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墨一向睡得浅,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
屋门传来唰唰的声响,沈知墨便起身望去,门外似有人影晃动。
沈知墨倒是不怕,只是暗感自己疏忽大意了,念着村里人不会惦记自己,所以习惯了一入门就将猎刀放在门口。
环顾房内,竟一时选不出个趁手的工具。
沈知墨别无他法,只好拿起烛台,若是真遇到歹人,她砸过去,砸中倒还好,若是砸不中也能争取一点时间冲到门口拿猎刀。
云遮月,门外的影也晃了晃。待云层散去,人影也不见了。
沈知墨屏息凝气,轻手轻脚的来到门前,撬开一道缝隙。
门外空无一人,院中连个脚印都没有。
被黑幕笼罩的院子了无生气,除了皎月洒了满地的银光再无它物。
孤独与寂寞似洪水猛兽顺着门缝钻进沈知墨的体内,沈知墨悻悻地关上门,门还未关上,一道声音划破沉静随着一道白色残影闯进屋内。
“嘤!”
正愁找不到入口的狐狸喜出望外地看着打开房门的沈知墨,看她一副欲关门的样子,狐狸卵足了劲撞门而入。
沈知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退后了两步,忙稳住身形,双手掐着狐狸的腋下转而抱在怀中。狐狸也十分受用,寻到了温暖乡,它立马美滋滋的躺在暖怀中闭上了眼。
沈知墨神情复杂地看着怀中的狐狸。她十分确定,狐狸笼子是扣好的。
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沈知墨还觉得可能是自己累糊涂,忘了将笼子扣好。现在她确定了,这狐狸当真是有办法出来的。
沈知墨走出门,左右张望,果不其然在草帘上看到了一道崭新的抓痕,约莫是狐狸想从窗进来却被堵住,最后扒拉着草帘跃向门口。
哪想着门外弄出躁动的压根不是人,是狐狸。
“真能折腾。”
还好没将她草帘抓坏。
狐狸得意的哼了一声,从她怀中蹦起,纵身一跃落在桌子上,又从桌子轻车熟路的跃上沈知墨的床。狐狸上了床后甚至留好了沈知墨躺下的位置,甩着尾巴示意她赶紧躺下来。
“脏死了,下去。”
不说狐狸之前在山中接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说这两天狐狸一直是在笼子中度过的,这与她和鸡笼同睡有什么区别?
沈知墨黑着脸将狐狸赶下了床,被驱赶的狐狸赖在房中,徘徊在沈知墨身边,时不时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腿。
“你倒是不怕人。”
沈知墨细细打量着狐狸,狐狸察觉到她的目光,不再走动,乖巧地坐在那儿给她观赏。
是所有狐狸都这般聪慧还是这只狐狸格外聪慧?
沈知墨伸手,狐狸立马搭了爪子过来。
“当真聪明。”
沈知墨摸了摸狐狸的脑袋,给它这么一折腾,倒是睡意全无了,索性点燃为数不多的蜡烛,拿出盒子中的书翻看。
寥寥几本书书角都翻得卷边,折痕蜿蜒如枯藤,一张张小而精的绘画依旧鲜活。画中女子的一颦一笑绘得惟妙惟肖,线条刚柔并济,不似死物。
沈知墨翻到狐狸异志那篇,摸着狐狸脑袋,出神的望着书画。
沈知墨小的时候最喜欢缠着沈母给自己念故事,尤其钟爱看鬼怪故事。
沈父入村后怕自己忙于务农,没时间陪伴妻女,特意在一次进城时斥巨资一两银子买了几本书籍给她们母女俩解闷。
沈知墨识字不多,日日缠着沈母给她念故事,沈母笑她年纪轻轻只懂故事曲折,哪懂什么鬼狐讽世。沈知墨还理直气壮说自己怎么就看不懂了,她可看得懂故事中的插图了。
书贵,人轻,沈母不再让沈父买书,但沈知墨能听到的故事可不止有书上的。沈母完全不需要书,就能变着花样给她讲新奇的故事。
沈母走后,沈知墨就鲜少翻看书籍了。
一是怕触景生情,二是她只看得懂图画。
沈知墨悔不当初,早知道母亲教自己识字那会儿,多用点心,少折腾母亲给自己讲故事了。不是没想过继续识字,可每当看到沈父憔悴的神情,她便开不了口。后来她就将书藏入首饰盒中,锁了起来。沈母病逝后家中就再也没备过笔墨了,劳碌的沈父只有偶尔忆起时会用树枝做笔,沾些水,教她写字。
沈父擅长书法,即便以树枝为笔,亦能挥洒自如,写出气势恢宏的字迹。沈母亦然,身体尚佳时,她不时为村中老少代写书信,赚取一些微薄的笔墨费以贴补家用。只可惜村中一年到头不过寥寥几封书信罢了,根本应付不了平日的开销。
沈知墨是羡慕的,但羡慕无用的,远不如活着来的实际。
是夜,沈知墨做了一个梦。
女子一身狐裘,远远看去身形凹凸有致,狐裘下再无其他衣物,每走一步笔直修长的双腿便会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沈知墨这才发现她是赤着脚的,脚步轻盈犹如踩在云朵上,一双小脚好生娇嫩。
也是,梦境罢了,怎不轻盈。
沈知墨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多看了几眼女子,一张明艳大气的长相,琥珀色的眸子纯粹清澈,瞳孔边缘犹如散落的星辰缀其中。樱粉色的双唇饱满,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好生看不透,妖冶又清纯,矛盾却和谐,让人一看就过目不忘,像极了书中所绘魅惑人心的妖精。
女子言笑晏晏姗姗而来,尽管是梦境,但沈知墨潜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免得自己晦气到了貌美的人。
“你躲什么啊?”女子声如银铃,清脆悦耳,尾调轻扬,很是勾人。
女子步步生莲,轻飘飘地朝沈知墨走了过来。
沈知墨自小就没被贱养过,无论是沈父沈母还是老王头,几乎都将最好的都给了她。虽过得清贫,但一点都没耽误沈知墨长身子,再加上她时常打猎,晒足了太阳身高窜的特别快,身子骨也格外结实,肤色好似涂了一层蜜一样。
凑近了沈知墨才发现女子竟然比自己还高。一米七的身高在女子面前还矮了一些,肤美貌白的女子站在自己身边格格不入。
“怕我吃了你?嗯?”
女子笑吟吟的围着沈知墨转,沈知墨觉得眼熟,像极狐狸缠在自己身边的样子。她盯着女子的眼睛,却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万千星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深陷其中。
沈知墨顿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书中的落魄书生多被妖怪蛊惑。
女子任由沈知墨打量自己,心下大悦,“我好看吗?”
沈知墨被人发现抓住偷看,面色一红,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你是何人?”
女子闻言,笑意更浓,“你看我像人吗?”
女子的语气缓慢,尾音又拖长了些许,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女子话音落下,葱指轻点沈知墨的额头,沈知墨就瞧见了女子头上突然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沈知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狐狸,狐狸精?”
想到这里,沈知墨挺直了背脊,语气也变得冷淡:“我救了你,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既然是在梦中,沈知墨便无所谓了,许是睡前看多了异志,书中的妖怪无非就恩将仇报和以身相许的戏码。
女子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像是早就料到沈知墨会这么说,“你是图我皮毛。”
她的语调轻描淡写,但却让沈知墨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果然是在梦中,自己所想,梦境皆有所现。
沈知墨咬了咬牙,不再开口,不断暗示自己这是做梦,挣扎着醒来。视线很快被一层朦胧的白雾笼罩,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愈发模糊,女子的身影也渐渐看不清了,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不吃死老鼠。”
沈知墨感到一阵窒息,猛地从梦中惊醒。
睡前看了异志,睡着了就净梦些奇怪的东西。
沈知墨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呼吸困难了,罪魁祸首正窝在她身上流口水,肥硕的身子蜷成一团,而卷不进去的尾巴则孤零零的落在她的脸上。
沈知墨怎么都不能将眼前的胖狐狸与梦中的美人联系到一块。也不知道狐狸梦到了什么,嘴巴叼着被褥砸吧砸吧的,流了一大滩口水,透过被褥渗到沈知墨里衣中。
不仅要洗被褥,还要洗衣服。
沈知墨叹气,拍开睡在自己身上的狐狸,再一次后悔捡狐狸回来了。
沈知墨发现自从接了狐狸回来,怪事连连。
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趴在桌上睡着了,怎么就到床上了?
难不成夜游了?
桌上的蜡烛燃尽,蜡油顺着杆淌在桌上凝固,书散落在地,凳子也歪在一旁,似是她自己夜游跌跌撞撞上了床休息。
天刚微微亮,秋天的早晨就连风都带着一丝清冷萧瑟。
今日要去镇上卖腊肉,镇上的贩子不少,竞争激烈,去的越早,价格越好。毕竟沈知墨卖的不是活物,若是活物兴许还能卖的高些价格。现在出发,走快些还能省下一文钱的路费,来回便是两文。
沈知墨精打细算着开销,扛着腊肉准备出门。
经过关狐狸的笼子时,她好奇地看了一眼笼中,发现昨日抓的老鼠,狐狸当真一只都没吃,顿时联想到了梦中的那句话。
难道狐狸当真不吃老鼠?
沈知墨困惑之际,耳边传来鸡叫,一转头就看到重回院子的狐狸又开始了调戏鸡群的行为。
沈知墨忙去驱赶,“安分些,回来的时候给你买肉包子。”
狐狸似乎听懂了沈知墨的话,停下动作,尾巴轻轻摆动,俨然乖巧等待主人归家的小狗。
一个肉包子三文钱,总好过狐狸吓唬自己的鸡,天天少个几文钱,若是真把鸡吓破胆了,那可是几十文啊。
沈知墨叹气,自己惦记着靠皮毛发财呢,现在可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