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维清和众人作别后便到街边打车走了。车上,谢维清给李空打了个电话。
李空在店里,“清儿?怎么了?”
“我等会儿过来看看你。”谢维清道。
“行啊。”李空看了眼店外,“你直接来,我就在店里。”
到了老街,谢维清还是先去了梅姨那里,梅姨开心得合不拢嘴,张罗着晚上一起吃饭,谢维清应下了,才到李空那里去。
店里有客人,李空让他先上楼等他一会儿。
一旁有个木楼梯,可以上去二层,是前老板为了方便一家子住店里,找师傅给加的一层。空间不高,谢维清站里面差一点就能顶到天花板。
二楼的东西不多,一张矮木床,旁边放了一张小原木桌,还有淘宝上几十块钱的简易衣帽架,挂着黑白灰色的单调衣服。床对面有个电视剧,算是这里面最高科技的东西。顶上一根白炽灯管,因为时间久了灯管发黑。
谢维清轻车熟路地开了电视坐床上。李空上来时,就看见谢维清看《喜羊羊与灰太狼》。李空坐他旁边,点了根烟,“还看这啊。”
谢维清把一旁的小窗户推开,“你这电视没几个台,换来换去还不如看动画片。”
李空背对他吐了口烟,“你找个视频软件,投屏啊。”
谢维清道:“没有视频软件。”
李空笑了一下,“怪我,忘了你是好学生。”
谢维清笑了,“梅姨说晚上一起吃饭。”
“行啊,吃什么?”李空含着烟道。
谢维清看着动画片,忍不住道:“喜羊羊怎么长变了,以前不长这样吧,画风都变了。”
李空看了一眼道:“你都长变了,还不许人家变。”继而又问了一遍:“晚上吃什么?”
谢维清想了想,“火锅?”
李空看了看手机,“那还不如自己买食材烫,现在老街的火锅店都没以前好吃了。”
“街那边的老火锅店关了?”谢维清问道。
“嗯。”李空道,“这边人流量不大,开商圈那边去了。”
“那还是让梅姨炒几个菜吧。”谢维清道。
李空掐了烟,“嗯,我跟梅姨说了,她说就到她家里吃。”
谢维清点头,“行。”
李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谢维清闲聊,“新同学怎么样?”
“还行。”
“交到朋友没。”
“算有吧。”
谢维清手机响了一下,是霍川的消息:“到了吗清哥?”
谢维清单手打字回复:“到了。”
李空余光看着他,“跟谁聊天呢。”
“同学。”谢维清收了手机,“最近生意还好吗。”
李空把烟掐了,“就那样呗,混混日子。”
谢维清不知在想些什么,李空又道:“梅姨还有一会儿才能做好饭。出去兜风?骑自行车。”
“行啊,走吧。”谢维清站起身来,“我那自行车呢,怎么没看到。”
李空把电视关了,“在前台那里。”
谢维清“嗯”了一声,“你那灯,该换了。”
李空点头,“隔几天换一根。”
李空把放在前台里面的自行车取出来,骑到街边,冲着谢维清道:“上来。”
谢维清上了后座,脚挨着地,得费力提着脚。谢维清看着李空的背影,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后摆,就像小时候一样。
街景一帧一帧移动。面馆门口冒出来的白烟,大排档店里飘出来的香气,建材修补店里的火光和特殊气味,站在窗边看着街上的老婆。电线像网一样交织在老街上空,落了些鸟在上头。小孩摔倒了,又爬起来。下班的男人打着电话。老人提着菜蹒跚前行。
“那楼还在吗。”谢维清问。
他说的楼在街的尽头路口处。很多年前就喷上了“拆”的漆字,拆了一小部分,后面不知为何没再继续,随时会坍塌的样子。危楼周围散着很多石头砖块,谢维清和李空小时候最爱到附近转悠,捡点东西来玩,还因此被李空婆婆教训过很多次。
“前段时间围上了,已经拆完了。”李空道。
自行车骑停在那附近,确实被蓝色的钢材板围上了,不让人再靠近。
再过一个红绿灯,便是西边的新开发区了。被拆掉的楼正面对着那个红绿灯十字口。前面是方兴未艾的新城,后面是迟暮之年的老街。
“去看看婆婆吧。”谢维清道。
李空握了握刹车,看着前方,“太远了……”
谢维清道:“今天是中秋。”
李空一脚踩在踏板上,一脚撑在地上,迟迟不骑动车子。
“快点走吧,等会儿回来和梅姨一起吃饭。”谢维清催促道。
李空这才骑动自行车,一直直行。
这片还在开发中,路边堆着石沙砖块,两边的田中停着大型机器,一半是翻过的黄色泥土,一半是荒着的绿色农田。尘沙太大,混合着穿梭的汽车的尾气,空气浑浊不堪,让人不敢大口呼吸,担心灰尘灌肺。
谢维清对气味敏感,这里让他不适,“这边会开发成什么?”
这个问题他去年回来时也问过。
和去年的回答一样,李空道:“不知道。”
车一直骑到一个水泥修的小坡路,顺着坡进去,便进了小山。顺着两米宽的水泥路走有一两户农家,门口拴着狗。路边有墓碑,被杂草埋了顶部。再往里走,散落着几座没有墓碑的土坟,四周都是杂草了,坟的正面有烧过纸钱后留下的黑灰色土堆,夹杂着黄色的纸钱边,那是没烧完的,还有被殃及烧黑的杂草,像女人烧焦的长发。
婆婆的坟什么都没有,除了杂草。李空没有烧过纸钱,所以坟上没有女人的焦发。婆婆的坟不高,她的尸体已经火化,这里埋着的是她的骨灰。
李空蹲下去,用手拔了些野草。但这野草又如何能尽呢。拔了也好,烧了也好,过不了多久又会冒出来。
他抽了根烟出来,掏出打火机看着火苗蹿出来的刹那又收了回去。他把烟夹在了耳后,因为他想起来婆婆说自己出生的日子不好,父母也不喜欢她,小时候老用灶台下的火钳打她,所以婆婆怕火。
“别抽烟。”谢维清说。
李空抽烟也是在她去世后才开始的。
他没有说话。
李空是婆婆捡来的,跟着婆婆姓。婆婆说捡到李空时,李空光着身子,才几个月大,被裹在破衣服里,所以给他取名叫“空”。
人生是空,死也是空,因此不要太在意无所谓的事情,开心活着最重要。这是婆婆临终前对李空说的。
婆婆是在中秋节前一天去世的,她说出生的时候不是一个好日子,那就死在一个好日子吧。然而她又说:“算了,要是死在中秋节,你以后就不能高兴过节了。”
想起这些,李空低着头,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沾着泥巴的手掌摁了摁左眼。
对李空而言,有了婆婆,他才不是空。婆婆去了,他又是空了。
“婆婆,中秋节快乐。我来……”李空的声音越来越小,又清了清嗓子道:“来看你了。清儿也来了,你不是最喜欢他了吗。”
谢维清也蹲下来,“婆婆,我是小清,我来看你了。”
二人无言。
其实他想说的很多,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们呆了很久,直到梅姨打电话来让他们回去吃饭。
李空说:“清儿。”
谢维清知道李空想说什么,只道:“嗯。”
李空拍了拍谢维清的肩膀,“走吧,回去吃饭。”
“嗯。”
梅姨家其实也是在店里,一个单独的房间,面积不大,跟谢维清印象中没什么变化,电视机上方的十字绣“家和万事兴”都没变。十字绣的比较大,挂在墙上显得房间更拥挤了。
梅姨嗔怪道:“怎么那么半天才来。”
李空道:“去看婆婆了。”
梅姨愣了一下,“怎么不叫上我,我还说晚上去,早说我就跟你们一起去了。”
谢维清把梅姨按到凳子上坐好,“下次我们一起去。”
吃过饭,谢维清便回家了。
傅文箐正在看电视,“回来了?去找李空了吗。”
谢维清“嗯”了一声。
傅文箐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点,“去看李婆婆了吗。”
“看了。”谢维清道。
傅文箐嗯了一声,“当年我们一家还在老街住的时候,受了她不受照顾,尤其是我和你爸上班没空的时候都是她帮忙照看你,去看看是应该的。下次去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也去。”
谢维清点头,转身进了卧室。
躺在床上,他掏出手机,发现班主任已经把新的座位表发了出来,他的名字旁边加了霍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