解，但叶崧尊重客户的社交习惯，“好的，那如果有其他问题你直接联系就行”
“好，今天就先这样了，拜拜，明天见。”
“再见。”挂掉电话后，叶崧加上了伍郅明的微信，把司机的信息和联系方式发给了他，他的头像是一幅画，画的是一个抱着一束花的Q版小人蹲在路边抚摸着一只小猫，非常幼儿园的画风，朋友圈三天可见，什么也没有，叶崧没了探索的兴趣，放下手机摆弄他的花花草草去了。
?
伍郅明好像瘦了点，但看起来比两三年前更成熟了，这是叶崧隔着会议室的玻璃门看见他的第一反应，他正专注地看着项目负责人在白板上的演算，时不时低头在笔记本上进行记录。叶崧看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没注意到伍郅明此时刚好抬头望过来的眼神。
刚开年，工作没有那么忙，这一周叶崧基本上就是在摸鱼中度过，虽然揽了个一对一服务的活，但是伍郅明大概是属于模范甲方的类型，也有可能是因为项目实在繁忙，这一周他愣是没给叶崧提任何需求，这也导致这一周里他们两人虽然在同一个地方，但愣是没说过一句话，面都很少见上，只是偶尔在中午吃饭的时候隔着人群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叶崧觉得没意思。
周六下午，叶崧照常去花市买花，却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伍老师？你怎么在这边？”
“叶主管？我过来买点绿植和鲜花，给房间酒店里增加点人气儿。你一个人吗？”伍郅明一只手抱着一束卡布奇诺玫瑰，一只手拎着两三个放着多肉的塑料袋，看上去也很惊讶在这儿遇到他。
“对呀一个人过来转转，要不我帮你拿？你是打车过来的吗？”叶崧指了指他手上的袋子，想着没听到小王说伍郅明今天要用车，估计等会儿不太好回家，还提出等会儿把他送回去。
“行啊，那麻烦你了”说着把手里的卡布奇诺递给了他，“你还要逛吗？不逛了的话等我两分钟我再去买两支向日葵就走。”
“我再逛两圈，我买点营养剂。”叶崧抱着花和伍郅明并肩走着，“我还挺喜欢卡布奇诺的，但是好像很多人觉得它看起来像是蔫了，没想到伍老师你也喜欢？”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后来看多了发现确实挺好看的。”伍郅明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我看你对这儿挺熟悉的，经常过来吗？”
“我每周都会过来逛逛，家里有个小露台，之前空着没打理过，后来工作太忙，空闲的时间比较琐碎所以基本都呆在家里，就开始弄些花花草草。”
“都是一个人来？”
“嗯？是呀。”叶崧还是顺着他的话回答，“如果你房间需要换新的鲜切花可以给我说一声，我可以每周帮你带，当然每天也行。”毕竟叶崧的工作就是伺候他。
“那倒不用，如果叶主管不介意的话让我每周跟你一起来逛就行了，毕竟我孤家寡人人生地不熟的，跟你一起也有人说说话，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叶主管的独处时间？”他嘴角含笑。
叶崧也跟着笑道“不会，两个人逛总比一个人有意思，那周末我提前跟你约时间，然后去酒店接你。”
好心情可能会传染，俩人一路说说笑笑，完全没有两年多未见的尴尬。
帮伍郅明把花送到房间后，叶崧顺手把包花的纸壳拆了，“逛得有点久都有点蔫了，醒花估计得多醒会儿。我帮你一起先把花打理了？不然晚上你一个人还得弄半天”
伍郅明道谢后去把浴缸里放满水，拿着剪刀跟叶崧一起把叶子修剪完放进浴缸醒花，打理鲜花的时候两人难得的安静了下来没再交谈，伍郅明修剪完花杆和多余的叶子便把花递给叶崧，由他把灰霉或者枯黄的花瓣扯掉，再靠着浴缸壁放进水里。两人相向并排斜坐在浴缸沿上，偶尔伍郅明伸手拿花的时候膝盖会碰到叶崧，但他看上去并不介意，像是没有察觉到，弄得叶崧一边尴尬一边又不好躲开，不然显得太刻意了。等好不容易把这些花处理完，叶崧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准备告辞，再呆下去他怕是要给伍郅明抠出一个总统套房了。
没想到刚站起来，伍郅明却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叶崧一怔，微微低头询问地看向伍郅明。
“叶崧，我刚刚在花市问你，是不是一个人去的花市，你说是。”伍郅明仰头看着叶崧，深吸一口气问道。
“嗯？对呀。”叶崧没懂他怎么又提起了这个问题。
“其实我想问的是，你现在是单身吗？如果是，我想追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