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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城郊(四)

作者:愁山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清晨的雾霭被缓缓吹散,晨光爬上麦芒时,金黄的麦浪正朝她身后斜飞。


    陌无寒紧随其后,把割倒的麦子聚成草垛。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飞驰在麦田中,倚着残阳浓缩成一幅水墨画。


    待到正午的旭光升起,这几亩地的麦子已经割完了。


    大娘看着堆积成山的草垛,眼睛都笑的眯起,“这么看,我割一整天都不比你们这两个时辰割的麦子。”


    “嘿嘿。”


    麦茬的飞屑落在两人身上,陌无寒叼着草笑的张扬。晶亮的眸光在阳光下闪烁,“顺手人情罢了,等到来年秋收,我们再帮你割麦!”


    明年?


    洛昭眼睫微动,难得的瞧了他一眼,对方像是浑然不觉她的疑惑,依旧逆着太阳朝她笑。


    他扬唇道:“怎么样小师妹,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很妙?”


    “…嗯。”洛昭别开脸,闷闷道。


    大娘没看出其中的暗流涌动,招呼着他们往乡道走:“你们今天就别回去了,来婶子家吃饭,尝尝我的手艺!”


    麦浪涌起,最后一丝麦屑飘过时大娘端上来一碗米酒。


    “大娘,你家只有你一个人吗?”一碗见底,陌无寒又给自己盛满。


    “我男人半年前上了战场,家里只有我和儿子。”大娘说。


    洛昭难得开口问了句,“那你儿子呢?”


    “我托给隔壁王麻子的娘了,一般中午送回来。”她笑看向篱笆院外,有几道人影落下来,“这不,回来了。”


    “林婶——”


    王麻子一手拿着簸箕,另一手拎着锄头,身后跟着三个孩子四个老人,还有一个婴孩正被人抱在怀里。


    是拽她下地的那群人。


    洛昭眉间微动,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


    林婶忙前忙后的将桌椅倒落出来,慌忙套了件围裙,“来坐坐坐,我的饭刚蒸上!”


    夕阳将最后一缕光揉进麦穗中时,一行人才吃饱喝足。


    “我们走喽——”


    王麻子的三个孩子正在篱笆院里嬉戏,被喊过来时大女儿的羊角辫上还沾着草屑,小姑娘生的极好,皮肤干净白嫩,咧开嘴笑时酒窝高高挂起,像个小太阳。


    她一蹦一跳的走来,许是小姑娘生得实在标志,陌无寒随手薅来一朵花替她别在她耳边:“哎~这样真可爱。”


    小女孩咯咯笑起来,极不好意思的往王麻子怀里躲。


    洛昭注意到她后颈上突然生出的黑气,眉间微动。


    白日里分明没有,这是凭空生出的?


    洛昭眯了眯眼,偏头瞧见陌无寒对她莞尔一笑,“小师妹,我也给你别一朵小花怎么样?”


    少年一手抱着空酒碗,另一只在草里挑起花来,“这朵太淡了,不适合你,这朵太花了衬不上你,这朵……”


    洛昭:“……”这人装傻充愣怎么一套一套的。


    她偏过头,正撞进林婶眸底,“小丫头,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晚上的没吃饱?”


    林婶把鸡蛋羹推到她面前,浑浊的眼珠映着烛火,“我今日瞧着你甚少说话,莫不是想家了?”


    洛昭握勺的手顿住,“只是有些累。”


    “累了就早些歇着。”


    林婶收拾碗筷,“西屋床铺干净,你们年轻人睡觉轻,夜里若听见什么动静,别往心里去。”


    这话听着蹊跷。


    洛昭抬眸,却见林婶已转身进了厨房,围裙下摆沾着可疑的暗红。


    陌无寒撑着下巴打哈欠,指尖敲了敲空碗:“小师妹,你不觉得林婶的手艺很好嘛?”


    洛昭没理他,起身走向西屋。


    这地方白日不显诡异,一到夜晚撕吹的晚风像是要把人耳膜拉破。


    进屋之前,她依稀瞅见月色变得暗红,像是被人泼了一盆血。


    洛昭并非真的要睡觉,只是这地方的人行事太过正常,她得强迫自己去做对方认为正常的事才能找出线索。


    木板床吱呀作响,她和衣躺下,望着窗纸上映着的树影,掌心慢慢攥紧。


    子时三刻。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白影,她怀抱婴孩,赫然是林婶。


    洛昭翻身下床,脚尖点地时已握住破弈剑。


    房门无声滑开,夜风卷着细沙扑在脸上,她看见赵大娘的身影在巷口拐了个弯,消失在浓重的雾里。


    破弈剑陡然溜走。


    “小师妹要去哪?”身后传来陌无寒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


    洛昭回头,见他倚在门框上,赤霄剑被他斜挎在腰间,那块显眼的红布正被他塞在剑鞘里。


    “你又去哪?”洛昭没答,反而问道。


    陌无寒挑眉,指尖把玩着一片草叶:“自然是跟着你啊,我怕你下手没个轻重将幻境给剿了。”


    “你说,若人死在幻境里,现实还能活吗?”她抬眸,眼底是遮掩不住的冷然。


    “我听闻小师姐剑招出挑,是万万人中挑一的出色,若有人能死在你剑下,便是一辈子困死在幻境里也不枉此生。”


    少年勾唇笑着,余光瞥见她腰侧空荡,“唉?你的剑呢?”


    “…断了。”


    洛昭眸光微沉,转身走进雾里。


    这地方变得与昨晚不同。


    雾霭深沉,晚风中夹杂着极轻的呜咽声,像是经久不散的亡魂在哭泣。


    雾越来越浓,等再抬头时,眼前的景象已彻底变了样。


    血色的天空压得极低,悬月变成一张扭曲的人脸,眼窝深陷,嘴角咧到耳根,正往下滴着黑血。


    白日茂盛的稻田变得枯黄,被冷风吹倒了一整片。


    洛昭蹲下身子,碾过半截麦穗。


    沙粒在指尖流逝。


    她拧着眉,又折过一只,也是沙子。


    血月普照,她放眼望去,但凡被压出缝隙的麦穗都往外流着沙子。


    几道人影在麦田周未晃动,他们佝偻着身子,朝人乞求:“今年天灾,麦子半数被毁,这是我们仅剩的好麦了啊!”


    “什么好麦?”


    那人声高昂,将麦子碾碎,“你这麦子都成这样了还怎么卖?我又不是发善心的,的你们差不多得了。”


    “去年春收,你说麦子不够好,压了我们一半的价钱!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饿死?”年近花甲的老农拿着半截麦子抹泪。


    “你还好意思跟我说去年?”


    那人淬了口痰,“烂场雨时多少麦子被水灌了?我肯收你的好麦子都不错了,真是事儿多。”


    “前年也是,不就是热了些吗,你们自己挑不到水还跑我这闹,要真会种地能饿死?”


    他斜眼看去,十分不耐烦的摆手,“差不多得了,我可不像你们这样天天闲得慌。”


    老奶在地里抽泣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起早贪黑,面朝黄土了一辈子,怎么就……!”


    她还未说话的话被那人踹断,“死老太婆屁事怎么这么多?”踹了一觉还不解气,他又连淬好几口痰,随后扬长而去。


    “老婆子!”


    老农爬过来,看着倒地不起的老奶哭起来,“老婆子、老婆子……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啊!”


    手里的沙粒浅浅湿润,洛昭低头,看见满手鲜血淌进地底。


    很快,一整片麦田成了血海,渐渐将人影吞噬。


    黑气骤降。


    神明禁制滚烫起来,而那血海像是感受到这股力量,从她脚底汇聚。


    “小师妹!”


    赤霄剑破空而出,砍散浊气:“这地方用不了灵力术法,但剑意却可以。”


    洛昭后退一步,折枝为剑,炙热之气在空中扩散。


    那灵蛊不敢靠近。


    “你……”陌无寒看着她欲言又止。


    “别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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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昭将枝条对他,“有什么神通你尽管使出来,我没空陪你在此胡闹。”


    洛昭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淡淡的看他,陌无寒被她看到不太自在,想说什么,却被自己极力压制。


    “既然你不显,那我来。”


    她冷笑一声,枝条飞出,凌厉的剑气中似有万千邪火,每一剑都裹挟着灼热浪潮。


    剑招所至,浊浪退却。


    神明禁制疯狂跳动,悄无声息间吸纳着什么东西。


    她手持一支木棍,朝着血海中央奔去。


    黑气冲天而起,越来越多的人影在黑气中飘浮。


    恨意比剑锋先一步挥出,她撑着眼眸,不断劈砍着黑气。


    人影看见她,呲牙咧嘴的扑上来,洛昭没有躲,任由着乌泱泱一片的人影将她包裹住。


    弥天恨意遮盖了她的眼眸,洛昭感受到自己的神识正被这些人啃食殆尽。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死死攥着手中枝条往前冲,这一次没有缰绳拉扯她,她要靠着自己揭开谜底。


    “空——”


    长剑掠至身侧,陌无寒嗓音焦急,“停下来!这不是你该接触的东西!”


    洛昭笑了一声,“所以你想将我困在西屋,瞒着我解决?”


    话落,陌无寒瞳孔皱缩,身形猛的一顿,“你怎么知道!?”


    “块红布不是凡物吧?”


    陌无寒的房间与她恰好隔着一道缝隙,她在窗外瞧见林婶异动时便窥见了暗处身影。


    可一直没说,便是想看他要如何解决这灵蛊,“我说了,你既不想显这个神通,那便我来。”


    少年的偏执正巧给了她可乘之机。


    灵蛊的秘密正逐步朝她揭晓。


    枝条猛的炸开,飞屑溅到陌无寒眼里,他失神的片刻,洛昭便如离弦之箭飞出。


    “!!!”


    来不及了!


    恨意累积到极点,洛昭的身体已无法承载这剧烈的感情,她咬着唇,强迫自己往前走。


    浊浪为她让开道路,人影却死拽着她不让。


    “你凭什么、凭什么来这里!”林婶的脸从黑气的正中央挣扎而出,“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过了今夜我的孩子就能活过来!


    她疯狂啃食着洛昭,但又不忍真的杀死她,只能怒不可遏的说:“我的孩子他必须活过来,这是神赐的机缘,他一定会活过来!”


    神明禁制在颈窝里翻腾,恨意压得洛昭七窍流血。


    她唇边鲜血止不住的往下流,那件本就因血染红的衣裙正变得更加艳丽。


    突然,她攥住一团黑气。


    下一刻,在陌无寒惊骇的目光下一股脑塞进颈窝。


    耳膜被风撕扯着长鸣,少年死死咬着唇,正马不停蹄地朝她的方向跑。


    但,太迟了。


    人影攒动,无数人猛扑向她。


    恨意尽数朝着她一个人压过去,血月挣扎而下,与人影重叠。


    霎那间,凝成长虫。


    诞生于人心中最强烈的情感,这便是灵蛊。


    艰难抬头,洛昭面色煞白的看向半空扭曲的灵蛊。


    她勾着唇,鲜血干涸在淋上:“你像依附着他们的情感进化?想的美。”


    方才接触到黑气的一瞬间,好似淬了毒的毛虫爬满全身,轻抚过她身上每一处汗毛,最后汇入丹田,强行进入她的经脉。


    她在赌,赌灵蛊与她颈窝里七情剑意联系。


    她赌对了。


    灵蛊在空中绽开百目,林婶狰狞的面容出现:“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洛昭喘着气,感受着脑海里翻涌的恨意。


    她说:“灵蛊并非神赐,它救不了你、这世间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但神可以。”


    洛昭抬手,将灵蛊捧在手心,“林婶,你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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