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若比邻》 第1章 第 1 章 “小沈,快入冬咯,俺家的肉不太够,你这回进山能不能多打点肉卖给俺?” 沈知墨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孙二娘喘着粗气追在她后面,摇摇招手,见她回头后却也不再上前。 沈知墨人如其名,墨色的眸子一瞬不瞬,让人看不透。 “俺家这回多做了两套衣裳,到时候一并给你!”孙二娘被她看的又敬又怕的,生怕她不答应,忙说出自己的报酬。 沈知墨点了点头,提着猎刀往山里走。 说来也好笑,沈知墨这名字和人完全不沾边。 父母取名知墨,知墨,不说博古通今,但也应是舞文弄墨之辈。 可惜,沈知墨写不出一手好字,就连识字都只会一些基础的。 不过在这山岗村里,会识字,会写字就是一件顶了不起的事情了。 山岗村是个偏远的小山村,距离京师约莫要行一个月的路程,最近的城镇都要走上三天。村里老一辈人只记得沈氏是在一个雨夜入的村,沈父带着大了肚子的沈母入村没多久就生了沈知墨。 虽然雨夜两人落魄,但村里何时见过那么柔段的衣料,第二天忙不迭的撺掇着人头趴在墙头上看这户沈家夫妇,就连村里的地都因为要买的人是他们贵了一倍。 带来的钱买完地和房子就不剩多少了,沈父在外耕种,沈母因生产时没调理好,落下了病根,隔三差五就有点毛病,只能在家带着沈知墨,偶尔帮村里人写写书信,和村中人不说相熟,但还算有所往来。 生活虽然拮据,好在夫妻两人都不是很在意,自得其乐。 沈父茶余饭后与沈母耳鬓厮磨,偶尔也会指导沈知墨识字。 沈知墨识字没多久,刚学了自己名字如何写,谁知道第一次写自己名字就是沈母的冥碟。 大睁着眼看着一头乌发的沈父一夜白头,忙前忙后操办一切,原先挺拔的身子都佝偻了。 沈母去了后沈父忙于谋生就疏忽了沈知墨的教书识字,到沈父撒手人寰时,沈知墨也就只会沈母教过的那些字。 本幸福的三口之家,陡然间就留下个小屋,和孤零零的沈知墨一人。 一看偌大的房子就剩一个女娃娃,村里不少人都起了收童养媳的心,但又嫌她们家晦气,眼瞅着沈知墨长得一般,也就一户人家问了被拒后就没人再提了。 沈知墨刚给沈父安葬,村里就将她赶到了村尾的老王头猎户旁边的小破草房子住。 老王头是方圆十里有名的猎户,平日捕猎杀生,煞气重,今天能杀畜生,指不定明天就能杀人呢。村里人原先想让他搬离村子,去山脚住的,可念着这村里打猎好手就这么一个,得罪了老王头那以后吃肉可难咯,于是作罢。 俩煞星,凑一对,正好的。 原先的沈氏小屋被村里人用安葬费的名义收了去,没过多久摇身一变成了村里的祠堂。 “你瞧呢,有的人连畜生都不如。” 老王头喂着鸡,手刚摇晃着碗走出伙房,鸡群就咕咕咕的叫着围了过来。 老王头招了招手,示意沈知墨去喂鸡。 “瞧你那小手嫩嫩的,要不你就在这儿喂喂鸡得了。” 沈知墨闻言下意识的摊开手看了看,对比起老王头黝黑的手来说,她确实嫩嫩的。今不过十三岁,左右都是女娃子嫩水的年纪。父母将她养的好,也就时常握笔的指腹有点薄茧。 沈氏夫妻究竟适合来头,起初是有人好奇的,原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私奔,谁知道一年年过去了,没有人来寻,日常开销也跟寻常村中人无异,粗茶淡饭,紧衣缩食,村里人渐渐的就不好奇了。 老王头不指望沈知墨能做什么,就给她找点事情做做,别一张嘴就白吃他的饭,那他可不乐意了。 沈知墨摇了摇头,老王头皱眉,暗叹了一口气,径自拿着碗走向鸡群。 可没走几步沈知墨拦下了老王头,拿过他手中的碗,蹲下身子喂鸡。 沈知墨喂完了鸡,从门口拿起老王头常用的猎刀,献宝一样的托着刀看向老王头。 “我想学这个。” 沈知墨话少,却语出惊人。 舞文弄墨在村里吃不香,手头得有点本事才混得下去。 老王头打量了一番,最后同意了。 年纪轻轻的沈知墨随着隔壁老王进山捕猎,也就四年时间,沈知墨就成了村里头仅次于老王头的猎手了。 白皙的手臂晒成了蜜色,嫩滑的小手也长了一层茧。原本单薄的身板也在这几年打猎吃肉练得结实,穿上一身猎户服远远看去与男子无异。可若走近了瞧,又叹她生的极好。与性子清冷不同,面容生的姣好,面若桃花眼似弯钩,勾人的狠。 可真是女大十八变,以前瞧不出长相,现在放在人群中很是扎眼。 村里头不少年轻小伙是动过心思的,碍于老王头的余威不敢造次,再后来窜门时看过她手起刀落处理猎物,那快准狠的劲儿就连老王头都不逞多让,谁要是娶回去了保准受罪,这之后就没几个人敢惦记沈知墨了。 老王头对沈知墨不差,逢年过节都会从城里给她准备新衣裳,这几年的相处,他早就把沈知墨当成自己的孩子,但沈知墨嫌弃那些锦绣罗衫不方便打猎,硬倒腾自己像个乡野村夫。 可惜老王头没享乐几年,一次打猎出了意外,摔下崖,村里人没人敢去给老王头收尸,平日一声声老王哥的唤着,可真当要人的时候不吭声了。 最后还是从镇子卖货回来的沈知墨进了山,熟练地处理起老王头的后事,这回她没让任何村里人搭把手。 一来二往,村里就传成沈知墨天煞孤星,只要是靠近她的人都死光了。 老王头的房子就空在那了,村里虽然觉得晦气,但谁会和银子过不去,曾有过想将房子给收了的念头,可一看,沈知墨时不时会去打扫一下,看到她在屋子里经常走动,买屋子的人头都不抬就跑了。 生怕买了房子,晦气翻倍,祖宗怪罪。 孙二娘一家三口,吃不了多少食物的,约莫抓一两只兔子即可。 沈知墨手上有活,进山半日就猎了几只野兔,她本是想着入冬前多攒点猎物,顺带着看看能否给父母和老王头修缮一下坟头,如今看来只能先卖给孙二娘换点入冬的衣服了。 村里对沈知墨热心一点的也就是孙二娘了。许是孙二娘家里也育有一女,与沈知墨同龄的缘故。看着沈知墨每天像个壮小伙一样出入,生怕老王头公鸡带仔带不好沈知墨,只要换季都会备了套衣裳给老王头和她。也就正因为这样,沈知墨才应了孙二娘的请求。 “嗷嗷嗷”的鸣叫从远处传来,沈知墨循声望去,约莫是捕兽夹夹住了猎物,此时正发出哀鸣。 沈知墨快步赶了过去,没想到会看到这种奇观。 捕兽夹抓住了一只獐子,獐子嘴里叼着一撮狐狸毛。 通白的毛色看上去不错,与寻常山里头跑着的黄土灰色的狐狸不太一样。 顺着獐子不远处看去,就看到被叼走一块毛的狐狸正在树下蜷缩着,似乎是死透了。 沈知墨手起刀落解决了獐子,是只小獐子,正好可以带下山。 狐狸就算了。 没破皮的话,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可惜了……” 沈知墨嘟囔道,看到狐狸尾巴那块被揪掉的毛就忍不住惋惜,要是完整的皮毛,多少值几两银子。 沈知墨用猎刀翻了翻狐狸,谁知道原本躺着的狐狸突如其来的一跳,惊得沈知墨本能的举起猎刀砍了过去。 狐狸一瘸一拐的躲过,嘴里嗷嗷嗷的叫着。跑又跑不远,沈知墨丢下背篓快步就追上了狐狸。 “若不破皮该多好啊。” 沈知墨从后面瞧着,那狐狸跑起来毛发还泛着光呢。 谁知道这狐狸跟通了灵性一般,听到她的嫌弃,立马不跑了,停在原地,讨好似的撅起腹部的软毛,示意沈知墨赶紧看看。 沈知墨错愕的看着狐狸,谨慎的靠近。 狐狸似不满她的磨蹭,扭着身子,催促她赶紧过来。 这狐狸倒是束手就擒,还挺通人性的。 沈知墨放下猎刀,手上拿了一根草绳绑住了狐狸腿,狐狸挣扎了一下,哀怨的望着她。 毛,确实不错,沾了灰都还油光水滑的。 沈知墨挑了挑眉,或许养养这只狐狸,等它好全了,还是值个好价钱的。 只可惜这几只野兔了。 沈知墨一狠心,将野兔丢出背篓,将狐狸放入,獐子还是值钱的,得带下山去。 沈知墨还没走几步,原先安分守己的狐狸却一直在背篓中翻来覆去。 许是背篓粗糙剐蹭到柔软的皮毛,狐狸不安的里头窜动。 沈知墨叹了一口气,放下背篓,将獐子放入背篓,腾出双手抱起狐狸。 狐狸似乎很满意她的识时务,一上怀中就往最暖和的地方钻。 柔软的毛穿过粗衣布料,刺在肌肤上,麻麻痒痒的。 沈知墨被狐狸扎的心头一热,喉咙滚了滚,手下动作轻柔,顺得狐狸懒洋洋的瘫在她怀中,透过肩臂的缝隙,狐狸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野兔仓皇而逃的背影,舔了舔牙齿。 原先被背篓蹭乱的毛瞬间服帖,尽管沾了血与土灰,但顺毛后毛色依旧可以看得出亮丽。 嗯,不错,拿几只野兔换只狐狸好像也是可以的。 上好的皮毛,制成裘衣定能卖个好价钱。 第2章 第 2 章 沈知墨将獐子和狐狸统统丢在庭院,一进屋,立马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完水就马不停歇的转身打了盆水,准备给自己的摇钱树清理伤口。 这只毛茸茸的狐狸看上去轻飘飘的,真抱上身了,沈知墨觉得像扛了块石头一样沉,比扛那几只野兔累多了。 许是金钱的重量吧。 狐狸哀怨的看着沈知墨丢自己在地上,旁边还摆着死去的,大睁着眼的獐子,那无神的眼珠子蒙上一层灰,狐狸依稀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以及院中晾晒的腊肉。 狐狸猛地回头,摆弄着身子调转了一个方向,眺望着不远处随风摇曳的腊肉。 馋的狐狸嘴咧开,口水都留在地上了。 忽然一盆水从天而降将狐狸淋个透彻,冲刷掉流出的口水,沾了水后蓬松的毛瞬间贴在身上,暴露出圆鼓鼓的身子。 “好肥的狐狸。” 沈知墨一看胖成这样,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要晒狐狸肉过冬了。 狐狸忙不迭的吐着口中的水,闻言呲牙恐吓,然而被绑着四肢的它压根没任何威慑力。 沈知墨无仔细的看了一下伤口,这狐狸好生装模作样,除了屁股那块被揪掉的毛以外,也就是后腿擦破了点皮,流了点血罢了。 不过那眼睛倒是一直没从远处移开,水灵灵的眼睛就这么望着沈知墨身后。 沈知墨顺着视线望去,顿时有一种她被狐狸讹上了的感觉。 这狐狸约莫是真的懒,懒的找吃的,懒得动,要不然也不会被獐子叼了一口毛。自己这般摆弄了它,它还挺享受的样子。 沈知墨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狐狸的尾巴,狐狸非但没有炸毛,而是摇着尾巴就缠上了她的手。 狐狸献媚的样子,无怪纣王烽火戏诸侯了。 小时候读到烽火戏诸侯的时候,沈知墨不解,询问沈母,而沈母只是笑着说墨墨长大后就懂了,顺带着扯了一下沈父,笑问可曾后悔。 记忆中沈父沈母的脸已经模糊了,唯独印象深刻的只有父母含笑的眸子。 沈知墨眸子一垂,扒拉下狐狸尾巴,拍了一巴掌狐狸嘴,道:“别惦记了。” 在这个年代能吃肉是奢望,沈知墨虽是打猎一把好手,但也会碰上运气不好的时候。运气不好时十天半个月都逮不到一只兔子,平时晾晒有腊肉倒也还能应付一下,若是再碰上阴雨天更是连肉都晾晒不了,那猎来的食物就只能扔了。 沈知墨舍不得吃太多肉,每天两餐吃个七分饱,剩余的肉都是拿去卖了攒银子。这批腊肉晒好了过几日就要拿去镇上卖了换些钱财,村里向来以物换物,不爱掏铜板,要不然沈知墨也不需要走这一遭了。 这批腊肉留几条下来过冬就好了,剩余的都拿去卖了约莫能换个百来文。 沈知墨余光扫了一圈家里能卖的东西,鸡蛋还余几个。 这么一算下来,她仍是攒不了几个铜板。 修缮之事,入冬前真的赶得及吗? 沈知墨盘算着是不是再进一趟山,将扔下的野兔带回来。 狐狸被抽了一嘴巴子不乐意了,又瞧着沈知墨朝自己发呆,立马耷拉下嘴巴,尾巴抽了一下沈知墨的手。 “还挺有精神的。” 沈知墨被抽了一下手,回过神来,确认了狐狸一时半会死不了的后,简单的给狐狸扎了扎伤口,就拿了条链子套在狐狸脖子上拴住了,丢在鸡舍旁。 今日回来的晚了些,一会儿天黑了就不好处理肉了。 虽是入了秋,肉不容易坏,但村里信神信佛,对魑魅魍魉尤为忌讳。入了夜还在见血,多少是沾点晦气的,尽管沈知墨已经住在村尾,半夜路过她家门口的人一年到头十根手指都数的出来。 沈知墨已经能漠视村里人对自己的避讳,但听到天煞孤星的时候难免还是有些难受的。 若不是生了自己,沈母就不会身子衰弱病逝。若不是沈母病逝,沈父就不会一蹶不振忧思成疾。若不是自己后面经常搭把手打猎让老王头在家休息,老王头也不会生疏技艺失足落崖…… 似乎一切,都好像村里人说的那般,自己就是天煞孤星,克死了身边的人。 落日斜挂在天边,金光披在沈知墨的肩上,失了温度的余晖照不透她身上的阴郁。 狐狸百般无聊的趴在地上,尾巴一甩一甩的,在地上打滚。 可沈知墨瞧都没瞧狐狸一眼,埋头砌好桌子,拿磨刀石将砍刀磨利,将獐子搬上桌,一气呵成仅几刀就将獐子砍成五段。 沈知墨做事的时候是个闷葫芦,老王头还在时会与她闲聊,独居后她没人讲话了,就只晓得一股脑儿做。时常做完事情了抬起头一看,天都黑了半截。 “咕咕咕咕!!!” 沈知墨正砍着肉,忽然听到鸡舍传来一阵不安的鸣叫,她抬头看去发现是无聊的狐狸正朝鸡笼龇牙咧嘴,鸡群被唬得缩在一角,半个鸡屁股都怼出了笼子,又瞧着狐狸嘴巴靠近,吓得往里头互相推挤,踩来踩去的,将鸡蛋都踩碎了几个。 沈知墨顿时黑了脸,放下刀走到狐狸身边。 沈知墨的鸡群不多,约莫三只,平日都是放养在院中的,今日是因为自己要进山捕猎,所以才将鸡群赶入笼中。再加上回来晚了放出来也溜达不了几圈,就没有再放出鸡群了。 本以为鸡群有了鸡笼,狐狸又栓了条链倒腾不出啥了,可哪想到这只狐狸动不动就咧个嘴巴的吓唬鸡群。 一、二、三……足足坏了三个蛋! 这些鸡蛋可值好几文呢。 沈知墨悔不当初,暗骂自己为什么要丢下野兔带这只狐狸回来。 沈知墨立马把鸡群放了出来,将狐狸关入笼中。 地位倒转,狐狸怒急,瞪大了眼看着沈知墨好在院中一步一摇曳的鸡尾。 狐狸气势如虹的抬起头,抱怨的吼叫,结果声音一出,沈知墨差点笑出来了。 “嘤嘤嘤!” “安分些。”沈知墨拍了下笼子,笼中的狐狸立马噤声。 沈知墨回到桌前,獐子肉还剩下腿部那截肉还未处理,腿肉紧实,骨头大块,一刀落下,竟没有斩断,震得沈知墨虎口发麻,一抬手,刀口卷了。 真是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 丢了野兔,痛失三十文。坏了鸡蛋,痛失三文。修补砍刀,痛失十五文。 今日入山一趟,打了獐子,抱了狐狸,看似收获颇多,实则倒贴四十八文。 沈知墨叹气。 一时半会也没有多余的砍刀,沈知墨硬着头皮砍了几刀仍是没将腿肉砍断,碎屑溅到了笼子中,狐狸嘤嘤嘤的叫唤着。 戚戚沥沥,混在风中犹如女鬼索命。 沈知墨听了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这要是住得近一些的人,免不了又要说些闲话了。 狐狸叫唤也便罢了,鸡群也跟着兴奋了起来,咕咕咕的叫个不停。 一时间,沈知墨的小院别提多热闹了。 沈知墨喜静,这般吵闹让本就糟心的她更是烦心,心静不下来,砍肉都不利索了。 而罪魁祸首还在眼巴巴的望着獐子肉。 狐狸吃什么? 沈知墨不舍得拿肉喂狐狸,人都不够吃,还给狐狸吃呢。 不过是个养个把天就卖了的玩意,不值得她过多投入。 思索间,沈知墨手下可没停下,砍不动她便将肉剃了出来,用几根粗绳将肉捆紧串好。转身进了伙房,将余下的骨头丢入锅中,勺了几勺水,点了火煮着。 家中粗米也不剩多少了,沈知墨抓了一把米,顺带着切了根瘦小扭曲的萝卜。 无怪沈知墨的萝卜瘦小,不进山的日子里她都会去沈父生前买的两块田转转,浇水施肥样样不落,但就是怪了,这块地的东西种啥死啥,也就萝卜韭菜这种耐活的稍微能有点收成。 沈知墨将洗净切好的萝卜丢入锅中与骨头一起煮了,盖好盖子,又将萝卜叶切碎混着山上采来的野菜倒入鸡笼食槽中,平日里哄抢一团的鸡群此时格外安分。 沈知墨正觉得奇怪,一转眼就看到狐狸虎视眈眈的眼神,砸吧砸吧嘴,一副饿极了的样子。 狐狸还吃萝卜叶? 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顺带着六颗绿豆般大小的鸡眼瞅着她俩。 沈知墨最终处于生计的考虑,拿一捧枯草打算盖在狐狸笼子上,免得它总在恐吓鸡群。 饿着她的鸡,少几个蛋,就又少些收入了。 “嘤嘤嘤!!!!”狐狸看出沈知墨想干什么,怒吼着。 “老实点,一会儿给你吃的。” 沈知墨警告道,这狐狸似乎真的听懂她的话,当真乖巧的坐在笼中不闹腾了,鸡群趁机围在食槽边上麻溜的啄着菜叶,吃饱喝足的鸡群慢悠悠的晃进了笼子,压根不用沈知墨驱赶。 狐狸尾巴拍的笼子吱嘎吱嘎的响,看样子很期待一会儿沈知墨的奖励。 若是还剩下一些边角料,就煮了给它吃吧。 柴火不旺,锅慢热,得到允诺的狐狸安静了下来。偷得清净的沈知墨安心的在院子里头清扫,桌面上的碎肉渣滓她拿了个小碗装着,等她清扫桌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而院中满是血腥味。 村尾原先有几户人家的,随着老王头和沈知墨住一块后便搬离了村尾。老王头去世后屋子便一直空置,而沈知墨平日不舍得点烛火,偌大的村尾好似被黑夜吞掉一般,四处黑洞洞的,寻不到一丝生气。 沈知墨借着月光,习惯了暗处行走的她没有磕绊,娴熟的打了几桶水冲刷院子,将血腥味冲散了些。 忙完一切,伙房的锅盖噗嗤噗嗤的冒着水泡,剔出来的骨头在锅中滚了一下水,早就开始散发出肉香了,只不过先前血腥味过重将其掩盖了。此时沈知墨打扫干净,小火又煮了许久,肉味更甚,飘出阵阵肉香将血腥味盖住了。 寥寥无几的肉沫飘在汤饭上,沈知墨将骨头上的肉又扒拉下一些,大口扒了几口饭,不多时就吃完了,最后将骨头连着汤汁一并放到狐狸笼子中。 不知道是有了吃食的缘故还是狐狸眸子本就透亮,黑夜中的狐狸眼格外闪烁。 比这黑漆麻乌的院子都来的亮眼。 第3章 第 3 章 沈知墨一大早是被鸡叫吵醒的。 是鸡叫,不是打鸣。 虽然沈知墨在村里不受人待见,但村子就这么点大,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做不出什么偷盗之事。 如今鸡群在外面乱叫,难保是村外头来了盗贼,亦或者是黄鼠狼入了院。 沈知墨猛的起身,赶忙穿了鞋跑出屋门。 床到屋门,短短的几步路,走得沈知墨头晕眼花,血气翻滚,郁气萦绕,甚至周身酸疼。 肩膀酸疼也就罢了,她倍感不适的是胸口。胸口好似巨石压过一般,喘不过气,闷闷的,一口浊气卡在胸中,吐不出来。 果然还是昨天捕猎太勉强了。 她哪晓得那只狐狸能那么沉,早知道就不应该贪心,老老实实拎着那几只兔子下山就好了。 这些日子本就没什么收入,莫要再丢了鸡,雪上加霜了。 一开门,沈知墨看都没看脚下,抬腿就往鸡舍跑。 脚下犹如踩棉花一样的触感,一声急促尖锐的叫声响起。 “嘤!” 一只白色肉团发出惨叫,狐狸竟出现在自己屋门口。 怎么这只狐狸出现在这里? 沈知墨记得她昨天是将狐狸栓好了的,笼子也是扣上了的。 再抬头看鸡舍,三只鸡,一只不少,安静地探脑袋看向屋门。 显然,刚刚骚动的罪魁祸首已经伏法,被她踩在脚下。 狐狸原本是盘在地上睡着的,被沈知墨踩了一脚后弓起身,哀怨地睁开眼,尾巴扫了扫身上的脚印。原先套在脖子上的链子断开了,随着她抖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沈知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只狐狸的表情好生动,让人一看就懂它在想什么。 “你怨什么,我大清早被吵醒都没怨呢。” 沈知墨从没觉得养个东西有那么难。 以前老王头还在的时候,养过鸡养过鸭养过狗,不就是一伸手一个盆,鸡鸭狗就吭哧吭哧的吃了,吃完就呼呼呼的睡了,周而复始,简单如一。 哪像现在自己这般狼狈? 沈知墨拎起狐狸的脖颈,入手就是细腻的绒毛,以及一大团绵绵的肉。 只卖皮毛,未免太可惜了。 沈知墨盘算着将来如何在狐狸身上讨回本钱,再小赚一笔,好好弥补一下养狐狸这段时间的辛苦付出才行。 沈知墨看了一眼断开的链子,约莫是久了不用锈了,狐狸又折腾得厉害便断了。 “真是个不省心的。” 链子倒不用修了,本来就不常用的东西,这还是以前老王头还在的时候拴狗用的。那狗像是通了灵性一样知晓老王头没了,没多久就也跟着去了。沈知墨将狗埋在了老王头坟旁边,算是一直陪着老王头了。 从那之后沈知墨就没养过鸡以外的动物,陪伴越久的人或物都会有感情的,难免会伤感。 链子断了,总归又给狐狸记上一笔帐。 弄断链子,亏三文钱。 本来老实的狐狸随着沈知墨靠近笼子,突然挣扎起来,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 “别动。” 沈知墨将狐狸往鸡笼凑近,狐狸立马手舞足蹈地挣扎,往远处提了一些,狐狸立马老实了,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沈知墨看出来了,狐狸是嫌弃鸡群臭。 “你不吓它们能那么臭吗。” 沈知墨叹了一口气,将坏事做尽的狐狸放到了门口处,免得鸡群再遭受迫害。 鸡群受惊后腹泻,经过一夜发酵飘出淡淡的味道,不明显,但沈知墨素来爱干净,一个人居住的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 罢了,左右是睡不着的。 沈知墨回屋换上粗布麻服,挽起袖子打扫卫生。 开鸡笼,鸡群出,饱受惊吓的鸡群一夜之间好似苍老了许多。沈知墨估摸着鸡群被吓成这样,这些天应该都不会下蛋了。 又少了几文。 沈知墨叹气,熟练的清扫鸡笼。不多时,鸡笼便清扫干净了。 鸡群看着门口那头的狐狸不敢过去,只在沈知墨身边溜达,而狐狸嫌弃鸡群臭,也不愿靠近它们,一时之间小小的院子泾渭分明。 沈知墨发现昨日给狐狸的汤食几乎没动,除了飘在汤面上的肉沫被舔了个精光,光秃秃的骨头上有明显的啃痕。只要是肉,狐狸都吃了,其他愣是一点没碰。 难办了,这只狐狸只喜肉。 人都不够肉吃,哪来的闲肉喂给狐狸? 沈知墨越发后悔,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要那几只野兔多好。 “小沈啊,你醒了吗?” 门外传来孙二娘敲门声,沈知墨抬头,不出所料,太阳高悬于空。正午阳气最足,压得住魑魅魍魉,正适合来她家。 孙二娘拿着两套衣服来提肉,沈知墨一开门,她就望见那门口趴着的狗非狗,似黄鼠狼非黄鼠狼的狐狸, “呀!小沈,你咋弄个这玩意看门?” 孙二娘就在门口站着,不多走一步,就站在门槛外头。 沈知墨挠了挠头,她总不能对着孙二娘说养活了好卖钱吧,万一孙二娘也瞧上了这皮毛,她卖不卖,卖多少都不太合适。 “昨日上山带下来的,未来得及处理便放在这儿了。”沈知墨将处理好的獐子肉递给孙二娘试图断了她的话。 孙二娘也将衣服递给了沈知墨,忧心忡忡道:“这可不行呀,狐狸晦气,哪里有拿来看门的道理。” 沈知墨知道这是孙二娘无心的话,可听到还是会有所触动。 只要是和她沈知墨相关的,什么不晦气。 沈知墨扯了扯嘴角,终是没将这句话说出来。 “你赶紧放远些,可别让其他人瞧见了。” 沈知墨的门口不大,孙二娘身子稍微臃肿,她向前走了几步正好用自己身子将门口挡得结结实实的,避免路过的人看到狐狸。 看着孙二娘堵门的动作,沈知墨心头一暖,除了孙二娘,谁还会来自己家呢?就算途径的人,都恨不得贴着对面墙走,誓死不靠近自己家门一步,哪可能朝自己家看一眼。 “村里忌讳这些,若寻常无事倒还好,若是发生了些啥,定赖到你头上。” 沈知墨点了点头,“晓得了。” 村中但凡有不顺遂的事情,哪件不是怪在她头上,又怎会找一只狐狸的麻烦。 “哎哟,山中好十几年没出过狐狸了,看看这白毛,还是只白狐呢。” 沈知墨眸子不动,刚刚担心的事果真来了。 “小沈真是好运气。” 沈知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孙二娘还说着晦气,怎么又变成好运气了。 沈知墨困惑的看向孙二娘,孙二娘笑的很灿烂,比正中午的太阳还来得刺眼。 “我听人说,城里的大人们就喜欢养这些奇怪的东西,你若是拿去卖,定能卖个好价钱!” 沈知墨哑言,是她小人之心了。 孙二娘知道沈知墨是个话少的人,倒没在意她的沉默,反而是看着她身后的狐狸恹恹地趴在地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门口的她们,湿漉漉的鼻头哼哼的抽动着,好生可爱。 “难怪有钱人都喜欢讨巧的东西。”孙二娘笑道。 讨巧? 沈知墨嗤之以鼻,这狐狸讨债还差不多。一想到要拿肉来喂狐狸,她的心就在滴血。 “二娘知道这玩意咋养活吗?” 总不能天天拿肉喂狐狸吧。 “许是和黄大仙差不多吧,老鼠。” 沈知墨拍了拍脑袋,顿悟。 村里啥玩意没有,老鼠倒挺多的,快入夜时随便就能抓到几只,肯定管狐狸吃个饱。 狐狸竖起的两只耳朵偷听,听到沈知墨开窍了要知道给自己找东西吃了,它兴奋地围着沈知墨身边转溜。 狐狸凑了过来,孙二娘不敢多逗留,忙不迭的退出了院门,“小沈啊,你回头记得试试衣服,不合身的话二娘再给你改。” 沈知墨点头应下,将衣服放到床上,直至晚上准备出去抓老鼠时才忆起有这回事。 孙二娘的手艺是极好的,放在山岗村里她要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仅是遥遥望了几眼就将衣服裁的合身,一身新衣套在身上,找不出任何不合适的地方。孙二娘怜惜她女孩子家,做的衣服都花了心思,领口来回绣了几遍,粗布生花,硬生生做出绸缎般的叠层质感。硬要挑刺的话,沈知墨只觉得这袖口太长了,一不留神袖口就乌黑一片。 自己这种粗人,用不着这些花里胡哨的衣裳。 沈知墨将衣服脱下,小心翼翼地叠好衣服放入柜中,生怕自己其他粗衣布料划破了那些刺绣。 一转头,就看到一双珠子对着自己放光,嘴巴哈拉哈拉的大张着。 真是饿死鬼投胎,稍晚一些投喂它就急着打转。 沈知墨还是头一次见到那么贪吃的动物,就连偷米的老鼠都没有这只狐狸来的勤快。 “回你自己窝里去。” “一会儿给你弄点吃的。” 狐狸闻言乖巧的下了桌子,老老实实地钻进笼子,等待沈知墨投喂。 当晚,沈知墨就抓了几只死老鼠丢进狐狸笼里头。 丢了老鼠后,她也不管笼中如何闹腾,结结实实地落下了笼子的板扣。 第4章 第 4 章 沈知墨一向睡得浅,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 屋门传来唰唰的声响,沈知墨便起身望去,门外似有人影晃动。 沈知墨倒是不怕,只是暗感自己疏忽大意了,念着村里人不会惦记自己,所以习惯了一入门就将猎刀放在门口。 环顾房内,竟一时选不出个趁手的工具。 沈知墨别无他法,只好拿起烛台,若是真遇到歹人,她砸过去,砸中倒还好,若是砸不中也能争取一点时间冲到门口拿猎刀。 云遮月,门外的影也晃了晃。待云层散去,人影也不见了。 沈知墨屏息凝气,轻手轻脚的来到门前,撬开一道缝隙。 门外空无一人,院中连个脚印都没有。 被黑幕笼罩的院子了无生气,除了皎月洒了满地的银光再无它物。 孤独与寂寞似洪水猛兽顺着门缝钻进沈知墨的体内,沈知墨悻悻地关上门,门还未关上,一道声音划破沉静随着一道白色残影闯进屋内。 “嘤!” 正愁找不到入口的狐狸喜出望外地看着打开房门的沈知墨,看她一副欲关门的样子,狐狸卵足了劲撞门而入。 沈知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退后了两步,忙稳住身形,双手掐着狐狸的腋下转而抱在怀中。狐狸也十分受用,寻到了温暖乡,它立马美滋滋的躺在暖怀中闭上了眼。 沈知墨神情复杂地看着怀中的狐狸。她十分确定,狐狸笼子是扣好的。 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沈知墨还觉得可能是自己累糊涂,忘了将笼子扣好。现在她确定了,这狐狸当真是有办法出来的。 沈知墨走出门,左右张望,果不其然在草帘上看到了一道崭新的抓痕,约莫是狐狸想从窗进来却被堵住,最后扒拉着草帘跃向门口。 哪想着门外弄出躁动的压根不是人,是狐狸。 “真能折腾。” 还好没将她草帘抓坏。 狐狸得意的哼了一声,从她怀中蹦起,纵身一跃落在桌子上,又从桌子轻车熟路的跃上沈知墨的床。狐狸上了床后甚至留好了沈知墨躺下的位置,甩着尾巴示意她赶紧躺下来。 “脏死了,下去。” 不说狐狸之前在山中接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说这两天狐狸一直是在笼子中度过的,这与她和鸡笼同睡有什么区别? 沈知墨黑着脸将狐狸赶下了床,被驱赶的狐狸赖在房中,徘徊在沈知墨身边,时不时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腿。 “你倒是不怕人。” 沈知墨细细打量着狐狸,狐狸察觉到她的目光,不再走动,乖巧地坐在那儿给她观赏。 是所有狐狸都这般聪慧还是这只狐狸格外聪慧? 沈知墨伸手,狐狸立马搭了爪子过来。 “当真聪明。” 沈知墨摸了摸狐狸的脑袋,给它这么一折腾,倒是睡意全无了,索性点燃为数不多的蜡烛,拿出盒子中的书翻看。 寥寥几本书书角都翻得卷边,折痕蜿蜒如枯藤,一张张小而精的绘画依旧鲜活。画中女子的一颦一笑绘得惟妙惟肖,线条刚柔并济,不似死物。 沈知墨翻到狐狸异志那篇,摸着狐狸脑袋,出神的望着书画。 沈知墨小的时候最喜欢缠着沈母给自己念故事,尤其钟爱看鬼怪故事。 沈父入村后怕自己忙于务农,没时间陪伴妻女,特意在一次进城时斥巨资一两银子买了几本书籍给她们母女俩解闷。 沈知墨识字不多,日日缠着沈母给她念故事,沈母笑她年纪轻轻只懂故事曲折,哪懂什么鬼狐讽世。沈知墨还理直气壮说自己怎么就看不懂了,她可看得懂故事中的插图了。 书贵,人轻,沈母不再让沈父买书,但沈知墨能听到的故事可不止有书上的。沈母完全不需要书,就能变着花样给她讲新奇的故事。 沈母走后,沈知墨就鲜少翻看书籍了。 一是怕触景生情,二是她只看得懂图画。 沈知墨悔不当初,早知道母亲教自己识字那会儿,多用点心,少折腾母亲给自己讲故事了。不是没想过继续识字,可每当看到沈父憔悴的神情,她便开不了口。后来她就将书藏入首饰盒中,锁了起来。沈母病逝后家中就再也没备过笔墨了,劳碌的沈父只有偶尔忆起时会用树枝做笔,沾些水,教她写字。 沈父擅长书法,即便以树枝为笔,亦能挥洒自如,写出气势恢宏的字迹。沈母亦然,身体尚佳时,她不时为村中老少代写书信,赚取一些微薄的笔墨费以贴补家用。只可惜村中一年到头不过寥寥几封书信罢了,根本应付不了平日的开销。 沈知墨是羡慕的,但羡慕无用的,远不如活着来的实际。 是夜,沈知墨做了一个梦。 女子一身狐裘,远远看去身形凹凸有致,狐裘下再无其他衣物,每走一步笔直修长的双腿便会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沈知墨这才发现她是赤着脚的,脚步轻盈犹如踩在云朵上,一双小脚好生娇嫩。 也是,梦境罢了,怎不轻盈。 沈知墨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多看了几眼女子,一张明艳大气的长相,琥珀色的眸子纯粹清澈,瞳孔边缘犹如散落的星辰缀其中。樱粉色的双唇饱满,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好生看不透,妖冶又清纯,矛盾却和谐,让人一看就过目不忘,像极了书中所绘魅惑人心的妖精。 女子言笑晏晏姗姗而来,尽管是梦境,但沈知墨潜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免得自己晦气到了貌美的人。 “你躲什么啊?”女子声如银铃,清脆悦耳,尾调轻扬,很是勾人。 女子步步生莲,轻飘飘地朝沈知墨走了过来。 沈知墨自小就没被贱养过,无论是沈父沈母还是老王头,几乎都将最好的都给了她。虽过得清贫,但一点都没耽误沈知墨长身子,再加上她时常打猎,晒足了太阳身高窜的特别快,身子骨也格外结实,肤色好似涂了一层蜜一样。 凑近了沈知墨才发现女子竟然比自己还高。一米七的身高在女子面前还矮了一些,肤美貌白的女子站在自己身边格格不入。 “怕我吃了你?嗯?” 女子笑吟吟的围着沈知墨转,沈知墨觉得眼熟,像极狐狸缠在自己身边的样子。她盯着女子的眼睛,却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万千星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深陷其中。 沈知墨顿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书中的落魄书生多被妖怪蛊惑。 女子任由沈知墨打量自己,心下大悦,“我好看吗?” 沈知墨被人发现抓住偷看,面色一红,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你是何人?” 女子闻言,笑意更浓,“你看我像人吗?” 女子的语气缓慢,尾音又拖长了些许,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女子话音落下,葱指轻点沈知墨的额头,沈知墨就瞧见了女子头上突然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沈知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狐狸,狐狸精?” 想到这里,沈知墨挺直了背脊,语气也变得冷淡:“我救了你,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既然是在梦中,沈知墨便无所谓了,许是睡前看多了异志,书中的妖怪无非就恩将仇报和以身相许的戏码。 女子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像是早就料到沈知墨会这么说,“你是图我皮毛。” 她的语调轻描淡写,但却让沈知墨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果然是在梦中,自己所想,梦境皆有所现。 沈知墨咬了咬牙,不再开口,不断暗示自己这是做梦,挣扎着醒来。视线很快被一层朦胧的白雾笼罩,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愈发模糊,女子的身影也渐渐看不清了,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不吃死老鼠。” 沈知墨感到一阵窒息,猛地从梦中惊醒。 睡前看了异志,睡着了就净梦些奇怪的东西。 沈知墨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呼吸困难了,罪魁祸首正窝在她身上流口水,肥硕的身子蜷成一团,而卷不进去的尾巴则孤零零的落在她的脸上。 沈知墨怎么都不能将眼前的胖狐狸与梦中的美人联系到一块。也不知道狐狸梦到了什么,嘴巴叼着被褥砸吧砸吧的,流了一大滩口水,透过被褥渗到沈知墨里衣中。 不仅要洗被褥,还要洗衣服。 沈知墨叹气,拍开睡在自己身上的狐狸,再一次后悔捡狐狸回来了。 沈知墨发现自从接了狐狸回来,怪事连连。 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趴在桌上睡着了,怎么就到床上了? 难不成夜游了? 桌上的蜡烛燃尽,蜡油顺着杆淌在桌上凝固,书散落在地,凳子也歪在一旁,似是她自己夜游跌跌撞撞上了床休息。 天刚微微亮,秋天的早晨就连风都带着一丝清冷萧瑟。 今日要去镇上卖腊肉,镇上的贩子不少,竞争激烈,去的越早,价格越好。毕竟沈知墨卖的不是活物,若是活物兴许还能卖的高些价格。现在出发,走快些还能省下一文钱的路费,来回便是两文。 沈知墨精打细算着开销,扛着腊肉准备出门。 经过关狐狸的笼子时,她好奇地看了一眼笼中,发现昨日抓的老鼠,狐狸当真一只都没吃,顿时联想到了梦中的那句话。 难道狐狸当真不吃老鼠? 沈知墨困惑之际,耳边传来鸡叫,一转头就看到重回院子的狐狸又开始了调戏鸡群的行为。 沈知墨忙去驱赶,“安分些,回来的时候给你买肉包子。” 狐狸似乎听懂了沈知墨的话,停下动作,尾巴轻轻摆动,俨然乖巧等待主人归家的小狗。 一个肉包子三文钱,总好过狐狸吓唬自己的鸡,天天少个几文钱,若是真把鸡吓破胆了,那可是几十文啊。 沈知墨叹气,自己惦记着靠皮毛发财呢,现在可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5章 第 5 章 沈知墨刚进镇子还没走到客栈,就被眼尖的蔡贩子揽住肩膀,快步将她带到了人少的地方。 方圆十里谁不晓得老王头带出个好徒弟,打得一手好猎,野味都比其他散户要来的好。 蔡贩子瞅了眼沈知墨的货,居然只有腊肉,拧着眉头道:“哎,小沈啊,这回怎么全是腊肉啊。” 尽管蔡贩子嘴上抱怨,可他动作毫不迟疑,迅速取出一段腊肉,凑近闻了闻,又用拇指用力按压,发现没有留下凹痕后,他满意地点头。虽然腊肉乍看是人人做的都并无二致,但仔细观察才可知晓沈知墨制的腊肉有多好。皮黄肉红,肉质紧实,凑近一闻,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 这些天怪的很,不是刮风就是下雨,许多猎户进山几趟都是空手而归,野味市价水涨船高。对于他们这些习惯了粗茶淡饭只求个温饱的人来说,肉本就是奢侈品,有没有都一样。但对城中显贵们来说,这段日子可不好受,肉已贵如黄金。 蔡贩子本想赚个城镇之间的差价,怎料竟然连沈知墨都没了野味,惋惜道,“你可知平康城里的酒楼现在正缺着野味呢,那价格可高了。” 沈知墨摇了摇头,平康城距离她太远了,来回一趟至少一星期,费时费力。以往老王头还在的时候,他们二人都是凑够了一定数量才进一次城。如今只有沈知墨一人,再加上天公脸色变得比关公还快,指不定今天捕了两只兔子,明天什么都捕不到,就得一直养着了,她可实在养不起了。 沈知墨一想到家中的那只狐狸,现在提到养这个字眼,她都只想叹气。 今年收成不好,粮食紧缺,连带着路上都不安全了。听闻通往平康城的那段路时常有山匪出没,这风险委实太高,一不小心野味和人就一起没了。 大写的亏本买卖。 蔡贩子看出沈知墨眼中的顾虑,笑道:“我怎么舍得小沈你跑这一趟呢,你将猎来的野味卖给我,我替你跑!” 算盘都快打她脸上了,当她傻呢。 沈知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盘算着腊肉全卖出去大概能卖一两银子,除去需要添置的粗米和修砍刀的费用,她还是能攒下一些的。 蔡贩子见沈知墨不语,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道:“要不这样,这次我给你个好价钱,算是帮衬你,不过这些天你若是进山,有野味可得卖我。” 沈知墨点了点头,当然知道所谓的好价格不过是虚话,无奸不商,无商不奸。 “三十八斤腊肉,多少收?” 能不能猎到野味她可说不好说,毕竟靠天吃饭,谁说得准呢。 只不过卖完这批货,她后面的日子可就稍微紧巴了,家中存货就只剩下还未风干的獐子肉了。若是进山猎得野味倒还好说,若是猎不得,那卖腊肉的钱可就是她过冬的全部身家了。 菜贩子看出沈知墨的犹豫,五指一伸,掐了个数,笃定道,“九百文。” 沈知墨皱眉,这价格比她预计的少。 蔡贩子看到她拧了眉头,急忙道:“小沈啊,我可没骗你啊,现在就这价格。我还是往高了给你,你若是去别处卖,怕是连这个价都拿不到。” 沈知墨来得早,本就是想在镇上多问几家,挑个好价钱。 蔡贩子见她犹豫,又补充道:“最近腊肉多,价格压得低,你这些腊肉能卖九百文已经不错了。” 沈知墨倒也知道蔡贩子说话虚虚实实,真假参半。 她知晓自己的肉好,但镇上的人不过图个温饱,谁会管这肉吃起来香不香呢,只会管这肉买来偏不便宜罢了。 若是真能一次出手,倒也省了不少时间和脚力。与预期中差了一百文,若逛一圈回来,再寻回蔡贩子,可能就不是差了一百文的事情了。 不过…… 蔡贩子刚刚提及平康城,看起来他打算前往那儿卖肉,价格定然比镇上卖得高不少。 这种时候就是敌不动我不动,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沈知墨本是寡言的人,她沉默的越久,蔡贩子看着她深锁的眉头就越紧张,拿不准她到底在想什么。 “考虑得咋样?” 蔡贩子终究按耐不住,现下收了腊肉,他便可即刻启程去平康城,趁着日头早,路上多安全。 “我还是想再看看别家。” 沈知墨缓缓开口,故意放慢了语速,好似朝着蔡贩子心中的称上一点点地加码,字字如千斤,压得蔡贩子喘不过气。 “罢了罢了,一两银子。” 蔡贩子无奈摇头,若不是路上不太平,他当真打算和沈知墨硬耗到底,“近日你若有野味,定要卖我啊。” 沈知墨故作为难,犹豫片刻,点头应下。 蔡贩子看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无奈地笑了笑,再三叮嘱道:“野味!记得卖我啊!!!” 沈知墨一边点头,一边将银子擦了又擦,仔细收入钱袋,揣入怀中,紧贴在胸口的位置放。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才刚正午,还有时间买其他东西。 沈知墨这趟来的早,回去的也早。她路过包子摊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终买了四个包子,一个肉包,三个素包子。三个当做犒劳自己,剩下一个给那个娇气的狐狸。 原本只想买三个包子的,但老王头说过,三这个数,不是给人吃的,是敬鬼神的。 沈知墨不信鬼神,若当真鬼神有用,何须父母官?若鬼神有用,那为什么善恶终有报,她从未做过坏事,为什么村里人如此厌恶自己? 沈知墨心情忽然沉重,原先卖掉腊肉的喜悦瞬间被冲淡了。她默默地拎着肉包子,慢慢走在回村的路上。 还没进村,沈知墨远远的就看到几个人拿着农具站在村口。 沈知墨顿时心生不安,隐隐觉得是冲着自己来的。 沈知墨脚下快了几步,看清为几人面容后立马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情了。 围在村头的几人都育有一儿,子女都尚且年幼。 孩童只知父母不让他们跟沈知墨说话,但越是阻止,越是好奇。 起初只是远远地看着沈知墨,后面他们发现沈知墨隔段时间就不在家中,便隔三差五从锁不了门的老王头家中矮墙翻进沈知墨的院子玩耍,俨然成了孩童们的秘密基地。 沈知墨是知晓孩童们偶尔会去自己院子中玩耍,她打扫老王头院子时发现过不少小巧的脚印,只是见孩童们玩耍有度,未曾弄乱过她东西,她便不太在意了。 近来没休息好,她倒是忘了这回事,现如今看到几人才猛然想起。 定是孩童顽皮,又去她那儿玩了。 不过现在她院中也有个闹腾鬼。 果不其然,刚到村口,几人就将沈知墨拦下。 为首的袁蔟面色不善,质问沈知墨是不是在家中养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其余人纷纷附和,言语间满是嫌恶。 沈知墨已经练就一身忽视人的本事,只捡些自己想听的话,挑眉道:“你们进了我家?” “怎么,进不得?”袁蔟扯着嗓门道,“我孩儿去了趟你家回来手就破皮了,现在还在大夫那儿上药呢。” 破皮而已,又没截肢。 沈知墨心底冷笑,这村中谁人没破过皮,怎么从她沈知墨家出来破了皮就是沾染不干净的东西了? “赶紧把你那不干净的东西处理了,免得引来邪祟祸害村子!” “你在胡说些什么。” “走!与我一同去将你那邪祟之物处理了!” “放手!” 沈知墨沉下脸,想甩开袁蔟的拉拽,身边的人又在阻拦,一时之间你拉我我拉你的,乱作一团。 穿旧的衣服哪经得住这般推搡,不多时沈知墨就被拉拽掉了一只袖子。 长期打猎的沈知墨手臂上挂着一层结实的肌肉,没有任何赘肉,里头的肌肤也不似露在外的膀子那样如蜜涂了一层,反而嫩白细腻。 几人愣在原地,直到被一声大吼惊醒。 “你们几个大男人究竟在做什么!”孙二娘拿着棒槌就跑了过来,“忒不要脸了!” 村口不远处有条小溪,平日里村中妇女们都是三两成群在溪边洗衣裳。几人闹了许久,早就引起旁人注意,只不过先前都是小吵小闹,如今居然还动起手了,几个人对一个小辈动手,动手便罢了,还讨不着好,真是丢死人了。 妇女们都抱着洗净的衣裳围在他们身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面上虽无明显嫌恶,但眼里满是鄙夷。 孙二娘的丈夫王子擎是出了名的惧内,但也是出了名的凶狠。早些年是城里的捕快,会点拳脚功夫,不过几年前惹了事,打了一名公子爷便被赶回村中。 几个男人当下没了脸面,忙咳了声,松开了手。 “二娘,此事与你无关,莫要掺和!” 袁蔟厉声呵斥,这孙二娘可惹不得,但他面子也丢不得。 孙二娘闻言看了一眼四周,分明大家都看见了,但只有她一个人站了出来。然而她站了出来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她身上,犹如毒蛇骇人般的视线缠得孙二娘怯怯地后退了一小步。 “你们……”孙二娘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沈知墨拢了拢裂开的袖子,遮住露出的肌肤。 目光冷静地扫过几人,走到孙二娘身前,将周围的视线重新引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