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姜旻白便接管了日轮,掌握着丹晖国的生杀大权,尊号封戎尊主。
她比之前强大太多,灵力轻易便可夷一城池,加上日轮的助力,更是所向披靡,万人拜服。
也是从那天起,姜旻白便一直活在梦魇里,她的记性开始变得很差,有时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在金乌殿内踱步,希望能有人来找她复仇,哪怕来只怨灵也好,可谁也没来,他们真的就那样化作了一捧尘土,存在于那灰白的墓碑上。
丹晖国的主人就这样一直守护着万民万众,安稳地度过了百余年,这份安稳长久到似乎都不需要一位国主了。姜旻白还是在金乌殿内,她的容颜从未老去,像个孤魂野鬼。
在姜旻白第一万次抚过那些墓碑后,她恍然,也许自己有一天也会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她便亲手为自己打了一副棺材,就放在庭院的一株红梅下,甚至每晚都睡在这棺材里。
可她低估了自己的修为,她根本没那么容易死。
也许又过了百年,往事都成云烟,那些年华终要逝去,她还是没能想起来自己究竟忘却了何事,只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这个苍老而孤寂的游魂最后看了一眼红梅,躺在棺木内微笑着闭上了眼……
“喂,翠心,你的药靠不靠谱啊,怎么半天还不见醒?”一个男子吊儿郎当的声音闯了进来。
“与其怀疑我的药,不若怀疑你是不是下手太狠。”一个声音冷冽如雪,脆若冰碎的女子答道。
“你质疑我‘玄刃飞寒’?我剑锋特地偏了两寸有余,怎么可能取她性命?”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男子,哼哼两声,语气颇为自信。
姜旻白动了动手指,脑中一片混乱,身体也颇为虚弱无力,只觉得那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
听起来很像那个人……
哪个人?
突然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惊得姜旻白猛地睁开眼。
一睁眼闯进眼帘的是漆黑的穹顶,以及站在姜旻白身边还在交谈的三个人。
翠心?姜旻白一眼便认出了那位冷若寒霜,青纱覆面的女子。
翠心?这里是千铩阁?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又响起来。那你又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神识中?
那声音质问着姜旻白,姜旻白想起身,可发现自己无法完全操控这具躯体,只能作罢。
看来我只是依附在此。
姜旻白定定神,闭上眼道,你不是依稀也知晓答案了吗,我也是姜旻白,不过我是百年后的你。
百年后的我?猜测得到证实,姜旻白一时无法捋清状况。那你又为何……会回到现在?
还能是为何,死了。不过为何没入轮回,我也不清楚。
死了?得知自己的结局,姜旻白也有几分惘然,不过死生乃人生注定,她只想知道那件事,她是否做到了。
拓跋昼呢?你死之前有没有……杀了他?
当然,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想到这里,许久没有情绪波动的封戎尊主语气还是带了几分森冷。
姜旻白笑了,语气带着一模一样的寒意。
我也定不会放过他。
哼,那是……
还没等封戎尊主说完,一只手便探上了她的脉搏,一个声音文雅的男子道:“带回来三天了,怎么还不见醒?”
“她精神受了很大打击,还被生损内丹,更何况……”翠心顿了顿,“还被捅了个对穿,保住命就不错了。”
封戎尊主闭着眼都能想象到翠心的白眼。
“诶诶,翠心,你是没见那拓跋昼警惕的模样,要是把他惹急了发动日轮,只会两败俱伤。此招虽险,但也不失可取之处。”
这人是……?
你……不记得了?
我记忆有损,百余年前的事大多都记得不甚清楚了,还有些混乱。封戎尊主叹了一口气。
……他是沙,千铩阁第一杀手,正是他在刑台上把我捅了个半死,骗过了拓跋昼。
沙?
姜旻白睁开眼,正好对上沙看过来的眼睛。
相视一瞬,那人眼眸一弯,和几日前他浑身的肃杀截然不同,那些冷锐被这笑意倏地冲散了。
“醒了醒了,走了,带去给首领复命。”沙雀跃起来,把姜旻白一把从床上扛起,站在两边的两人更是阻拦不及。
喂喂喂!
紧接着姜旻白便被安放在了一把带轮的椅子上,脑袋还懵着,沙又给她裹过来一张毛毯,摸上去暖意融融。
这病患般的待遇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伤患啊……
“走啊,牵机、翠心?”沙见旁边两人呆在原地,挠挠头。
牵机:“……”
“只有武力的家伙……”翠心叹了口气,俯下身问道,“旻白姑娘,你感觉如何?”
“我没事,多谢你。”姜旻白向翠心笑笑。
“那便走吧,首领等了很久了。”翠心起身双手笼在宽袖下,走出了屋子。
此处陈设倒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千铩阁内部也和外部一样通体漆黑,不同的是内部有许多鬼烛灯照亮,这些鬼烛灯可昼夜长明,如夜幕中的闪闪星光。
千铩阁首领找我做什么?
这……说来话长,只是千铩阁虽并无恶意,但也颇为凶险,需得万事小心。
哦?
不过嘛……如今我们倒可以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
话音未落,便听封戎尊主“哎哟”一声,捂住了胸口。
身边三人皆是脚步一顿,翠心和牵机都转头看着推着轮椅的沙。
沙有些紧张地问翠心:“难道我捅的那刀还没恢复?被首领看出来我又要挨骂了。”
“我……我没事。”封戎尊主秀眉轻蹙,气息不稳,“我也不会告诉千铩阁阁主你捅了我的。”
“你别逞强,我会负责的。”沙似乎是第一次照顾伤患,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为姜旻白渡着灵力。
姜旻白简直要给封戎尊主鼓掌了,简直是千年的狐狸。
还能是什么法子,此时不仅身受重伤,还内丹受损,上上策当然是抱最粗的大腿啊!
金乌殿内焚着香,缕缕香烟轻缓地缭绕在大殿内,拂过鎏金柱上镶嵌着的一颗颗夜明珠,攀至殿顶上的浮雕蟠龙藻井,再跃到高台上青年的金冠上。
青年眉目俊朗周正,正持着笔端正地写字,紫檀长桌上空荡,除了砚台纸笔便唯有一株开得放肆的牡丹,和青年冷峻的面孔不甚相称。
“有什么事?”青年抬眼,是一双和姜旻白同样的琥珀色眼睛,霸道地彰显出他的身份——拓跋氏新任宗主,拓跋昼。
阶下的门徒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开口:“宗主,叛贼既已伏诛,那如今万葬坑净化除怨的空缺该如何安排?”
拓跋昼揉了揉眉头。
这万葬坑是百年前就遗留下来的阴邪之地,具体怎么形成的,谁也说不清楚。
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这万葬坑是百年前玉真国的埋尸地,不过就连这最令人信服的说法背后也隐藏着巨大的谜团。
百年前这玉真国国力强盛,还有一名灵力高强的圣女,传说她一人之力便可抵御上古魔族入侵,甚至到了即将飞升成仙的境界。
按理说照这样下去,根本轮不到拓跋氏建立丹晖国,可正当圣女历劫飞升之际,玉真国突遇天灾遭受重创。那圣女不顾天劫赶回去,倾尽全部灵力仍然是于事无补了。而后玉真国被魔族攻破,生灵涂炭,堆积成山的尸体被丢进了万葬坑,举国上下,祖孙父母兄弟姐妹全在这深不见底的坑内相见。
早年不乏有阴谋论者说,什么狗屁天灾,肯定是遭魔族设计,欲图趁圣女历劫之际问鼎天下。
可这种说法很快便不攻自破了,因为自从魔族屠戮玉真国后,便消失在了世间,再没人见过魔族的踪迹。
而后便天下大乱,直到拓跋氏携同盟问鼎天下。
不过这万葬坑里的怨念并没有随时间消散,反而愈演愈烈,常有暴动伤人之事,于是拓跋氏便接管了这个差事,派姜氏负责净化渡怨的事宜。
如今盟中姜氏被驱逐,这个位置也就空缺了下来,拓跋昼分外头疼,倒不是头疼没有净化人选,而是日日净化并不是个长久之计。
他想要彻底清除万葬坑的怨念。
其实倒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解决办法,这万葬坑对于普通人是阴邪之物,可对于邪修来说,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灵器妙宝。
比如邪修大族阮氏便对万葬坑觊觎已久,这也是拓跋氏宁愿一直净化,也不愿意放手的原因。
其实阮氏也想过硬抢,可是单一个拓跋氏应付起来就够呛了,更何况其同盟中还有辛氏和宋氏两个武修?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宗主,属下愚见,这几日听天一国师说起他已过世的师兄怀素真人有一徒,法号垂莲,在对付怨灵方面颇有盛名,不若请他来助力些许,兴许能彻底解决此事?”见拓跋昼沉默许久,这门徒像是猜到他的心思,小心地建议道。
听到师父的名字拓跋昼心里一动,自从自己成为宗主后,天一真人便甚少对他有好脸色,尽管如此如今还是暗自给了他解决方法,拓跋昼当然愿意下这个台阶。
“那便派人去请吧,我记得你的名字,文思渊对吗?”拓跋昼心情颇好地展颜。
“是,宗主!我是文思渊!我马上去办。”阶下的青年激动得红光满面,挺直腰板答道。
“嗯,去吧……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是!宗主,下雪了,在金轮城很难得一见呢。”文思渊面上露着一丝兴奋。
“嗯,下雪是难得,不错啊……”拓跋昼又笑了,只是这次有些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