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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平江飞鹭

作者:细雨生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三十年前功名,三十年后烟尘,浮生无可恋,乍死无可悔,欲哭无可泪,独对无可言,青山难知我,噫吁嚱!去矣,衰矣,不由人。


    南林地界,山高地险。此处由东为今下占据大片沃土的习国,往西是建国仅有几年的新济。南林地势险峻,断石峭壁,毒瘴沼泽遍布,加之恶劣的气候,常人难以在此生存,使其罕有人烟,两国以此为界,互不相扰,南林因而成了无主之地。


    在西北塞外屹立有一座玉峰,皑皑白雪绵绵长长,当地人称“齐云”,春夏冰雪消融之际,雪水汇入大地,几股齐聚成江河,一路东奔又经分流,其中一条支流便流经南林。入了南林,支流再次三分,这最大的一条分支穿过南林山峰间狭隘地要,流速迅猛,声势浩大。


    待出了南林,地势渐平,三流归一,无数泥沙淤积两侧形成陆地,后又不断有人聚集于此地居住,千百年的演变,小村落成为了今日习国二十二城之一的塬江城。


    时值雨水之季,往常熙熙攘攘的城内街道,现下也不免冷落。清风楼外偶有行人撑着油伞匆匆行过,小二依靠大门蹲下,拿指数着落檐雨珠,不时打上几个呵欠。


    “山环秀丽拥青卷,水渡春晖卧画中。此地果真与京都不同,甚好,甚好。”一个女孩声音忽在前方响起。


    “阴雨连天,哪里甚好?”小二暗自肺腑,循声望去,只见当头的男子三十余岁,身形高大,头戴斗笠,牵一匹披甲骏马漫步走来,骏马上坐着一个垂髫小儿,面若珠玉,柳眉杏眼,身上油衣经雨水浸润,更添光彩。


    男子闻言笑道:“又是从你娘那学来的诗文?”女孩伸手捋着马鬃,朗声道:“非也,非也。爹爹,这不是诗文,而是城外我们躲雨的风雨亭上刻的楹联。”


    “哦,休儿真是好记性。”男子佯装惊讶,赞叹道,“此来塬江确是比看书记的字多。”


    女孩咯咯直笑,眉眼弯弯,道:“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爹爹先前还不想我来,娘亲都应下了。” 男子心中暗想:“若不是你娘不想做那个坏人,也不会把这事推给我。”嘴上却道:“休儿说的极是。”


    一大一小边走边说,不一会儿便到清风楼外停下。


    “小二哥,可还有饭食?”男子将女孩抱在怀中,对发愣的小二唤道。


    小二惊起,手忙脚乱地理了理头上的布巾,躬身应道:“有的有的,客官里面请。”方才见这二人气质不俗,衣着虽不算华贵,却也不是寻常百姓能穿之物,便是城里的大人也比不过,不禁看痴过去。


    “呵呵,爹爹,你把人吓着了。”头上又传来一阵女孩轻笑声。


    小二尴尬笑笑,抬眼一望,男子怀里的女孩正自好奇地探头四处张望,眼珠一转,视线与之对上,明亮双眸立时噙了笑意。


    男子收敛气息,缓声道:“我这人嗓门有点大,小二哥勿见怪。”小二忙摇摇头,问道:“客官可要住店?”女孩抢先答道:“我们只用饭,若是有好吃的糕点,也可端些来。”


    “那马儿不必喂食。”男子无奈一笑,见小二喊人出来牵马,不免叮嘱一句。


    小二引两人入店,如今未到饭时,店内唯有一张方桌上坐着三人,上首男子着蓝色长袍,头戴方巾,面和目善,桌上放着一把长剑,正也往这方打量。左首坐一大一小两名女子,大的是一位妇人,约莫二十来岁,身穿青绿竹纹衣衫,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向门口二人微微颔首。小的背对店门,墨发用淡绿丝绸编成两个丫髻,见母父纷纷侧首,不由回头望来,手上还拿着半块糕点。


    女孩一眼瞧中这姐姐手上糕点,挣扎出男子怀抱,向小二招手问道:“那位姐姐用的是什么糕点?”她有意小声询问,奈何场上几位皆是习武之人,自然全听进耳内,妇人忍俊不禁,掩唇轻笑,推女儿道:“寄悦,快拿一块给这位妹妹尝尝。”


    男子轻轻拍一拍女孩脑袋,牵人走近,抱拳道:“在下蔡谨,小孩无礼,见笑了。”上首男子听得名字,面上一喜,起身回礼道:“若在下没看错,阁下是蔡将军吧,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实乃我宋鹤之幸。”


    蔡谨面上一愣,此行南下塬江城,只为履行与故友的两年之约,京都与塬江相隔千里,他本欲一人单独赴约,却不想女儿从小娇惯执意一同前来,又因友人在信中也多次提及,是以带着蔡霈休轻装简行,这一路皆宿在驿馆。


    两人天亮便从驿馆出发,还未进城又下起瓢泼大雨,如此在风雨亭耽误了一个时辰,蔡霈休少食多餐,此刻早已饥肠辘辘,见坐着的姐姐端下糕点,忙扭头扯蔡谨衣摆。


    “阁下可是飞来庄宋庄主?”蔡谨进门后便觉此人有些面熟,当下略一思索,恍然道,“听闻宋庄主带领庄仆,于东南一带围剿前朝余党,当真侠气云天,震惊江湖。”


    宋鹤笑道:“不过同道给的虚名,蔡将军年少有为,若没有你领兵在前冲杀,我等百姓,哪能在后方安居乐业?”蔡谨摆摆手,叹道:“都是陈年旧事,宋兄莫要再提。”如今蔡瑾早已交出兵权,朝廷念其有功,封为武阳侯,赐了京都府邸。


    “如若不嫌弃,便坐下一同用膳吧。”蔡谨封侯一事天下皆知,宋鹤转了话头,拉开右首长凳,挽袖指向妇人,“这位是内子宋问青,这是长女宋寄悦。”宋问青点了点头,旋即招呼蔡霈休吃糕点。


    见人如此热心,蔡谨亦不好推辞,拉着女儿坐下,拱手道:“这是小女蔡霈休。”


    “相逢便是缘,蔡兄这是从京都过来?”


    “嗯,今日要去雪风居拜访。”


    “真是赶巧,稍后我与内子也要去雪风居。”宋鹤沏上热茶,道,“不若我们一同前往?”


    蔡谨端起茶碗,见女儿一心吃着糕点,应道:“也好,那便有劳宋兄。”


    蔡霈休吃得急,三两下吃完一块糕点,又饮下半杯热水,全算垫了肚,抱拳道:“多谢宋姐姐和夫人的糕点。”


    宋问青被她一板一眼的模样逗笑,问道:“你今年多大了?”蔡霈休答:“今年要满五岁。”宋问青指着宋寄悦道:“这位姐姐比你大三岁,言儿倒是小你两岁,日后喊你爹带你来飞来庄做客,我带你们去划船。”


    “娘,两位妹妹尚且年幼,揽月湖上风大,万一让人染上风寒,便麻烦了。”宋寄悦皱眉道。


    宋问青眼珠一转,两手捧起她的脸,笑道:“还是小悦儿想得周到,那等入夏过来,我带你们去摘荔枝。”


    “好啊。”蔡霈休闻言拍手呼道,“爹爹,我们后面去飞来庄吧。”


    蔡霈休拽住蔡谨衣袖:“等你引退,我们和娘一起去。”


    宋鹤面上微惊,啜一口茶,斟酌道:“蔡兄是要回乡?”以前朝为鉴,习国封爵的贵族并没有封地,未得旨意也不能离京。


    蔡谨早有引退之意,此事也并非不能言,淡然道:“领军打仗我在行,当官却差了意思,自古能者居之,还是趁早让贤为好,日后便随夫人回玄阳种地。”


    先是交出兵权,如今又要引退,宋鹤稍一作想,便知其中深意,笑道:“到时我携妻女去苏家,不知蔡兄可否招待?”


    飞来庄与玄阳苏家深交颇远,蔡谨的亲人皆在乱世中丧命,后与苏家小女苏锦宜成亲,自然是把苏家当作自家看待,便道:“宋兄这是哪里话,我与夫人定当盛情款待。”


    南方多雨水,交谈间,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蔡霈休水足饭饱,意兴阑珊,手撑长凳摆动离地双脚,宋问青见状,朝宋寄悦使了个眼色。


    宋寄悦叹一口气,伸指在她眼前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左手伸出一根食指,右手伸出两指,续道:“以二十数为限,一二变二,二二变四,四四变十六。”


    只见宋寄悦一指碰两指,左右各变为一指,又左右出两指相碰,左右指数未变化,后左右出四指,拿过蔡霈休双手各伸出四指放一块。


    “我们各出一手来碰,最后得数不可大过二十,得数需能除尽,且要快速伸指展示相同数,出慢出错和变错都算输,输的便要被赢的打一下手心,输的也可看准时机去躲,逃过被打手心。”


    蔡霈休听觉有趣,坐直道:“好啊,谁先来?”宋寄悦道:“你从一始做变数,我来应变,先玩一局试手。”说罢,待人伸出一指,立时做四指跟上。


    蔡霈休心想:“一四变四。”忙伸出两指。


    宋寄悦抬眼一笑,变成三指碰上,二三变六,蔡霈休紧盯她手势,变出三指,宋寄悦三指不变,接着碰上,蔡霈休脑子一卡,宋寄悦喜道:“你输了。”


    “啊。”蔡霈休脸上懊恼,乖乖伸手道,“愿赌服输,宋姐姐来吧。”


    见她一副就义模样,围观三人皆是乐得面露笑意,同一时,先前的小二却是火急火燎地跑到桌前。


    小二递上一封信给宋鹤:“客官,方才门外一人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宋鹤接了信,边拆边问道:“那人是何模样?可还有说什么?”小二答道:“那人神秘得很,裹着灰色破烂袍子,就走在街上也不知躲雨,脸被帽檐挡着,小的没看清。”


    信笺抽出一角,宋鹤双目大睁,将信收进袖中,拿剑沉声道:“你可看到那人往哪去了?”他眼透寒芒,小二一吓,颤声道:“我看那人往城南走了。”


    见他神情紧绷,宋问青忧心道:“谁送的信?”


    宋鹤闻声一缓,目露温色,低头道:“一个仇家上门寻仇,我去见见。”又转身举剑拱手:“若我午时未归,有劳蔡兄护我妻女先去雪风居。”


    宋鹤身为飞来庄庄主平素难免与人结怨,此次三人秘密出行,不想还是撞到仇家。


    宋问青霍然起身:“既是仇家,合该我一同前去。”


    “胡闹。”宋鹤驳道,“寄悦还在这,有你看护我才放心。”


    宋问青垂首看去,宋寄悦强装镇定,紧握她手,担忧道:“娘。”只得叹息一声:“罢了,你小心为上,察觉不对就快些离开。”


    宋鹤心下焦急,点了点头,提剑纵出清风楼,转眼便消失在街尾。


    突遇此遭,宋问青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将宋寄悦揽入怀中,轻声抚慰。


    蔡谨迟疑道:“嫂夫人,那仇家既能寻到此处,我只怕宋兄一走对面还有后手,若只你我二人还有自保之力,只是我们各带一名孩童,难免束了手脚,不如即刻启程,先去雪风居,到时宋兄安然归来,也会径直去雪风居寻你母女。”


    蔡霈休尚在状况之外,问道:“我们不等宋伯伯了吗?”蔡谨嘘了一声,示意她安静下来。


    宋问青默然半晌,看了看两个天真孩童,不由叹道:“你说的在理,孩子还小,便是要找宋鹤也得把她们先安置了。”


    得她首肯,蔡谨松一口气,当即抱起蔡霈休,又叫小二去牵出马匹。


    一行人匆匆出了清风楼,四人两马从东门出城,半个时辰之后到达三江汇流的出山口。


    江面宽广,春水滔滔,白雾渐浓,两岸山峰秀丽挺拔,如春笋争相从土中迸发,云雾在山间交融,令人难以分辨。


    三江烟雨口,九岭雪风居。


    九岭乃南林与塬江一部分山地总称,九岭山脉整体呈南北走向,素有秀、奇、险三个特点,九岭最高峰——怀秀峰,从山腰向上俱岩石外露,草木稀疏,如一把利剑插入云霄,高不可测。


    塬江一带坐落着九岭第二峰——朝霞峰,从塬江东城门城楼上远眺,清晨初升的朝阳与山峰交相辉映,霞光普照。


    雪风居就建于朝霞峰峰顶。从山底到山腰,有曲折直上的栈道,而要想从山腰到顶峰,就需得上山之人运起轻功,再凭借固定于山体上的两根铁索攀附而上。然从山腰至山顶仍有百丈之余,若非内力深厚,轻功了得,常人不敢轻试,一个不慎都足以让人丢掉性命。


    蔡谨翻身下马,伸手抱下蔡霈休,望着高耸山峰,对宋问青道:“我与游弟约在未时相会,此刻要想上雪风居只能去到山腰,那里应有弟子巡守。”宋问青道:“雨天路滑,那栈道先前便有几处断裂,贸然上去大为不妥,不如先去江边亭内等雨小些再做打算。”


    蔡谨低头一瞧,女儿将整个脑袋缩进油衣内,三月寒意未减,驾马又吹了一阵冷风,蔡霈休拿手捂住泛红双颊,疑惑抬眼。


    蔡谨叹道:“也罢,此处空旷,谅谁也不敢在雪风居地盘动手。”


    三人前后脚步入亭内,宋问青抖着身上雨水,忽听宋寄悦喊道:“娘,那边的白鹭好生奇怪。”


    几人随她手指处眺去,宋、蔡二人视物极远,一眼看清情况,皆是变了脸色,忙伸手捂住两个小孩眼睛。


    但见烟雨朦胧中,数只白鹭在沙洲盘旋不下,伸颈呱呱急唤,而在下方躺着十具尸体,血流如注,已染红一片土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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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平江飞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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