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桔梗十四岁的年纪。
父母双亡的贫苦女孩,带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妹妹,本会像这乱世之中的其他凡人一样,很快在战争、疫病或者妖怪的侵袭中死去。
偏偏上天赋予了她一身无比强悍的灵力。
偏偏是这样的灵力,让她被伊势神宫的巫女看中,抱着妹妹枫进入了那个能让她们吃饱穿暖的地方。那时,桔梗还不知道成为一名巫女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而稍稍长大一些以后,繁重的课业修行已经让她来不及去思考这些看起来十分无聊的问题了。
直到十四岁生日那一天。
这是她作为见习巫女的最后一天,按照神宫中的规定,她需要去往南边的密林中杀死一群经常在人类城镇中作乱的络新妇,捣毁它们的老巢,然后才可以算是正式出师,从此领着枫离开伊势,四海云游,直至找到适合她的神社为止。
以她这些年来在神宫中修习到的本事,对付一群蛊惑人心的络新妇本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当她追踪一只络新妇来到她们的巢穴中心时,桔梗才发现自己大意了。
密林深处,蛛丝像骷髅头上失去光泽的白发一样扭曲交缠着,高耸入云的树木将这一片天地遮挡得昏昏沉沉。
瘴气就是这个时候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夹杂着络新妇们尖利而阴森的笑声。
桔梗握紧了手中的弓,勉强稳住心神,二指间夹住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倏尔,符纸无火自燃,一瞬间青蓝火焰将四周的蛛丝焚烧殆尽。此方天地在刺眼的光亮中现出了密密麻麻的人面蜘蛛。络新妇们尖啸着向她吐射毒针,在这如密雨般的攻击中,桔梗一边挥动长弓抵挡,一边见缝插针地射出她的破魔之箭。
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
阳光落满这片被焚烧干净的空地时,桔梗终于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但还有数十只络新妇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它们领教了这个可怕巫女的实力,一时不敢上前。然而,对方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让它们知道,巫女就快要力竭倒地了。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十四岁的见习巫女撑着自己的长弓,满脸警惕地盯着窸窸窣窣靠近的这批络新妇。眼前满是重影,耳边充斥着妖怪们桀桀的怪笑声,它们在说,巫女,乖乖地成为我们腹中之食吧……
“我才不会死在这里呢!”
桔梗厉喝一声,最后一支破魔箭射出,与此同时,相反方向挥来一道绿光,两股不同力量的相撞瞬间让这剩下的络新妇灰飞烟灭。
“太厉害了!不愧是杀生丸大人,只一招就消灭了这么多络新妇!”低矮的灌木从中,一根造型奇特的人头杖一颤一颤地由远及近,接着,一只身穿棕色直衣,长着河童面目的小妖怪满眼崇拜地钻了出来,与力竭倒地,不得不倚在树根处的桔梗撞了个正着。
“巫女?!”
河童吓了一跳,直接蹦到一只黑靴后面。
是一个银发男人。
不,准确地说,是一个男妖。
尽管他那华丽的衣饰和俊美的面容十分具有迷惑性,但他散发出的强烈妖气和周身凛冽的气场无一不在说明,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远比那群络新妇危险得多。
桔梗下意识地伸手向背后,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在与络新妇的战斗中,她的箭已经用光了。此刻的她面对这个妖怪,根本毫无胜算。
怎么办……
握住长弓的手背青筋冒起,白衣绯袴的巫女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作防御状。但下一刻,一阵风带过,那身披白裘的男妖已从她身前直直走过,仿佛不曾看到地上还有一个喘着气的人类巫女。
桔梗绷着身体,视线扫到角落里一支残箭,心神一动,就地一滚,残箭落入手中。搭弓上弦,破魔箭指向了前方那白色的身影。
男妖停住了。
桔梗的手有些颤抖,但是此刻,她觉得自己已别无选择。巫女的使命就是要与妖怪战斗,哪怕为此牺牲生命……
“巫女。”
那被河童称作杀生丸大人的男妖忽然开口道,声音冰冷,却如击石碎玉一般。
“奉劝你放下箭。不要自不量力。”
“我不会让你去伤害附近的人,哪怕我因此而死。”桔梗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灵力还没有耗尽。
那男妖却是哼笑一声,不屑道,“我对你们的命没有兴趣。”
“尤其是一个受伤的女人。”
“你太弱。”
说完,也不等桔梗如何反应,便再次前行,很快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没有被杀,也没有战斗。
再也感受不到那凌冽妖气之时,桔梗才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弓,脱力倒在地上。她这一身灵力从来都被各路妖怪觊觎着,没想到在成为正巫女的试炼前夕,竟碰到了这样奇怪的妖怪,而她竟也没有遵守神宫的巫女守则,与这妖怪拼个你死我活……
但对于十四岁的桔梗来说,暂时想不通的事情,她不会浪费时间去深思,自然,她也不会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还有与这妖怪的再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