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走了,剩下江赐和谢维清。
江赐道:“你家在哪儿?”
谢维清顺着街的方向指下去,“就那边那个小区,走过去就行。你呢。”
江赐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六个未接来电,“我得打车走了,太晚了。”
碰巧又有一辆出租车,江赐拦下,上了车。隔着关上一半的车窗,他冲谢维清扬了扬下巴,“走了啊。”
谢维清点头。
车又走了。
谢维清站在原地。
青色的桑塔纳从谢维清有记忆起便是这座小县城的出租车。不需要打表,到哪儿都是五块钱。五块钱,可以从城东坐到城西。从繁华的新城一直坐到老街,会有一种晦暗不明难以表达的情绪,就好像走马观灯般看完了一个人的一生。
对于小时候的谢维清来说,花五块钱坐一次出租车是有些奢侈的事情。以至于那一张紫色的五元钞,成了谢维清记忆中一个特殊的触发器。
白色的坐垫布,印着医院银行的广告,被烟头烫出几个洞,撒着小孩子吃漏的零食碎渣;抽烟的司机师傅,听着五花八门的电台,热情地和客人聊着县城里的新鲜事情;雨天时亮着“空车”两个字,结果一看坐满了人,红色的车灯在雨中穿梭,像笼了雾一样……
傅文箐打电话来了,谢维清一边说着“马上到家”,一边漫步走着。昏黄的路灯映出他的影子,仿佛有两米高。有狗被栓在店门口,冲谢维清吠叫。小区附近路口的红绿灯只剩下黄灯,偶有一两辆车驶过。
夜里的县城静悄悄的,仿佛时间都过得慢一些了。
谢维清想,挺好。
车上,霍川给欧阳霁的妈妈发了条短信,大意是说欧阳霁今晚住他家里。欧阳芸很快回了一个“好的”,叮嘱他们别熬夜早点睡。下了车,霍川又把欧阳霁扛回家里。老式住宅楼,楼道的灯坏了,迟迟没有人来修理更换。霍川右手扶着欧阳霁。左手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吃力地把欧阳霁带回了自己家里。
到了家门口,霍川松开欧阳霁,让他靠着墙。霍川翻出钥匙正想开门,欧阳霁恰好吐了出来。
“我操……”霍川皱了皱鼻子,“你早不吐晚不吐的——”
霍川把欧阳霁扶回了家,把他摔沙发上。霍川活动了一下肩膀,看着刚刚吐完的欧阳霁,没忍住轻轻踢了他一脚,“妈的。”
他转身去洗漱。
刚刚吐过的欧阳霁休息了这么一会儿,酒也醒了些。他睁开眼,发现在霍川家里。屋里没开灯,只有卫生间的灯亮着,门透着一点人影。欧阳霁撑起来,走得歪歪扭扭,把客厅的灯打开了。
霍川在卫生间听到外面的动静,打开卫生间的门,“欧阳?酒醒了?”
欧阳霁坐回沙发,声音有些沙哑,“我就没醉。”
霍川擦了把脸,笑了一声,“行,没醉。你明天给我把门口那摊收拾了啊。”
欧阳霁发出一个浓重的鼻音,算是回答。隔了会儿,他问道:“我睡哪儿。”
霍川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给你打地铺。”
欧阳霁说了些什么,因为醉酒,他没力气大声说话。
霍川没听见,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我说!”欧阳霁攒了攒力气,大声道:“我要睡床。”
“你睡屁,这么臭。”霍川骂道。
欧阳霁闷声,“你再喝点,你也喝醉了就不嫌我臭了。”
霍川又没听见,又问了一声,欧阳霁不想说了,费力。
霍川从衣柜里掏出久没用过的棉被,给欧阳霁打了个地铺。半夜,霍川闻着一阵一阵的酒臭,“我后悔把你带回来了。太他妈臭了。”
“臭吗?”欧阳霁酒醒了大半,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确实有点臭。是不是把酒撒我衣服上了,跟发酵了一样。”
霍川哼笑,“你自己撒上去的。”
没刻意去闻还好,现在闻了,欧阳霁觉得自己身上这衣服怎么穿怎么不舒服,干脆把衣服脱了下来。脱衣服仿佛是项浩大的工程,脱了衣服,欧阳霁再没力气。上下眼皮像有一对磁铁一样,欧阳霁闭了眼睛。
到了家楼下的江赐,正琢磨着等下怎么能不被骂,楼上掉了个小纸团下来。江赐抬头,池月正趴窗台上看他。
他们两家是邻居,都在二楼。借着路灯,他能看见池月张牙舞爪地比划着说了些什么。池月不敢说大声,江赐听不见。
他站在楼下,看着池月,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你刚刚说什么?”
池月声音仍然不大,接近气声,“我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跟他们吃大排档去了。”
“喝酒了吧。”
“喝了一点。”
“他们呢,都回去了吗。”
“是啊。欧阳今晚喝得烂醉,还骂人了。”江赐回想起欧阳霁一边喝酒一边骂人的样子就觉得好玩。
“是吗?”池月有些吃惊,“我以为欧阳不会说脏话呢。”
“人不可貌相——”江赐顿了顿,话头一转,“你怎么还没睡?”
“本来睡了,听到了车的声音,感觉是你。没想到真是你。”
江赐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他摸了摸鼻子,“行了,我上来了。你睡吧。”
“行。”池月说完挂了电话,冲楼下的他挥了挥手。
江赐在路灯下,看着池月的身影一点一点退出他的视野,提步上了楼。
他轻轻地走到家门口,慢慢把钥匙插进了家门的锁,结果门被一下子打开,江赐吓了一跳。他吞了屯口水,看着他妈赵予臭着脸站在他面前。
“还知道回来?”
江赐摸了摸自己鼻子,不敢看她,跨了门槛,把家门关上,“还没睡啊。”
“去哪儿鬼混了?”
江赐诺诺道:“就跟欧阳和霍川他们吃了个大排档。”
“哼。”
江赐不敢说话,也不敢走。
“喝酒了吧?”
江赐比了个手势,“就一点,一点点。”
赵予又哼了一声,甩下一句“下次再这样你就别回来。”
江赐讪讪地“哦”了一声,闪进卫生间。洗漱完躺在自己的床上,一点过了。
手机屏亮了一下。
池月给他发微信:“挨骂没?”
江赐戳了俩字:“还好。”
江赐又发了条消息:“还不睡?”
池月:“现在睡了。”
七号,国庆休假结束。十号是周三,江中第二次月考。
八点半,大家开始往自己的考室走。谢维清的考室在顶楼。他走到楼梯转角处,霍川叫住了他。
谢维清转过身看着他。
霍川向他举了一个拳头,“加油!看好你!”
谢维清轻笑,“你也加油,看好你。”
“放心吧。”霍川笑道。
谢维清也笑笑,转身上了楼梯。
这次,谢维清坐在了第一考室。一个考室三十个人,谢维清的位置在教室中间。他走进考室便感受到其他人好奇探究的目光。
周二下午最后一堂英语考试开始前,谢维清的考桌上多了一个纸条。
“你好,我是蒋语词,坐第二个位置的那个。你做理综做得好快啊,可以加个□□吗,要是后面有问题可以问问你吗?”
谢维清抬头,对上了蒋语词的视线。后者扬起脸对谢维清一笑。
纸条最下面有一串数字,还画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蒋语词小心翼翼地转头看谢维清反应,发现他把纸条揣进衣服口袋里。
英语考试开始,这次的听力很清晰,没有断断续续,也没有杂音。不知道为什么,谢维清却想起了开学考那次,食堂里沾着油污的桌子。
考试结束,谢维清回了教室,霍川已经在位置上了。
霍川正把书搬回桌上,“哟清哥,回来了?”
“嗯。”谢维清把试卷放桌子上,正想把桌子转个面转回来,发现霍川已经替他转了,“谢了。”
“客气什么。”霍川拍了拍手,“你书在哪儿?我帮你搬点。”
“不用。”说完谢维清起身往外面走去。
谢维清找到自己的书堆,一次性抱了起来,书垒得很高,有点挡视线。
重量忽然一轻。
霍川抬走了上面一半的书,“都说了帮你拿点嘛。”
中间的几本书差点掉下去,霍川反应快,一个膝盖抵上来,书被夹在谢维清腹部和霍川膝盖之间。谢维清腾出一只手把书捞上来,“谢了啊。”
霍川冲他眨眼,“也不看看我是谁。”
二人一前一后抱着书进了教室,霍川把书放谢维清桌上,看见谢维清脚边有一个小纸团。
“嚯,真的有。”霍川挑眉,俯身把纸团捡起来。
谢维清也低头看,“有什么。”
“作弊纸条啊。”霍川边展开纸团边说:“我们月考会有人传纸条作弊的,我就寻思教室里面会不会有他们传了之后丢地上的纸团,今天真的找到了。”
谢维清挑眉,“真的假的。”
“等我看看。”霍川有些得意地把纸团展开,照着纸条上的字念:“你好我是蒋语词——”
谢维清夺回那张纸条,纸条被扯成两半。
“蒋语词?名字好熟……”霍川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蒋语词给你写的小纸条?”
声音有点大,好些同学转头看着他俩。
谢维清伸手想捂他的嘴,“声音小点!”
霍川把他的手抓下来,语气惊讶:“她不是成绩很好吗?抄的?”
“不是。”谢维清顿了顿,“她说要加我□□问题。”
霍川坐位置上,“清哥魅力无穷啊,她都能主动加你□□。”
谢维清看向他,“她很出名?”
“又漂亮成绩又好,外校的都知道她。”霍川右手搁桌子上,对谢维清说道。
谢维清没说话。
“你把这个纸条带回来,是心动了想加了?”霍川打趣道。
“想什么呢。”说着谢维清把霍川手里的半张纸条拿过来丢进了斜后方的垃圾桶。
“哎!”霍川看向垃圾桶,“你丢了干嘛呀!”
谢维清瞥他一眼,“怎么,你想加就捡回来加。”
“啧。”霍川手指点了点桌面,发出轻轻的响声,“蒋语词那样的你都不喜欢?让她知道了估计自尊心碎一地。”
“关我什么事。”谢维清不为所动。
霍川继而又道:“我听说很多说自己是同性恋的其实都是双性恋。没想到咱们清哥gay得这么彻底啊。”
谢维清语气淡淡的,“学生,就是要学习,别早恋。”
霍川:“没看出来你这么好学生。”
谢维清反问:“我不是?”
霍川鼓掌:“是,你太是了,你正人君子,你坐怀不乱,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维清打断他。
“我这是在赞扬你。”霍川一本正经,接着又道:“哎清哥,你到底喜欢啥样的啊?”
“不知道。”谢维清道。
“不会是——”霍川忽然做出一个羞涩的表情,冲他眨眼,“不会是我这样的吧。”
谢维清被他的表情恶心到,又觉得好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霍川扶额,“哎,人之常情,我这样的忧郁气质帅哥谁会不喜欢。”
谢维清推搡他一把,笑骂:“有病吧你。”
霍川顺势握上他的手,深情道:“我愿意。”
“你俩——情深深雨蒙蒙呢?”江赐的声音从二人头顶响起。
谢维清把手抽出来,“间歇性发作了。”
“给你挂个号?”江赐搭上霍川肩膀。
霍川抬头看江赐,“先给你自己挂一个。”
江赐轻哼,“我可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