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眠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精神焕发,气定神闲地回到了家门口。
正要开门呢,门忽然从里头被打开了。
周眠一抬眼,少婷姨拎着包站门口,连着老妈一起,两个人都笑嘻嘻的。
周眠:?
“要走啦姨?”
“诶,”少婷姨把手提包往肩头啪嗒那么一甩,乐呵呵的,“你少婷姨这个月准能评上职称,高兴。我还赶着下一对儿呢!赶时间昂,先走啦!”
“姨你慢走啊。”
少婷姨走时,还留着句余音绕梁的话:“眠眠啊,等着姨再来昂!”
周眠挠挠头皮,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啊,少婷姨的意思是,知道这回的婚成不了,所以等下回我找到了真爱,她再过来给我们祝贺?
周眠:少婷姨真是好人呐!
事情就在四人三条脑回路,皆大欢喜的结局中结束了。
少婷姨走后,老妈侧身让周眠进屋,顺手把周眠背后的门给带上,抬眼看周眠又要跟香香软软的棉花去相亲相爱梦会周公,刚有的好心情一秒败谢,翘嘴变成咬牙切齿。
老妈强忍怒气:“周眠!回来!你看你把被子突丘的(糟蹋的意思),你少婷姨过来我都没好意思说你!你,你还往上爬!我这么勤快爱干净的人怎么会生了个你这么邋遢东西!”
周眠闭眼,把被子往胳膊里圈成一坨,脑袋埋在里面蹭一蹭,哇,感觉像是圈起了一个云朵般的软枕,超级舒服诶~
老妈怒发冲冠,两眼冒火,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甩起胳膊冲着周眠屁股啪啪就是清脆的两下。
周眠“嗷”一声,一挺腰脑袋离开被面,两手手心盖上了被痛击的屁股蛋子。
嘶,这清脆的把掌声,这快狠准的连击节奏,这皮疼肉不疼但是又确实很疼让人想躲的微妙感受!
破案了,之前老妈拍脑袋根本就没用劲儿,待客现场的愤怒也全是伪装!
怪不得,怪不得,难怪老妈明知道是误会对周眠却根本没有一点点愧疚的表现。
此人恐怖如斯,没跟上大人的思路完全是我周眠的过错!
周眠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你说你表演半天你图啥啊?看不上人家小帅哥直接送客不就好了嘛?周眠趴床上没动弹还能给自己气的骨头发软,原本捂着屁股的手也出溜下来,整个人变成一条陷进被子海洋里的咸鱼。
老妈的火气刚消散一点,一看周眠半死不活的样子又烧起来了,拿起床边上的黑白格宽裤子抽她腿上,“还不赶紧换上衣服?人家过来做客你就趿拉个拖鞋穿个睡衣就出来,我要早知道来的不光你少婷姨,我把你睡衣全扔了!”
“嗷,”周眠的避险雷达biubiu摇摆,此时预感老妈马上就要到了哄不好的临界点,紧急催动主体行动。
周眠四肢并用从被子里挣扎出来,踹开短裤睡衣套上长裤子,打开衣柜拽出一件背心换上,刚要跑卫生间,又在老妈晦涩的神情中倒退两步叠起了被子,然后奔向厕所。
马桶抽水声响起,又听见咣叽一声开了厕所散气的窗子,周眠再跑出来,揪下阳台衣架上搭着的袜子,就在门口玄关处,扶着鞋柜弯腰往脚上套,套完了又打开鞋柜掏出一双鞋底子满是黑色划痕的厚底儿白板鞋套上,原地蹦跶两下,朝老妈说:“妈,我收拾好了。”
老妈鼻子里挤出句“嗯”,从衣挂上挑起她的黑色皮革油光锃亮的小细带翻盖马鞍包,挑出了一双舒适的白色转浅蓝色渐变网眼一脚蹬运动鞋。
从这里周眠又察觉出此处的老妈和原本老妈的不同之处了,原本的老妈向来觉得只有纤细而且高挑的高跟鞋,贴身的能够显示出腰身优雅弧度的收腰连衣裙,才是时尚有设计感的搭配。
在过去不论是修摩托还是搞租赁的时期,老妈都是干重活搬脚手架的主力之一,从来没有穿过任何细高跟的鞋子。
于是离婚后,老妈一入职便疯狂迷恋上了黑裙子和细高跟,有一段时期老妈的所有鞋子全是黑的红的白的各式高跟鞋,连下雨天都要穿着高跟蹬自行车骑过积水的街道去卖保险。
后来直到老妈五十了,感受到心力不济年老体衰,穿高跟鞋再也不能路上见了熟人便站在原地,热火朝天一聊就是一个半小时之后,才逐渐换成了低矮的宽跟厚底鞋子。唯一一双孩子们买了孝敬给老妈的运动鞋,只有老妈和小姐妹们约好了去爬山去野餐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穿穿。
人越缺什么就会越追求什么,老妈拒绝自己的年华老去青春不再,才会固执地穿上细高跟和收腰裙,不想承认自己身材发福走形,才会指着商场最近流行的溜肩上衣说“多难看啊,显得我肩膀老宽,壮的跟头熊一样”。
但是现实总是能够影响人类的选择,所以老妈购买包包时,分明更喜欢小巧精致的版型,却偏要硬顶着黑色和皮革这两个经典元素去买四层拉链还有内袋的可手提可斜挎多功能旅行包,包里塞了小半卷卫生纸,装着老花镜的眼睛盒,卫生巾,一小包湿巾,一个半瓶子水的保温杯,还有少量现金和钥匙。
明明皮革大包空着就已经很沉重了,偏偏老妈一副不论去哪儿都万备具全不用再花钱买东西的架势。也就是老妈本人体质好,换成周眠半路就要头昏眼花晕在地上了。
周眠回神,看到这里的老妈穿着舒适宽松的运动鞋,提着什么都装不下的小细带皮革马鞍包,配着舒适的冰蚕丝短款连衣裙,头发烫出了精致潇洒的大波浪卷,不由得在心里默默感叹:真好啊。
老妈勾着包包开门,斜斜瞄周眠一眼,“愣着干嘛?走啊。”
周眠:“来啦。”
出了门,楼下的街道还是破旧街道的样子,半灰不旧的路面上小坑连着裂缝,路边上的苗圃里满是杂草,毛茸茸的狗尾巴花随风飘摇。
老妈:“最近县里普及无人出租车呢,所以路边没人踩就荒了长草了。”
周眠:普及出租车跟路荒的因果关系不太对吧?不应该是车越多,越注意修道的事情吗?
狗尾巴草忽然朝反方向折腰而去,一辆出租拐过苗圃无声飘过来。
周眠定睛一看,这出租车前后各两个座位,偏偏空无一人,还看不到方向盘和挂挡。车底下的四个轮子统统消失,蓝色的铁皮直接将整个车底都包裹住,而车底又保持着同地面四十公分的悬浮距离。
周眠:啊这……这脚不挨地好像确实不用修路来着。
老妈拉开车门率先上座,周眠随后跟上。
一上车,老妈便说:“眠眠,付钱。”
“呃……怎么付钱?”
车座后背开了个小窗,里面有个圆形的小音箱,“欢迎乘坐巴啦啦无人出租车,请打开光脑进行匹配。”
周眠抬起自己的右手,点了一下光脑的开机键。光脑投影出一片3D模式的立体地图,一个蓝色的倒水滴形箭头指向了此刻的位置。
“匹配成功。请选择你想去的地址。”
周眠的手指松一下又蜷起来,满脑子都是:去哪儿,去哪儿,到底去哪儿?为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来?
老妈头也不回,显然是对此情况早有预料,她说:“去县医院。”
“目的地已选定,检测到乘客两人,共计10信用点。请在车门处扫描三维吗进行付款。”车门开了一个小口子,投影是个黑白格子的花斑小方块,从周眠肉眼的感官来讲,她只能看出黑色和白色,还有交界处的灰色来,具体像素多少实在难说。
周眠按部就班扫描了这个满是窟窿眼的小立方体。
医院大致上同周眠记忆里没什么不同,仍旧是排队挂号。
虽然咨询台的小姐姐说网上挂号只能网诊,网诊肯定不如线下会诊的准确性高,但是网上挂号没办法请咨询台的医护小姐姐告诉你应该挂什么科,效率低了就不得不为此另设岗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耽误了线下的病人吧。
要说挂号也是很有意思的。
现在的老头老太太们都不随身提着小马扎了,转而提着一个扁扁的白色圆盘。
按下底部按钮,把圆盘平放,圆盘就会悬浮在半空中,变成浮空小凳子。
听他们讲,升级版虽然价格更贵,但是可以坐在上面飘着移动,超值好物,腿脚不利索的克星,有了小圆凳,那里去不得?!
挂号到了脑科,进去后医生姐姐先让周眠戴上连着电线闪蓝光的头盔,然后给周眠一沓看着像是心理测试的满是选择题的问卷,接着便把门一关,拉着老妈去了隔壁上茶开始聊天。
周眠早在大学就练出了做问卷的经验,哗啦啦一阵勾画就把前头几百个选择全划完,但是临到最后反而多了几个主观题。
周眠颇感新奇,直起身子仔细端详题干。
第一道题问:一场足球比赛中有两个选手得到了红牌,那么剩余多少位选手在场比赛?
周眠:没关注过足球比赛,一个队伍多少人我都不知道,过过过。
第二道题问:大雪封山,独自居住在山上的你会希望自己拥有什么?
周眠看了看题干,觉得这个题倒是有回答的价值,大笔一挥,写下了大段的文字:
我所居住的屋子要有良好的保暖性和密封性,有地暖有空调,有充足的食水和能源,有漂亮的劈里啪啦燃烧木材的壁炉,柔软的云朵一般的沙发,舒适透气亲肤的空调被,能够联络外界的光脑,还有笔和纸。届时,大雪封山,人迹罕至,窗外是凌厉呼啸的寒风,是鹅毛般的大雪,窗内是我抱着甜蜜的奶茶,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盖着空调被,守着壁炉和书本纸笔昏昏欲睡。
医生不知何时掏出一个平板,周眠所写的文字在平板上一点点显现出来。
医生越看越皱眉,拿着平板示意老妈一起来看:“女士,您看。”
老妈皱了皱眉,说:“这孩子确实被我教的有些懦弱了。”
医生:“不,女士,并非如此。你看第一题,虽然这是很多人都没注意过的知识点,但是题干没有禁止使用光脑的标语,您的孩子没有借助工具进行检索,而是直接写下了不会两字。”
老妈尴尬地捏紧了手中的包包。
医生:“女士,您是否曾经有过阻止孩子借助工具的经历呢?”
老妈秒答:“没有。完全没有。她小时候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买什么,怎么可能阻止她?”
医生瞬间明了,这是个脸皮薄的家长,看这表现其实是有了。
医生:“女士,您再看第二题。”
老妈看了看周眠写的答案,恨铁不成钢地说:“真没出息,光想着享受。”
医生:“是的女士。我从医多年,最常见到的答案都是通过什么什么设备逃离雪山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即便偶有偏激,也是征服雪山,恋爱脑的患者会写什么等待某个具体的人来救援。您的孩子这种……呃……哪里跌倒就把哪里装点成温馨小屋的风格,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很天真很理想化。”
老妈:“你夸她也没用,不还是有病吗?”
医生:“啊,是的,确实是有问题。不过缺乏安全感只是记忆缺失的普遍表象,真正的问题在于您的女儿非常恐惧他人进入私人领域,而且视一些存在为不可抗拒无法解决的天灾。女士,这个问题是需要漫长的时光来解决的,我们需要仔细探讨一下治疗方法,我认为首先需要帮助她建立起对群体的信任……”
“什么?哦不,不需要药物治疗,不过女士您本人最好来一点药物平心静气。”
半小时后,周眠空着手跟拉着长脸提着药的老妈回到了家。
周眠指了指药瓶:“妈,这是我要吃的药吗?”
老妈黑着脸搬了个皮箱进周眠卧室,团几件衣服塞进箱子,又把床上的被子塞进去,最后盖上枕头拉上拉链。
一件行李就这样收拾出来了。
周眠探头:“妈?你干嘛呢妈?你收拾皮箱干嘛?你要出远门了吗妈妈?”
“闭嘴!”老妈打开光脑,在上面点点,给周眠发来一个图片格式的文件,“你把这个群发,给所有人,不许偷偷选择排除群体。”
周眠嘴上嘟囔着“发这个干嘛?”身体还是很诚实地选择了群发,毕竟是老妈,总不可能平白无故要害闺女。
老妈光脑“滴”一下,于是老妈满意地点点头,对周眠说:“没事儿,你不用吃药,这药是给我吃的。”
还有这种好事?
周眠尚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连箱子带人被老妈推出了门。
大门一关,孤零零的皮箱,孤零零的人,萧瑟的晚风卷起废物的垃圾袋。
“不是,”周眠趴在门上把大门拍得震天响,“妈!你干嘛呀妈!你开门让我进去,我没地方住会死的妈!”
“妈~妈!妈妈妈~”
周眠右手腕光脑“滴”跳出一个屏幕,屏幕显示:“周眠女士您好,您已于XX49年8月24日移出以万春生女士为户主的户口本,请您尽快寻找工作获得分配居住地,或者暂时租赁房屋落脚,如果您已确定居住地区,请到当地办理户口本业务。”
草,是真的,第一天就被赶出家门了。
但凡周眠有抽烟的习惯,这会子她已经就地蹲下,吐出一管沧桑的黑灰。
不过抽烟实在是大大的陋习,周眠本人坚决拒绝,就只好原地蹲下拄着下巴悲伤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