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头拯救苍生后重生了》 第1章 金乌 金乌高悬,白金色的光芒强硬地照亮了这片大地的每个角落,如欲融的精铁,滚滚地烫在身上。 灼日当头,万物蔫然,唯有拓跋氏的太阳旄旗仍高昂在上。 姜旻白被一条刻满符文的锁链牢牢锁在刑场地上,仍是身着一袭素色,只是材质粗滥,平日里佩戴的珠玉钗花也尽没了踪影。 辛纪云被按在姜旻白对面,安抚一般地看着姜旻白。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将领此时面容憔悴,胡髭蓬乱,显出几分苍老,鬼头刀在一旁冷冷闪着寒光。 “拓跋昼!”姜旻白用尽全力抬头,可她被锁灵链禁锢着,根本无法催动灵力与其抗衡。 拓跋昼稳坐高台,神色淡然,年轻的眉目俊朗,玄色衣袍上丝线绣成的金龙栩栩,五爪锋利。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设计的?!” “证据凿凿,何来设计?”拓跋昼琥珀色的眼睛一眯,泄出些许笑意。 而那双和他同样的琥珀色眼睛则寸步不让地怒瞪着他,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你知辛叔待我如亲父……你恨我,就冲着我来。” “正是如此亲密,那么姜氏更不该和辛氏狼狈为奸。”拓跋昼幽幽叹气,似在惋惜:“这下连你真正的亲父也牵连下狱,免不了些皮肉之苦。明明好好做你的姜氏嫡女就好,这又是何苦?” 围观百姓哗然。 “还姜氏呢,她明明是上任拓跋家主拓跋宏的私生女。” “嘘嘘,快把嘴巴闭紧吧,现在那位可不承认啊,谁夺得了拓跋家主之位,谁才是主子啊……” “诶,你说辛氏不会是为了……帮这位夺到拓跋氏家主的位置才反的吧?” “闭嘴,想死你直接上去。” “一派胡言……”姜旻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罪族姜氏,全族驱逐幽县,永世不得再入丹晖境内!”立于阶下的侍公朗声宣读。 幽县是丹晖国立国以来关押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人的地方,不明真相的百姓自然对姜旻白犯了滔天罪行信以为真。 “尊主!不可啊……”一个道骨仙风、须发尽白的老者站了出来:“姜氏净化万葬坑怨灵已久,日后恐生更大的事端……” 如卦象所言明,那魔器将不日后现世,加之万葬坑的邪力,只怕会天下大乱!无论你和姜旻白有何恩怨,但她身附玉真圣女残力也能助力一二,此刻驱逐,不妥啊…… 天一真人急切地用口令向拓跋昼暗中传音,苍老的面孔皱纹都深了几分。 拓跋昼不笑了,俊朗的脸上爬过一丝阴冷:“师父,我敬您为国师,可到了这个时候,您竟还要为她争辩吗?我丹晖上下,多得是能人异士,净化渡怨又有何难?” “诸多邪修对万葬坑的力量虎视眈眈啊……”天一国师愈发着急,却不能在百姓面前引起恐慌。 “不必了。”拓跋昼冷硬地打断了国师天一真人的话:“行刑!” “把这辛氏反贼按好啰!”刽子手得令后朝掌心吐了一口唾沫,两手一搓,举起那把沉重的鬼头刀。 那刀刃口宽厚,血迹还未擦净,那红色,几乎要撕裂了姜旻白。 不要,不要!不要!!! 姜旻白怒目圆瞪,心里嘶吼着,全身都用着全力挣扎着,可连站也站不起来。 别怕,孩子。 辛纪云对姜旻白无声地说。 下一秒那热血便溅上了姜旻白的脸庞,那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脖颈缓缓流下,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裳。 辛纪云的脑袋滚落在地上,断口不断涌出脓腥,狼狈地粘上了不少灰屑,那刺目的红烫伤了她,烧去了眼中的魂,麻木得和此时的辛纪云如出一辙。 姜旻白瞳孔放大,呆滞地转动眼珠,目光从那断头挪到拓跋昼微笑的脸上。 刑场的地面粗砺,砂纸一般将姜旻白的躯体磨得血肉模糊,膝盖、小腿、手掌与美丽的指甲,全被姜旻白的动作折磨得破烂不堪、一片血污,而她根本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她只想让拓跋昼也死在她面前,以命偿命! “拓跋昼!你和拓跋宏还真是父慈子孝的一对典范!” “……”拓跋昼没说话,但谁都能看出他脸上表情扭曲了起来。 金光一闪,拓跋昼手中出现了一颗金色的圆球。 那是日轮,拓跋氏家传的神器,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尊主!!”天一国师看出了那孩子的心思。 “来啊拓跋昼,杀了我!生生世世,我都要缠着你索命,永不入轮回。”姜旻白柔美的脸庞此刻尽是狰狞。 “不,我怎么会杀了你呢。”拓跋昼轻声说,最后“长姐”二字仅仅用口型描摹出来。 日轮被拓跋氏血脉的力量催动,金光大涨,直冲姜旻白而去。 拓跋昼也确实没有要杀她,那金光刺进那被锁灵链锁住的人,直冲她的内丹而去。 如果说锁灵链仅是锁住了灵力运行的通道,那么这下则是要彻底毁去灵力涌出的源头,无疑是痛彻心扉的,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姜旻白一下被剧痛激得跪伏在地。 不绝于耳的尖叫声刮蹭着刑场的地面,让围观的群众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耳膜震颤。 “啊啊啊啊!!拓跋昼!你这个畜生!!!你就该和拓跋宏一起下地狱!!”姜旻白的鲜血流了满地,淌向辛纪云死不瞑目的头颅。 “哼……好天赋啊。”动用了日轮的力量,竟然一时也没能将姜旻白的内丹尽数摧毁,化为废人。 拓跋昼看着阶下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微笑着:“不过,不会再存在多久了。” 日轮金光更盛,姜旻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越来越微弱。 扑簌簌一阵响,围观的人们突然全部整齐划一地晕倒在地,现场只剩被日轮保护着的拓跋昼和遭受剧痛的姜旻白还清醒着。 拓跋昼不得不中止日轮的术法,收回灵力护体,警惕地质问道:“谁?!” 话音未落,两道漆黑的身影便无声落在了刑台上,看身型是两个男子,不过皆覆着面。 站在前面那个身姿从容,面上一张银质的鸦头面具,声音也颇为文雅:“拓跋宗主,在下千铩阁牵机,欲从宗主手中得一人。” 姜旻白跪坐在地上,奄奄一息地虚睁着眼,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锁灵链铛然断裂,身子一轻,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嘴里被塞进一颗药丸,身上的剧痛立刻被止住了。 “难怪无人能阻拦,原来是千铩阁‘四名刃’大驾光临,久仰。不知姜旻白身上有什么值得千铩阁大费周章的东西?” 甚至未得自己许可,站在后面那个高大的黑衣人便已经把姜旻白抱了起来,让拓跋昼颇为窝火。 千铩阁可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其中最强的四个杀手便被称为“四名刃”,这位牵机便是其中的用毒圣手“千里绝息”。 传闻他曾一人便屠戮了一进犯千铩阁的宗族,全族上下悄无声息地被杀尽,方圆千里草木枯尽,虫吟也息,唯余白骨。 而姜旻白竟让千铩阁派出了“四名刃”,她身上究竟有什么? “我们也未曾知晓,只是首领亲谕,让我们带人回去,他日宗主若有所求,千铩阁必定倾尽全力。”牵机欠身一礼。 姜旻白费力地睁着眼,不让自己被牵机的术法迷晕过去,她迷迷糊糊地瞪着抱着自己的人,只看得清他的眼睛。 此人身型高大,手臂上爆出的力量硌得姜旻白背疼。一双黑眸静静看着她,眼尾微微下垂,长睫也懒懒地耷拉着,明明没甚表情,却使他那浑身的肃杀之气中混着一股矛盾的纯良,看向那双眼,像是碰上刀锋的麻沸散。 “千铩阁说带走就带走,把我丹晖国置于何地?姜旻白是丹晖国的罪人,容不得你们来处置。”拓跋昼说着便又要催动日轮。 金光刚现,一柄寒刃的寒光便已闪上了拓跋昼的咽喉,那身型高大的男子把目光从姜旻白身上移到拓跋昼身上,目光冷硬如锋。 “好啊……”拓跋昼几乎是在冷笑了,“‘玄刃飞寒’也来了,嗯?‘四名刃’之首,沙?” 沙低沉的声音贴着姜旻白响起:“拓跋宗主放心,我们无意插手你的私人恩怨,只担心宗主无缘无故便对其处以极刑,会遭人非议,影响清誉。” “不若宗主对外宣称此人被千铩阁劫杀,而宗主护佑不及,也算一石三鸟,及能实现宗主夙愿又可保全清誉,我们也好回去复命,不知宗主意下如何?” 拓跋昼的目光在沙和牵机身上来来回回,考量着这话的真假。 “宗主放心,我们自会为宗主留下证据,向丹晖国百姓明示。”牵机见他犹豫,适时地补充道。 “我不会让她活着走出金轮城。”过了半晌,拓跋昼缓缓说道。 沙眼睛一眯,轻笑出声:“宗主的条件就仅是这样?好说。” 别乱动。 那玄色的薄刃被沙倏地召回,在灵力的催动下凌空变换成一柄修长的利剑,毫不犹豫地插进姜旻白左胸的心脏处,又利落地抽出。 一朵艳丽的血色红梅晕开在她的白衣上,那双琥珀色的美眸登时瞪圆了。 姜旻白的手指也贴在沙的身上,不动声色地传音。 疯子。 闻言,沙的眼睛竟带上了些笑意,他又看着怀中这有些过于消瘦的人儿,为她输送着灵力止痛。 这是沙第一次执行护送的任务,远离那些鲜血与杀戮,颇为新鲜,竟也颇为有趣。 怀中人生得一副温柔模样,带着满身伤痕闭上了眼,如一朵花儿可怜地枯死在了他的怀中。 拓跋昼见沙下手如此果决,皱了皱眉:“第一杀手的刀我自是不疑,不过我仍需探查一番。” “请吧,拓跋宗主。” 脉搏静如死水,连微弱的颤动也停息了。 料是千铩阁内有翠心这位名医圣手,也定是不能起死回生。 想到这里,拓跋昼面上一松,换了一副面孔:“二位,以后还是不要擅闯金轮城为好,下次再见,二位便是我金轮城的敌人了。” “任凭宗主之意。”牵机道。 目的达成,沙懒得再客套,转过身抱着姜旻白飞身离开了。黑色和白色的衣袂在风中交缠,他垂下眼,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走了。 第2章 恶鬼 那时流了遍地的红血不久便被遗忘在时间里,正如天一国师对灾祸的预言也湮没在了人们心间。 拓跋氏对外声称姜旻白被千铩阁劫杀,百姓们深信不疑。 千铩阁本就如阴影般笼在众人心间,如果不是千铩阁,又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护卫森严的金轮城呢?加之现场还留下了千铩阁的纹印,这个消息便轻易不胫而走。 万葬坑也在拓跋氏门徒的驻守下安静如常,似乎一切都平安无恙,那场劫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意外。 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时间一年年地过去,拓跋氏迎来了女主人,甚至迎来了拓跋氏小少主的周岁宴。 小少主被拓跋昼抱在怀里,白嫩的小脸蛋上努力学着父亲的威严,拓跋昼瞧着他的样子忍俊不禁,抬手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尊主,小少主长得真像您!”一位身着青衣的拓跋氏心腹说。 “像他阿娘,生得好看。”拓跋昼冷峻了二十余年的目光此刻却是难得地柔和。 那天的红霞如血一般,染遍了天际,几乎要滴在这太阳笼罩的大地。 而那天,手无寸铁的百姓也看见无数怨灵从万葬坑冲天而起,吞天蔽日,巨大的骷髅扒着坑壁爬出,手指就足有一人的臂展长,步步震地。 尖叫声、哭喊声仿佛把血染的天都撕裂了,恶鬼们饥饿了太久,有太多怨与仇要在人间发泄,它们撕咬着,怒号着,土黄的大地被血污染成了比天色还浓重的炼狱,血腥扑鼻。 “尊主!!不好了……不好了!万葬坑,出事……出大事了!!”一个身着染血太阳纹白袍的拓跋氏门徒死里逃生,在金乌殿前撕心裂肺地哭喊。 “什么?!快带我去!”拓跋昼脸上的柔和神情瞬间消失殆尽,国师曾经的提醒被猛地提到他脑海里。 他把怀里的稚子交给身旁的心腹,郑重地交代:“照顾好耀儿,还有夫人,她身子虚弱,别惊扰到她。这里,万事就交给你了……” 拓跋昼手指最后拂过拓跋耀那嫩白的小脸,看着稚子不安的表情,神色安慰:“我去去就回。”然后转身,披袍佩剑,走下金乌殿前漫长的阶陛。 可拓跋昼没想到彼此万葬坑暴动远远超乎他的意料,明明一直镇压如常,竟出现这样一副炼狱之景。 邪气如倒流的洪流从万葬坑溢出,怨灵肆虐,血流成河,高大的恶灵虐杀着毫无还手之力的百姓,像抬足踩死几只蚂蚁一般轻松。 这些邪物已经彻底失控,镇守此地的拓跋氏门徒还在苦苦支撑,但也只是强弩之末。 拓跋昼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脑中尚存理智。 “快去叫增援。”拓跋昼对着刚刚领路的门徒下令。 尽管他看上去仍然镇定自若,但手却微微发着抖。 “尊主啊……”天一国师不知何时也赶到了这里。 “您怎么来了,快回金轮城,这里太危险了。”拓跋昼正准备飞身上前,见到国师到来又停下脚步叮嘱。 “此劫又怎是委身偏隅可以躲过的?尊主……”天一国师深深叹了一口气:“要是当初放过她,你们二人如今就能共同驱使日轮,召出千万金乌兵人……唉,老朽我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天一国师喋喋不休地说着,不像个道骨仙风的得道仙人,此时更像个老翁,拓跋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日轮是认主的神器,仅听令于拓跋氏血脉,两人都深知召出金乌兵人所消耗的灵力是巨大的,面对如此数量众多的的恶灵,仅凭拓跋昼一人,不知能否撑下来。 此时的拓跋昼比任何人都希望姜旻白死而复生,他的背后有他的妻儿,有他的百姓……此一战,他只能进不能退。 怨灵仍在嘶吼,时间一刻也不等人,拓跋昼握紧了剑柄,语气坚定:“师父,您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们,保护好丹晖国,保护好我的家,即便我今日身死。” 拓跋昼语毕转过身,飞身提剑上前,金色的剑光斩开了混沌的邪灵。 国师站在后面,看着拓跋昼战斗的背影,恍然觉得他和那时初登尊位的毛头小子相差太远,成长了很多。 天一真人看着他一步步长大成人,已然将他视作亲子,他遥遥喊道:“小子,小心啊!”回答他的是兵戟激烈碰撞的声音。 这些邪物极难对付,刺穿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恢复过来,拓跋昼身上好几处都已被贯穿。他咬咬牙,还是召出了日轮,正待催动法诀,却突然横过来一只手按住了他。 那人的脸化成灰了他也认识,居然是姜旻白。 如果寻常情况下,拓跋昼恐怕会觉得她真的如厉鬼一般回来找他索命了,但此时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有着软肋的平凡人。 拓跋昼立刻紧紧抓住姜旻白的衣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生怕她只是来看自己的笑话,害怕她转身就走:“你没死……好啊,来得及时。” 沙站在姜旻白身边,身披黑袍,露出腰腹穿戴着的轻便黑铠,挡在姜旻白面前,警惕地盯着拓跋昼。 拓跋昼犹豫不决着,而后咬咬牙,还是开口了:“拜托你,长姐,帮我救救丹晖国,我不能让丹晖国毁在我手上,只有你能帮我了,求求你。” 拓跋昼上前一步,低声恳求着,全然没了多年前的威风模样。 沙也上前一步,将拓跋昼隔开:“你离她远点。” “我如今正是来保护丹晖国的,你和沙想办法拖延坑外的恶灵,把百姓保护好,至于坑内的,我有办法。” 姜旻白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而当年的事,我们秋后再算。” “你有什么办法?和我一起发动日轮吧。” 姜旻白摇摇头:“他们是杀不完的。”说完双手起势便爆发出巨大的灵力,一霎那间就歼灭了万葬坑表面的一大群邪物。 她的内丹修复好了?而她的灵力,如今竟然雄厚到了如此地步吗……拓跋昼竟是心下一松。 如此,也多了几分胜算。 “是旻白小姐,是她,她来救我们了!” “她没死,她居然没死,一定是天神下凡了!”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求求你,旻白小姐求求你了……” 而那些怨灵仅仅只得到了一瞬间的抑制,便再次冲天而起,威力丝毫不减。 “看见了吗,必须从根源控制。我现在就进万葬坑。” “那里有什么?你告诉我。”拓跋昼紧盯着她。 姜旻白表情分外严肃:“魔王现世了,而那圣女残力正是启动这一切的钥匙,我要去将那力量取出,此次,我退无可退。” “什么……魔族?魔族不是百年前就销声匿迹了吗……”突然而来的消息冲击着拓跋昼。 姜旻白不打算再啰嗦,却突然被身边那身穿黑铠的男人拉住。 “旻白,万事小心。”沙皱着眉,眼神担忧,一只手抚上姜旻白的脸颊。 还有你的伤…… 姜旻白温柔地笑了,偏头在沙手心里蹭了蹭:“我知道,我会小心……死生不离,此生相依,我记得的。” “那便答应好了,你若不离,我定不弃。”那个看上去杀神般的男人眉目间竟无端有着些忧惧。 “嗯。”姜旻白最后握了握沙同样覆着轻铠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跳进了黑气弥漫的万葬坑,白衣直坠在邪气里,衣袂翻飞,抬手直接劈开企图阻拦她的邪物,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剩下拓跋昼和沙,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背过身不搭理对方,灵力爆起,飞身出去斩灭恶灵。 不出须臾,万葬坑内果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天地色变,邪气顿减。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我就说旻白小姐当年一定是错判了,简直是在世真菩萨啊。” “可不是嘛,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地面上所剩妖物还没斩杀完毕,拓跋昼便飞身也跳进了万葬坑中。 令他意外的是,坑中只剩姜旻白一人无力靠在岩壁上。见是拓跋昼前来,姜旻白有些意外:“怎么是你,沙在哪里?” “还剩些妖物没除干净。”拓跋昼低着头,姜旻白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快扶我出去。”姜旻白此时耗尽了灵力,精神也颇为动荡,站起来都十分费劲。 拓跋昼将她扶起来,让她靠着自己。 “你居然都比我高了,你说……这是不是我们这辈子最亲近的时候了,还真像姐弟了……”姜旻白无力地笑笑。 “嗯……”拓跋昼低低应了一声,像嗓子里挤出的呜咽。 下一秒,一只手猛地洞穿了姜旻白的胸膛,鲜血先痛觉一步到来,迅速染红了她纯白的衣裳,蔓延开来。 姜旻白难以置信,正欲开口,却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剧痛袭来,在胸口炸开:“拓跋昼,你……” “长姐,你可以当英雄,但你不能活着当英雄……你,你明白吗?” 此时姜旻白已经听不清拓跋昼的话了,只感觉他的眼里有些许水光,死死睁着眼,重重倒在地上,惊起了土色的浮尘。 姜旻白倒在血泊里,看着拓跋昼就那样一步步地离开了。 过去了这么多年,时间多多少少磨平了一些仇恨的刻印,拓跋昼如今在她心里也许只是个仇恨的代名词。 但在渐渐失去意识的前几秒,姜旻白心里恨极了,什么手足情深,都是屁话。 金阳落下,夜幕升起。一切尘埃落定,劫难平安渡过,只余一个心碎的人在万葬坑中痛苦,沉浸在苦海里挣扎。 那天深夜,明月也在夜幕洒下点点泪光,也许是上苍感知到她的执念,竟没有让她就这样死去。 一个比万葬坑恶灵可怖万倍的恶鬼从万葬坑爬了出来。 后来她做了什么,自然不必多说,在众人齐贺拓跋氏小少主周岁化险为夷,定是吉人天相时,那身着血染白衣的恶鬼杀进了金乌殿。 金乌殿内一个人也没有存活,血色染尽金殿的华贵,只剩一个恶鬼站在鲜红与金光的艳媚里…… 第3章 封戎 从那天起,姜旻白便接管了日轮,掌握着丹晖国的生杀大权,尊号封戎尊主。 她比之前强大太多,灵力轻易便可夷一城池,加上日轮的助力,更是所向披靡,万人拜服。 也是从那天起,姜旻白便一直活在梦魇里,她的记性开始变得很差,有时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在金乌殿内踱步,希望能有人来找她复仇,哪怕来只怨灵也好,可谁也没来,他们真的就那样化作了一捧尘土,存在于那灰白的墓碑上。 丹晖国的主人就这样一直守护着万民万众,安稳地度过了百余年,这份安稳长久到似乎都不需要一位国主了。姜旻白还是在金乌殿内,她的容颜从未老去,像个孤魂野鬼。 在姜旻白第一万次抚过那些墓碑后,她恍然,也许自己有一天也会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她便亲手为自己打了一副棺材,就放在庭院的一株红梅下,甚至每晚都睡在这棺材里。 可她低估了自己的修为,她根本没那么容易死。 也许又过了百年,往事都成云烟,那些年华终要逝去,她还是没能想起来自己究竟忘却了何事,只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这个苍老而孤寂的游魂最后看了一眼红梅,躺在棺木内微笑着闭上了眼…… “喂,翠心,你的药靠不靠谱啊,怎么半天还不见醒?”一个男子吊儿郎当的声音闯了进来。 “与其怀疑我的药,不若怀疑你是不是下手太狠。”一个声音冷冽如雪,脆若冰碎的女子答道。 “你质疑我‘玄刃飞寒’?我剑锋特地偏了两寸有余,怎么可能取她性命?”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男子,哼哼两声,语气颇为自信。 姜旻白动了动手指,脑中一片混乱,身体也颇为虚弱无力,只觉得那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 听起来很像那个人…… 哪个人? 突然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惊得姜旻白猛地睁开眼。 一睁眼闯进眼帘的是漆黑的穹顶,以及站在姜旻白身边还在交谈的三个人。 翠心?姜旻白一眼便认出了那位冷若寒霜,青纱覆面的女子。 翠心?这里是千铩阁?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又响起来。那你又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神识中? 那声音质问着姜旻白,姜旻白想起身,可发现自己无法完全操控这具躯体,只能作罢。 看来我只是依附在此。 姜旻白定定神,闭上眼道,你不是依稀也知晓答案了吗,我也是姜旻白,不过我是百年后的你。 百年后的我?猜测得到证实,姜旻白一时无法捋清状况。那你又为何……会回到现在? 还能是为何,死了。不过为何没入轮回,我也不清楚。 死了?得知自己的结局,姜旻白也有几分惘然,不过死生乃人生注定,她只想知道那件事,她是否做到了。 拓跋昼呢?你死之前有没有……杀了他? 当然,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想到这里,许久没有情绪波动的封戎尊主语气还是带了几分森冷。 姜旻白笑了,语气带着一模一样的寒意。 我也定不会放过他。 哼,那是…… 还没等封戎尊主说完,一只手便探上了她的脉搏,一个声音文雅的男子道:“带回来三天了,怎么还不见醒?” “她精神受了很大打击,还被生损内丹,更何况……”翠心顿了顿,“还被捅了个对穿,保住命就不错了。” 封戎尊主闭着眼都能想象到翠心的白眼。 “诶诶,翠心,你是没见那拓跋昼警惕的模样,要是把他惹急了发动日轮,只会两败俱伤。此招虽险,但也不失可取之处。” 这人是……? 你……不记得了? 我记忆有损,百余年前的事大多都记得不甚清楚了,还有些混乱。封戎尊主叹了一口气。 ……他是沙,千铩阁第一杀手,正是他在刑台上把我捅了个半死,骗过了拓跋昼。 沙? 姜旻白睁开眼,正好对上沙看过来的眼睛。 相视一瞬,那人眼眸一弯,和几日前他浑身的肃杀截然不同,那些冷锐被这笑意倏地冲散了。 “醒了醒了,走了,带去给首领复命。”沙雀跃起来,把姜旻白一把从床上扛起,站在两边的两人更是阻拦不及。 喂喂喂! 紧接着姜旻白便被安放在了一把带轮的椅子上,脑袋还懵着,沙又给她裹过来一张毛毯,摸上去暖意融融。 这病患般的待遇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伤患啊…… “走啊,牵机、翠心?”沙见旁边两人呆在原地,挠挠头。 牵机:“……” “只有武力的家伙……”翠心叹了口气,俯下身问道,“旻白姑娘,你感觉如何?” “我没事,多谢你。”姜旻白向翠心笑笑。 “那便走吧,首领等了很久了。”翠心起身双手笼在宽袖下,走出了屋子。 此处陈设倒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千铩阁内部也和外部一样通体漆黑,不同的是内部有许多鬼烛灯照亮,这些鬼烛灯可昼夜长明,如夜幕中的闪闪星光。 千铩阁首领找我做什么? 这……说来话长,只是千铩阁虽并无恶意,但也颇为凶险,需得万事小心。 哦? 不过嘛……如今我们倒可以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 话音未落,便听封戎尊主“哎哟”一声,捂住了胸口。 身边三人皆是脚步一顿,翠心和牵机都转头看着推着轮椅的沙。 沙有些紧张地问翠心:“难道我捅的那刀还没恢复?被首领看出来我又要挨骂了。” “我……我没事。”封戎尊主秀眉轻蹙,气息不稳,“我也不会告诉千铩阁阁主你捅了我的。” “你别逞强,我会负责的。”沙似乎是第一次照顾伤患,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为姜旻白渡着灵力。 姜旻白简直要给封戎尊主鼓掌了,简直是千年的狐狸。 还能是什么法子,此时不仅身受重伤,还内丹受损,上上策当然是抱最粗的大腿啊! 金乌殿内焚着香,缕缕香烟轻缓地缭绕在大殿内,拂过鎏金柱上镶嵌着的一颗颗夜明珠,攀至殿顶上的浮雕蟠龙藻井,再跃到高台上青年的金冠上。 青年眉目俊朗周正,正持着笔端正地写字,紫檀长桌上空荡,除了砚台纸笔便唯有一株开得放肆的牡丹,和青年冷峻的面孔不甚相称。 “有什么事?”青年抬眼,是一双和姜旻白同样的琥珀色眼睛,霸道地彰显出他的身份——拓跋氏新任宗主,拓跋昼。 阶下的门徒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开口:“宗主,叛贼既已伏诛,那如今万葬坑净化除怨的空缺该如何安排?” 拓跋昼揉了揉眉头。 这万葬坑是百年前就遗留下来的阴邪之地,具体怎么形成的,谁也说不清楚。 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这万葬坑是百年前玉真国的埋尸地,不过就连这最令人信服的说法背后也隐藏着巨大的谜团。 百年前这玉真国国力强盛,还有一名灵力高强的圣女,传说她一人之力便可抵御上古魔族入侵,甚至到了即将飞升成仙的境界。 按理说照这样下去,根本轮不到拓跋氏建立丹晖国,可正当圣女历劫飞升之际,玉真国突遇天灾遭受重创。那圣女不顾天劫赶回去,倾尽全部灵力仍然是于事无补了。而后玉真国被魔族攻破,生灵涂炭,堆积成山的尸体被丢进了万葬坑,举国上下,祖孙父母兄弟姐妹全在这深不见底的坑内相见。 早年不乏有阴谋论者说,什么狗屁天灾,肯定是遭魔族设计,欲图趁圣女历劫之际问鼎天下。 可这种说法很快便不攻自破了,因为自从魔族屠戮玉真国后,便消失在了世间,再没人见过魔族的踪迹。 而后便天下大乱,直到拓跋氏携同盟问鼎天下。 不过这万葬坑里的怨念并没有随时间消散,反而愈演愈烈,常有暴动伤人之事,于是拓跋氏便接管了这个差事,派姜氏负责净化渡怨的事宜。 如今盟中姜氏被驱逐,这个位置也就空缺了下来,拓跋昼分外头疼,倒不是头疼没有净化人选,而是日日净化并不是个长久之计。 他想要彻底清除万葬坑的怨念。 其实倒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解决办法,这万葬坑对于普通人是阴邪之物,可对于邪修来说,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灵器妙宝。 比如邪修大族阮氏便对万葬坑觊觎已久,这也是拓跋氏宁愿一直净化,也不愿意放手的原因。 其实阮氏也想过硬抢,可是单一个拓跋氏应付起来就够呛了,更何况其同盟中还有辛氏和宋氏两个武修?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宗主,属下愚见,这几日听天一国师说起他已过世的师兄怀素真人有一徒,法号垂莲,在对付怨灵方面颇有盛名,不若请他来助力些许,兴许能彻底解决此事?”见拓跋昼沉默许久,这门徒像是猜到他的心思,小心地建议道。 听到师父的名字拓跋昼心里一动,自从自己成为宗主后,天一真人便甚少对他有好脸色,尽管如此如今还是暗自给了他解决方法,拓跋昼当然愿意下这个台阶。 “那便派人去请吧,我记得你的名字,文思渊对吗?”拓跋昼心情颇好地展颜。 “是,宗主!我是文思渊!我马上去办。”阶下的青年激动得红光满面,挺直腰板答道。 “嗯,去吧……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是!宗主,下雪了,在金轮城很难得一见呢。”文思渊面上露着一丝兴奋。 “嗯,下雪是难得,不错啊……”拓跋昼又笑了,只是这次有些阴冷。 第4章 长姐 百年前仙魔对立,以仙门王族姒氏横遭天灾灭国为结局,从此天下战乱不断,各族仙门僵持多年,都想问鼎天下,一统江湖。 战乱中,有五个仙门世家形成了五族同盟,由此一举定胜。如今姜氏和辛氏虽被处决,但在拓跋一族雄厚的统治基础和裴氏、宋氏文韬武略的共领下,天下仍维持着战乱后前所未有的盛世繁景。 如日中天的裴氏继承人——裴迟正襟危坐在金乌殿内,见父亲裴载宗正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便软了腰背,寻了个舒服姿势靠在椅背上,思绪也跟着飘忽起来。 姜旻白居然被千铩阁当众劫杀了,这让他难以置信。 那个人的倔劲他是知道的,属于就算腿被打断了,爬也要爬到目的地的那种人,着实不像个标准的大家闺秀。 也正是因此他们俩颇有些缘分,至少裴迟是这么认为的。 大概她是他在金轮城中唯一同病相怜的朋友,所以在姜旻白沦为阶下囚被当众羞辱的时候,裴迟是唯一愿意和她搭话的人。 也就是在姜旻白被劫杀的前几日,姜旻白戴着锁灵链从金乌殿走出来,手里抱着七弦古琴,不卑不亢地走在金乌殿前漫长的阶陛上。 裴迟正好有事来金乌殿找裴载宗,见此情景,眉头一跳。 也不知道拓跋昼最近哪里来的恶趣味,隔三差五就让姜旻白乐女似的在晨会上给门徒们弹琴布茶,裴迟亲眼见过,那些闲言碎语、窃窃而笑的人不胜枚举。 姜氏是助拓跋氏定胜的五大同盟之一,在金轮城的地位不必多言,此时一朝衰落,这种热闹人人都爱凑,更何况还是在如今拓跋尊主的授意下。 那些话说得毫不留情面,如一把把尖刀企图刺出姜旻白痛苦难堪的表情。 “诶,我这儿杯子空了。”一个身着太阳纹样衣袍的门徒朝姜旻白扬了扬白瓷杯,声音不小,表情嘲弄。 那时姜旻白看了他一眼,拎着茶壶,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温和地俯下身,茶壶一倾,壶嘴一歪,里面滚烫的茶水登时浇注在那门徒的手上。 “你他妈……!”那门徒被烫得当堂叫骂起来。 “对不起,”姜旻白耸耸肩,“没怎么做过这种事,一时没做好,还请见谅。” 姜旻白语气十足的诚心,背着众人的脸上却是“赏你的”的表情。 那门徒找不到理由发作,捂着通红的手,怒目而视。 这被裴迟看了个正着,他几乎忍不住要捧腹大笑了,他真的太喜欢姜旻白这副模样了! 所以嘛,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好看得雌雄莫辨的裴迟公子决定去加深一下两人的交情,想必也不算难,于是他拦住了姜旻白的去路。 “诶。” 姜旻白看了裴迟一眼,等他说话。 裴迟本来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便随便夸了句:“你琴弹得不错。” 姜旻白挑眉,揣测着裴迟对自己说这话的意图。 “希望以后也能听到。” 姜旻白明白他什么意思了,敢情也是来嘲笑自己的,那个词瞬间从嘴里蹦出来:“能得裴大公子青眼,甚是动容。” 裴大公子。 这个词在裴迟这里是个禁忌,因为裴迟有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换言之,就是裴载宗是个大种马,几乎和全金轮城的适龄女子有染。 而裴迟仅因为是其中最聪明的一个,才被接回裴家赡养。 裴大公子,这个词就差明摆着说——大家都知道你亲父是个大种马。 谁料想一番好意换来被戳肺管子,搁谁都郁闷。 尽管有意和姜旻白搭话,裴迟还是捏了捏衣摆,昂首阔步地走了,像只微恼的孔雀。 谁料想,这一次,便是永别。 如今裴迟捏着下巴想想,唉,那番话好像是有些不妥。 “咳咳。”裴迟听到姑姑裴照澶刻意的咳嗽声。 怎么了?姑姑。 裴照澶眼神示意他身后。 那边是……完了! 一回头,果然裴载宗正皱眉斜睨着他,裴迟脊背触电般坐端了。 金乌殿外一阵铃响,拓跋昼站起身来。 传信的侍从上殿:“宗主,垂莲圣女到了。” “快迎!” 只见一位身着白色莲花绸袍,外裹一件宽袖斜襟羔皮袍的女子缓步走来,她头戴圆桶帽,帽檐如弯月般向两端延伸,在她面首前垂下窄窄珠帘,为那菩萨般慈悲的面容增添了许多神秘,又有串串绿松石与珊瑚珠环绕她的颈间,那是人间的河流与生命。 “拓跋宗主。”垂莲圣女开口,如清泉涌动。 “垂莲圣女。”拓跋昼恭敬一礼:“快请上坐。” 垂莲圣女抚着胸口咳嗽两声,身形一时不稳。 见状,拓跋昼上前一步想要扶圣女入座,却被一只横亘过来的手拍开。 那手的主人道:“我来就行,不用麻烦宗主。”面上是十分的冷漠。 垂莲圣女歉然一笑:“这是我的徒弟玄檀。”语毕,扶了玄檀的手坐下。 “宗主请。”玄檀一挑眉。 玄檀也着一身白色,檀柄拂尘搭在他臂弯,明明是个俊俏少年郎的模样,神色却透着和他年纪不符的漠然。 拓跋昼也不甚在意,万葬坑一事十万火急,便向圣女交代了此番的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圣女端坐在圈椅上,手指抚着旁边桌几上的白兰花瓣:“红尘人间,要脱离‘贪、瞋、痴’三字实在是太难,而‘贪’之一字位列之首。由是,许多灵魂难入轮回,痴痴地徘徊世间,失了心智,便生了怨念。” “不知圣女可有解决之法?还望赐教。”拓跋昼表情恳切。 “还待……”垂莲圣女抚着胸口又是一阵咳嗽,神色有些痛苦。 “师尊,是该服药的时候了。”玄檀冷漠脸上此刻写满了担忧。 “无碍。”垂莲圣女轻轻拍拍玄檀扶过来的手,“待我先去那万葬坑一探究竟也不迟。” “那便麻烦圣女了,在下定当重谢。”拓跋昼起身恭敬一礼。 “宗主哪里的话,说起来你的老师天一真人是我师尊怀素真人的师弟,我们也算是师出同门,不必多礼。”垂莲圣女微微颔首。 “请宗主领路万葬坑吧。”垂莲圣女扶着玄檀起身。 此刻宋氏和裴氏门徒镇守在万葬坑边,见拓跋昼领着圣女和一名白袍男子前来,心下一松,皆是一礼相迎。 垂莲圣女站上高地,万葬坑的狂风拨得她玉面前的珠帘摇晃,发出阵阵脆响。她身形挺拔,抬手,绽出一阵耀眼的白光,让在场修士无不暗暗赞叹这灵力之强。 那圣洁的白光与黑色的邪气纠缠,在那万葬坑中不断翻滚涌动。可那邪气狡猾得紧,圣女灵力一出便瑟缩不已,藏在坑壁不肯多露锋芒。 垂莲见状只得微敛灵力,对拓跋昼说:“不知宗主门下可有擅琴音者?能否助我一力将那邪气引出?” 擅琴音者? 裴照澶见裴迟又要嘴快,一把掐了他的脖子。 啊啊啊痛痛痛,好痛啊,姑姑!裴迟眼神幽怨,给裴照澶传音道。 拓跋昼面色一凝,那种复杂的情绪又不可避免的涌了上来,像细细的绵针扎在他的肉里,从这头扎进,那头扯出。 但他面上仍是微笑着,朝裴迟道:“行之,不若就由你来助阵圣女吧。” …… 拓跋昼心情很不好。 万葬坑虽然暂时被成功镇压,垂莲圣女仍不太放心的模样,说以后会定期前来,直到彻底清除怨念。 本是皆大欢喜。 可拓跋昼脑中无法避免的又想起两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瞳孔,一个是父亲拓跋宏,另一个是同父异母的长姐姜旻白,或者说拓跋旻白。 裴照澶身着紫袍负手和裴迟一起立在夕阳里,看着拓跋昼沉默的侧影。 拓跋昼年纪虽小,但他们不得不忌惮拓跋氏的底牌。 “姑姑,你说……拓跋昼为什么那么厌恶姜道秋?”裴迟百思不得其解。 “你可知道,有些负心郎心里想的是一个女人,娶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裴照澶手里拨着毛竹扇的扇坠儿:“而姜道秋的生母,就是那个拓跋宏一直深埋心底的女人。” 其实拓跋昼从前一直想有一个兄弟姐妹。 儿时的他总趴在母亲温暖的膝头,吵着闹着想要一位兄长或者长姐,实在不行,弟弟妹妹也成! 母亲季海兰总是微笑着不答话,只是轻轻抚着拓跋昼还年幼的小脸。 再后来真的如拓跋昼所愿,他拥有了一个长姐——和他同父异母的姜旻白,可姜旻白被认回拓跋氏后没多久,季海兰却死了。 死因不明,这是拓跋宏给拓跋昼的回答,一个如同糊弄孩子的回答,可拓跋昼早已不再是那个追在父亲身后讨要怀抱的孩子了。 那一瞬间,拓跋昼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母亲一直以来在深夜的哭泣,明白了母亲对父亲异样的控制,明白了父母之间微妙的疏离。 自从姜旻白被认回拓跋氏,拓跋恭笑颜都多了不少,许多稀贵珍奇流水般地送给姜旻白,像是要把那缺失了二十年的父女情谊悉数补全。 尽管姜旻白大多都并未收下,但是这些场景却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许多人的话或有心或无心地飘进了拓跋昼的耳朵,也许拓跋氏的继承人将不再是他拓跋昼,长姐长姐,“嫡”之一字压过人,让人生出莫大的恐慌。 姜旻白很聪明,尤其擅长洞察人心,这是拓跋昼的师父天一真人在授课时不吝赞美的。拓跋昼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这让他更加不快,心里涌出了许多难以言说的酸痛。 他恨,恨自己从前天人之姿,恨自己从前人生顺遂,等到这一切都变了,让自己道心破碎,碎成一片酸软的烂泥,狼狈不堪,让自己变得冷心硬肠,不择手段。 母亲死了,母亲的爱也走了,他不能再失去别的。 拓跋昼从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过去种种深埋在他心底的不安在这一刻爆发,而季海兰的离世便是那根引线。 他拓跋昼,当然不比姜旻白差。 也许季海兰的死不是她姜旻白做的,但拓跋昼弓已拉开,那箭不得不发! 神龛的排排烛火明明暗暗地燃着,诉说着亡者对生者的思念,而燃在拓跋恭牌位旁的那盏,却被一只戴着乌金戒指的手用灭烛罩熄灭了,拓跋昼琥珀色的眼睛冰冷:“要怪,就怪你下错了赌注。” 第5章 点睛 千铩阁首领居然长这样……我还以为弥勒佛下凡了。姜旻白默默在心里跟封戎尊主吐槽。 阁主那白白胖胖的脸和身材又浮现在她脑海,望着她慈眉善目地笑,说话也是慢条斯理,涤荡心灵。 看上去……实在不像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 重点难道不该是他要邀请你加入千铩阁吗?封戎尊主对年轻的自己这般评价报以无视。 我知道。姜旻白有些烦躁,坐在轮椅上皱着眉,手指不断敲着扶手。 此刻牵机和翠心已经先行离开了,只剩沙在背后推着轮椅,姜旻白烦躁地敲着扶手的景象尽数落入他眼中。 于是他开口道:“你很纠结吗?” 姜旻白闻言手指一顿,微微侧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见她并不回答,却反问起自己,沙不禁失笑:“你问。” “现在的你似乎和那日刑台上的你很不一样,怎么说呢……有些温和得过了头?” 没想到她开口竟是问起了自己,可沙几乎不假思索地:“因为我在这里长大,这里早就是我的家了,他们都是我的家人,自然能让我放下戒备。” “你的家人也死了?”姜旻白的声音仍有些掩不住的悲伤。 “嗯,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孤儿,不孑然一身也很难做这种刀尖舔血的事。”沙笑了笑,“所以,我觉得你加入千铩阁没什么坏处,不过也全凭你自己的打算,我没有当说客的想法。” 鬼烛灯在两人身边明明暗暗地亮着,里面燃灯小鬼的絮语飘在千铩阁冰冷的空气里,如飘渺如云的眠歌。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一定是我的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这么聪明了。封戎尊主语气里藏不住的得意。 ……所以他们想要什么? 简单来说,这是个圈套,而你不得不跳。至于别的……你先答应他再细说。 姜旻白有些恼,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推着做决定让她很不甘心,但她也知道封戎尊主说得对,就算如今的自己拒绝了,又能去哪里? 心思转圜,姜旻白回过头,仰看着沙:“那好,我加入千铩阁。” 这人心思变换竟如此之快,方才在首领面前还颇防备的模样,现在转眼就答应了?难道就因为我刚才说的话? 沙思绪万千,看着姜旻白的琥珀色的眼睛,那里面似乎隐隐藏着狠劲,在她生的柔美的脸上格外夺目,他心里一动,道:“那你可得尽快养好身子。” “什么意思?” 沙不语,只是一笑,露出锐利的犬齿。 三日后,姜旻白和身边的九个形态各异的人站在一起,耳边传来争执声。 “首领,四位前辈每人最多只收一位学徒,如今还要加上这个来路不明的女的?那我们九个从门徒里厮杀上来的意义何在?”一个背负宽刀的男子朗声说道,手臂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对着姜旻白怒目而视。 弥勒佛笑盈盈的,有条不紊地开口:“斩恶,勿急勿躁,这自然有我的道理,如果她真是个废物,对你们来说不是件好事吗” 而话题的主角压根没把心思放在这不满的争执上,她还在思索封戎尊主告诉她的话。 玉真圣女……玉真圣女不是早就离世了吗?我体内怎么会附着玉真圣女的残魂?千铩阁首领想得到玉真圣女的残魂干什么?千铩阁又和万葬坑有什么关系? 姜旻白的思绪纷乱,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看不到缘起的线,绕在一起如何也解不开。而封戎尊主并没有再多解释,只是说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接近沙。 “旻白姑娘?轮到你了。” 听到有人叫自己,姜旻白猛地从思绪中回神,一抬头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四名刃”站在弥勒佛身前,每个人都覆着面具。 沙戴着一张银制恶鬼面,站在高处环抱双手,黑铠覆住他劲瘦的腰腹,身姿出众。 姜旻白不假思索地指向了沙:“我选他。” 在场所有人都一愣。 沙在面具后勾起唇角,几不可察地笑出了声。别人看不出他的反应,但姜旻白知道他一定笑了,便回视着沙,一双眼也弯成皓月。 “不是不是,旻白姑娘,是斩恶大人要挑战您。”面前一只身着千铩阁门徒袍的兔精疯狂摆着爪,茸茸的耳朵慌张地收在脑后,“请您去封住灵脉。” “封灵脉?” “是……是的,阁内的比试都要封住灵脉,以免误伤无辜……”那兔子精的声音越来越小。 也好,反正我内丹已损,可是比体术……姜旻白看着斩恶千锤百炼的肌肉也不禁皱眉。 “不行,她内丹有损,封了灵脉不利于恢复。”翠心冷冷的声音传来。 “哼,随意,就凭一个受损的内丹又能如何。”斩恶冷哼一声,敌意不减。 不足为惧。封戎尊主淡淡飘出四个字。 姜旻白走上前,挑选了一柄剑,长剑出鞘,雪白的剑锋映出她沉静的眼。 两人面对面站上擂台,一个强壮如牛,一个瘦弱如絮,只是眼神都同样地狠绝。 斩恶有些戏谑地看着姜旻白,飞身上前,宽刀破风:“就凭你也想选‘四名刃’之首?做梦!你连我这关都过不了。” “废话真多。”姜旻白后撤一步,迅速抬手格挡。 斩恶并不是盲目自信,他的力道大得惊人,那一掌宽的重刃在他手中来去自如,震得姜旻白手中的窄剑嗡鸣欲断,岌岌可危。 姜旻白的身法轻盈,步法诡谲,斩恶竟也一时近不了她的身,她如一只轻盈的鹰隼,衣袍翻飞间也带着凌厉的劲道。 可那薄剑虽有些微灵力加持,但还是无法正面和斩恶的宽刃正面交锋。 姜旻白只得不断闪躲着那声势骇人的刀锋,寻找着进攻的机会,可斩恶在千铩阁已久,又怎会轻易露出破绽?只被堪堪刺出了几道伤痕。 那宽刀刀气凌人,姜旻白还是被刀气伤到了,鲜血再一次染红了她新换的衣袍。 “……她为何要选一柄窄剑?”沙拧着眉。 “你确定她为你的……姿色折服了?”牵机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我早说你是自信过度”的意味。 翠心在一旁不搭话,青纱未遮的眼一寸寸逼视过去,姜旻白的血已经淌了很多在黑石地面上,不仔细看几乎看不清,这让翠心的纤眉越拧越紧。 “认输吧,你打不过我的。”斩恶注意到地面上已是鲜血淋漓。 “不,我一定要选沙。”毫不动摇。 “四名刃”五感敏锐,站在远处也听得一清二楚。 牵机:…… 翠心:…… 沙却是煎熬起来,他知道照这个打法打下去,姜旻白才恢复过来的身体必然又会受到重创。 “首领……”又过了良久,沙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等等,”翠心阻止了沙,“她会赢的。” 翠心从不戏言,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沙也只得按耐住焦躁,等待下去。 斩恶在台上有些不耐烦了,姜旻白只一味躲闪,压根不和他正面交锋,而且身法异常诡异,让他摸不出规律。 “你到底要干什么?要打便来,不打就别浪费时间!” “别急,我要干什么,你现在就明白了。”姜旻白微微一笑退至一点,从身上伤口蘸了血,朝黑石地面一点,默念咒诀,注入灵力。 那是……沙上前一步,彻底看清楚了,那是姜氏秘法点睛之术! 擂台上光芒盛起,龙吟虎啸声响彻整个空间,地面都震动起来,那小兔精害怕地捂住耳朵跑开了。 “什么……这是什么术法,你内丹未愈,如何能催动此等……”斩恶握着刀,眼神惊愕。 话音未落,斩恶便被腾空而起的巨龙掀带起来,向擂台外冲去,一声巨响,黑石壁上被冲撞出一个巨大的洞,烟尘四起。 “快去救人。” 牵机和翠心率先冲了出去。 那巨龙转瞬便消失了,斩恶并无大碍,只是脸色苍白,被牵机抓住衣领提回了擂台。 姜旻白已是体力不支,眼前一黑,还没倒下,便被人扶住了。 是沙。 “我怎么老是倒在你怀里。”姜旻白虚弱地笑笑,看着那恶鬼面具。 “你……”沙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叹了口气。 千铩阁首领笑盈盈地站起来:“点睛之术果然精妙,不须甚多灵力,却能有如此威力。旻白姑娘,你想跟着谁?” “沙……”姜旻白话一说完,便彻底晕了过去。 点点血色花瓣飘下,落在棺中女子温婉动人的面容上,半晌后,一对琥珀色的眸子睁开来,眼神冰冷。 封戎尊主盯着眼前盛放的红梅,觉得它开得太过刺眼,看得她脑袋钻心的疼,不过姜旻白向来是颇能忍痛的,便扶着棺壁坐起身来,秀眉皱起。 我不是死了吗?姜旻白脑袋晕乎乎的挣扎着起身,身着银绣黑袍站在棺木中,离那红梅更近了,几乎一偏头,那红梅的娇傲姿色便能依偎在她的面庞。 红梅……我为什么要种红梅在此处?对,没错,是我喜欢,可为什么一看见它我便头痛欲裂…… 思索不得,姜旻白烦躁地一脚踏出棺木,步入金乌殿,眼前还是那片熟悉的灿金与太阳纹饰,一切都如故地华丽雅致,只是早已孤寂了百年。 她赤着脚,踩在金乌殿内的华贵绒毯上,各类珍奇异兽的制成的地毯几乎铺满了殿内的玉砖,暖融融的。 而此刻她几乎站立不住,几近跪倒在金乌殿的紫檀长桌前,伸手拿起上面一个朴素的方盒。姜旻白催动着体内灵力,“啪嗒”一声,盒子开了,里面放着一颗巴掌大的金色圆球。 这便是拓跋家代代传承的秘宝——日轮。 据说这日轮是太阳神羲和落在人间的一滴泪,而拓跋氏得到了太阳神的祝福,也得到了这股力量。 这日轮乍一看只是一颗金制的圆球,可等姜旻白往其中注入法力时,它却变得半透明起来,灵力翻涌,从其中逸散出金色的光芒,那光芒逐渐汇集,在地面凝聚出一个金色的人形,金乌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