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后,小翠当真开始得空开始看起书来。
她日日都新认几个字,记住了就去外头拿树枝往地上比划,日积月累下来,倒也学会了好些。
游祯对她说旁人若想看不必阻拦,结果她一一去问过了,除顺才外都说白日里劳作苦累,休息都来不及。而且认字也无用,不肯白费这个功夫。
她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对游祯说了,游祯听完后却没有什么反应,只对她说“人各有志,随他们去吧,不必管他们。”
二少爷看起来很欣慰她读书,还会多加指点,然而对别人不愿意去读他也不气恼。好像别人做什么他都不会多加干涉,也不会加以评价,就像是毫不在乎一般。
但小翠也没有为此困惑多久,因为紧接着游祯让她去看诗读论语,得了空还要抽查她,不让她懈怠。小翠整日被这些东西折磨得头昏脑涨,睡觉梦里都是之乎者也,也就没有时间想东想西了。
每年四月都是游府做给下人新衣裳的时候,王管事做事圆滑世故,又惯会奉承,对于下人态度自然也分三六九等,就连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也有区别。
主人的眼前大红人,像何夫人身边那几个贴身侍女,又比如游初手底下那几个小厮,还有府中的老人,都是最高一等的下人。
有什么料子,赏赐,总是要想着他们,让他们先挑先选,剩下的再给别人。
经常在主人面前晃悠,却又不怎么受喜爱的,就是这次一等的,能讨着些好,却又不至于太多,例如从前的顺才与小翠。
再次一等,就是那些粗使杂役了,平日里可能连主人面都见不着的人,挑了两轮剩下来,也就没什么可挑的,但总归也有新衣裳穿。
最末一等,也是独一份,不受主子喜爱,反倒还人人可欺的,唯有盛凌云一个。这一等莫说新衣裳了,在原主游祯的默许下什么东西都全叫王管事克扣了去,一年到头眼睛望穿了都等不到新鲜东西。
不日新衣裳做好了,剪裁样式说不上精细时兴,却也还是让下人们足够喜欢,脸上笑容都多了些。
小翠挑的是一身桃红的颜色,和她头上的红绳相得益彰,更衬得女孩笑颜如花般娇艳。
只是她看见游祯手中书卷,再灿烂的笑容也收了回去,今日又到游祯考较她课文的时候了。
游祯没有过教书的经历,上辈子连教资都没去考,仅有的几次指导还是给室友讲题,因而给小翠挑的都是小学印象比较深刻的几篇。
前日是《静夜思》,今日就是《咏柳》,后日再换成《江南》……如此一篇篇读下去,小学生的古诗篇目看得差不多,就可以继续读初中书本上的了。
等小翠磕磕绊绊念完,又大致解了意思,游祯终于放过她,往她手里放了块点心:“是新衣裳?以前没见你穿过。瞧着和平日里的不大一样。”
说起自己喜欢的话题,小翠又高兴起来:“二少爷,好看吗?”
近来因着游祯的转变,小翠和顺才等一堆人的地位在王总管心里大有提高,连衣裳料子比起往年都要好一些。
游祯笑道:“好看。”
顺才也新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衣袍,因二人都还在长身体,都做得稍大了点。
他将茶端上来,又被小翠逮住问:“顺才,我新衣裳好不好看?”
顺才在一边也说好看,小翠才笑嘻嘻地放他走。
游祯问:“这几日大家的衣裳都做好了?”
小翠道:“是呀,二少爷您是不爱走动才没看见的,许多人都是拿到手第二天就换上了。就是王管事还是那副样子,连做件衣裳都把人分得明明白白的……”
“这般。”
游祯点点头道:“走,这会儿陪我去找大哥,同他说会儿话。”
游初和漆女侠之间又有了些许进展,游祯从不多过问,向来都是游初主动朝他倾诉。
如漆女侠直言说不讨厌他,又同他分享押镖路上的趣事云云。
游祯一直是个很好的听客,不会插嘴也不会过多评价,若有事情要问他也能根据自身出发给出切实的建议,一来二去游初竟很喜欢找他说这些事。
因而他这次去找对方,也是为了同一件事。
小翠一直在门外侯着,游祯同游初谈了半个时辰,内容不得而知。只是离开的时候游初一直大笑着拍游祯的肩膀,一时失手,竟把人拍了个趔趄。
“小祯,我要多谢你。”游初恳切道:“我明日,不,现在就去。”
“之后我一定好好赠你一份谢礼!”
“谢礼就不必了,不过是为大哥分忧解难而已。”
游祯揉着被拍疼的肩膀,勉强道:“那我先就预祝大哥心想事成了。”
第二日巳时一刻,游初从外面带了个年轻的男子进府,那男子身骨小,模样也俊俏。二人谈笑风生,神色自若,看上去已结识许久,只是府中下人从未见过大少爷还有这么一位挚友。
“这就是你说的能叫我光明正大进你家的方法?”游初身边的人端详着自己一身男子装扮,眉眼一弯:“这事儿我还只在话本里瞧过,有趣。”
若是有熟人相见,定会大吃一惊,此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漆成碧。
她五官极为英气,不施粉黛,又常在江湖中行走,着男装也不会叫人觉得违和。
“不想被爹娘唠叨,这便是最简单的法子了。”
“我从小到大还没试过穿男子的衣服呢。”
漆成碧爽朗笑道:“游府春色宜人,与别处是不同。游初,你没骗我。”
游初低头去看她,眼中满是柔和神色。
“我是商人,自然要重诚信,否则生意还要怎么做。”
漆成碧今日腰间并未配刀,走起路来更显轻快,不消几步就与游初错开一个身位。她偏过头道:“你骗我也无妨,大不了我不再来便是。”
游初道:“可我不曾骗你。”
漆成碧挑眉:“那我兴许以后还会来。”
她眼中神采奕奕,波光流转,叫游初一时看呆,连路都忘记走了。
漆成碧在前面叫他:“游初,这是你家,我不认识路,你不该来告诉我应该怎么走吗?”
游初这才回神,快步赶上前去。
一路上有零零散散的下人经过,漆成碧看得好奇:“怎么路过人人都穿的是新衣裳?游府竟富有至此?”
游初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扇子,缓缓摇着:“是赶巧了,游府年年都这个时候给下人做衣裳。你明年这个时候来,也还是这幅样子。”
“就没有舍不得穿的?”
“若是自己出银钱去买,那逢年过节拿出来穿一穿还情有可原。但这花的又不是自己的月例,怎么会舍不得。”
“你说的也是。”漆成碧点头道:“白送的东西,我也不珍惜。”
复又走一段路,二人远远瞧见一个人影,一身旧衣并未沾湿,手里拿着一朵将开未开的荷花,煞是惹眼。
漆成碧眼尖,伸手一指:“看来你这府里倒也有个例外。”
小翠拿了书来朝游祯提问,无非是不解其意想不过来的,都算不上难。
游祯逐个为她解了,她却并没有急着离开,左边抚弄一下花草,右边扫一下灰尘,像是要故意留在这儿。
游祯看了她一会儿,问:“你还有什么事?”
“有一点点。”小翠脸上挂笑,把拇指和食指捏合,表明自己要说的事真的很小:“我方才看见春桃急匆匆出去了,我问她去哪,她说去找盛凌云。”
游祯问:“怎么了?”
小翠道:“没有,春桃不爱与外人接触,我想这应该是您的授意,二少爷行事有自己的打算,这点我还是可以肯定的。”
游祯想起他刚来时候的事:“我倒是差点忘了问你,你与他很相熟?先前还替他求情来着。”
小翠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春桃?我与她年纪相仿,入府时间又接近,是挺要好的。”
“……你还替春桃求过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忘啦,前年立冬,春桃摔了个青瓷碗,她胆小,我就求您跟前来了。”
游祯失笑:“这院里多少人承过你的情?”
小翠真思考了下,然后说:“记不得了。”
游祯:“……”
“我也不是对什么人都这样的,有个人我就万万不会给他求情。”
游祯知道她说的是谁,只浅浅笑了一下。
“您刚才提的,莫非是盛凌云?”
“不过您已许久不找盛凌云了吧。”小翠嘀咕道:“院子也少出,所以我好奇。”
“你担心我害他?”
“这怎么会?”小翠反问道:“二少爷如今还是这种人吗?”
游祯面无表情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也有可能是我怕把人弄死了没得玩,稍微收敛些,他活着一天,我便能多戏弄他一天。兴许等我哪日真的腻了,就将他从高处推下,摔个粉身碎骨,尸身丢去喂野兽……”
他没胡说,原作里原主就是有这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