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琮登基后雷厉风行,和先帝在位时截然不同。
大部分朝臣对他做事的方法都适应得很快,毕竟谢琮做太子时在朝中就颇有威望。但有一部分年纪大且刻板迂腐的朝臣,对谢琮的许多举措颇为不满。
某日,因为一项并不算重要的政务改革,有位老臣当朝“死谏”,声称陛下若一意孤行,他便跪死在大殿之中。
若坐在龙椅上的人换了先帝,此时多半会好言相劝,适当妥协。毕竟这种执拗之臣多半都是忠君为国之辈,不过是有点“倚老卖老”罢了。
但谢琮不是先帝。
他没有给人递坡下阶的习惯,只留下了一句“那你便跪着吧”就散了朝。
“死谏”的老臣又气又恼又尴尬,只能在大殿上跪着。
路知晚今日休沐,昨晚就回了国公府,早饭时在上朝回家的路伯忱口中听闻了此事。
“王大人还跪着呢?”路知晚问。
“他话都放出去了,总不好食言。再说,陛下下朝时说了让他跪着,没有陛下的命令,他也不敢起来啊。”路伯忱说。
一旁国公开口道:“这位王大人惯会撒泼打滚,这一招在先帝面前屡试不爽,谁知碰到了陛下失灵了。”
“他那么大年纪了,不会跪出个好歹吧?”路知晚有些担心。
“王大人身体还是不错的,我估摸着一两日问题不大。”路伯忱看了一眼路知晚,又道:“今日所议之事原也不复杂,陛下的决定也没什么问题。不过王大人有异议,倒也不是出于私心……”
朝堂之事,很多时候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不同的意见无非是考量不同。
“陛下不满他倚老卖老,让他跪个一日倒也无伤大雅。就怕……就怕事情僵持下去,这王大人一把年纪了不肯服软,骑虎难下。陛下又不是会朝人低头的性子,若真出了人命,就不好说了。”国公又道。
路知晚虽很少上早朝,却时常在御书房听他们议政,对这位王大人颇有些印象。此事若只是跪一跪,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但王大人若死了,朝臣难免会兔死狐悲,继而对谢琮不满。
他可不希望史书上留下一笔,说谢琮逼死了老臣。
当晚,路知晚在国公府用过晚饭,便回了宫。
谢琮正坐在书案后看折子,见路知晚回来便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眸光在来人身上扫了两圈。
“还以为你要明日再回来呢。”谢琮伸出一只手。
路知晚走上前勾住他的手指,问道:“王大人还跪着呢?”
“啧。”谢琮抽回了手,不大高兴:“我说你回来这么早,原来是来求情的?”
“都跪了一日了,你也该消气了吧?再说他都那么大年纪了,你何苦与他计较呢?”
“不计较,难道任由他在大殿之上大放厥词?”
“我听说他提的本也不是大事……”
“今日之事确实不值一提,但我若纵着他,明日他就可以事事以死相逼,群臣都跟着效仿,谁都能往那一跪以死相逼。”谢琮起身走到窗边,声音沉了几分:“若他们逼我立后,逼我扩充后宫,我又待如何?”
路知晚一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琮正式登基后,有朝臣在早朝上提过一次立后之事,谢琮以先帝驾崩未满三年为由拒绝了。虽说本朝新帝守孝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但谢琮自已说要循着旧例三年不立后纳妃,朝臣也说不出什么来。
但三年之后呢?
届时谢琮已年过二十五,后宫空空,膝下无子……届时只怕朝臣当真会争相死谏。
“那……你就让他一直跪着,到死?”路知晚问。
“我没说要他死,他若是想走,随时可以走。”
可王大人一把年纪了,又在大殿之上说了那样的话,如今让他服软求饶,只怕不太可能。
“我去办吧。”路知晚说。
“你想怎么办?”谢琮看向他。
“总之……不能让人死在大殿上。”路知晚说罢便去了殿外,叫来两名羽林卫吩咐了几句。
一炷香后。
殿前大将军带着羽林卫,将跪了一日的王大人从大殿抬了出去。
“听说那王大人跪了一日,还中气十足呢,一路上嘴里都在喊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苏平绘声绘色地朝谢琮描述路将军抬人的场面:“路将军带人将他塞到了软轿里,一路抬着送回了王家的宅子。”
“倒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谢琮哭笑不得。
“路将军做事看着大开大合,实则很有分寸。这样一来,人是他抬走的,既不是陛下的命令,又硬塞了个坡给王大人下阶,顺理成章。”苏平道。
谢琮闻言拧了拧眉,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路知晚是替他圆了场,可朝臣会怎么议论此事呢?
满朝文武都知道谢琮的脾气,不会觉得此事是谢琮授意,那就是路知晚私自行事。殿前大将军不顾君命私自放人,在眼下看是做了件得当之事,但来日若是换了个情境,此事便极有可能让人拿来做文章。
而谢琮这些年总结出来的教训就是,人前过分的宠信和偏爱,只会让路知晚成为众矢之的。让人摸不透他对路知晚的态度,才是对人最好的保护。
“传令下去,殿前大将军不顾军令任意妄为,杖责五十。”谢琮开口。
“啊?”苏平一愣,险些以为自已听错了。
“把人带回枕溪殿行刑。”
“呃……是。”苏平忙应是。
很快,路知晚被谢琮下令杖责的消息就传开了。
王大人被人“毫无尊严”从大殿里拎出来,原本还气得食不下咽骂骂咧咧,听闻殿前大将军为了救他被杖责了,立刻消了气,懊悔不已。
这王大人恩怨分明,连夜写了封折子请罪,还替路知晚求了情。
枕溪殿。
谢琮立在廊下,看着羽林卫将打漏了的沙袋弄走,一言不发。
“其实你应该让人在外头行刑,五十军棍我养几天就好了。”路知晚说。
谢琮转头看向他,眼底染着怒意:“路知晚,你故意气我是吧?”
“我说的是真的,做戏做全套嘛,我在北境挨罚的时候都是真打。”
“你在镇北军挨过军棍?”谢琮拧眉。
“挨过几次,不多……”
“几次!”谢琮声音都变了:“谁下令打的你?”
“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旁人犯了错挨打,我犯了自然也得挨,不然怎么服众?”路知晚说得轻松,仿佛被打的不是他。
谢琮却心疼得够呛,当晚把人剥光,硬要在他后背上找出被打留下的痕迹。可惜路知晚身上旧伤太多,早已寻不见军棍的踪迹。
谢琮心里难受,又觉得气闷,便按着人一寸一寸地吻。
一整个晚上,谢琮都有些疯……
路知晚昏沉之际心道,幸好他名义上被打了军棍这几日不必出门见人,否则他这一身痕迹,还真是不好遮掩。
此事之后,路知晚依旧在殿前伺候。
朝臣本以为谢琮都把人罚了,应该会冷落一阵子,可事情却不是他们想象的那般。
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当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他的喜恶,赏罚,都令人看不透。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路将军这人仗义执言又不怕死,且因着“祥瑞”的缘故,不大可能被陛下弃之不用。
日子久了,聪明的朝臣遇着难事时,便会偷偷去找路知晚“帮忙”。这种所谓的帮忙不能算贿赂,也不能算是结党,顶多就是旁敲侧击地“探听”陛下的口风。
路知晚很好说话,能帮则帮。
遇着拿不准的,他甚至会直接问谢琮。
“有你这么吹枕边风的吗?弯都不拐?”谢琮失笑。
“那应该怎么吹?”路知晚凑到他耳朵边咬了一下,问道:“这么吹?”
谢琮呼吸一滞,看着人的眸光渐深。
路知晚却不给他机会,撩拨完了人转身就跑。
“去哪儿?”谢琮问他。
“去给人通风报信。”路小将军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谢琮看着他的背影,心道先攒着吧,回头一起算!
苏平端着茶水进来,一眼就瞥见了陛下那只红透了的耳朵。随即,他便听谢琮吩咐道:“今夜沐浴不必叫人伺候了。”
“是。”苏平应声。
心道一会儿又得让人准备两套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