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当救世主很久了》
1. 她死了
当束仙绳嵌入经脉时,洛昭周遭刮起狂风。
下一刻。
一柄飞剑破空而出,直指命门。
洞府中有白雪急骤,那柄剑的剑尖还沾有飞絮。
同一时间。
她意图抬手唤剑,可那施法之人却像是早早料到她的反应,挥剑打落她的手。
束仙绳缓缓缩紧,洛昭喉间冒出一股血腥味。
随之而来的,是体内灵力被强行压制,混着雪屑遁入无间。
她已无计可施。
对面的青衣人缓步而来,长剑落在她的脖颈。
这是寒光剑。
捆住她的人是大师姐。
洛昭眉间微动,抬眸便对上林知溪那双淡漠的眼。
往日对她极尽宠爱的大师姐,此刻正毫不留情的将灵压对准她。
没了灵力护体,洛昭此刻和凡人没有区别。
这股灵压来的猛烈,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冲破躯体,鲜血从嘴边溢出。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昨日还陪她在藏书阁挑灯研习的师姐,如今将最锋利的剑刃抵在她的颈侧。
林知溪细细打量着她的每一个表情,生怕错过她眼底的情绪。
可是没有。
洛昭连愤怒都没有。
林知溪手心用力,长剑刺入对方脖颈。
她眉间是藏不住的冷意,“洛昭…不,这位不知姓名的神仙,你夺舍我师妹的身体、隐姓埋名我太疏宗到底意欲何为?”
不错。
洛昭并非凡人,而是天上谪仙,上界真神。
但她并非隐姓埋名。
她本命就是洛昭。
瞧见洛昭眼底暗色的时候林知溪才想起,“忘了你不能说话了。”
灵压收回,刺骨寒意退却。
洛昭总算得以喘息,只是她翻遍记忆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暴露的。
见她不出声,青衣少女眉间微蹙,“我这小师妹虽无父无母,但却是天资聪颖心地善良,莫名被人夺舍,作为师姐,我总要替她讨回公道吧?”
几十年来,小师妹与她形影不离,挥出的一招一式都是她亲手传授。
说是同门师姐妹,却更像是手足至亲。
可三年前,一场渡劫天雷过后,她的小师妹变了。
剑招依旧是曾经的剑招,却不见从前的意气风发,唯余戾气锋芒。
她试图欺瞒自己,师妹只是长大了…只是长大了……
可眼前这个用着她师妹躯壳的人却说:“她死了。”
束仙绳猛的缩紧,林知溪目眦欲裂,“她的魂灯未歇,怎么会死?!”
血从洛昭口中呛出,她无法给出对方心仪的答案。
这副躯壳是她的转世之躯,三年前遭天雷劈死,自己才偶然下界。
可她下界的目的只有找回记忆,再无其他。
她面色泛白,嗓音却还是疏冷:“不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死了便是死了,你该学会接受,而非恼怒。”
“而非恼怒?”
林知溪冷笑一声,左手搭上剑柄:“神仙果真是无情啊,我师妹无辜枉死你叫我如何接受?!”
长剑出鞘。
剑光裹挟着飞雪迎面而来。
洛昭眸光一沉,抬脚飞踹回去,但束仙绳作祟,她刚发力,那绳子便再次缩紧。
随着剑刃捅穿胸膛,洛昭又囫囵的呕出血来。
这次真要死了。
她这么想着,抬眸对上林知溪泛冷的眸底。
她搞不懂,一个修无情道的修士,为何总沉不下心专心修道?
长剑嵌进骨骼。
在意识模糊的前一秒,有红光乍起。
洛昭颈窝红痣迸发出排山倒海的威压,只一瞬便将林知溪连人带剑震飞了出去。
神明禁制!
洛昭的意识被一只手猛的拽回,她被迫清醒过来。
这下不仅林知溪愣住了,她也一时没了动作。
这神明禁制是她找回记忆的钥匙。
来人间后,也只有在那时候的时候有些反应,连洛昭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三年前你在雷劫下便是用的这一招!”
林知溪持剑而起,逆着灵力漩涡飞来,那剑尖如冰刃一般锋利,整个空间都被附上一股恶寒。
颈窝的红痣正源源不断朝外输送灵力,修补着洛昭的身体。
山雨欲来。
三年前雷劫之下,有邪物突袭。
她不愿暴露身份,只在林知溪重伤的间隙以禁制重创了邪物。
洛昭眼眸微眯,终于想起,“原来是那一次。”
束仙绳猛的退却。
凌厉火光在她手底汇聚,一柄长剑破空而出,轻易就破了林知溪的剑招。
林知溪瞳孔地震:“你明明被束仙绳捆住了,怎么会!?”
两柄长剑对上,灵火、冰刃,刺目的光波冲击着她的大脑。
她自然知道她面对的是超脱凡尘的谪仙。
所以她用三年时间,在太疏师祖的庙前求来束仙绳,为的便是逼问出师妹的下落。
可她失败了。
失败的后果…会被杀死。
林知溪手中握紧的长剑开始颤抖,整个身子都在往下坠。
她能感受到洛昭并没施展任何术法,只是这么看着她,双腿便无知觉的打颤,可对方却不让她跪。
凡人果然是无法弑神的。
即便洛昭如今只是聚灵期的修为,与她足足差了一个境界,林知溪却在少女的眸底窥见一座无法跨越的大山。
但她不肯低头,死死撑着脖颈怒目而视:“我不管什么原因,你必须将我师妹还来!”
看着她的眼神,洛昭忽的想起三年前林知溪在天劫下拼死护她的场景,彼时她便知晓自己不是原主么?
她垂眸,避开对方的视线,“这个秘密没有活人知晓,但你是我师姐,还是活着罢。”
洛昭眸底闪过什么,再抬眸时又无甚表情,只漠然的看向林知溪。
随后她眸底泛起奇异流彩,瞬间就让对方没了意识。
林知溪和寒光剑一同坠地。
同一时间洛昭收回了自己的剑,单手掐诀打到她身上,而后捡起地上染血的寒光剑,擦拭干净放在了林知溪身侧。
做完这一切后,洛昭捂着红痣陷入沉思。
三年前神明禁制感知到邪物时陡然亮起,可在她重创邪物后,禁制又沉寂下来。这些年她翻遍古书也未曾找到与之相关的记载,那邪物就像是因她苏醒。
彼时她体内尚存神力,邪物在她手底就像是个玩意,动动手便能捏死。
不过,碾死之前她被天雷劈了。
没找回记忆。
可这一次分明没有邪物出现,这神明禁制,难道仅仅是为了保护她?
洛昭不信。
她垂眸将剑刺进了颈窝。
意料之中的疼痛席卷而来,飞溅的鲜血再次染红了她的衣裙,她拧着眉,抽出长剑。
果然没有反应。
难不成是因为林知溪?
洛昭自顾自摇头,心下不信她是那个人派来的。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太疏宗里有邪物。
但被人刻意隐去了气息。
她叹了口气,为自己止住血。
本就鲜红的衣裙被血润湿,虽看不出痕迹,可洛昭还是略带嫌弃。
可眼下耽误之中是找寻宗门内潜藏的邪物,没时间留给她换行头。
红衣卷出,洛昭立于望月峰山头,指尖凝聚灵力。
忽的,还未等她探寻到邪物踪迹。
一枚蓝色令牌凌空而至。
随之而来,便是一道急促的女声:“小师姐,飞霄令急召!三年前的邪物卷土重来,宗主要您即刻动身,去山里救人!”
这么巧?
洛昭身形微动,看着那枚飞霄令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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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事有蹊跷,这是必然。
但此令牌也的确出自太疏宗主之手,做不得假。
她眸色深沉,临走之前在林知溪掌心留下一道灵印。
随即,消失不见。
九霄云上,剑锋疾驰,卷动天边飞雪,余留一道道剑气余波。
洛昭御剑在最前方,她一身红袍锦衣,乌黑的长发以红绸束起,于空中肆意飞扬。
而她身后有四位随行弟子,远远缀在身后,只能眼瞅着满天风雪沾上她的锋芒戾气。
她蹙眉问道:“还有多久能到?”
“再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能抵达云梦峰了。”
随行弟子一边吃力的御剑,一边将情况告诉她:“那邪物附着于幻灵兽身,有几只筑基期幻灵兽受其影响发生变异,开始不受控制地攻击试炼弟子。”
“那些弟子撤出去了吗?”洛昭追问。
“尚未。”那弟子低声解释:“云梦峰山脚便是幽州城郊外,虽百姓鲜少,但贸然打开结界,恐伤及百姓。”
“我知道了。”
洛昭言罢,御剑的速度陡然加快,硬是把本来一炷香的路程缩短了一半。
抵达云梦峰上空,洛昭以神识探查着里面动向。
结界之内,有百名弟子被五只变异的幻灵兽包围,数十人重伤。在她之前赶进去的内峰弟子们,六人殊死相搏也才控制住一只幻灵兽。
洛昭当即下令:“我先去会会那幻灵兽,你们趁机救人。”
“恕我多嘴问一句。”
身后随行弟子中有人问道:“这些变异的幻灵兽小师姐要如何处置?”
洛昭抬眸望去,来人虽身着太疏弟子服,腰上挂的却不是望月峰的玉牌。
这人不是她峰里的弟子。
她问:“你是哪峰弟子?”
那人一顿,随即回话:“夕雾峰弟子杨帆,逢师命而来。”
夕雾峰。
她方才探查宗内邪物气息时便止于夕雾峰。
“杨帆?”洛昭记下这个名字,“那你以为我要如何处理那些幻灵兽?”
“可以用束手绳控制,然后带回宗门交给我师父驯化,虽路途遥远,但……”
“但能减少总内开支?”
洛昭冷笑一声:“连变异来源都未查明,出了什么问题你负责吗?”
“这…!”那剑修喉头一梗,说不出反驳的话。
洛昭眸色一冷,“办不好事就滚回去磨剑!”
话落,她抬手祭出长剑,不容置喙的划开结界一角。
那长剑浩瀚裹挟着周遭空气,方才说话的弟子被这股力量惊得险些掉下去。
眼见着洛昭飞进结界,他还未说出的话被身边的白衣剑修堵回去:“小师姐果决,自会深谋远虑。你如此束手束脚,下回还是别和我们一块儿出任务了。”
“白梵,你这是什么话!”
杨帆脸色白了白,反驳她:“小师姐行事不羁,从不将宗规放在眼里,如此下去迟早出事!”
早就听闻这位小师姐寡言冷血,如今一见才发现,不光是她本人,连带着她身边弟子也和她本人一般无二。
真是不受管教。
这话一出引得余下三人一愣,而后纷纷冷下脸来。白梵盯着他笑出声:“看见那结界之中的红光没?”
她指着下方跃动的剑气——洛昭持剑穿行在树丛之中,每挥出一剑便有一只幻灵兽倒下。
血溅在她身上,少女却没时间擦拭,提着剑便朝深山里跃去。
白梵继续说:“太疏三万门规,从不约束强者,若有一日你能如小师姐一般厉害,也能凭剑说话。”
言毕,三人不再言语,化作剑光紧跟着那抹火红身影,唯留下一人呆楞原地。
云梦峰修为最低的幻灵兽都是化灵期,洛昭仅仅高出一个境界,却能一剑致死,不留活口。
他咬紧牙关,“不就是修为吗,静等来日师父也会替我铺路!”
2. 雷劫
云梦峰内。
长剑掠过幻灵兽的脖颈,凌厉剑锋呼啸而至,那幻灵兽的双眼随即失明。
“这东西怎么回事?”
洛昭指尖微动,方才她剑身接触到幻灵兽时,手中莫名生出一丝恨意。
这对于无情道修士是极其忌讳的。
她眸光微动,下一瞬灵火弥漫剑身。
一记剑招挥洒而出,幻灵兽应声倒地,可就是这一剑将她颈窝处的红痣一同点燃。
随之而来的,便是神明禁制亮起。
事情的进展很顺利,下一步便是等它自己钻出来,而后炼化它据为己用,她便能恢复记忆。
至于恢复多少,那个人没告诉她。
倒地的幻灵兽长着熊身,只是身后长着一双血蝶翅膀,看起来好不违和。
洛昭能清楚的感知到,这灵兽体内有什么东西正缓慢的爬出来,但速度实在太慢,她有些等不及了。
单手掐诀,火红的灵力自她指尖凝起。
没过多久便罩住那幻灵兽的整个身体,将它压在其中。
随着术法倾落,灵兽骨骼具断,顺着鲜血流出体外。
幻灵兽原来的的身体被洛昭高出三个头,此刻被压的只有她半身高。
“噗——”
随着灵兽暴体而死,有黑气赫然显现。
洛昭瞳孔微缩,随着黑气游离出阵,顷刻间,寒芒乍现!
她抛起剑光,利落劈砍而下,方才稀薄的黑气突然暴起,在刀痕中挣扎着冒出绿血。
这东西很不对劲。
至少与她第一次见到时天差地别。
少女面色凝重,随着浊气的冒出后退几步。
她将长剑掷与身前,警惕的看着那无名黑气,眼见着那浊气在空中缓缓升起,洛昭身形急转。
长剑掠过,黑气的尾巴被她斩落,但那东西实在太快,她拦不住!
“小师姐!”
剑气惊乱这片树丛,白梵最先注意到异动。她闪身而来,亲眼目睹黑气在洛昭剑下消失。
她眸光一沉,随即面露惊骇的看向洛昭:“小师姐…这邪物有灵识!?”
洛昭也没想到,这邪物竟然能进化。
这就不好办了。
黑气的身影疯狂涌动,朝着幽州秘境飞奔。洛昭来不及思考,“你留下,我去追它。”
白帆刚要出口拒绝,便见洛昭朝她抛来一柄剑鞘:“这剑鞘里面有我的一丝剑意,如果我离开的时候遇到危险,它会一直护着你。”
白梵攥紧手中剑鞘,眸底是说不出的担忧。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白梵自知帮不上忙大忙,“…好,小师姐万事小心,别的事交给我来做。”
“那你便替我告知大师姐,盯紧夕雾峰的人,若无必要切勿动手。还有……”
洛昭手握长剑,沾染血色的衣裳卷进空中,在白梵眼前化作残影,凌厉的嗓音顺着空气飘进她的耳蜗:“任何人绝不可踏入秘境一步!”
…………
…………
太疏,望月峰。
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正怀疑人生般看着躺在地上的林知溪。
一刻钟前他曾在太疏冰谷窥见两盏魂灯忽闪,有一瞬间,两盏灯都要熄灭。
他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看到的只有林知溪安静的躺在这。
好消息,她还活着。
坏消息,满屋血腥味。
更坏的消息,魂灯的另一人不见了。
他头都大了,看着掌心燃着深红烛火的两盏魂灯,眸光沉了又沉。
沉思片刻后,那白衣少年指尖微动,修长的手指搅动起其中一盏深红魂灯,红光乍灭,取而代之的是金色的灵火。
“呼——应该是没事了。”他这么安慰自己。
刚想扶起地上的人,却不知何处骤风起,他方才抚摸的那盏魂灯突然黯淡下来,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光,撕扯着寂静。
“又来!?”
白衣少年眼睛都瞪大了,一日之内两盏魂灯忽闪,其中一人还闪两次。
若是换了旁人也就罢了,但关键这魂灯的主人是他那个一言不合就把剑的小师妹!
他猛吸了两口气,十分抱歉的看了眼林知溪后便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原地。
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
…………
神识如潮水般扩散开来。
洛昭寻着邪物残留的气息,朝秘境狂奔,直到在入口处被人拦截。
“此乃仙盟秘境,任何修士无令不得擅入。”
苍老的嗓音裹挟着威严,看守秘境的长者捋着长须,浑浊的目光落在洛昭的外袍上,“你是太疏的弟子?”
“太疏宗宗主坐下六弟子,洛昭。”她语气沉沉,“前辈,有邪物遁入秘境,我必须进去。”
那人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邪物?幽州秘境乃我仙盟圣地,岂容你信口雌黄?”
在对方絮絮叨叨的训斥声中,洛昭望着那即将失去踪迹的黑气,指尖捏的发白。
这人怎么听不懂话?
洛昭眉间紧拧,将飞霄令掷出,“晚辈携飞霄令而来,还望通融。”
那长者将手中拂尘一甩,满脸不屑:“你们太疏中人便是这般狂傲,连我仙盟都不放在眼里?”
飞霄令出,不论你是仙盟百家还是妖盟七十二窟皆须鼎力相助。这是太疏宗作为天下第一宗的特例。
但洛昭此刻拿出来的飞霄令无疑是最低等级,还没有资格让对方退步。
“事发突然,带我验明邪物真身,自会请示师尊,补发令牌。”
“哼!就凭你?”
老者突然拔高声调,拂尘重重甩在地上,“此乃我仙盟秘境,岂是你说通融便能通融的?”
那邪物的气息消失了。
洛昭眉间覆霜,指尖无意识摩挲剑柄,“这么说,我若硬闯便是冒犯?”
“冒犯?”老者扬起下巴,皱纹里都浸着傲慢,“威胁守境长老,按仙盟律例,当抽灵脉、碎灵丹!不过...”
他眯起眼睛,语气忽转轻佻,“若你跪地求饶,本长老倒可...”
聒噪。
在老者倨傲的目光下,洛昭突然笑了一声,“我要是杀了你呢?”
“…你敢!?”
那人吓了一跳,还想再训斥她,“胆敢威胁…!”
剑鸣声撕破虚空,剑光比杀意先一步来到那人面前。
剑气掠过喉间的刹那,老者只来得及看清她黑沉眸底映出的血色。
那少女半阖着眸子,居高临下,“杀你而已,我为何不敢。”
她自认为脾气很好了,来人间三年,从未滥杀一条性命,但此人仗着身份给她脸色,她真的忍不了。
修仙界奉行的一句话:弱肉强食。
这个本地土著怎么就不懂呢?
神杀凡人有违天规,洛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底刺痛,血珠溅上脸庞,她随意一抹,将长剑卷入袖口。
雷云汇聚,黑沉沉的一片压下来。
第一道雷光劈落时,天边有两颗繁星挂下来,将云层豁开一个裂口。紧接着,在她踏入秘境的刹那,飞霄令与星辰齐闪,暴涨紫芒。
这秘境奇大无比,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每走一段路周围的景象便会重新构成,若非越往里走天上的云越低,洛昭都要觉得自己是遇上了鬼打墙。
直到白云落在树丛上,整个空间陡然暗下来。
她闭眼结印,一道灵诀自她掌心冒出。
密密麻麻的刺痛从脚底生出,流经浑身血液,她感应到这秘境中央的不对劲。
是那邪物的巢穴!
洛昭突然睁眼,黑漆漆的眸底折射出红光。
一条长虫出现在她眼前。
它分明只是一只巴掌大的猩红长虫,身侧却长了上百双细长的足。
长虫悬在半空中,其上缭绕的黑气正诡异的凝成人脸。
这才是那邪物的真身!
洛昭本能的后撤半步,长剑已出袖三分。
"嗤——"
破空声撕裂寂静,那些蜷缩的触须突然暴张,数百枚血色竖瞳同时睁开。
洛昭周身剑意迸发,暴虐的剑气倾然而落,瞬间将虫身劈作两段。
腐臭黑血溅上剑身的刹那,她颈窝处埋藏的红痣开始灼痛起来。
承载她神息的禁制如潮水翻涌般涌进她的脑海。
灵蛊…
这东西,竟是在上古时期便消失的灵蛊!
红痣告诉她答案的一瞬间,洛昭瞳孔骤缩。
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方才她劈中的灵蛊,那一分为二的长虫颓然倒在地上,只蠕动两下便恢复了行动。
跑!
剑光裹着残影冲天而起。
她脚下飞剑嗡鸣如泣,划破虚空,朝着来时方向疾驰。
同一时间,天边雷云重新压下来,以雷霆之势在云隙中游走。
“轰隆——”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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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撕裂苍穹,炸响的气浪震得她耳骨生疼。
洛昭旋身挥剑,火红灵力与惊雷相撞,折射出刺目强光。
在这瞬间,雷光将身后景象映照而出——
数以万计的灵蛊组成猩红浪潮,密密麻麻的触手在空中交织成网,每只蛊虫足底的血瞳都泛着诡异幽光。
足以灭世的灵蛊,在此方秘境居然有这样庞大的巢穴!
一股恶寒从脚底升起,洛昭的动作虚浮一瞬,拿剑的手都在颤抖。
她没有旧时记忆,只凭着上次交手的经验与灵蛊抗衡,但显然,她远远低估了这灵蛊的力量。
体内凝聚的灵气逐渐流逝,她眸光变得深沉。
这东西诡谲,在太疏宗更不知有几只。
只凭大师姐之力恐难以抗衡,她得即刻回去告诉她。
洛昭脚尖轻点,身影化作鬼魅消失在原地。
然,灵蛊穷追不舍,紧随其后。
洛昭抬手掐诀与之周旋,颈窝的红痣又灼烧起来。
可这一次,烧红了洛昭的眼眸。
墨发被风吹起,她疾驰在云端看着空中盘踞的天雷,眸色沉了又沉。
这天雷是要拦她。
三年前便是天雷阻止她寻回记忆,而今又是雷劫,是又想让她空跑一场么?
当天雷再次酝酿而起时。
她果断扯下染血的束发带,绑在右手与剑交握的地方。
身后的灵蛊在她飞发间狂舞,洛昭心一横,持剑朝云层跃去。
她望着苍穹上汇聚的雷云,唇角勾出决然的弧度,“想拦我,须得付出。”
“轰隆——”
随着她跃上九霄,天雷随即倾落。
洛昭在空中飞驰着,拿剑划破自己的掌心。
鲜血涌出的刹那,她朗声道:“以血为介,予剑附魔。”
长剑凌空而立,她双手飞快结印,金色的灵力瞬间从手心里迸发而出,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她便完成了附魔。
被血浸满的剑身闪出红光,原本稀薄的灵力澎湃而出,她紧握剑柄,一剑就劈碎了数道天雷分支。
可还不够!
她要将灵蛊与天劫一同炼化!
洛昭紧抿着唇,身体在空中绷成弯月,脚下微微用力,她便如离弦的箭飞出。
所到之处,天雷分支纷纷碎落。
火红的残影在天空划过,冲着空中那巨大的雷柱迎上去,少女颈窝的红痣发出奇异的红光,疯狂吸收这片空间的灵力。
洛昭浑身灵力暴涨,手中附魔之剑凝出实体。
剑身之上,杀伐之气弥漫开来。
洛昭瞳孔猛的一缩,那柄剑便在空中极速变大,直至与天雷一般大小。
口中血腥味愈来愈浓,在剑接触到天雷前的最后一秒,洛昭刻意放缓了速度,任由灵蛊不断靠近。直到差之毫厘,她一人一剑和天雷正面相撞。
“轰隆——”
天雷若决堤之水,顺着剑身疯狂涌入洛昭体内。
一时间,天地失色,浩瀚天雷纷涌而来,紧跟在她身后的灵蛊在雷暴中痉挛。
她单手凝诀,强行在天雷之下锁住那两只灵蛊,拽着它存入自己的袖口。
做完这一切后,洛昭麻木的哇出一口血,强撑着身体在空中结印。
她嗓音嘶哑却坚韧:“以血附魔,请剑灵现世。”
剑身猛烈震动起来,一道裹挟着残暴戾气的剑灵在虚空中复苏。
它死死攥住那道天雷。
“砰——”
随着一声巨响,天雷在空中断裂开来,一寸一寸,带着柔和的气息淌进她的身体。
漫天雷云猛的散去,而空中硕大的剑身因无法承受剑灵的力量轰然碎裂。
可就在这样情境下,方才被她存入袖口的灵蛊发生了剧烈变化,与她炼化的天雷一起,在颈窝红痣下化作一团剑意。
剧痛让洛昭无暇顾及体内的变化,她身体不受控制的急速下坠,鲜血又从口中溢出。
在即将触地的瞬间,一道白色身影骤然出现,稳稳托住了她。
陌生的气息裹挟着风雪汇入鼻息,洛昭费力的将眼睛张开缝隙。天旋地转间,她只看见对方衣袍上,独属于太疏弟子的绣纹。
“你还是走了这条路。”他说。
洛昭本能的挣扎起来,眼目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覆盖,隔绝了最后一缕光线。
“休息一会吧。”那人嗓音低哑。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她只听到一句:“我带你回去。”
3. 七情剑意
自天雷下重创后,洛昭的意识便被拉扯到一片火海中。
漫天焰火,撕扯无边黑夜。
高悬于顶的圆月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
她垂眸,脚下是生灵涂炭,满目疮痍,黑夜之中她看见巨大的凤凰骸骨被天柱掩埋。
好巧不巧,直插在半边羽翼里。
疼痛从胸口渗进来,慢慢填满四肢百骸。
她疼到身体蜷缩的卧在地上,仅靠一只手撑着自己。
直到焰火焚过衣摆,掌心的鲜血干涸,有一道声音唤她:“阿昭。”
她恍惚抬头,想看清那人的身影,眼眶却被什么东西包裹住,怎么也看不清。
声音渐响渐远,似乎不止一个人在喊她,可麻木的四肢和剧痛的身体拖着她,一步都无法前进。
“神啊…救救我们吧!”
万千生灵的祷告一同响起,片刻后又骤然变得狠戾。
“为什么!?”
“为什么神听不到!?”
“为什么没人来救我们!?”
身下,走投无路的百姓着魔一般砸毁无数庙宇,洛昭想开口说话,却怎么都发不出声。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被这恨意压的喘不过气,挣扎着爬起,火红的衣摆却又淌起黑色的污血,一点一点落到人间,融进百姓的血液里。
一时间,人们受到这股力量的驱使,人性本恶在此刻暴露无疑。
刀光血影,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怎么会这样!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浊气混杂着鲜血从洛昭嘴里吐出来。随着她唤起灵力,周遭猛的荡起妖风,似百鬼吹箫般刺激着她的耳膜。
“滚开。”
洛昭抬手劈向声源,可声源却突然消失,这一记术法直直坠下人间。
霎那间,地动山摇,生灵间的屠戮被搁置。
尸山血海凝成浊浪,叫嚣着涌进她的后颈,曾被她碾碎的七情之恨,猛烈的搅动起她体内灵力。
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洛昭迟疑地看向自己的掌心。
似有万千怨灵诉说指尖。
“殿下。”
浊浪停歇,一片寂静中,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响起。她眯着眼望去,有模糊身影朝她张开双臂:“殿下,你终于来了。”
破弈剑灵。
心底冒出答案,可她还是没动,在虚无之中长身而立。雾色不知从何而来,破弈看不真切她的神色,疑惑的凑上前来。
“殿下——呃!”
不等破弈反应过来,一只手便飞快扼住它的脖子,将它整个灵体压在地上。
混乱之中,破弈终于看清那双黑沉的眸子:那是带着千山万水雪的漠然,如同冰刃一般,毫不在意的将它订在地上。
“殿…啊……”
少女半阖着眸子,就这么看着它挣扎,好半晌才开口:“好玩么?”
剑灵的脖颈被她紧拽着跟本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在挣扎中缓缓变得透明。
就在幻境即将崩塌之际,洛昭终于松开了手。
“咳咳咳!”重获自由的剑灵跪倒在少女脚边,“谢殿下饶命。”
“玩够了?”明明是疑问的语气,被洛昭说出来却轻飘飘的,让人听不出喜怒。
“我再也不敢了殿下!求求您不要杀我!”
破弈剑灵畏畏缩缩地,整个身子几乎卧在地上。
“怕什么。”洛昭垂眸道,“剑灵噬主本是常事,没什么敢不敢。”
少女冰凉的指节落在它头顶,紧接着,将它整个提起来。洛昭扬眉,“本殿只是好奇,那天雷为何屡次三番阻碍本殿,这次还和灵蛊相融化成剑意?”
破弈张了张嘴,声音却被什么术法销抹。
火红的灵力震荡,顺着空气又一次攥紧它的脖颈。洛昭眸色一沉,随即明了:“是本殿做的?”
“…是。”
咒法停歇,破弈剑灵被随意摔在地上。
红衣少女看着这一幕,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眼,面色冷得出奇。
她费了半条命才在天劫下将灵蛊囚住,本以为炼化天雷能事半功倍,却不成想被没失忆的自己算计了。
“我欲何为?”她问。
破弈没说话,洛昭也猜出此事必有阴谋,但她如今所修无情之道,沾染七情必会道心破碎、暴毙而亡。
是以,她没忍住问道:“本殿曾经修的什么道?”
“无情道。”此话一出,洛昭面色险些没稳住。
没失忆的她到底想做什么?
叫她谛落人间、叫她一无所知、叫她被困七情。
简直荒唐!
洛昭此刻正绷着唇,胸口涨得发酸。
她为囚住灵蛊蛰伏三年,可当机会落到她手中时,自己不仅重伤昏迷剑都断了,就连修为还要因这团剑意停滞不前。
那天这些年的钻研算什么?
仅仅是被曾经的自己当作一盘棋在下?
洛昭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情况不妙,在不确定夕雾峰和仙盟是否有所勾结的情况下,她没空去计较更多。
当务之急是回去捉住宗内作乱的灵蛊。
她的脸色极差,破弈剑灵不敢插话,只默默在她掌心化作虚灵。
待到洛昭缓过神,身后血月已悄无声息的退去,整个空间变得雪白,浊浪周野一圈,最后变成灵力汇聚到她体内。
神识回体,洛昭睁开眼的时候,正好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
见她苏醒,那眸子的主人眨眨眼,眼尾一弯:“小师妹!你可算醒了。”
面前之人面容清润,唇角翘起时恰到好处的露出两排白齿。
见洛昭没说话,他歪头凑过来,几缕碎发垂落,洒在少女颊边,距离近的能看清对方肩膀上,专属太疏内门弟子的绣纹。
少年扬眉打量她,“咦?除了眼底发红,好像也没别的问题啊,耳朵我记得检查过……”
他看得专注,全然没注意到洛昭眼底的冷意。
这人谁?
她拧眉,声音寡淡如冰:“你是?”
“!!!”
白衣少年眼睛都瞪大了,“小师妹,你竟连我都不认得了?!”
他猛地起身,捋直衣摆,倒走几步好让洛昭看的仔细。
“姓陌,名无寒!天下独一份的名字,你竟…!”后退中,撞上木桌的闷响截断话语。
他揉着后腰委屈巴巴地看她。
“陌无寒?”
洛昭喉间微动,细数太疏四位师姐师兄的名字后,才记起这个排行最末便宜师兄。
无他,此人放浪不羁爱自由。
触犯了八百多条门规,被贬外门十余载,无令不得外出,以至于原主对他没什么印象。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面上仍是疏冷:“五师兄,你怎会在此?”
“自然是知道你有危险,不然我还在外峰关着呢。”
陌无寒啧了声,忽然盯着她渗血的右臂皱眉,“你这肩膀还疼吗?”
洛昭这才注意到自己换了身干净衣裳,袖口挽起处缠着绷带,尾端还有个俏皮的绳结,只是隐在衣衫下的那节胳膊正朝外渗血。
除了颈窝那团七情剑意灼的发烫外,再无其他。
“还行。”
她抬眸时,正见陌无寒耳尖微红,手忙脚乱地摆手:“是驿站老板娘帮你换的衣服,你别多想!”
洛昭:?
她不太理解对方的脑回路,岔开话茬:“师兄不是说带我回去,这是何意?”
此间屋舍砖瓦清丽,陈设华贵非常,连铺盖的料子都是上乘,与窗外那家简陋的客栈格格不入。
问及此处,陌无寒摇了摇头:“哎—小师妹你有所不知,你杀的那位仙盟长老,背后是难缠的世家,当晚就闹到了师尊那,想叫你抽骨剥脉。”
“如今,你可是仙盟百家的通缉要犯了,价值五万上品灵石呢!”
洛昭:“……”
仙盟此举,隔绝了她与大师姐的联系,是想对太疏做什么?
少年看着她阴沉的眸底,打了个寒战;“小师妹……你不会被雷劈傻了吧?”
洛昭掀了掀眼皮,嗓音生冷:“若再胡说,我便告诉大师姐你偷跑出宗的事。”
“哈哈……这天可真黑啊,我着急回去睡觉,先不和你说了。”少年挠着头飞速逃离现场。
看着陌无寒的背影,洛昭眸光微动。
眼下她无法信任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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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亲自去一趟。
…………
…………
檐角铜铃碎在风里时,洛昭正踩下最后一级木阶。
“小道士。”
身后传来一道清甜的女声,似裹着细密糖霜,侵染她的衣角。
洛昭转过身,见美娇娘正款步而来。
粉色的罗裙带着香味而来,替她扶正额间刘海:“怎么这时候就下地了?昨夜你师兄把你往榻上一放就跑了,满屋子血腥味吓得我连夜擦了三遍地板,生怕惊了过路的阴神。”
她语气带点嗔怪,却在提及洛昭伤势时担忧地望过来,“你右半边身子感觉可好?你师兄递来的药罐我帮你都涂上了。想来效果是不错的,我瞧着你脸色都比昨夜红润。”
洛昭垂眸,避过对方关切的眼神,“我这伤不碍事,昨夜惊扰了。”
“那便好。”
女老板叹了口气,“还是修士的身体强壮,不像我娘,早先年遭了风霜,这些年请了无数名医也治不好她的眼疾。这些年不愿随我来镇上,困居乡野还月月叫我给她送鸡食回去。”
这偌大一间客栈只是早晨就已人满为患,洛昭看她为难,侧目道:“若你不介意,可否告知我令堂所居何处,我替你送去。”
“哎!”
美娇娘一听,眸光都亮了起来:“真是麻烦你了。”
她将鸡食收整好,随手撕下一张纸条后洋洋洒洒在上面写了一串旧址后,又抓起几张符纸递给他。
接过符纸时,洛昭指尖触到纸角的齿痕:那是被人用牙咬开的缺口。
被洛昭看着,老板娘耳尖泛红。
她娇娇的笑道:"早年跟游方道士学的手艺,虽不精,驱个蚊虫蛇蚁还是管用的。"
出了客栈洛昭才发觉,这地方是离云梦峰最近的镇子,受太疏宗庇佑多年。通缉令什么的,自是没有的。
路过市井街角,有买菜大娘在唠嗑,“听说了吗,太疏宗惹了大祸,仙盟派了好多人将山脚都围住了,不让人出。”
“当然听说了!”
对面摊位的老奶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昨晚声势浩荡,将郊外的幻灵兽棚都翻了个底朝天。”
“宗主座下的弟子都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确实横冲直撞了些,但她们都是良善之人。”有大伯挑着扁担把菜落到摊子上,“我这一箩筐的白菜都是他们给我救回来。”
三人你一句我一嘴的唏嘘着。
洛昭却在其中捕捉到一个关键点:幻灵兽棚。
仙盟的人去那做什么?
幻灵兽变异难道并非是受秘境邪物的影响,而是仙盟人放进去的?
洛昭觉得事有蹊跷,正巧幻灵兽棚设在郊外,离她要去的两个地方顺路。
她索性一道去了。
城郊的麦田泛着新绿,却被残雪压得东倒西歪。
洛昭踩着半融的田埂,远远便闻道一股血腥味。
不过,不是人的。
是幻灵兽的。
按理说,昨日云梦峰试炼,幻灵兽都倾巢而出了才对,怎么还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幻灵兽棚里没有人和兽,除了驯兽的束手绳和她看不懂的法器外再无其他。
她以神识覆盖棚子,的确没有邪物的气息,但那些法器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血斑是幻灵兽留下的。
洛昭:“……”
她头一次看见灵兽的居所。
简陋、逼仄就连墙上都挂满了血痕。
其上覆盖的血绝非一两日能形成的,这些幻灵兽起码受了两年酷刑。
这是喂养灵兽的地方吗?
在她看来,这和太疏的戒律堂没有区别。
这便是那人口中驯服灵兽的方法?
洛昭眸色微沉,指尖接触到墙壁的片刻,便有滔天恨意席卷而来,她颈窝滚烫,数以万计的幻灵兽冤魂冲进她的颈窝里。
她被拽入无间,看见浑身冒着血气的幻灵兽。一眼望去,数十只灵兽的翅膀被折断,在脚边耷拉着。
它们垂着头,久久凝望着什么。
下一刻,他们突然朝洛昭望过来。
洛昭一顿,猛的呼吸上来。
没有眼睛。
它们都没有眼睛。
4. 城郊(一)
幻灵兽的眼眶里没有眼珠,空洞的漩涡正无声无息的刺激洛昭的神经。
她被恨意缠绕,意识像是沉入谷底。
她看见,有绿色的液体从幻灵兽漆黑的眼眶中流出。
在地面汇聚成河。
而那河水逐渐满向洛昭,她下意识后退,绿色的液体却死死攥紧她的脚。
她低头,有兽脸从中挣扎而出。
它说:“杀了我。”
“求求你杀了我。”
“快杀了我。”
“杀了我。”
……
越来越多幻灵兽的脸挣扎而出,洛昭凝气掐诀才没被卷入其中。
她捂着颈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方才那一瞬,强烈的情感冲破经脉,五脏六腑都要被碾碎。灵脉振动间,有艳丽的血从颈窝涌出。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此以后真的修不了无情道了。
因为,真的会死。
这股名为七情的剑意来的太过突然,身体失控,意识混沌的感觉,很危险。
素色衣衫被染红大片,她掐诀抹去,但那股血腥味却压不住。
洛昭莫名有些烦躁。
她望着屋内长廊,里面零星的烛火在飘扬,却又没有一点儿声音。
只有乌泱泱的鲜血将地面染红。
越往深处,腐血腥味便愈浓。
直至她走到长廊深处,看见一整面墙的幻灵兽眼球。
滔天怨念如同无形的浪花一般在虚空翻涌,昏暗烛火下,有悠悠的黑气聚集。
洛昭死死攥紧手心,“……这群混蛋。”
强忍胃里酸胀,她抬手唤出破弈剑。
灵火附着剑身,她一剑劈砍而下,强烈的灵力波动带起整个长廊抖动,紧接着灵火自上而下,焚尽眼珠。
“殿下你其实不必做这些。”
破弈在她神识中出声,它无法理解生灵万物的情感,只是即便洛昭将此地摧毁,也依旧会有兽因他人行径丧生。
“闭嘴。”
洛昭被这股情感催动,她反常的愤怒。
不。
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对自己情绪失控的恼怒。
一个无情道修士竟然沾染上世俗的情感。
她觉得无法在此处久待。
走进最后一个房间,血腥味总算淡下来,她从满地散落的书册上走过,在案台的缝隙里,瞥见一张纸条:
灵蛊出世,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我已增派化神镜大能前去拦截。
化神镜。
洛昭拧眉,如今她的修为止步不前,即便触发禁制她也才摸到化神镜的门槛,看来这幕后之人是铁了心不让她回去。
如此情形,除非她活捉灵蛊作为铁证,否则连皮都要被扒掉一层。
她将纸条接近手心,缓步退出了幻灵兽棚。
正午阳光正好,她走在冷风中,远远便听见有人在喊:“阿秀是你派的人来吗?”
阿秀是驿站老板的名字。
洛昭眸光一顿,抬眼看向麦田尽头。
有一老妇人拿着簸箕走来。似乎是忙急了,眼部绑着的白布都沾上了羽毛。
老妇人行动迟缓,走在磕绊的乡道上,脚边是一尺高的深坑。
“赵大娘。”洛昭快步上前将她扶住,“阿秀姑娘今日正忙,我替她来给你送东西。”
“哎呦!”
赵大娘一听她说话高兴极了:“你这小姑娘人也忒好了些,这地方穷乡僻壤又怪事不断,阿秀便是花银子雇人来也没人肯来!真是辛苦你了啊孩子。”
“不碍事。”
洛昭嗓音淡淡,是少有的温和,“我送您回去。”
大娘:“好嘞。”
洛昭并不着急,一边搀扶着赵大娘走路,一边清理掉路边的树枝。
“这地方太偏,靠近仙家说的不详之地,所以没什么活物,听邻里的人说里面鲜少见光。丫头你可要当心脚下啊。”
赵大娘说着,稀薄的雾色不知从何处升起。
这地方的确邪门,但神明禁制没亮。
洛昭眯着眸子,瞥见远处沼泽里的母鸡,它垂在沼泽里,模样有些奇怪。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发现这林子深处的景色十分怪异。
越靠近仙盟结界林子里的植物便越难以明说。
倒悬的树根长着婴儿手指、硕大的花瓣里包裹着诡异人脸、甚至连柳条都挂上了眼球……
难怪花钱雇人都没人来,这地方便是连修士见了也是要撒腿就跑的。
洛昭展开神识,在不远处的沼泽地里看见一道凌厉的阵法,与仙盟封闭的结界不同,它外部并没有明显的边界,因此寻常人看不出任何异端。
而她方才所见的诡异生灵,便是受了这法阵影响。
那灵力波动瞧着似乎是一种炼化阵法。
洛昭眸光微动,收起神识便找了一处空地:“赵大娘,你先在此处歇息一下,我去去便回。”
“哎?好。”
赵大娘被她扶稳坐下,大娘叮嘱她:“你当心些。”
安顿好大娘,洛昭便走向那透明的阵法前。
抬手轻触结界的瞬间,那独属于法阵的蓝光便在她手心炸开。
阵法逼仄,触之必炸。
少女扬眉,好像看出了阵法蹊跷。
“殿下小心。”
破弈化作灵体钻出来,她眼眸微眯,十分警惕的看着法阵,“这术法气息与您好像。”
“但弱点太明显,绝非出自我手。”洛昭嗓音沉沉,一只手早已趁着方才炸开的地方探了进去。
布置阵法的人想必是用了很多心思,不仅与这片树林融为一体,还能隔绝外人与其中怪物的联系。
撇开弱点不谈,是个极好的上等阵法。
这阵法能阻旁人,却拦不住她。
不过她如今修为太浅,要悄无声息的进到阵法里,怕是要费些功夫。
“用剑吧殿下。”破弈自告奋勇的闪身到她跟前。
“你蠢么?”
洛昭说,“强开法阵放出未知之物,以我如今修为,且不说能否能从它手底下逃命,就是复刻阵法,也把它塞不回去。”
“…哦。”自知说了废话,破弈识趣噤生。
随着洛昭探入半个身子,里面的东西似乎发现了她,躁动的灵力波动提醒着一人一剑。
那东西在撞结界。
“怎么了丫头,发生什么事了?”两次剧烈响动不禁让赵大娘为她担心。
红衣少女单手掐了个决,短暂控制住里面的东西。自己则后退一步安抚赵大娘,“无碍,只是掉落的的符纸炸开了。”
关闭神识后,她用肉眼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只是这动静叫她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邪物,值得用这样上等的炼化法阵。
她闭眼展开神识,树林原本模样便展现在她眼前。
而法阵中,满天浊浪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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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满了整个上部空间,它身下,有变异的树枝卷起吊死的村民,只稍稍用力,便溢出黑色血水,淌进沼泽里。
至于那浊气源头……
洛昭皱眉,盯着那密密麻麻长满三四十只触手的长虫,眼眸危险的眯起。
是灵蛊。
竟然有人先她一步找到了灵蛊。
她盯着法阵的中心,像是昨夜才被人催动,引她前来之人是想在这灵蛊被炼化之前叫她发现。
她眸底微沉,那长虫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整个凑上来。
蠕动的触须刮蹭着结界边缘,缓缓挪动。
这次遇到的灵蛊,与她那晚所见极为不同,它的意识比普通灵蛊更活跃,攻击性极高。
她突然想起昨日在秘境中窥见的灵蛊巢穴,其中隐藏着的东西要比此物更甚。
仙盟一直在豢养这东西?
“仙盟的人把它称作神赐的机缘。”破弈说,“两百年来他们一直在钻研此物,成果颇丰。”
“机缘?”
洛昭嘲讽的笑了一下:“这东西寻常人是看都不敢看的。”
随着她在识海中说出这话,长虫兴奋的涌上前来,绵密的浊气萦绕在结界边缘,破弈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得出这灵蛊很兴奋。
洛昭再次结印,缓慢将整个身子都放了进去,随后终于看清了结界中的景象。
这阵法中有六具尸体,还有两个吓得晕死过去的。
算起来应当是八个人,但那长虫的血腥味很重,洛昭猜测,它最少杀了千人有余。
她半阖着眸子,隔着万千浊浪与那长虫对视上,“这些人你从哪掳来的?”
长虫说不了话,只一个劲儿的朝她磨爪,似乎在朝洛昭炫耀:我很厉害。
像个孩子。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洛昭打了个寒战,这东西还带干扰人意识的?
此物断不可留。
她抬手,破弈剑出现在她掌心。
“殿下,先等等。”
破弈剑灵不知看出了什么不对,示意洛昭看向长虫眼底的淡蓝色,:“那长虫被人施了术法,攻击不了我们。”
“啧。”
洛昭不耐的甩手,搞不清楚阵主人的想法,既然是炼化法阵,还多次一举封它力量作甚,又不是…
等等。
先前被她忽略的细节在此刻乍现:既然这长虫不能攻击别人,那变异的树藤是被谁控制的?
洛昭瞳孔骤缩。
紧接着法阵深处,一道诡叫冲破寂静。
她第一时间挥开浊气,朝着声源处靠近,昏暗的阳光透过树林,星星点点的打在几片草丛上,寒风呼啸间,有什么东西飞快窜了进去。
紧接着,刺耳的咀嚼声在草丛中响起,他在啃什么?!
剑风划破呼啸的风。
洛昭疾驰而去,却在看清那黑影的一瞬瞳孔一震:这是方才她用神识探知的,晕死过去的村民。
而啃咬东西之人分明穿着清白的衣衫,眼里却充红的骇人,嘴里糜烂的气息随着他豁口的嘴角溢出来,仔细看他连血都喝了个干净。
那人手中抓着不知名肉块,剑光所到,洛昭才看清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具被掏空的无头尸体。
被开膛破肚,四处抛散,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半片沼泽地,血顺着树枝滴下。
剑下之人察觉到洛昭的存在,猛烈的挣扎一瞬,大张着血盆大口向洛昭扑去。
5. 城郊(二)
无尽峰之巅终年覆雪,几乎与霜色的天空融为一体,其上凌霜万千,其下被数百座冒头的山峰环绕,仿佛一条终日盘旋的巨龙,是凡人可望不可及的风景。
修仙界最大的剑修门派—太疏宗,便是坐落于此。
宗门大殿之前,有一整片被白雪覆盖的鸢尾花,在洁白之下沉睡。
花丛边人影匆匆,不知出了什么乐子,讨论声不绝于耳。
“听说了吗?小师姐昨日杀人入境,据说是要追什么邪物。”
“当然了!昨天我便是被小师姐带人救出来了,你们是不知道她的剑招帅的我浑身起疙瘩!”
“你可别吹了,就你这修为,能看清小师姐的剑招?”
……
几人笑说着,眼中尽是对洛昭的崇拜。
“哼!她哪有这么厉害?”
“就是,嗜杀成性,连仙盟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如今招惹是非害的宗门上下不宁,依我看这种人就该被废除修为逐出宗门!”
“谁说不是,如今仙盟叫人围住了山脚,我们出都出不去,还让不让人好好修炼了!”
……
众人分作两派,维护、咒骂声盘旋在大殿之前,无人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
唯有零星穿出的争执声提醒着他们,此事的紧急。
偏殿之中,有少女听着他们的议论声摇头,“要我说,当今世道弱肉强食,若非那人身后有世家,你看谁管他!”
罗裙少女愤然的咬了口点心,看向倚窗而立的另一人,“二师兄?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那人着一身蓝衣,青丝如瀑布般洒下在地上,他轻摇着茶盏,好半晌才说话:“你说小六她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两人各说各话。
林知柔往后一仰,整个人呈大字躺在摇椅上,“你问我我哪知道?要我说仙盟就是故意不让咱俩出去帮忙的,光靠小师妹一个人,邪物哪能抓住啊。”
“那你想不想出去?”司泽扬眉,水蓝色的眸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的颜色。
“当然想啊!”
林知柔一下精神起来,“你有办法?”
“没有,但……”他神秘兮兮的捧出一面水镜,“咱们有帮手。”
…………
…………
血盆大口咬上来时,一道符纸从洛昭袖口飞出,稳稳落在她身前。
的确是简单的驱蚊符纸,但缺口齿印下有东西随着符纸灼烧,缓缓冒着绿光。
“是神血!”破弈惊叫出声,“难怪这阵法气息与您如此相似,原来是因为施阵者身负神血!”
洛昭瞳孔微眯。
破弈剑出鞘,越过符纸抵住那人的唇齿。
剑身转动,顷刻间肉沫横飞。
可剑下人像不觉疼痛,拼命挣扎着。猩红的眼底被黑气环绕,整个人像是中了邪术一般。
颈间的神明禁制疯狂闪动。
洛昭沉着眸子,一剑劈开那人。
谁知矢志的人也能用剑,他甩开手里的肉块提剑而来,两股剑气碰撞,电光火石之间,她蓄力往前送,剑尖却无法推进分毫。
剑光反射出对方颈后黑气。
洛昭突然想起云梦峰变异的幻灵兽,也是这幅模样,只是这一只饮了人血,异常难缠。
难道灵蛊附身会随着进食人肉变强?
来不及思索。
洛昭身形急转,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出,劈开那人的后颈,霎时间黑气急泻而出,她捂住口鼻后退。
绿血倾落,对方惨叫一声,黑气从他后颈挣扎着冒出,霎时包裹住他。
浊气弥漫之间一只猩红长虫跃出。
洛昭反应极快,以剑立阵,将这只还没死透的灵蛊封住。
头顶盘旋的黑气比她还激动,第一时间钻到了洛昭面前,似褒奖一般蹭她裙角。
洛昭并不觉得以自己现在的修为能安然无恙的镇压这只庞大灵蛊。
余光瞥见剑阵下缓慢挪动的蛊虫,挫败感涌上心头。
她现在竟然已经沦落到要欺凌弱小的地步了吗?
“没事的殿下。”破弈似乎热衷安慰人,“此乃人之常情!”
洛昭:“……”手好痒。
将灵蛊囚进袖口之时,有一道灵力波动卷来,虽相隔十里地,洛昭还是嗅到了不对劲。
“先走。”她闪身退出法阵。
等候多时的赵大娘走向前,像是被什么吓破了胆,声音止不住的颤:“丫头啊,你可算出来了,方才你去的地方死了很多人,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声音,我还以为……”
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洛昭:“大娘,你还记得这地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死人的吗?”
“约莫是两三年以前。”大娘说,“时间太久远了,我也记不清。”
又是三年。
洛昭下界以后游历多地,神明禁制从未亮起。
自从被林知溪一剑险些刺死后,接二连三的灵蛊霍乱出现,叫她不得不怀疑从前的神明禁制被人动了手脚。
神血。
她想起符纸上的神血,若说能封住神明禁制的东西,那就只有神血了。
她将剩下符纸拿出来,“大娘,这东西你留着防身。”
残阳西斜,将赵大娘送回去后洛昭施了个焕颜术,以黑袍覆身,再次返回了阵法之中。
她有很强烈的预感,神血阵主一定会出现。
此时已至黄昏,光线稀薄,更照不进树林深处,洛昭藏匿在巨石之后,等待着那人现身。
如她所料,一抹白色身影踏进了阵中。
灵蛊一见来人,黑气中藏匿的触手暴起,数千枚血瞳孔同时睁开,不顾一切的撞向白衣人。
“啧。”白衣人见它躁动,轻轻笑了一声:“被我练化了半个月还如此活跃,不愧是中级灵蛊。”
中级灵蛊。
洛昭捕捉到这四个关键词,想来此人对灵蛊研究颇丰。
她眯着眼,在微弱的光线里窥见那白衣人的脸。
是陌无寒。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起剑柄,破弈不敢动,老老实实被她握在手里。
少年此刻,是不同于今晨的冷漠,半张脸匿在暗处,唯有眼尾的红痣透着人气。
“赤霄。”
他抬手,一柄灵剑出现在他手底,雷云随着他这一声语开始汇聚,顷刻间云满天边。
刺骨阴冷,随着雷云一起压下来,少年挥出长剑,那雷云之中便有光束随之砸下来,劈砍到那灵蛊身上。
聚灵九十层的修士,竟有着毫不逊色于化神初期的压迫感。
洛昭看向天边,云层之中的天雷很古怪,其中力量已经不是一个寻常修士能唤出来的了。
洛昭细细打量起他的动作。
陌无寒挥剑的动作极快。
剑锋所至之处,远古天雷便撕碎云层,疾驰着压下来,在地底砸出一个大坑。
那中级灵蛊被天雷连劈数十下,整个身子趴在地上痉挛,密密麻麻的触手缠在一块。
它心有不甘,漫天浊浪席卷而来,想要保护本体不被伤害。
却被少年一剑又一剑砍散,化作灰烬。
猎猎寒风,吹起他雪色的衣角,洛昭这才发现,陌无寒腰间别着一抹格格不入的红。
像是穿了许多年,破口的地方都泛起黄。
少年皱起眉,看向疯狂自我疗愈的灵蛊。
这东西像是春日野草,根本斩不尽。
天边雷云似乎懂得他心中所想,浩浩荡荡的又压下来,少年支起长剑,闪身到灵蛊周身。
蓝色剑意随着他的动作在暗色之中穿行,仅仅半柱香的功夫,便连成了复杂长线。
少年一脚将它踹至天边,那复杂长线被天雷照的更加清晰。
“破。”
随着陌无寒话音落下,一道树冠粗细的天雷压下来,顺着少年所画长线霹雳啪啦炫了半天。
剧烈的灵力震荡,卷飞不少结界之中的花草植物。
洛昭用剑撑着身子,才没被吹飞出去。
这不是太疏所教的剑法。
此剑杀伐气甚,每一剑都是杀招,有些眼熟……
刺目的白光将整个林子照亮,随着天雷停歇下来,灵蛊被切分成几百块,满天黑血淅淅沥沥的落下来,在白光之下显得尤为可怖。
有几块残缺的身体溅到了洛昭脚边,黑血掺合着触手,它身上的红眼一睁一闭,还在动。
陌无寒用长剑翻动着碎块,发现那灵蛊还在垂死挣扎:“你怎么做到长这么丑,还这么能活的?”
他嗓音极冷,眉间带起一层凉薄杀气。
夜晚的风吹进来,摧枯拉朽似的搅动起两人的耳膜,他不染纤尘的立在光束之下。
一时间寂静萦绕着整片林子,但片刻后,陌无寒突然转过了头。
少年好看的眉眼微眯,眼角的泪痣被表情牵动。
他偏头,细细打量起洛昭躲藏的这处石墩。
方才动静那么大,他只听见这处不同的声响。
少年暗暗垂眸,缓步朝石墩的方向走来。
洛昭在暗处没动,只是低下头,凭借剑光观察起那人的动向。
随着身影越走越近,破弈担心剑主暴露,借着自身优势悄无声息的折断上方树枝。
断枝“啪嗒”落地,陌无寒才停下脚步。
他摸了摸鼻子,皱眉移开视线,走前随手挽了个剑花,将赤霄剑别在身后。
雷云退却,树林又归于一片宁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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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余下淡蓝色的阵法微光,照亮沼泽地里,幽幽向上吐泡的黑红血池。
等了好半天,在洛昭以为他无计可施的时候,少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法子,抬手施法掐诀。
灵阵在虚空中出现,随着阵主的意识向地下压迫。
那灵蛊出于本能的想要躲起来,却不慎撞到破弈剑上。
“糟了。”
破弈剑灵暗叫不对。
果不其然,灵蛊吃痛的惨叫出声:“咯咯咯!咯!”遍地碎块在同一时间冒出黑气,顷刻间淌满地面。
灵蛊叫嚣着蔓延黑气,失志一般爬上两人脚踝,拽着两人便要朝地底坠。
剑光闪过,赤霄剑所到之处,蓝光划开浊气,在地面留下极深的沟壑。
可那灵蛊却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又卷土重来。
洛昭看着脚上不停下拉她的黑色浊气,眸色沉了又沉。
这灵蛊气息实在阴冷,怪异到破弈都忍不出出声:“还要再等吗殿下,这灵蛊被激起了杀念,若它将你拽入地底,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多嘴。”
洛昭垂下手,指尖微微用力,便有灵火钻出来,顺着浊气,密布整个地面。
“你果然藏在这。”陌无寒眸光微动,赤霄剑疾驰而出,剑锋所至,便有电光闪过。
洛昭腾空而起,躲过这致命一剑。
阴冷气息似乎还在身侧,洛昭忍不住向下看,身下焰火将那白衣少年包裹住,浊气适时反扑,又拽住他的脚。
“能悄无声息的进来我的阵法,你到底是什么人?”
陌无寒冷声呵斥,剑尖又砍散浊浪。他持着剑紧随其后,“你若报出姓名,我定留你全尸。”
“无名。”
洛昭扯起唇角,黑袍被灵力割得猎猎作响,她抬手唤出破弈剑,反手刺过去。
“砰—”
两柄长剑相撞,强烈的煞气震得周遭空气都静默了一瞬。
浊气被短暂压了下去,陌无寒臂膀用力。
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剑身,凌厉的剑法劈砍而下,洛昭退至树上,才堪堪接下了这一剑。
“你竟能接我这一剑,有点意思。”
少年薄唇轻启,两柄长剑再次相撞,迸发出不小的动静,但同一时间,浊浪从地底席卷而起,冲向两人,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几乎是同一时间伸手,用灵力接住了灵蛊。
“你是聚灵期的修士?”
陌无寒终于注意到她使用灵力时的波动,洛昭手劲儿极重,但能使用的灵力却很稀薄,看得出,她体内大半灵力都用来和他抗衡了。
“至多半盏茶时间,这东西便会破你防线,将你拽下去。”
白衣少年看着下方灵蛊,冷声提醒:“我给你两个选择:是死在我手里,还是它手里?”
灵力的冲击力将他的飞发吹起,那头墨色长发在空气中荡起好看的弧度。只是那张颇具少年气的脸上,此刻挂着雾霭,倒是给他增添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年纪轻轻,口气不小。”
黑袍之下,洛昭眼睫微颤,握紧了手中剑柄。焰火从她掌中一路延伸,眼看就要烧到对方身上。
陌无寒及时收回剑,却在看清她接下来招式时又迎上去。
可惜洛昭剑法诡异,不等他拆解剑招,洛昭便手持长剑用力挥洒而出,同时撞开两股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量。
随后纵身一跃,闪身到阵法的顶点。她说:“你给的选项,我都不选。”
阵顶,黑袍人抬手,用剑割破手腕。
大量鲜血从中喷涌而出,穿过灵气余波,如同血雨一般落下来。
陌无寒以为她要自杀,皱眉道:“割腕自杀的死法,可不太体面。”
话音未落,漫天血雨陡然变幻,在暗色之中烧起来。
灵火普照大地,整个空间都亮起来。
洛昭整张脸藏匿在黑袍之下,透着万千灵火对上那双讶异的灰色眸子。
少年眼底的神色丝毫不会隐藏。
如此清澈愚蠢之人,却又能将自己的实力隐藏在聚灵期,有点意思。
但可惜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她唇角微勾,下一刻,便有灵火落到地表,灼烧无边黑气。
焰火在黑气中点燃,不同于方才简单的术法,洛昭的血似乎有奇效。
灵蛊被烧的地方开始焦灼,渐渐化作灰烬消散。
眼见还有未被灵火灼烧到的灵蛊开始躲藏,陌无寒再没心思去管她。
他施法催动灵阵,结界边缘开始聚拢,驱赶着灵蛊朝中心逃窜。随着火光汇集和术法施压,灵蛊终于卸下劲儿来,缓慢在灵火之中消失殆尽。
等到他处理完灵蛊再抬头时,树林上空早已没了黑袍人的身影。
6. 城郊(三)
寂静夜色之中,有液体滴落的声音在山谷响起。
借着微弱月光,窥见血滴连成长线。
一道黑影长身而立在月下,她移动的速度极慢,像是被无形的巨物束缚,凭着本能往前走。
那人走过的地方绽开红花,逆着月色翩飞散落。
素衣的裙摆被艳色浓抹,洛昭捂着手腕,嗓音嘶哑。
她说:“逃不掉了。”
方才割腕放血后,灵蛊见了血竟突破她的灵印,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她的手腕。
半边身子被剑意灼烧,她只能强忍着疼痛掐紧最后一丝关隘。
剑意在她掌心乱窜,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滑下来,融进衣袍里。她开始发不出声音,只有夜色借着月光能看清她的挣扎。
周遭寂寥,唯余风声灌入耳蜗。
眼睛快要看不清路面,她突然觉得自己好累,脑子也变得混沌起来。脚下虚浮,面前却像是有一根绳子紧拽着她往前走。
可是她走不动了…
她真的走不动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放弃抵抗,好好睡一觉。
就这么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意识脱离了管控,这种感觉很危险。
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
却在睁开眼时,看见满目疮痍,断壁残肢倒挂在乡野里。
碎雪覆盖耕地,有村民抱着孩童哭泣。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她还这么小,她还未足月啊!”常年劳作中手死死拽着襁褓,将怀中婴孩凑到她面前,“她活活被人饿死啊!”
婴儿面色若枯木,只有耷拉的表皮包住眼窝。
女人瞪着眼看她,眼眶蓄满血丝,她多么期盼,有人能救救自己的孩子。
泪光在眼底打转。
凝视着这双眼睛,洛昭好像回到了那日,她在一片火海中,看着苍生苦苦挣扎。
悬月高照。
女人拽着她裙摆怒吼:“凭什么将那林子列为不详之地!寒冬腊月…我们的庄稼卖不出去,牛羊成群饿死,我只能用血喂饱孩子!”
她哭嚎着,指尖沾满鲜血,“可我的孩子还是死了!我求遍县官地主……没有用、没有用、没有用啊!”
女人手心的血越来越多,直至在地面形成一滩积液。
洛昭掌腕生疼,裂口处有什么东西生钻出来。
那人眸光一亮,扯开她身上的黑袍,“只有它…只有它能救我的孩子!快给我……快把它给我!”
电光石火间,她下意识唤出长剑刺去。
血色弥漫,那人却不知疼痛,拼上一切撕开她的袖口,“就是它!快救救我的孩子……快救救她!我可以用我的命换!”
洛昭被声音淹没,如那日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灵蛊从她袖口钻出,被那人视若珍宝般捧住。
“神啊,请降下福泽,保佑我的孩子,保佑他活过来…保佑他活下来……保佑他好好活下来!”
她捧着灵蛊笑起来,泪水滴在积血上。
那爬满血瞳的长虫顺着女人的唇瓣钻进她体内。
下一刻,便有树根破皮而出,结出一朵包裹着人脸的花束,那根茎之下,赫然是婴孩的手指!
洛昭瞳孔骤缩。
原来,她先前所见的诡异生灵不是异变,而是这些村民的毕生夙愿。
可是,为什么?
她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那股灼烧感又席卷而来,她撑着眸子想要知道真相。
可脑子似乎不再是她自己的,强烈的情感在她身体里乱窜。
好恨。
好恨!
“凭什么不把它给我!”
鲜血流经脖颈,私有无数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她只有一个婴孩,可我却有三个孩子四个老人!你将神赐机缘给了她,那我的家人要怎么办!?”
洛昭说不出话,她想告诉她们,灵蛊是邪物帮不了她们。
但是喉间满出鲜血,她首先剑下汇聚的血,而后剑光闪烁,她看见她们后颈升起的黑气。
她总算知道,在云梦峰挥剑时,剑中为何全是恨意。
这灵蛊能通过某种强烈的情感影响他人意志,能借着人血生出意识。
她想提剑而起替她们挑开黑气,但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手变作浊浪,把她往地底拽。
嘈杂声止于耳蜗,她耳中嗡嗡作响。
被拽进地里的最后一瞬,有一只手拉住了她。
“小师妹!”男声焦急,“你不是修的无情道吗!这东西怎么会影响你!”
是啊,她修的无情道。
但她从那天起,再也修不了了。
指尖徐徐往外冒着黑气,缠到陌无寒手心,有一道声音叫嚣着将他一起拽下来。
洛昭预感不妙,想挣开他的手,未果。
黑气满上脖颈,钻进她的嘴里,她发不出声音,只有口型对他说:走。
“走不了了。”陌无寒提剑刨开黄土跳了下来。
两人掌心交握,被浊浪撕扯入土。
下坠中,他拨开缠上洛昭的黑气,少女拧眉,总算恢复了一丝意识。
“你做什么?”她说,“下来送死么?”
“那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陌无寒没什么所谓,语气轻飘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脑中剧痛叫她烦躁,“你下来总不过多死一个。”
“嗨呀小师妹,你这话说的。”
陌无寒瘪嘴,“方才在地上的时候你不也没挣扎,任由着这东西缠上你吗?”
洛昭:“……”
她没说话,直至天地倒转,落进高挑的麦田里。
天上孤光洒下来,有萤火畅游。
洛昭感到身上一轻,方才的情感细数退去,掌心的也没有剑意灼烧。
好似方才的景象都是她的幻想。
“这有两只兔子。”陌无寒不知什么时候从麦田里跳下来,“竟然还是活的。”
他找了片开阔地,搭起一处篝火。
洛昭走过来的时候,正见他将处理干净的兔子串上木棍。
他抬眸,瞧着她染红的衣裙,“你方才怎么了,浑身低气压像是被什么影响了心智,还有你这身伤,不疼吗?”
“…无碍。”
她眸色沉沉,自己也说不出方才是怎么了,一瞬间被恨意裹挟着,恨不能当场自戕。
“先休息一下吧。”
陌无寒说,“你这眼下乌青,像是好些年没睡过觉,虽然修仙之人极少睡眠,但也不至于将自己搞成这样吧?我真怕你待会儿晕过去。”
他絮絮叨叨,那双晶亮的眸子在篝火下发光。
洛昭别过脸,寻了个干净的空地坐下。
两人就这么隔着篝火坐着,久久无言。直到兔肉飘香,陌无寒扬唇,“小师妹,不睡觉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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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吃点东西吧?”
“不吃。”洛昭垂着眸子不知在思索什么。
陌无寒扬眉,架着兔肉落在她身前。
近身的瞬间,一双指落在他脖颈,划破虚空,只有指甲盖划破他的一层皮。
“这里用不了灵力,小师妹你就收了神通吧~”
他捂着脖子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如若不是洛昭见过他剑拔弩张的模样,还真要信了他的无辜。
“我烤的兔肉很好吃的的。”他邀功似的将兔肉凑上前,“尝尝。”
洛昭抬眸看了他一眼,少年扬眉带笑,丝毫没看见她眼底的漠然。
她收手撇了一节肉,焦香酥脆,带着水汽。
晚风轻拂而过,这次没有风雪,只有轻盈的凉风。
她说,“尚可。”
陌无寒勾着唇笑,两只兔肉很快被分赃。
墨发铺洒而下,被树枝勾住,两人靠着树干被悬月独罩。
“那东西食人血后有了神志,眼下生不出动乱,可以好好睡一觉。”
陌无寒翘着腿,往嘴里送了根草,“我今日睡了一整天还不困,我来守夜。”
“嗯。”
后边传来闷声,洛昭实在太累,倚着树桩睡了过去。
没一会儿便有规律的呼吸声传来。
“睡的这么快,还说无碍。”陌无寒自顾自说着,双臂交叠枕在头低下。
这片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人,他望着天边一动不动的孤月好半晌又说:“那道禁制你还是打开了。”
他的声音很轻,在乡野间寻不到归路。
翌日一早,天光还未大亮,洛昭便被碎麦声惊醒。
乡野间是劳作的百姓,陌无寒混在人群中笑的璀璨。
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不由自主的摩挲着指尖,像是有东西在不知觉间摆脱了她的控制。
“小师妹!”
也不知陌无寒的眼睛怎么长得,一下就看了她,“昨晚睡的如何?”
“你这师妹心可真大,在田里都能睡着。”割麦的大娘调笑他,眉间尽是柔和的春光。
陌无寒嘿嘿一笑,“那不是大娘的地种的好吗,闻着麦香睡觉,那叫一个香甜。”
“你这小伙子也忒会说话了!”
大娘被说的不好意思,撇开脸偷笑,那张因常年日晒而豁口的脸扯出细纹。
是那时怀抱婴孩哭泣的女人。
洛昭一时无言,愣在原地没动,还是陌无寒走过来拍了她一下。
“怎么了小师妹,你从开始就不对劲,这不像你啊。”
陌无寒将她扯起来,“走吧,咱们去割麦子。”
“?”洛昭偏头,“你还有心思做这个?”
“我试过了,咱们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不如纵情山水及时享乐的好。”
他笑着,那双桃花眼弯弯,拉着洛昭一路小跑向麦田。
清风拂过山岗,他蓦然回眸,递给少女一轮弯刀,“小师妹,咱们比个赛如何?
墨发飞扬间,他扬起唇角,“今日若我先割完这一亩麦田,你便帮我个忙,反之我则帮你。”
素衣凝成血衫,洛昭眼睫微颤,“我为何要答应你。”
说完这话,少年突然凑近,飞发落在她身前,“因为我身上,有你想知道的秘密。”
指尖微颤,洛昭头微动。
她说,“你别后悔。”
7. 城郊(四)
清晨的雾霭被缓缓吹散,晨光爬上麦芒时,金黄的麦浪正朝她身后斜飞。
陌无寒紧随其后,把割倒的麦子聚成草垛。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飞驰在麦田中,倚着残阳浓缩成一幅水墨画。
待到正午的旭光升起,这几亩地的麦子已经割完了。
大娘看着堆积成山的草垛,眼睛都笑的眯起,“这么看,我割一整天都不比你们这两个时辰割的麦子。”
“嘿嘿。”
麦茬的飞屑落在两人身上,陌无寒叼着草笑的张扬。晶亮的眸光在阳光下闪烁,“顺手人情罢了,等到来年秋收,我们再帮你割麦!”
明年?
洛昭眼睫微动,难得的瞧了他一眼,对方像是浑然不觉她的疑惑,依旧逆着太阳朝她笑。
他扬唇道:“怎么样小师妹,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很妙?”
“…嗯。”洛昭别开脸,闷闷道。
大娘没看出其中的暗流涌动,招呼着他们往乡道走:“你们今天就别回去了,来婶子家吃饭,尝尝我的手艺!”
麦浪涌起,最后一丝麦屑飘过时大娘端上来一碗米酒。
“大娘,你家只有你一个人吗?”一碗见底,陌无寒又给自己盛满。
“我男人半年前上了战场,家里只有我和儿子。”大娘说。
洛昭难得开口问了句,“那你儿子呢?”
“我托给隔壁王麻子的娘了,一般中午送回来。”她笑看向篱笆院外,有几道人影落下来,“这不,回来了。”
“林婶——”
王麻子一手拿着簸箕,另一手拎着锄头,身后跟着三个孩子四个老人,还有一个婴孩正被人抱在怀里。
是拽她下地的那群人。
洛昭眉间微动,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
林婶忙前忙后的将桌椅倒落出来,慌忙套了件围裙,“来坐坐坐,我的饭刚蒸上!”
夕阳将最后一缕光揉进麦穗中时,一行人才吃饱喝足。
“我们走喽——”
王麻子的三个孩子正在篱笆院里嬉戏,被喊过来时大女儿的羊角辫上还沾着草屑,小姑娘生的极好,皮肤干净白嫩,咧开嘴笑时酒窝高高挂起,像个小太阳。
她一蹦一跳的走来,许是小姑娘生得实在标志,陌无寒随手薅来一朵花替她别在她耳边:“哎~这样真可爱。”
小女孩咯咯笑起来,极不好意思的往王麻子怀里躲。
洛昭注意到她后颈上突然生出的黑气,眉间微动。
白日里分明没有,这是凭空生出的?
洛昭眯了眯眼,偏头瞧见陌无寒对她莞尔一笑,“小师妹,我也给你别一朵小花怎么样?”
少年一手抱着空酒碗,另一只在草里挑起花来,“这朵太淡了,不适合你,这朵太花了衬不上你,这朵……”
洛昭:“……”这人装傻充愣怎么一套一套的。
她偏过头,正撞进林婶眸底,“小丫头,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晚上的没吃饱?”
林婶把鸡蛋羹推到她面前,浑浊的眼珠映着烛火,“我今日瞧着你甚少说话,莫不是想家了?”
洛昭握勺的手顿住,“只是有些累。”
“累了就早些歇着。”
林婶收拾碗筷,“西屋床铺干净,你们年轻人睡觉轻,夜里若听见什么动静,别往心里去。”
这话听着蹊跷。
洛昭抬眸,却见林婶已转身进了厨房,围裙下摆沾着可疑的暗红。
陌无寒撑着下巴打哈欠,指尖敲了敲空碗:“小师妹,你不觉得林婶的手艺很好嘛?”
洛昭没理他,起身走向西屋。
这地方白日不显诡异,一到夜晚撕吹的晚风像是要把人耳膜拉破。
进屋之前,她依稀瞅见月色变得暗红,像是被人泼了一盆血。
洛昭并非真的要睡觉,只是这地方的人行事太过正常,她得强迫自己去做对方认为正常的事才能找出线索。
木板床吱呀作响,她和衣躺下,望着窗纸上映着的树影,掌心慢慢攥紧。
子时三刻。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白影,她怀抱婴孩,赫然是林婶。
洛昭翻身下床,脚尖点地时已握住破弈剑。
房门无声滑开,夜风卷着细沙扑在脸上,她看见赵大娘的身影在巷口拐了个弯,消失在浓重的雾里。
破弈剑陡然溜走。
“小师妹要去哪?”身后传来陌无寒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
洛昭回头,见他倚在门框上,赤霄剑被他斜挎在腰间,那块显眼的红布正被他塞在剑鞘里。
“你又去哪?”洛昭没答,反而问道。
陌无寒挑眉,指尖把玩着一片草叶:“自然是跟着你啊,我怕你下手没个轻重将幻境给剿了。”
“你说,若人死在幻境里,现实还能活吗?”她抬眸,眼底是遮掩不住的冷然。
“我听闻小师姐剑招出挑,是万万人中挑一的出色,若有人能死在你剑下,便是一辈子困死在幻境里也不枉此生。”
少年勾唇笑着,余光瞥见她腰侧空荡,“唉?你的剑呢?”
“…断了。”
洛昭眸光微沉,转身走进雾里。
这地方变得与昨晚不同。
雾霭深沉,晚风中夹杂着极轻的呜咽声,像是经久不散的亡魂在哭泣。
雾越来越浓,等再抬头时,眼前的景象已彻底变了样。
血色的天空压得极低,悬月变成一张扭曲的人脸,眼窝深陷,嘴角咧到耳根,正往下滴着黑血。
白日茂盛的稻田变得枯黄,被冷风吹倒了一整片。
洛昭蹲下身子,碾过半截麦穗。
沙粒在指尖流逝。
她拧着眉,又折过一只,也是沙子。
血月普照,她放眼望去,但凡被压出缝隙的麦穗都往外流着沙子。
几道人影在麦田周未晃动,他们佝偻着身子,朝人乞求:“今年天灾,麦子半数被毁,这是我们仅剩的好麦了啊!”
“什么好麦?”
那人声高昂,将麦子碾碎,“你这麦子都成这样了还怎么卖?我又不是发善心的,的你们差不多得了。”
“去年春收,你说麦子不够好,压了我们一半的价钱!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饿死?”年近花甲的老农拿着半截麦子抹泪。
“你还好意思跟我说去年?”
那人淬了口痰,“烂场雨时多少麦子被水灌了?我肯收你的好麦子都不错了,真是事儿多。”
“前年也是,不就是热了些吗,你们自己挑不到水还跑我这闹,要真会种地能饿死?”
他斜眼看去,十分不耐烦的摆手,“差不多得了,我可不像你们这样天天闲得慌。”
老奶在地里抽泣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起早贪黑,面朝黄土了一辈子,怎么就……!”
她还未说话的话被那人踹断,“死老太婆屁事怎么这么多?”踹了一觉还不解气,他又连淬好几口痰,随后扬长而去。
“老婆子!”
老农爬过来,看着倒地不起的老奶哭起来,“老婆子、老婆子……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啊!”
手里的沙粒浅浅湿润,洛昭低头,看见满手鲜血淌进地底。
很快,一整片麦田成了血海,渐渐将人影吞噬。
黑气骤降。
神明禁制滚烫起来,而那血海像是感受到这股力量,从她脚底汇聚。
“小师妹!”
赤霄剑破空而出,砍散浊气:“这地方用不了灵力术法,但剑意却可以。”
洛昭后退一步,折枝为剑,炙热之气在空中扩散。
那灵蛊不敢靠近。
“你……”陌无寒看着她欲言又止。
“别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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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昭将枝条对他,“有什么神通你尽管使出来,我没空陪你在此胡闹。”
洛昭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淡淡的看他,陌无寒被她看到不太自在,想说什么,却被自己极力压制。
“既然你不显,那我来。”
她冷笑一声,枝条飞出,凌厉的剑气中似有万千邪火,每一剑都裹挟着灼热浪潮。
剑招所至,浊浪退却。
神明禁制疯狂跳动,悄无声息间吸纳着什么东西。
她手持一支木棍,朝着血海中央奔去。
黑气冲天而起,越来越多的人影在黑气中飘浮。
恨意比剑锋先一步挥出,她撑着眼眸,不断劈砍着黑气。
人影看见她,呲牙咧嘴的扑上来,洛昭没有躲,任由着乌泱泱一片的人影将她包裹住。
弥天恨意遮盖了她的眼眸,洛昭感受到自己的神识正被这些人啃食殆尽。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死死攥着手中枝条往前冲,这一次没有缰绳拉扯她,她要靠着自己揭开谜底。
“空——”
长剑掠至身侧,陌无寒嗓音焦急,“停下来!这不是你该接触的东西!”
洛昭笑了一声,“所以你想将我困在西屋,瞒着我解决?”
话落,陌无寒瞳孔皱缩,身形猛的一顿,“你怎么知道!?”
“块红布不是凡物吧?”
陌无寒的房间与她恰好隔着一道缝隙,她在窗外瞧见林婶异动时便窥见了暗处身影。
可一直没说,便是想看他要如何解决这灵蛊,“我说了,你既不想显这个神通,那便我来。”
少年的偏执正巧给了她可乘之机。
灵蛊的秘密正逐步朝她揭晓。
枝条猛的炸开,飞屑溅到陌无寒眼里,他失神的片刻,洛昭便如离弦之箭飞出。
“!!!”
来不及了!
恨意累积到极点,洛昭的身体已无法承载这剧烈的感情,她咬着唇,强迫自己往前走。
浊浪为她让开道路,人影却死拽着她不让。
“你凭什么、凭什么来这里!”林婶的脸从黑气的正中央挣扎而出,“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过了今夜我的孩子就能活过来!
她疯狂啃食着洛昭,但又不忍真的杀死她,只能怒不可遏的说:“我的孩子他必须活过来,这是神赐的机缘,他一定会活过来!”
神明禁制在颈窝里翻腾,恨意压得洛昭七窍流血。
她唇边鲜血止不住的往下流,那件本就因血染红的衣裙正变得更加艳丽。
突然,她攥住一团黑气。
下一刻,在陌无寒惊骇的目光下一股脑塞进颈窝。
耳膜被风撕扯着长鸣,少年死死咬着唇,正马不停蹄地朝她的方向跑。
但,太迟了。
人影攒动,无数人猛扑向她。
恨意尽数朝着她一个人压过去,血月挣扎而下,与人影重叠。
霎那间,凝成长虫。
诞生于人心中最强烈的情感,这便是灵蛊。
艰难抬头,洛昭面色煞白的看向半空扭曲的灵蛊。
她勾着唇,鲜血干涸在淋上:“你像依附着他们的情感进化?想的美。”
方才接触到黑气的一瞬间,好似淬了毒的毛虫爬满全身,轻抚过她身上每一处汗毛,最后汇入丹田,强行进入她的经脉。
她在赌,赌灵蛊与她颈窝里七情剑意联系。
她赌对了。
灵蛊在空中绽开百目,林婶狰狞的面容出现:“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洛昭喘着气,感受着脑海里翻涌的恨意。
她说:“灵蛊并非神赐,它救不了你、这世间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但神可以。”
洛昭抬手,将灵蛊捧在手心,“林婶,你信我吗?”
8. 城郊(五)
晚风席卷而过,撕扯着她的鬓发,洛昭素色的衣裙已被鲜血浸满,在白昼下翩飞。
七情之恨在她脑中炸开,耳蜗长鸣声不断。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
林婶面色扭曲的看着洛昭起身,她浑身被血粘湿,像个嗜血而出的杀神。
但她的眸色却是柔和的,没有一丝杀伐气。
亡魂的呜咽在耳畔萦绕。
墨发翻涌间,满地的黑气散去。
洛昭立在枯穗之上,流沙掺合着血丝在她脚底汇聚,她说:“即便你不信我,这件事我也做不可。”
“灵蛊诞生于人心底最强烈的情感,却又靠着吞噬恶意生长,这不是救赎,而是更深的罪孽。”
“而我要做的,是镇压、覆灭……吸收。”
洛昭将手覆于颈窝,她尚且不知失忆的自己让她找回七情的目的,但此刻她这灼热的七情剑意是唯一能救人的东西。
沙粒在她左手凝聚成剑,高悬之月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还算柔和的冷光。
洛昭闭着眼吸收着这方天地的情感,恨意若潺潺流水,倒灌进她的体内,神明禁制在她颈窝中迸发火光,一点一点朝下烧起来。
红光与血裙交融,心口似有什么东西开始生长。
红绸翻飞间,她感受到满身伤痕正在从内往外愈合,鲜血在倒流,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陌无寒被沙粒绊住,赤霄剑疯狂震动起来,他将红绸抛出,刺目红光陡然乍起,与洛昭争抢锋芒。
“这不是你该做的!”陌无寒持剑而出,凌厉剑锋从天而至,悬停在她胸口。
火光扬起,她手持‘恨’剑对上赤霄剑。
那双黑眸在此刻沾染血丝,她唇角微勾,说:“那你不妨告诉我,什么是我该做的?”
“困于宗内,终日痴傻练剑?”
“还是说,安心呆在驿站,什么也不管,任由着大师姐她们在宗门自生自灭?”
她脸上干涸的血液开始流动,朝颈窝处汇聚,“我不知道你抱着什么目的接近我,但,阻碍我的,都得死。”
“碰——”
两道剑意碰撞,此方天地为之震荡,一红一蓝两道光波在眼底裂动。
被她吸入体内的七情之恨住进转化成灵力,洛昭丹田内储存的灵力暴涨,甚至几度突破幻境桎梏。
她持一剑震开陌无寒,右手穿过林婶魂魄,即将触及灵蛊的瞬间,赤霄剑又横空劈来,将她逼退三尺。
“滚。”
洛昭身形急转,剑锋擦着陌无寒喉结划过,带起一道血痕。
她垂眸凝视那抹鲜红,剑刃却未停留半分,反手横斩他腰侧。
陌无寒旋身躲过,捂着刀口看她:“小师妹的剑招果然名不虚传,但可惜了,我更甚你一筹。”
赤霄剑飞驰而出,自洛昭脖颈横劈而来。
她刚要屈身躲开,却见红布朝她猛扑而来,少年的眸子在她眼中放大,洛昭看见,他唇角勾起了弧度。
“碰——”
火浪翻涌,卷动整个空间的雾霭。
粉尘之后,洛昭压根没躲,光凭着剑气将赤霄剑砍落,而后她踏着长剑跃起,自上而下,从陌无寒颈侧捅进去。
鲜血猛的绽开,‘恨’剑大半嵌进陌无寒的身子。
一道刺目的刀痕从他颈侧豁开大口,剑意烧灼间,血肉横飞,溅在两人脸上。
洛昭倒悬在半空,眸底是滚滚烈火,“你的秘密我并非一定要知晓,杀了你,自有人会露出破绽。”
她手臂微微用力,长剑却卡在在他体内。
白衣被血染红,陌无寒嘴里不受控制的呕出血来,他面色惨白,却依旧回望过去:“你杀不了我。”
剑尖的位置卡在在肋骨上,离心脏仅差之毫厘,然洛昭刺不进,亦退不回。
上次交手后她无比确信,此人就是凡人没错,但为什么剑刺不进去?
她眉头紧簇,手下又涌起翻腾剑意。
陌无寒颈侧血肉模糊,大片大片的鲜血喷涌而出,几乎染红了他的整个上身。
但没有用,剑尖依旧抵不进分毫。
洛昭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介凡人罢了。”
陌无寒说着,又有血从他唇角流下,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决然地催动赤霄剑,“这东西你拿不下。”
他绝不会叫她吸收灵蛊。
赤霄剑在虚空中悲鸣,岗风平地而起,他喉间又喷出一口血,却仍以剑指天,蓝光大盛。
剑意撕扯着自他手中钻出,覆满整个剑身。
洛昭弃剑而下,她抬手,又一‘恨’剑出现在她手中。
既然捅不穿心脏,斩首总可以吧?
‘恨’剑凌空而至,直取陌无寒脖颈,她嗓音极冷:“我再说一遍,滚开。”
电光石火间,少年旋身挥剑,发尾的青丝被剑锋割破,在空中荡起涟漪。
“躲什么?”洛昭剑势浩大,‘恨’剑被她挥到极致,“你若真爱惜性命,就闪开。”
一红一蓝两股力量相撞,震得整片麦田的麦屑簌簌而落。
不得不说,洛昭在剑道一术的造诣极高,只是吸纳七情之恨的片刻,手中剑意已与往日的横冲直撞不同。
诡谲的剑招更甚。
幻境桎梏,陌无寒无法催动体内灵力,只能咬牙接下三招。他本身的剑术是极富杀伤力的,但不知为何,独在洛昭面前收敛了锋芒。
收敛的代价便是,他处处落于下风。
然他总不肯认清现状,费尽心思在洛昭剑下挣扎,如银蛇缠绕一般,没有丝毫的杀伤力,但偏偏不肯放弃。
洛昭勾着唇冷笑:“拖延时间没用,即便我不亲手将灵蛊兑入体内,这幻境中的情意也早已供我驱策。”
最后一剑刺进陌无寒体内时,他攥紧了她的剑。
两柄‘恨’剑在他体内搅动,白衣早被染红。
明明光凭剑招他根本打不过她,可陌无寒还是固执的开口:“这灵蛊至邪,你明明亲眼所见它的杀伤,又为何要吸收?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你不肯在我面前做的事,总要有人去做。”
洛昭眸底被月色照得透亮,她蓦然闯进他的眼底,“若偏要以死止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况且她确信自己在吸纳情意后不可能死。
那道七情剑意来承载此地情感甚好,她只感到血脉通畅,整个人恍若新生。
就连一开始被恨意撕裂的疼痛都不复存在。
洛昭凝望着他灰色的眸底,那里情绪很复杂,她看不懂,但有一瞬间的恨意她没错过。
陌无寒在恨自己不够强大。
真是个傻子。
她觉得他天真,竟没看出她与凡人的不同。
是以,她忍不住开口:“我给你个机会,告诉我你为何拦我?”
话落,她看见少年眸底的颜色又开始转变,随即补上一句:“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之后,若再想以此威胁,恕我的剑不仁。”
“你从!……”陌无寒被她这话激的嗓音上扬,却在即将说出口时又落了下来。
他眸底情绪千变万化,洛昭抓不住。
片刻后,所有情绪在他眼底退去,月光不照。他嗓音闷闷地说:“对不起,我拦不住你。”
对不起有用的话,那天道要她这个刑罚之神何用?
洛昭觉得这人真有意思,明明先前费尽心思想拦住她,此刻自己给了他解释的机会,他却不要。
她扯了扯唇角,刚要抽出长剑,却发现根本扯不动。
洛昭偏头,见他依旧紧攥着长剑。
她眉尾耷下来,“?”
陌无寒神色颇为沮丧,说出的话却一如既往的放肆:“我不会放手的,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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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莫不是脑子被震坏了?
“随你。”洛昭松手,转瞬间又凝出一剑。
陌无寒唇瓣张合,有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眼底有一瞬间的茫然。
这模样实在显痴傻。
洛昭持剑转身,指尖触碰到灵蛊的刹那,幻境骤然舒张,七情之恨猛的一拽,似扼住她的脖颈。
先前所见的人影挨个冒出头来。
“老婆子、老婆子你快醒来啊!”
“丫头…丫头你睁开眼看看爹,爹在这啊,爹还带着你最喜欢的小花,你睁开眼看看爹好不好?”
“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让我救我的孩子!”
……
人影撕扯着洛昭的衣裙,这一次她的脑中不在有痛苦,独剩怅然。
她剑中火光散去,手持着‘恨’剑在他们周身轻轻扫过。
晚风的呜咽声正悄无声息的散去,脚底掺合着沙粒与血色的麦穗化作萤火淡去。
雾霭随着这一剑骤然退却。
月光似决堤之水般蜂拥而下,迎合着剑光将她们的魂灵包裹。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剑招开合间包揽四海明月,剑光所到之处荡尽尘嚣。空中悬月圆满,这一剑,洛昭给它取名。
——洗月。
一剑破空,万千恨意顺着长剑涌进洛昭颈窝,躁动的七情剑意已在此等候多时。
恨意被尽数吸纳入体。
漫天浊浪登时变得澄澈,人影悬在半空,似乎终于从混沌中寻回自我。
他们迷茫着眼问:“这是要去哪?”
盈盈月光透过他们的魂魄洒在地上,原本肆虐的黑气早已淡去。
“忘川尽头,奈何桥上,你们的亲人在等你。”
洛昭抬眸,眸底印出璀璨天光:“来年秋收,麦子会带着你们的愿景成熟,你们再也不会看见烂场雨、六月雪,更不会历经暑灾。”
“你们,自由了。”她说。
人影随风散去,脚底麦浪尽做通透湖水。
幻灵兽懵懂的蹲在湖边,空洞的眼眸正在看向她。洛昭抬手,灵火在她手变汇聚,长风携去祝愿。顷刻间,所有幻灵兽的眼眶被花朵点缀。
“你们亦是。”
所有黑影退却,这片空间陡然变得花白。
刺目的光照让陌无寒眼睫微颤,他体内的两柄长剑已随风融进洛昭体内。
唯余两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留在他身上。
但日光涓涓,替他止住鲜血。
伤口在融合,满身艳红洗尽。
他默默将红绸卷回,仔细叠好后沉如袖底,手心的血未干涸,他身形微顿看向洛昭。
那红衣女子飞发高扬,手中凝聚一把透明的长剑。
随后。
长剑呼啸而出,自上而下深深嵌入幻境边隙。
白光骤然破碎,整个空间开始碎裂。
冬日的飞雪落进来时,洛昭手中紧攥的灵蛊张开百目,挣扎着朝她颈窝里伸。可红衣少女浑然不觉,长剑散开后浑身疲软,给了灵蛊可乘之机。
黑气暴起,灵蛊带着满身怨念飞扑进她的颈窝。
在洛昭察觉时已为时尚晚,
神明禁制火光乍现,洛昭力竭,再无力抗衡。
下一刻,身形晃动。
“小师妹!”
惊叫声响起,有昼风疾行。
一抹白色身影跌跌撞撞地飞奔而来,稳稳接住她的身体,同一时间,幻境的碎光化作丝丝灵力,猛烈的灌进洛昭颈窝里。
清晨的曙光照进眼眶时,她鼻息飘过空中残留的人神血气息。
双眸半阖时,她听见一道温润的男声:“劳我这个逃犯等你们许久,两只小花猫总算舍得出来了?”
视线被飞雪模糊,她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蓝色落在身前。
紧接着,意识被江涛席卷沉入无间。
9. 旧事
失重感流经全身,洛昭睁不开眼,只觉得自己正被人剥皮抽筋,剧烈的痛感密布全身,她缩着身子无力挣扎。
浑身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她根本找不到发力点。
又是这样。
洛昭紧蹙眉头,这种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在短短三日里她已经历无数遭。
这一次又是什么作祟?
她在黑暗中挣扎的时候,有数道灵力汇入体内,身体被撕裂的疼痛开始缓解。
很快,她终于有力气睁开眼。
昏暗的烛灯下人影憧憧,她此刻应当是躺在干草铺成的草席上。眼前干草扎眼,鼻息间被腐烂的血腥味包裹。
她强撑着脖子将干草抖落,才发现有五道模糊身影落在床前。
五人胸口被不同程度的利器贯穿,刺目的鲜血刺激着她的大脑,一股说不清的恨意涌上心头。洛昭听见自己说:“先杀了我…然后有多远、走多远。”
“阿昭,你不会死在这的。”
一道悠扬的女声在她头顶响起,“至少我们活着的时候不会。”
源源不断的灵力涌进体内,灵印光波在她眼前闪过,洛昭才看清自己的身子。
——凤凰肉身被百枚锈钉钉死在草席上。
躯体被贯穿,还有半边羽翼被人撕裂后折去。
徐徐血水在她身下汇聚。
洛昭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愈合,但她却说不出话,唯余满腔热血倒流。
“碰——”
房门猛地被人踹开,整个房间霎时间火光冲天,无数村民从外闯进来。她听见领头的人说:“绝不能让他们拔下凤凰身上的禁钉,我还等着靠她的血肉飞升成仙!”
明明那群人只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但手中持有的法器尽是上古凶器。
碎雪曲卷而来,然身前的五人依旧未停,灵阵在她身上亮起,紧接着百枚锈钉破体而出。
她终于能动了。
可同一时间,满目狰狞的村民举着利器捅破向五人。电光石火之间有人喊道:“裴妍,带着阿昭快跑!”
五人之中有一紫衣女子飞身跃起,紧紧抱住她的身躯从窗口一跃而下。
落地前一秒,她看见满屋鲜血溅在墙上。
火光浑浊,烛光映照间四人被什么东西砍伤,无力挣扎的倒下。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哭喊:“阿昭…你一定要活下去……”
恨意在心头翻涌,冬雪落在洛昭眼睫上,化成水珠滑落。
而后她的身体挣扎起来,“混蛋!我才是……你们老大,要死、也是我先死……”
那声音嘶哑,透着愤恨。
洛昭无法形容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好痛,私有千万蚁虫在啃食,痛到说不出话。
“别说话了阿昭……”
那名唤裴妍的女人抱着她驰骋荒野,风声在耳畔呼啸。
洛昭听见她说:“我知道你要强,但这种情况也是迫不得已,你是天定之人,若你身死,世间将永无宁日。”
“天下苍生还等你你拯救,她们的魂灵亦等待着你赎回。”
她说的是那四个人,可是,方才扬言要吃她、杀了她们的不正是天下苍生吗?
洛昭听见自己冷笑了一声:“天下苍生?她们全都疯了……为了飞升不择手段,懵拐了多少仙人?如今便是连我都要吃了,这样的苍生你让我如何去救?”
裴妍摇头,“阿昭,别说气话了……”
她浑身是血,那华贵的紫衣上全是破口,她明明也是受害者,说出的话却悠扬沉重。
洛昭感到血脉喷涨,喉间被鲜血呛住。
她突然没法呼吸空气,颈窝里有什么东西正叫嚣着冲破身体,有话从口中砸出:“不对、皇兄…!”
急切的语气陡然变了声调,视线开始混乱,天地倒悬间,她又陷入一片黑暗。
嘀嗒。
许久,有液体滴落的声音响起,洛昭再次睁开眼时,才发觉自己正处于一片混沌之内。
周遭滔天的黑气遮盖天幕,她低头,看见四界十九洲火光冲天,无数生灵互相厮杀。
血迹在地面汇聚成河,不知流淌向何处。
“凤凰,天下劫难皆因人族心底情欲而起,它靠着啃食恶念在十九洲疯涨。此劫不渡,天下将乱。你是否愿助我消除恶之根本,还天下太平?”
清亮的嗓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她遂声望去,远处天梯之上,有一处圣洁之地。
净光冲洗之中,有一红一白两人负伤而立。
他们身着华服,身上却有很多破口,鲜血和伤口黏在一起,正顺着衣襟往下滴落,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干净的地方。
那身着红衣的男人缓缓开口:“你所思所想,便是我毕生所求之事。”
没有一丝犹豫。
他抬手从背后抽出自己的整根脊骨,凤凰长鸣,鲜血几乎浸满整个空间。
艳色将天幕染红,而后,无数星光破开桎梏,于混沌中被点燃。
红衣男人嘴唇轻启,嗓音虚浮,面上却满是坚毅,那入焰火般灼热的眸子定定望着那白衣女人,“做你想做的罢。”
凤凰脊骨,可疗愈世间污浊之气,冲刷罪恶,这是凤凰一族,最为珍视的东西。但此刻,那人将脊骨交给白衣,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了她。
“阿昭孩子心性,不懂苍生非一人之天下,亦不懂一人并非能代表天下苍生。”红衣人说着,眼眸流转间突然看向了洛昭。”
她一顿,确信自己此刻在虚空之中没有实体。
那人朝她扬唇:“天下苍生疾苦,有人为利所趋不择手段,亦有人不顾生死只为救人,我毕生夙愿唯救苍生…你不要恨我。”
眼角泪光划过,洛昭的胸口突然抽了一下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上剥离。
白衣女人颤着手接下整根带血脊骨,而后在他期许的眼神中,走上苍穹。
下一刻。
天光大亮,灵力破体而出,有星光将两人包裹。
白衣女人口中溢出鲜血,却还是坚定结印:“诸神黄昏,永夜降临,神火照拂,吞噬罪恶。”
狂风骤起,雷云在天边汇聚。
她逆着悬月而立,裙摆在空中摇曳,“吾愿祭万年修为,吸纳万物之恶,永久禁锢于火凤脊骨之内,求天道降下福泽!”
“轰隆——”
九天血月倾落而下,若决堤之水奔流劈落。
刹那间,地动山摇,洛昭看见天边星光破碎,混沌被撕开一条长长的裂隙。
雷劫硕大的光束冲破天空,落在那净光之地。
两位神明被雷劫撕扯着拽入深渊,无数黑气从生灵身上流出,疯了一样涌进火凤的脊骨中。
下一刻,洛昭不受控制的倒地。
明明这儿的灵蛊气息并未进入她体内,可她却感知到同样的痛苦。恶心,腐烂的气息在她体内乱转,似乎下一刻就要冲破她的经络,爆体而亡。
但有东西禁锢住它,即使万般躁动,也依旧挣脱不出她的身体。
这便是百年前灵蛊初生之时。
可为什么会出这样大的变故?灵蛊不应该被囚于火凤脊骨内吗?
痛苦布满她的每一寸骨骼,恍惚间,她看见那九天雷劫从地面升起,渐渐化成参天之柱。
天柱!
洛昭瞳孔微缩,紧接着听到天边响起一道威严之声:“罪神听诏,因你二人触犯天规,强行吸纳人之本恶,破环天道秩序,让无数生灵被剥夺自主。”
“本尊特降下神罚,罚你们二人生生世世被困于天柱,直到灵魂消散,罪孽除尽。”
话落。
天光破晓,黑色的浊气被天柱吸食殆尽,洛昭才勉强直起身子。
“天梯碎了。”
她喃喃自语一声,而后看见,那未完全闭合的天柱之下,有一人跌跌撞撞的奔去,然后、然后什么?
眼前变得模糊,她已看不真切那人的身影,整个人被拽着拖走。
“抱歉凤凰,我不知道这黑气为何会顺着脊骨融进你的身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混乱中,她听见人有哭泣,但更多的,是一道男声的痛苦。
“以我等之躯能够救济苍生,我已经很知足了,被这东西折磨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苦了妹妹,为了救我,仅剩一缕残魂附着在我身上,还要被圈禁于此。”
“阿昭她…会活过来吗?”
“或许吧,但我宁愿她死去,也不要承受这般苦难。”
凤凰的悲鸣在天柱内放大,洛昭眼眶酸涩,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更多。
她只知道一件事:百年前,是她的嫂嫂将恶念从人族体内转移出,但被某种不可名状之物影响,形成了灵蛊。
可,她方才亲眼所见,没有任何东西干预。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意识被一双大手撕扯,她只能拼命挣扎。
可黑暗中,她甚至不知道敌人是谁,只能胡乱挥动双手。
约莫过了很久,耳畔轰鸣声终于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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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
天光大亮,她在天柱的破碎下苏醒,漫天飞雪将她的裙摆浸湿。
洛昭能感受到,‘自己’此刻的情绪是极端复杂的。
百年前她被人族恶意所伤,兄长却固执救世,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天柱里活了下来,亦不知晓自己是如何踏破天柱的。
只是天柱的陨石坠落人间,一片血色雪景中,她看见一个逆着飞石跑来的小男孩。
明明身上被飞石洞穿,却仍旧一刻不歇地追逐什么。
拂去眼底碎雪,洛昭终于看清,他在追逐的是一只被恶鬼叼走的麻雀。
那麻雀的肚子被獠牙刺破,早就死了。
男孩依旧穷追不舍,直到身体被飞石碾压,他才被迫在血泊中停了下来。
飞雪漫天。
他被雪地冻的一个机灵,一颗飞石乘机嵌入了他的额间。
不知是不是痛到麻木,他没有反应,只胡乱的想要拨开身上陨快,可凡人之力岂能撼天?
他被死死钉在石头下面,目光却旧望着那被叼出去好远的麻雀。
碎雪飘进眼眶,自己突然垂眸,看向了那双饱经风霜的手,恍惚间有鲜血在手心流动,仔细看时又从指缝溜走。
洛昭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像是经历一场没头没尾的荒谬幻境。
但自己的胸口正剧烈跳动,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在鼻腔蔓延。
然而梦境的最后,她看见那个小男孩清澈的双眸被飞石砸碎。
随后,她睁开了眼。
入目,是简陋的房顶,但屋里却弥漫着药香,有雾气飘进眼前,她偏头,正见一白衣少年抱着剑倚在她塌前。
他脖颈缠着纱布,右半侧身子垂在地上,衣袍的荫蔽下有什么液体正朝下滴落。
“吱吖——”
屋门被人推开,和煦的晨光从门外溜进来,一道人影落下。来人拨开层叠的薄纱,自云雾中露出一张温润的脸来。
“哟。”
瞧见洛昭的视线,他蓝色的眸子陡然亮了一瞬。男人扬唇,语气带着轻佻:“小花猫可算醒了?”
来人一袭蓝衣曳曳,贱兮兮的语气赫然便是本该被关在太疏宗的司泽。
——二师兄。
洛昭起身时,床榻忽的抖了一下,而后她便看见陌无寒踉跄着站起身。眼睛还未睁开,话已经从嘴里飘出,“小师妹……”
洛昭:“……”
为什么这人一说话她就手痒?
司泽瞧见她脸色不太好,眯了眯眼,道:“这才几日不见,你们就这么熟了?看来我这个师兄当的不太称职…”
话落。
他还意有所指的瞧了眼陌无寒,随后朝她勾唇一笑。
捅他两刀也算相熟?
洛昭扯了扯唇,正想替自己辩解,便见白衣飞过眼前,一张俊脸在眼前放大。
陌无寒神色焦急,眼下还挂着乌青,“你有没有觉得身上有哪里不舒服?特别是心口和眼睛?还有你的脖子…”
“对!昨天我看见有黑气钻了进去,后来我想替你洗脉却没发现黑气,你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洛昭脸上就差写着‘莫名其妙’四个大字了。
她搞不懂,明明只是相处过两日的五师兄,怎么突然这么担心她了?
还有昨日,陌无寒说,因为担心她吸纳七情会死而屡次坏她正事。此情此景,她不得不怀疑:此人接近她心思不纯,或者说他也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洛昭觉得他没这么聪明,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司泽见两人僵持,眸光一撇,道:“小六刚醒,意识还没恢复你便问她这么多问题,是嫌她伤的还不够重?”
“我这不是……”
他被赶到一边,眉间轻蹙,说出的话还是那般含糊不清。
“知道你忧心小六的身体,但在此之前,你还是先把自己伤处理好再来吧。”
司泽摇了摇头,语气颇有些无奈:“你们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叫人不省心,若大师姐知道,定让你二人手抄三万门规。”
被他这么一说,陌无寒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往下滴血。他赶紧检查了一下被褥,确保没有被血染上他才松了口气。
他眼睫微垂,有些懊恼:“那我先出去了,若有事记得叫我。”
轻纱飘摇间,洛昭终于将口中疑惑抛出:”仙盟加派了化神镜修士封山,师兄是怎么出来的?”
她将那日从密室捡回的纸条拿出,却见司泽的眸底缓缓变了颜色。
10. 太疏异变
一日前。
无尽峰偏殿。
一蓝一粉两道身影正聚在桌前,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一面水镜。
林知柔百无聊赖的戳了戳水镜,“师兄,你这水镜半天都不见动静,不会坏了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朝嘴里塞糕点。
司泽神色自若,像是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事情,他悠闲地给自己斟了杯茶。
看着司泽这般不慌不忙的模样,林知柔突然反应过来,气鼓鼓的说道:“好啊!你早就知道持水镜之人不会回应,故意框我是不是?”
司泽抬眸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非也。”
“我何时说过持水镜之人是帮手?”他唇角微勾,眸底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将手中茶盏一饮而尽后,他才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在林知柔不解的目光下拉上了窗子。
她眉头微皱,“你关窗户做什么?屋里可闷了。”
司泽没搭话只自顾自说:“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下一刻,开门声响起。
“大师姐!”看到来人的那一刻,林知柔眼睛都亮了。
“情况紧急,你听我说。”
林知溪环视屋内,瞥见司泽时眉头一挑,将带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宗里出了大变故,你先行下山去找阿昭,若途中遇上不知名邪物,万不得已切勿用剑,至于宗内的麻烦…需等我探查清楚后再与你会合。”
“什么麻烦?阿昭不是去追邪物了吗?”林知柔从她手里挣出来,“只要阿昭捉回邪物,此番困境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还有什么麻烦?”
林知溪没说话,眸光在司泽脸上轻轻扫过。
他勾唇倚在窗边,也不说话,门外飞雪卷进,两人的火药味在空中弥漫。
“这都什么时候了!”林知柔没好气道:“二师兄同我一道出完任务回来被困此处,他不可能是宗内麻烦的来源!”
“总归是妖,与邪还是沾点边的。”林知溪挪开目光。
林知柔想开口说什么,话道嘴边又看见司泽饶有意味的坏笑,一口咽了回去。
“此事绝不止表面那样简单,依照我的猜测,那邪物应当是没法被真正捉回。”
林知溪回想起白梵传回的话,眸光一暗,“夕雾峰如今疑点重重,我实在不放心你留在宗门。”
“有证据证明夕雾峰与邪物有染吗?”林知柔眸色沉沉,“不行不行,那邪物你与阿昭查了三年都未查明来历,若宗内有那便更不能留下了,我们一起走。”
林知溪摇头,握紧了她的手,“阿昭曾救过你我的性命,此事我们必须帮她,目前我怀疑夕雾峰与仙盟勾结,但具体证据还需深入探查。”
彼时她们三人还未入宗修行,只在关外野林险些被妖吃掉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听到这话,司泽眸光微动,下意识拢了拢袖口。
“那我们找阿昭后你怎么办?”林知柔咬着唇,“总不能留你一人在峰里吧?”
林知溪安抚地拍了拍她,“师尊有意纵容仙盟行径,应当是对宗内情况早有了解,我一人前去若有差池,他不会坐视不理。”
见林知柔还在犹豫,司泽悠悠走上前,“夕雾峰位内峰之末,下山必经之地。你若不放心,我们三人前去探探底细若无问题,再行下山也好。”
林知溪扬眉,罕见的没反驳他。
林知柔再三犹豫后,重重点头,“就这么办!”
太疏由九九八十一峰盘踞而成,除却内外峰后,余下二十四峰为内峰。
而夕雾峰最末,是十大堂主之一的柳堂主住所,此人行踪诡谲,对妖族修士避而远之,只喜修道问剑。
要说与谁交往密切。
——只有林知溪。
“你从前出入夕雾峰时不曾察觉异样吗?”林知柔忍不住问。
“…便是现在我也探不出夕雾峰的异常。”
为避免节外生枝,三人选择走峰内最偏僻的小道。
小路蜿蜒而下,陡峭险峻,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哦。”
林知柔又想起方才拿束仙绳捆晕的几个仙盟修士,有些忐忑:“你说我们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难不成你现在还想回去?”
司泽扬眉,打趣道,“我可没力气陪你折返,要不让师姐陪你?”
“……”她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越靠近夕雾峰,雪便越稀薄,直到三人行至夕雾峰外时才发现不对。
“这夕雾峰……好重的血腥味啊。”
林知柔捏着脖子唏嘘,瞧见夕雾峰门庭厚重的积雪时吓了一跳,“这得有一两日没扫过了吧?”
林知溪抓了把血放在鼻尖轻嗅,浓厚的血腥早已融进血中,“这雪被血染过,虽然有新雪覆盖,但还是难掩血色。”
“此地应该有人打斗过,还是一场不那么愉快的斗法。”司泽轻抚过树梢上的灵气残留,“不过里面还有人,不宜走大门。“
“那怎么走?”林知柔搅了搅自己的辫子,“总不能翻墙吧?”
“嗯。”
林知溪翻身跃起,依靠术法让自己在房梁上踩的每一脚都不会陷进去。
司泽紧随其后,他甚至还贴心的结了个隐身的移动阵法。
林知柔:“……”她们真的是正经修士吗?
房梁上积雪已深,但偶然飘来的灵力震动提醒着三人情况不妙。
林知柔走在阵中,指尖随意摩挲着碎雪,却在片刻后掌间化成血水。
司泽撇了一眼她泛白的指尖,手里的长剑已然出鞘三分。
堂屋木门轻掩,门缝里遛出的烛火染着猩红。
林知柔紧抿着唇,一步也不敢走,她总觉得这地方太诡异了!
手被人虚握一下,她抬眸,正见林知溪提着剑跳下房梁。
她指尖凝决,轻轻推开半寸房门。
腐肉掺合着檀香气迎面而来,屋内悬挂的纱帘被血浸染,桌上茶盏七零八落。
其中一只正倒扣着压下半截手指。
林知柔捂着嘴在心里疯狂叫嚣,晴天大白日的,竟然有人在宗内行不轨之事!
她立在门口不敢进去。
“小心。”司泽突然低笑一声,伸手将林知溪拉住。
此刻她才瞧见门槛后结着碎灵镇,若贸然踏入怕是要当场碎了灵脉。
她淡淡扫过司泽的眸子,手中长剑险些刺进此人体内。
“没关系。”他莞尔一笑,似是让林知溪不必介怀。
她冷哼一声,猛将门完全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数十具整齐排列的尸体,陈列在屏风前,而那繁杂的屏风上生结着斑驳血块。
而那屏风之后,正晃晃悠悠的站着一个人!
“还进去吗?”林知柔压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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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颤颤巍巍道:“要不我们一起下山吧?”
司泽朝暗处砸去一纸符文,林知溪默契结印。
短暂白光闪过,碎灵阵被挪了到了屏风之后。
“她怎么不受影响?!”林知柔拽着袖口,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长剑出鞘,司泽将剑直插地底,“或许,她已非人。”
蓝绿色的灵力自他掌心流淌,汇入长剑,凝入地底。
一道更具压迫的阵法自剑下涌出,随机包裹住整个屏风。
可那人依旧浑然不觉,踉跄着从屏风后走出。
紫衣窈窕,烫金色的太疏绣纹被血染红。她缓缓抬眸,那双漆黑的眸子正朝外翻涌着浊浪。
柳堂主!
林知溪瞳孔猛的一缩,“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她说话,柳羲和僵硬的歪头,勾起了一个瘆人的笑:“知溪,你怎么来啦?”
那不像人声,倒像是腐败的木板被风搅动,吹枯拉朽似的在空中撕裂。
最后一声传进耳蜗时,像一只蛞蝓缓缓爬过脖颈,激起一身冷汗。
三人握剑的手一颤,林知柔猛猛向后退了三步。
司泽的阵法还在继续,凝在柳羲和脚底。
“你不是最讨厌妖了么,从前一个洛昭也就罢了,今日为何还与这只鲛人一起来?”
她的脸变得狰狞起来,而后颊边青筋乍起,朝司泽飞扑而去,“你难道不知我这夕雾峰最忌赃物踏足么!?”
利爪撕裂虚空,林知溪瞬间拔剑出鞘。
紧接着,寒光剑锋芒乍起,刺目的白光刺痛了对方的眼。
她动作迟缓一瞬,下一瞬长剑忽至!
“柳堂主你吓死人了!”
林知柔飞身而来,手持长剑与柳羲和的剑对上,她面色惊恐,手中力道却半分不减。
灵气涌进剑身,两股剑气碰撞,在空中荡开涟漪。
同一时间,司泽将剑收回,两柄长剑一左一右的对上柳羲和长满利爪的手。
电光石火之间,林知溪瞥见她颈窝后幽幽升起的黑气。
林知溪身形急旋,长剑撞开她的利爪,剑刃擦过柳羲和的颈侧。
鲜血在空中凝成珠串,然而裂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腐肉翻卷间更多黑气破体而出。
“那日阿昭追查变异幻灵兽时便是此番场景!”林知溪攥紧长剑。
“这邪物竟能附身?”
水蓝色的波纹自司泽剑中涌出,浊浪滔滔,无形之气翻涌而至,只一剑就砍落了她的臂膀。
随着这两剑落下,在空中的林知柔终于轻松下来,剑光破空而出,挑开了那柄飞剑。
“你在说什么呢知溪…比剑的时候可不要分神啊!”柳羲和捂住受伤的脖子,收回飞剑后如离弦之剑倾身而来。
“碰——”
周遭空气凝滞,冲破心肺威压席卷而来,三人动作一瞬间变得迟缓,好在及时压制,三人合力才接下这一剑。
三人膝盖打颤,猛烈的灵压自上而下压的她们喘不上气,但剑悬颈侧,她们不得不打起精神直面次剑。
狂风乍起,司泽的唇边溢出鲜血。
“这样不行啊!”
林知柔咬牙握剑,尾音带上颤声:“二师兄才聚灵巅峰,与我只差一道雷劫,虽然大师姐已是玄灵后期,但光靠我们三个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化神镜修士啊!”
11. 死去的人也能使剑
剑气如寒芒刺背。
化神镜修士的威压之下,三人身上如同灌铅一般沉重,林知溪修为最高好歹能竭力周旋。
剩下两人被这道剑气重创,只是片刻功夫,林知柔嗓子眼就冒起了血腥味。
“知溪,只要你杀了这小鲛人,我定许你太疏剑招第九式的诀窍。”
柳羲和悠悠笑着,眼底浊浪几乎要覆盖整个眼眶,林知溪一愣,手心似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桎梏。
太疏剑招总共十六式,前八式她都已彻悟,若再能领悟第九式剑招与她突破玄灵至关重要。
放眼太疏内门五位亲传,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但唯有一人她看不透。
——洛昭。
作为妖,修行本就不易。
司泽三百岁才聚灵巅峰,领悟太疏剑招第六式。
而洛昭,不过一百岁,便已是聚灵中期的修士,更是先她一步领悟太疏剑招第九式。
假以时日必定能超越她这个大师姐。
而太疏宗第一这个名头她背负了十年,早就摘不下了。
师尊总说:太疏剑招须经尘世,于心领悟。
可她顶着众人期许,同伴信任,弟子目光,早已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柳羲和知晓她迫切变强的心。
恰逢两人都因旧事格外讨厌妖族修士,志同道合之下交往甚密。
但此时此刻,看着她因邪物侵蚀而说出的疯魔话语,林知溪无法接受。
“妖族修士固然可恶,但未有证据证明他作恶多端,即便我再厌恶,也不是滥杀无辜的借口。我若此刻杀了他,那和我唾弃的妖族有何区别?”
雾气从她一呼一吸间缓缓冒出。
霜覆剑身,冰刃乍起。
寒光剑自林知溪手中暴起,凌厉的剑气撞开柳羲和无形灵压,司泽和林知柔才终得缓和。
趁着此刻间隙,司泽并指在胸口打了记灵印,方才止住不停外冒的鲜血。
林知柔则是趁机调整剑势,再次凝聚剑气从柳羲和侧面刺去。
但两人终究隔着一层沟壑,她的剑只能悬停在女人身侧,不能再进分毫。
林知溪与柳羲和只隔着一道雷劫,然化神镜修士的修为即使差之毫厘,也能将人压着打,更别说玄灵了。
又是一道剑气卷来,柳羲和看见少女眼底燃起的冰焰,手中的剑被这道剑气振动,她眯了眯眼,斥她“不自量力”。
“他未曾作恶,那洛昭呢?此刻宗内困境可是因她而起呢。”
女人容貌堪称绝色优雅,灵力波动却犹如冰冷的毒蛇一般紧紧缠绕住三人。
她剑势不减,颈后黑气更盛。
林知溪不是不知大家被困在宗内是因洛昭杀了人,杀的是仙盟贵胄。
但一切因邪物而起,她信洛昭绝非滥杀。
“人非圣贤,她若真是嗜血无情之人,我的剑绝不会留情。”寒光剑被附上一层薄冰,刺骨寒凉从屋内升起。
越来越多的寒气从她周身沁出,她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传音道:“你们都退下。”
林知柔一顿,立刻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是以,她手中长剑猛的一挽。
剑锋退避,整片空间只剩下林知溪和柳羲和。
薄冰顺着白雾从地板蔓延,停滞在柳羲和脚下。紫衣周围也被寒冰带着结块,她一顿,眸光饶有意味地看向林知溪。
“这是你自创的杀招?”她嗓音极轻,似乎并未将这东西放进眼里。
灵力自林知溪手中涌起,疯了一般灌进剑身,方才附着剑身的薄冰变得厚重。
于是,寒光剑正真意义上成了一把冰剑。
“是,也不是。”
寒气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寒光剑剑身一阵,冰剑裂在柳羲和的剑下。
“失败了?”林知柔捏紧手心,不敢有片刻分神,“怎么办?此剑未成,我们谁都逃不了。”
“寒气本就难以驾驭,等会我做先手,起码不会让师姐在灵气亏空的情况下受伤。”
司泽虚握手中长剑,蓝眸如渊水浮沉,“你趁机带大师姐先走,若有变故也无需回头。”
冰碎在柳羲和眼底,她勾唇笑了笑:“还未成功,剑形便碎了?”
手中卷起灵力,她刚要动手却发觉自己的剑被冰冻住。
下一瞬。
剑气破空而出,寒雾弥漫剑身,长剑猛烈的席卷周遭空气。
林知溪抓住了她失神的片刻。
寒光剑淬冰而出,剑光如银河倒悬一般冲着柳羲和颈窝刺去,这一剑林知溪调动了体内的大半灵力。
剑势落下的瞬间,寒气洒在柳羲和身上。
她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身型急转,避免被对方割喉而死。
但怎料正中对方下怀,林知溪从始至终的目标只有邪物!
寒光剑刺破黑气的刹那,寒气中卷起锋芒,死死拽住那一缕黑气。
她手臂狠狠一撇,黑气被搅动着扯出。
“阿柔!”
她在空中惊呼,下一刻,剑光已至。
同一时间,司泽甩出一道符纸在林知柔剑上,千钧一发之际,那黑气被剑气撕扯着震在剑下。
林知溪力竭坠地,撑着长剑才未倒下。
另一边,黑气被撕扯而下时,柳羲和周身浊气倒退,紫衣卷着剑气将她缠绕。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她手中长剑急旋,冲着脖颈刺去。
“柳长老!”
好在司泽反应及时,用剩下的束仙绳拽住她才没酿成大祸。
蓝衣微动,他揭开纱帘,缓步走到柳羲和面前。
紫衣女人飞发尽散,双眼无光,与方才模样天差地别。司泽眯着眸子细细看过来,“邪物已被拔除,柳长老又何必自戕呢?”
柳羲和愤愤瞥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一般冷血冷情,这数十人皆命丧我手,我该偿命赔罪。”
屏风之前,那十几人的身体已经僵了,可见死了多日。
“你是该死,但在此之前,你不应该告诉我们,这邪物到底从何而来么?”
司泽可不信她这些冠名堂皇的话,他走进邪物,唇边又扯起笑来:“这东西在你体内已有些时日,你可别说不知道。”
“呵…”
柳羲和冷笑一声,“这邪物是我捉来的不错,但其余的,束我无可奉告。”
“捉到的时候你为何不上报?”林知柔皱眉上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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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雷劫之事满宗上下闹的沸沸扬扬,我不信你一概不知!”
柳羲和眸色沉沉,似是有数道丝线将她缠绕,她淡淡扫过林知溪的眼。
片刻后,才缓缓道出:“这东西,能让人变强。”
“!!!”
林知溪瞳孔微震,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死死拽着柳羲和的衣领:“你说什么!?”
这半年来,她日日进出夕雾峰与她共讨剑术,好不容易有了破镜迹象,可有人却说,这一切与邪物有关!
“我并非有意瞒你。”
柳羲和垂眸,没看她的眼睛,“起初我是打算饲养后调查它的来源,可后来我突然发现,它竟能附着人身,啃食人之情欲。”
“一开始我并不赞成,可我座下弟子以身试验,发现其没有任何副作用……”
她说着,望向地上的尸体,眸底复杂的情绪将她撕扯,她颤抖着继续说:“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这东西既能使人变强,亦能影响人的心智,时间久了,会被同化。”
林知溪手心攥出鲜血,她眸底寒光早已被愤恨填满:“那你呢?知晓后为何不第一时间告诉师尊,还任由这邪物祸害她人?”
“这东西,会潜移默化间影响周围人的神识,直至被这东西缠上。”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早已被感染,只能用最后一丝意识封山,避免其在宗内继续传播。
“……”
林知溪紧咬着唇说不出话,这么多天她竟然都没有察觉到此处的不对劲。
还是洛昭托人传话她方才知晓夕雾峰的事。
她垂着眸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此情形,林知柔抿了抿唇看向司泽。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凝重,唇角却勾着笑。
“二师兄,你做什么?”
她压低着声音问他,却见对方突然抬眸,指了指被剑阵震住的邪物。
那黑气在剑阵中挣扎,恍惚间撕扯出人脸,林知柔觉得吓人,偏过头不敢看。
司泽却饶有兴趣的靠近剑阵。
那黑气躁动,被剑阵压迫着生出虫身。
——半拃长的虫子,浑身却长满百枚触须。
随着他靠近剑阵,那长虫开始痉挛,被长剑刺穿的身子剧烈抖动起来。
下一刻。
虫身一分为二,朝着那几具尸体飞扑而去!
“不好!”
剑光疾驰,林知柔长剑刺破虫身的刹那,那虫子又一分为二。四只长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了其中四具尸体的颈间!
这边的动静将林知溪扯回神。
第一时间,她施法凝冰,霜覆其上,那几具尸体立刻被冰雕取代。
然!
死去的人竟然也能使剑!
四道剑光破空而至,朝着四人袭来。
司泽立刻松开束仙绳,化神镜修士的威压覆盖整个屋子。
随着四柄长剑被震开,冰雕碎裂,四具尸体翻身跃起,黑气猛然朝她们袭来。
“怎么回事!?”
寒光剑飞劈而下,林知溪拧眉挑出其中一人颈后的邪物,却不敢贸然阵住,“这东西竟然还能分裂,用剑阵都封不出?!”
12. 碎道心 黑气在剑上蔓延。
黑气在剑上蔓延。
柳羲和手心微动,一柄长剑自她掌心显现,紧接着,她催动术法,有灵火自剑中燃起。
烈烈火光从虚空而来,有风声飘在耳畔。
“叮——”
剑光闪过,有铜铃声碎在其间。
下一刻,灵火照拂,林知溪剑上黑气被焚灭殆尽。
“太疏剑招第十式!”
林知柔惊呼,“这剑法师尊演示过,涤除三毒火,清净六根尘,曰:焚尘。”
太熟剑招前八式以剑淬体,可灼凡俗杂尘。
后八式则以心火淬剑,剑招大成时则能凝聚剑意空间,焚尽天地污浊。
于修境、修身有意。
传说,学会十六式剑招者则能飞升成神。
林知柔身形急旋,踏空而至又挑出另一人后颈黑气。
司泽、林知溪紧随其后,三柄长剑纷沓而来。
剑光飞落,三股黑气悄然消散。
“想不到这太熟剑招,竟能诛灭邪物。”
司泽挽了个剑花将剑收起,却见柳羲和捂着后颈皱眉,“此剑并不能彻底杀死邪物,它早已深埋人心,终有一日卷土重来。”
“如今世间,恐怕只有修到十四式以上的修士才能让这东西彻底消失。”
“便是师尊才修到十三式。”
林知溪忽然望过来,“柳长老,所以你那是自戕,是因为这个?”
柳羲和点头,“我早该料到,这世上没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东西,到底是我贪心不足才酿成如此大祸。”
林知柔突然觉得布包里的点心一点儿也不甜了,“被抓回来的邪物都尚且如此,那阿昭岂不是会遇到大麻烦?”
她瘪了瘪嘴,长叹一口气道:“果然啊,涉及各方利益的东西总这样,我们一块儿下山吧,说不定能找到办法捉住这东西呢?”
“你想的简单。”
司泽手里不知何时掐了一张符,“我们还有个大麻烦。”
她便头,气鼓鼓道:“什么大麻烦?你别又是框我!”
话落,一股凌厉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而来。
周遭空气陡然禁止,林知溪皱眉退后,柳羲和则以神识扩开视线。
片刻后,柳羲和缓缓道:“修为在我之上的化神镜修士,来者不善。”
直到这时,林知柔才后知后觉的淹了口口水。
“我和柳长老留下垫后,你们趁乱先走。”林知溪手持长剑破门而出。
“这怎么行?”
林知柔下意识想跟上去,脚步却挪不动。
“想必你们早有盘算,待会我会强行打断他的灵压,你们跑快些。”柳溪将长剑置于身前,紫衣翩飞,她头一次觉得柳长老很温柔。
“但…”
林知柔欲张口阻拦,却见她回眸笑了笑:“此事是我引出的头,洛昭是个倒霉孩子,有你们帮她,日后我也不用对她心软了。”
言毕,长剑呼啸而过,两人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没有时间留给她思索,司泽猛拽起她的衣领,“再不快走,就没法走了。”
二人一路狂奔,不知用剑挑飞了多少仙盟修士。
但很不巧,仙盟的通缉令能实时更新,两人废了好大一番功夫,终于赶在天亮前赶到了洛昭所在的长灵街。
“昨日我在城郊遇见你的时候就发现,你似乎能完全消抹那邪物的痕迹,你这是又悟道了?”司泽眯着眼好整以暇的看向洛昭。
洛昭:“……”
她垂着眸子半天没动,司泽以为她是要告诉他悟境心得,连忙叫停她,“如何悟境就无须告诉我了,如今你最要紧的事便是修复身体,其余的事,等你恢复过来再另行打算。”
“…也好。”
见洛昭还是垂着眸,司泽眉间一挑,“小花猫现在成哑巴了?”
她唇角一抽,抬眸看向他:“二师兄,若你实在闲得慌,可以试试破境。”
三年下界,这位二师兄对她甚好,唯一有点让她难以理解。
——毒舌。
“……这才对嘛。”
司泽摆手,不知从哪捧出来一盏药,“我破境是没指望了,但你的药不能不喝。”
药香苦涩,光是闻着洛昭嘴里就发甘。
她真的很怕苦。
就不能不喝吗?
她眉头皱在一起,推拒的话还未出口便听对方勾唇笑说:“你放心,我加了半盏糖水,不会太苦。”
她将信将疑的接过药盏,苦味在鼻腔乱窜。
看着深褐色的药水,她又抬眸看了眼司泽,他扬眉,示意她赶紧喝。
洛昭:“……”怎么感觉不太对。
罢了,豁出去了。
她心一横,一股脑将药塞进了嘴里,好似只要她喝的够快,苦味就追不上她。
司泽满意极了,接过她喝完的药盏,问她:“怎么样,甜吧?”
“……苦。”洛昭舌尖发麻,半天没缓过劲来。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苦的东西?
她不能接受。
“嘿?”司泽觉得稀奇,“往日浑身是血都不见你喊一声痛,怎么喝个药反倒难住你了?”
“…你不懂。”
她随手抓过一旁的蜜饯塞在嘴里才稍稍缓和了下。
司泽晃了晃手里的空碗,“那你自己先缓缓,我回去补个觉。”
等到司泽走后,破弈剑灵才钻出来,她看着洛昭发黑的额头,有点担忧:“殿下,你的道心……”
洛昭的道心早在吸纳七情之‘恨’时便已开始躁动,若非昨日吸纳的灵蛊让她保持了一丝清醒,她早就走火入魔了。
而今,她强行用灵力压制,不过是强弩之末。
稍有异动道心便会碎掉。
她没说话,额间却早已冒出冷汗。
突然。
“咔擦—”
识海深处传来冰裂的脆响。
洛昭猛然捂住胸口,指缝间渗出的鲜血再一次染红了衣裙,落在被褥上。
血腥味充斥整个鼻腔,她呕出一口血来。
“殿下!”
破弈剑灵立刻融进她的识海,运转灵力间,她看见一滴血泪在飞雪中穿梭,而后落在洛昭的纯净的道心石上。
一抹猩红从中钻出,艳色蔓延其上,宛若半只曼珠沙华。
那便是七情之‘恨’。
那些村民的声音又在耳畔萦绕,洛昭双手结印,灵气被她执拗的汇聚。
起初吸纳情意时有多顺畅,此时她便有多痛苦。
识海深处的道心石滚烫,似有万千烈火灼烧。
聚气的片刻,眼前又出现那日血液,百姓的哭喊,林婶的愤恨…还有‘她’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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颈间禁制疯狂闪烁,一股黑气流经灵脉,冲着识海而去。
她要在此刻碎道心!
同一时间,方才出去的两人望着天边汇聚的雷云,发出长叹。
“她还是这么做了。”陌无寒垂眸,手指搭上胸口,那里,有东西在振动。
“你我都知道,她要做的事无人能阻。”
司泽偏头看他,眼底依旧挂着笑,“你那日发觉她魂灯异常时就该料到,她从不希望有人在她布下的棋局里乱行。”
陌无寒喉头一哽,似乎想到一桩旧事,眸底泛起涟漪,“是啊,即便会死她也义无反顾。”
天雷劈落的瞬间,司泽理了理衣袖道:“准备一下吧,明日她便会行动了。”
陌无寒没说话,另一只手虚握住剑柄。
片刻后终于轻启薄唇:“她与你们谋划的事,到底是什么?”
“你还是这么执着。”司泽摇摇头,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张嘴。唇瓣张合间,他似被人攥紧脖颈,下一刻,被摔落墙边。
“她的术法,连她自己都防。”他说。
“呵……”
陌无寒勾着身子,半张脸匿在头发里,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低靡的气息。
阴雨再次汇聚,少年的白衣被风吹起,正猎猎作响。
司泽见怪不怪的扬眉,似乎不懂他幽怨的情绪从何而来,只能倚在墙边抱手看他。
良久之后,一滴晶莹滑落,映出天边雷劫。
一百年间,不知过去多少个秋冬,她总将他弃于身后,是非种种,她皆不肯与他相说。
他是被抛弃的、不允许在棋盘上出现的棋子。
就连司泽,也是他百般强求后才知晓的一颗棋。
一百八十枚棋子,他仅仅知晓一颗。
“轰隆—”
第三道天雷应声而落,客栈屋顶被天雷猛然掀飞,好在司泽提早布了结界,才没叫路过的百姓受伤。
只是…客栈摇摇欲坠,阿秀老板从木板碎屑中走出来,好整以暇的看向司泽。
“二百两上品灵石,少一颗都不行。”
她打着算盘走来,将账单甩给他,“虽然提早遣了客,但这小道士的引来的天雷也忒吓了些,若非我见识颇多,也要被这雷劫吓得夜不能寐了。”
司泽从袖中掏出一大包布袋递给她,“她是天道眷顾的人,天雷必定浩大。”
“切。”
阿秀看着天边树状粗细的天雷冷笑:“眷顾?我看是怕她才对。”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开玩笑后,她才注意到墙角的陌无寒。
她皱着眉,问:“他这又是…?”
三人相熟不过几年,阿秀已经见过他颓丧的样子好几次了,此刻终于忍不住八卦起来。
司泽嘴角微勾,低声跟她说:“他在还一笔债,一笔债主不屑于让他还的债。为此,他被人捅了两剑还不肯知难而退。”
“不让他还的债?”
阿秀眉间一挑,妖娆的身姿靠过来,“这么好心的债主可不多见了,若换了我,怕是要让他连本带利的还,差一丁点儿都不行。”
她啧啧称奇:“追着还债的人我还未曾见过,在我这,他倒是头一位。”
司泽抬眸,看向陌无寒腰间的红绸:“他身上有着不属于他的东西,几经沧海变迁,他才寻到宣泄的出路,怎么能不死死拽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