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春城再次迎来了个艳阳天。
暖而不热,凉而不冷,是戚潇最喜欢的气候。
她和方柔逛了一下午街,买了不少衣服。
前几天降温,戚潇打开衣柜,发现她衣物有些匮乏。春城的冬天比苏溪暖和,在苏溪只是过渡的天气,在春城却要持续至少两月之久。
晚上她们约了一家很有名的粤餐厅,点了很多经典菜系,皮爽肉滑的白切鸡,表面酥脆内里极嫩的烤鹅、油而不腻的扣肉、以及滋味鲜美的乌鸡汤。
走了一天,戚潇吃得津津有味,逛街可比健身累多了。
快结束时,她左右打量餐厅装潢,神情忽顿。
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种时候再见到他。
——周景。
他穿了件冲锋衣,单手插兜,只站在入口,周身透着种桀骜气势,和以前相比好像一点没变。
在他视线即将投过来时,戚潇低垂目光,端起碗喝汤。
过了会她再抬眼,发现对方已不在原地。
戚潇有些不确定他到底看见自己没有,正思索着,方柔睁大眼睛,在桌下踢了踢她,几乎用了气声,“……周景?”
戚潇侧头顺着方柔的示意看去,她斜后侧的方向,周景边和朋友招呼边落座。
方柔鬼鬼祟祟:“他刚朝我们方向看了一眼。”
要不是如此,她真注意不到他。
……
那就是看见她了。
戚潇没想过还有机会和周景再见,当初她分的决绝,两人再没联系,等后来她逐渐平静下来,曾试图联系他,想要把当初说清楚,对话框却提示她不是对方好友。
她索性也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
现下来看,周景确实不是很想见到她。
“走吧。”
戚潇没多说,反正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她拉开椅子收拾东西,准备结账。
……
“有人付过了?”方柔惊讶重复了一次,又问,“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是十三桌。”
前台很肯定:“是付过了,刚刚有位男士付的。”
戚潇心里绕了个弯,还是问道,“那他还在吗?”
前台往里看了看:“在的,就是十五桌穿黑衣服那位。”
……
十五桌,就是她斜后侧那桌。
直到上了车,戚潇还在疑惑周景到底是什么意思。
“干嘛要加他微信,他爱付钱,钱多就让他付。”
“想联系你就大大方方打招呼,搞这一套给谁看呢。”
“好了。”
戚潇无奈,刚刚她让方柔把周景微信推给她,结果她微信没推,嘴里也没停。
方柔怒目而视,戚潇顿了下给她解释。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而且我和他之间确实有些事情没说清楚。”
方柔不情不愿地给戚潇推了个名片。
她和周景大学是同班同学,曾经关系还行,不过自戚潇和他分了手,一直在彼此微信里躺尸。
戚潇把手机放到一边,打算晚上回去再加。
方柔看了眼,突然问道,“你现在和你那个……”
顿了一下继续:“一夜情对象兼老板怎么样了?”
戚潇一窒:“……他有名字。”
方柔瞥她一眼:“但你没给我介绍过。”
戚潇认真回忆了下,发现确实如此,最开始她不知道名字,自然不可能介绍,第二次和方柔聊起时,她抱着讲故事的心态,对沈乘逸的称呼是“我那个一夜情对象”。
哪怕后面她有和方柔讨论过“瑞思”的业务范围,重点也是业风背后的投资方,没有刻意去提沈乘逸。
那时候沈乘逸人都看不到,她以为他们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
但这周来看,似乎又不是如此。
戚潇抿嘴,给方柔认真介绍了一下他的名字,又简单地把这周发生的事情说了说。
方柔狐疑看了她一眼,她就随口一问,真没想到他俩后续竟然有这么多交情。
她摸了摸下巴问:“你心里怎么想的?”
戚潇犹豫了下,坦然承认道,“我感觉我有点不对劲。”
方柔眼角提起来:“只有你不对劲?”
“我不确定。”
戚潇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她现在分不清谁是因谁是果,到底是她心思不正还是他意图不明。
明明沈乘逸每一步都局限在朋友的范围。
方柔想起之前刷到过一句话。
——有创伤的人往往会对亲密关系更为谨慎,或是过早懂事,怕重蹈覆辙,或是对婚姻失望,倾向于短期关系。
她眯了眯眼:“他长相是你喜欢的款,性格相处起来也舒服,所以你会产生好感,那反过来也是一样。”
戚潇没说话,好一会叹了口气。
“他应该对我没那意思。”
“对你没意思,他在慈霞山搭讪你干什么?”
“可能是一时兴趣。”
不仅仅是沈乘逸,或许她也只是因为近段时间距离太近,而暂时上了头。
方柔觉得有些新鲜,第一次见戚潇为这种事情纠结。
她问:“你以前不是都对这些不太敏感吗?”
“就算对别人不敏感,我自己的感受还能不敏感吗?”
“那倒也是。”方柔奸笑两声,“我之前听到你说一夜情我就觉得不对劲,哈哈哈哈哈果然。”
顿了顿又问:“有照片吗?我先看看。”
戚潇抿唇,上次方柔也问她要过照片,当时她没有,也不好意思问韩若琪要,现在她手机里倒的确有一张。
她解锁手机递给方柔,“你看图库里第一张。”
车内顿时充满方柔的尖叫声。
“这么帅!!!!”
“怪不得你克制不住!”
“这还不上,你在犹豫什么!!!”
戚潇耳朵嗡嗡地,方柔还在继续输出。
“这不是你车吗,你们都熟到这种程度了?”
“不是吧,对你都笑成这样了,这不是勾引是什么,你还说关系只是有点近?”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好不容易等她平静下来,戚潇真有些疑惑,她记得当初她和周景在一起,方柔一直兴致缺缺,什么都没问。
闻言,方柔放下手机,有些纳闷,“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当初状态那么差,我哪有心情高兴你谈恋爱?”
戚潇顿了一下:“有那么明显?”
“不然呢。”方柔翻了个白眼,“你当我认识你那么久是在闹着玩呢。”
她靠在椅背,缓缓回想起曾经。
方柔对周景没什么意见,但那是他和戚潇在一起之前。
更往前的时候,是戚潇陪她上课,周景走来坐在旁边,笑得爽朗。
周景是金融系的风云人物,长得帅,家世好,追他的女生能排长队。
他性格向来外向阳光,爱和人聊天,方柔一开始也没怀疑过,直到后面才看出了点端倪。
但戚潇没发现,她也就没刻意提醒。
直到有天,女生宿舍楼下有人弹吉他表白,阵仗很大,整楼轰动,他喊得大声,说要不留遗憾。
告白人是周景,被告白人则是戚潇。
方柔当时靠围栏上看着,以为戚潇不会答应。
她们不是同一个专业,宿舍也不在一层楼,担心戚潇做得难看,她还特意发消息问她睡醒了没,让她别出来,就当不在宿舍。
不料消息刚发出去,就见楼下出现了戚潇的身影。
众目睽睽之下接了周景手上的花。
方柔瞪大了眼睛。
对周景的不满达到了巅峰。
有种自家辛辛苦苦养的女儿突然和人私奔了的感觉。
她憋了一肚子气,直接杀到戚潇宿舍门口,想问她什么时候对周景动心的,怎么想谈恋爱都不和她说一声,她连个风声都没听到。
不料看到戚潇后,她住了嘴,什么都没说。
方柔从来没见到戚潇这副模样过,双眼无神,脸色枯槁,皮肤白得像雪,浑身上下透着疲惫。
“你怎么了?”
方柔甚至可以说有些惊慌地问。
她其实有几天没见戚潇了,前几天戚潇回了趟家,说是爷爷生了病,下午回了宿舍说太累了要休息一会,后面就失了踪,方柔还以为她睡着了。
“没怎么啊。”看到是她,戚潇努力勾起嘴角,浑然不知自己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只是有点冲动,想谈个恋爱试一试。”
方柔张开嘴,闭上,又张开,几个反复后,问她,“你晚上吃饭了吗?”
“还没。”
她拽着戚潇出去吃饭,中途对方一直看手机回消息,眉眼平淡,方柔偏头去看,戚潇没避开,屏幕上是周景的头像。
明明看起来是小情侣黏黏糊糊的日常。
方柔却一点打趣的欲望都没有。
夜色黑如墨,道路两旁的灯光像影子一样晃过。
良久,戚潇开口,“你当时怎么不问我?”
“你想说?”
戚潇认真想了想,摇摇头。
“那时候应该不想。”
“但现在有点想。”
*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一点。
一进门就听到呼噜声,打开灯,汤圆摊在地上一团,冲着两人露出软乎乎的白肚皮。
方柔有些惊喜:“它不躲我了?”
“看起来是。”
方柔抱着撸了好一会,直到戚潇洗漱完出来才靠在沙发垫,把猫扔给她。
“开讲,我准备好了。”
戚潇接住汤圆,有些啼笑皆非,明明在车上她就准备讲了,方柔却拦住了她,说大晚上的还开着车,先回到家里再说。
她接了杯水放在一旁,思考要从哪里开始。
想了想问方柔,“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吃饭,我接了家里的电话吗?”
“记得。”方柔点头,“你说你爷爷生病了,然后你立刻买了机票走了。”
戚潇垂下眼“嗯”了一声。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夜晚。
从接到姨妈电话,听到爷爷突然昏迷,现在已经转到北盛省会,滨京的市二医院开始,戚潇大脑就开始空白。
她想问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又想问现在什么情况,可她甚至没有时间,只能第一时间买机票,再赶回去。
她一路惴惴不安,既怪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么远读书,又怪自己怎么没想到早点打个电话,就能早点发现。
等到了滨京已是凌晨,病危通知书下了两道,爷爷还在手术室。
姨妈眼睛红肿,却安慰她不要急。
事情是早上发生的,一开始爷爷只是有些不舒服呕吐,还以为是吃坏了肚子,直到中午突然昏迷抽搐,再后面就是120拉到了这里。
医院已经做了造影检查,说要么赶紧手术,有70%成功率,要么保守治疗,人可能会慢慢痴呆,越来越恶化。
一边是不知结局的快刀,一边是钝刀磨肉。
姨妈选了前者。
“我不信我们家的运气就这么差。”她眼底发狠,“就算要守恒,那也该好起来了。”
真到了面临选择的时候,戚潇才发现,数学的概率在此刻一点作用都没有。
只要不是100%,剩下的都没有差别。
那天凌晨,她把所有能想到的神明求了个遍。
许下了不知道多少个捐款的大话。
后来她还愿都还了好久。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许愿。
爷爷手术成功,她无疑是开心的,哪怕手术做完好几个小时,他还没睁开眼睛,仍昏迷在床上。
医生说手术状况良好,只是大脑压迫神经受损,可能暂时没办法控制情绪和语言,人也不会很清醒理智,需要家属精心照料,慢慢陪伴也会好起来。
姨妈熬了好久再也受不住,决定好好休息一晚。
戚潇让她放心,她会好好陪护。
晚上十点过,灯还没关,戚潇在陪护床上蜷缩好一会,突然听见悉悉索索的动静。
她猛地抬头,看到爷爷的手指在轻刮床栏。
“爷爷,你醒了?”
戚潇一骨碌起身,蹲在床前,两眼亮晶晶的,里面全是激动。
戚爷爷费劲看了她一眼:“……虹虹。”
戚潇愣了一下,意识到爷爷把她认成了妈妈。
她和妈妈眉眼自然是有些相像的,现在爷爷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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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错也是正常。
她先敲了铃叫护士过来,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放下了心。
姨妈今晚难得休息,她打算明天再告诉她,爷爷醒来了的好消息。
想到医生说爷爷可能会说胡话和陈年旧事,戚潇轻轻笑了笑,也没离开,搬了个椅子坐旁边,有些期待爷爷还能说什么。
她很少问爷爷奶奶关于她妈妈的事,怕勾起他们伤心,所以每次他们难得提起的时候,她都很感兴趣地坐在一边听。
今晚也是如此。
一开始是些零碎的絮叨,类似“虹虹不准欺负姐姐”、“虹虹你就是个犟种”、“我们虹虹长得真漂亮”。
戚潇有些惊讶,她对妈妈的印象一直是温柔爱笑的,原来在爷爷眼里,竟然有时候像个捣蛋大王一样吗?
她在一旁偷偷笑,这段时间的疲惫都散了不少。
直到后来,爷爷的声音渐低,如同梦呓。
“虹虹,爸爸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
“我把你的孩子养大了,她不怎么像你……比你听话多了。”
“你妈说生日和忌日不能在同一天……”
“我们把潇潇的生日改到了春分,你如果去看她,别记错了。”
“再等等爸爸,我快要来见你了。”
“……”
床畔边,戚潇血液恍若冻结。
从那句“生日和忌日不能在同一天”开始,她四肢就开始僵硬。
过往的蛛丝马迹编织成网,悄无声息朝她罩来。
戚潇被缚住手脚困在中央,大脑却变得异常活跃,想起了更多以前没注意的事。
厨房的转角,奶奶笑着应她:“是,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潇潇已经在妈妈肚子里了。”
说完后,奶奶随手摸了一下湿润的眼角,浑不在意,“刚刚被烟熏到眼睛了,这柴火太呛人咯。”
那时的戚潇满心欢喜,沉浸在自己和妈妈的唯一合照之中,并没想太多。
毕竟那张照片是96年8月,距离她出生只差五个月,怎么算妈妈都已经怀孕了。
可如果,如果……
她不是二月出生的呢。
戚潇仓惶想寻找更多支撑的证据,却突然想起有一年夏天的午后。
那天是妈妈的忌日。
他们烧完纸回来,爷爷坐在阴凉处,眼神悠长陷入回忆。
戚潇以为他在思念妈妈,也没吭声。
已经近七月,天气渐热,蝉鸣一声接着一声,聒噪地响彻耳边,打扰到她的思绪。
戚潇皱了皱眉实在忍不住:“好吵啊。”
爷爷突然偏头笑了起来,摇着蒲扇调侃她,“怎么现在还是这样,我记得你满月宴的时候就是,听见蝉鸣就要哭……”
“……满月宴?”
戚潇疑惑,那时候才三月吧,哪里来的蝉鸣。
“哦不是你,是戚砚的满月宴。”
爷爷立刻改口,“是我记错了,年纪大了,记忆力不行咯。”
那时的戚潇没多想,以为确实是爷爷说错了。
戚砚七月初出生,满月宴算起来是八月,确实是蝉鸣的最鼎盛时期。
明明是曾经毫不在意的笃定事实。
此时此刻想起却像是笼了几分迷雾。
她真的……真的是二月出生的吗?
……
过去的那些年,戚潇无数次为妈妈的去世原因痛彻心扉,因为从没找到凶手。
爷爷奶奶说是意外车祸,那个地段没有监控,被发现时已经过了许久。
她满怀恶意的诅咒那个刽子手,爷爷却拦住她,让她不必再说,事情已经过去。
……这怎么能过去?
就像她怨恨宋览山一般,她也无比怨恨那个刽子手。
她甚至还对爷爷奶奶生出过不满,为他们的轻拿轻放,为他们对妈妈的不在意。
……
床上传来轻微的鼾声,刚刚还絮叨的人已陷入深沉睡眠。
戚潇轻轻抬手,摸到满脸的泪。
像是落下一场铺天盖地的骤雨,她被浇得一身湿透,可回神细想,却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是她从没注意。
妈妈是在夏天去世的,或许她也是在夏天出生的。
爷爷曾说,妈妈说过,她的出生是上天赐给妈妈的礼物。
他怎么能说这么大一个谎。
曾被家人竭力隐瞒的命运,被她忽略掉的命运,终于在此时此刻冲破阻拦,以一个意外也戏谑的方式,击中戚潇胸口。
她怎么能坦然享受这么多年的爱意。
怎么能毫不知情的想念自己的母亲。
明明她的出生,导致了另一个人的死亡。
她才是那个刽子手。
是杀死自己母亲的罪人。
……
强烈的愧疚感淹没了她,戚潇几乎溺毙。
不敢再面对任何一个家人,她以学校有急事为由,当了逃兵。
回到学校的当晚,她于浑噩中接到了周景的电话。
于是,她又做了另一件错事。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戚潇才猛然清醒,决定将这一切终结。
她记得那天,是周景邀请她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戚潇已经打算和他正式提出分手,准备了太多措辞却删了又删,不知道从何开口。
看到周景的消息,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前往,等这场聚会结束,她就和他道歉,解释清楚这一切。
但他们中途就吵了起来。
自和周景在一起,戚潇听到了太多为求富贵不择手段的故事,对曾经坚持的东西,她逐渐开始动摇,而周景对她的怀疑,戳破了她一直以来的自我欺骗。
长时间的不安以及自厌压垮了她,戚潇再次崩溃。
直到有人在她身边蹲下来。
她以为是复返的周景。
戚潇抽抽噎噎给他道歉,颠来倒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直到抬头才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是周景的朋友,这场生日宴的主人。
他递给她纸,又安慰了她,还派车送她回了学校。
时间过了这么久,戚潇早已不记得他的名字。
连长相也被眼泪和时光冲得模糊。
唯一残存在记忆里的印象,是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