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发现宋温迎有和表面上完全不同的另一面,是宋祈年十五岁那年。
他半夜发烧,迷糊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怀,那双贴在他额头上的手是那么的柔软和温暖。
她动作小心翼翼,喂药,量体温,擦药,每一步都做得极其温柔,生怕让他不舒服。
宋祈年当时想,这怎么可能呢,眼前这人怎么可能是宋温迎?
明明他发烧,就是因为她莫名其妙让他大冬夜里跪阳台导致,如今又一脸担忧焦急做什么?
可她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照顾了他一整晚,后半夜还亲自背着他去了医院。
从来娇气得不行的人,拿个东西嫌手累,走几步路也觉脚疼的人,竟然亲自背着一个15岁的大男孩去了医院。
她从来不会当众和人起冲突,更别说像个泼妇一样大闹,可是那晚,她就为了给他争取一个床位,和医院里的医生掰扯半天。
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宋祈年当时想,醒来宋温迎定是要一一和他讨要的。
为此他还故意折腾她,不让她休息,也不让她睡觉,就拽着她,让她在床边守着。
他做好了会被宋温迎甩开的准备,可是她没有,反而抱着他安抚,落在耳边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她说:
“别怕,我在……”
那一刻,他的心狠狠颤动。
可陌生的情愫被浓浓的不解占据,他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样割裂?
正如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
宋祈年“走丢”时,已经六岁。
也许在别家,六岁的孩子还不知事,可宋祈年却看得比谁都清楚,宋志远娶的这个新妻子不是个善茬儿。
她带来的那个孩子更是如此。
宋温迎原本姓路,路温迎。
母女俩惯会演戏,在宋志勇、在宋家以及其他人面前,装着对他很好,可一旦周围没人,她们便开始变脸,时常对他动辄打骂、羞辱。
六岁那年,他在校门口被人强行带上车,挣扎间,他看到马路对面停着一辆熟悉的宾利。
那是宋志远买给凌婷开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后车窗降下半寸,露出凌婷那张阴狠刻薄的脸,和在宋志远面前时总是娇笑撒娇的样子完全不同。
路温迎就坐在她身侧。
母女俩用一模一样的眼神望着他,冷漠,又带着奸计得逞的畅意。
那一刻,宋祈年确切知道,绑架这件事,是她们策划的。
母女俩已经不满足于欺负他了,她们觉得他碍眼,想要他消失。
即使这次不成功,也还会有下一次。
宋志远色令智昏,根本不会在意他。
他想通了这些,突然不再挣扎,顺从绑匪坐上车。
他以为对方是要带他去个偏僻的地方杀,可车子开了三天三夜,最后他被卖给了农村一光棍老汉当儿子。
对方指望着把他养大,让他养老,可那老汉是个酒鬼,每次一喝酒,就会拿他打骂出气。
一日,他又喝醉了酒,突然拿着菜刀追着他砍。
才六岁多一点的宋祈年,自然也是怕的,为了不被砍死,他拼命地跑,鞋子都跑掉了。
最后他跑出了村子。
可他不认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只能漫无目的,像条流浪狗一样在马路上跑,直至最后饿到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到了一家福利院。
院长问他家在哪里,其实他记得家里的地址,只需要打一通电话,宋志远就能找到他。
可他选择装失忆,留在了福利院。
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13岁那年,他放学回来,在福利院门口,再次见到路温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七年不见,她变化不小,当初张扬嚣张的性子已经收敛,在院长以及其他孩子面前,她温声细语,温柔得仿佛天使。
一瞬间他都差点被骗,以为她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次过来是知道自己错了,来弥补错误的,是真的想要带他回家的。
可他一被她带上车,脸上就先挨了一巴掌。
对方横眉冷对,眼带鄙夷和不耐:
“你爸死了,你别以为你回去了就可以和我争抢什么。”
即使她当时说这话时眸中带着矛盾的愧疚和心疼,可宋祈年却只被那一巴掌彻底打醒。
他知道,在这张天使的面孔下,依旧长着一颗恶魔的心。
她带他回去,不过是寻到了新的乐趣,企图通过折磨他获得快乐。
他不过是她新找的玩具。
刚开始头几年,确实如宋祈年预想的那样,宋温迎三天两头没来由地折辱他。
毫无规律可言,简直比那光棍老汉还要莫名其妙。
他生气,愤恨,可却也生出些好奇。
因为他渐渐发现,七年后的宋温迎其实和以前的那个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以前的那个,宋祈年能看出来她是从里到外的厌恶他,且她喜好招摇,虚荣心极强。
而眼前这个,虽然依旧欺负他,可她的眼睛里却不是这样告诉他的。
她骂他时,眼睫颤动,眸中显露害怕。
她打他时,动作迟疑,眸中显露不忍。
甚至是她冤枉他时,他都能从她拙劣的演技中看出她是故意的,她明明相信他,为何非要那样说?
他在日复一日的“被打压”中,生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宋温迎是被什么挟持了吗?
一开始有这种替宋温迎开脱的想法时,宋祈年觉得自己大概率是疯了,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要去探寻、去验证。
他开始观察宋温迎,甚至为了更了解她,经济拮据的他还偷偷去打了工,赚钱买零件自制了各种窃听器、定位器……
每次早出晚归去打工,宋温迎都以为是因为她不让他坐车上下学,所以在路上耽误了时间。
事实上她真傻,她又不会一天24小时看着他,没有宋家的车,他难道就不会自己坐其他的车吗?
他偷偷买的自行车就停在家附近,可她从来没发现过。
又或者说,她不在意。
七年后重逢的这个人,看似欺负他,可是也似乎只关注他。
她只对关于他的一切感兴趣,其余时候都是无精打采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宋祈年只觉得心底里那股一直以来都空缺的部位好像被什么给填满了。
他感觉兴奋,满足。
宋温迎一直以来,都在故意给他输入一些不好的观念,他想,也许她的长时间洗脑,真的奏效了。
不然为什么他知道宋温迎只在意他,或者说只对欺负他感兴趣,他会那么愉悦?
有时候宋温迎长时间不理他,不欺负他,他还会觉得难受,为了让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身上,他都要努力想着,今日要怎么招惹她,明日要闯什么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