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祯快步逃了,一刻不停。他咳得撕心裂肺的时候盛凌云必然察觉了,要是抬头的话,目光就会和他对上,那很糟糕。
那条路游祯花了不到来时时间的一半就走完全程。嗓子刚咳过微微发疼,气息也不顺畅。
但游祯没时间管这些,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他大步走过□□,直到被小翠迎进去坐下时才发觉此行他的目的只达成了一半。
不过一开始也没指望着会有什么成果,游祯呼出一口气,期望放得太高招致的结果只会是失望更加彻底,这些事不像数学一加一那么简单,一切都要从长计议才是。
然而游祯却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男主是真的好了。就是男主看上去不像他看过的其他小说的男主角一样紫气缠身,一遇风云便化龙,眼里也没燃烧着熊熊的复仇之火,只比平常人俊俏些,个子高些,仔细观察可见非池中之物。
只是芸芸众生之一而已,谁也猜想不到这个世界都以他为中心,也猜不到他未来会怎样一番功成名就。
小翠端了茶水来,搁置在一旁的红木桌上,打断了游祯的思考。碧绿的茶叶浮在水上,缥缈而上的雾气中夹有淡淡的清香之气,幽雅非凡。
游祯冲她颔首:“麻烦你了。”
清茶滚过喉咙,一路热到肺腑里去,游祯喝下半盏,好受了些。
小翠站在一旁眨眨眼睛,这几日她也习惯了游祯这一副新做派,没有大惊小怪,手上的印记消了下去,不再添新的,这对她来说就足够了。至于游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想不到那儿去,眼下就很好了。
就是二少爷现在忸怩得很,换衣裳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要人进去,自己忙活了许久弄不好又叫顺才帮忙。出来时饭菜都凉了,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他们也从来没弄明白过二少爷的想法,从前是,如今也是。
二少爷现在模样怪怪的,眉头紧蹙,嘴唇抿起,眼神闪烁不定,像是犯了什么错处一般,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她看得小心,还是被游祯捕捉到:“你看我做什么?”
小翠支支吾吾道:“二少爷身子还未好全,奴婢担心……”
“嗯,不用担心。”游祯对她说:“我今天不出去了。”
“喂,从此以后我不再欺负你了。”
由远及近的声音,听至最后无比清晰。游祯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稚气未脱又高高在上的声音出自自身。
又或者是说——原主。
视野里盛凌云挨得极近,模样比白天见到的还要清瘦一些,那张放大的脸满是抗拒与冷漠。原主跟看不到一样,抬起了自己的手。
从游祯的视角里看去,就像是自己在伸出手去,要去拉盛凌云。
衣料粗糙的质感从手心传了过来,与之一起的还有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我游祯说话算话,你大可放心。”属于原主的声音信誓旦旦的,游祯还来不及思考,又听见原主道:“这是给你的。”
原主为表诚心,从一旁拿出一柄木剑,塞到了盛凌云的手上。
盛凌云脸上没有松动,目光却向下移,用手摩挲着剑柄。
在原主看来那几乎就是同意的表现,他立即道:“你收下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咱俩曾经的恩怨一笔勾销。”
“以后我就把你当兄弟一样对待,想要什么就直说,不用跟我客气。”
说罢原主又去吩咐周围的下人:“还愣着干什么,没看他衣服不合身么?赶紧去做两件新衣服来。”
从语气里都能听出原主的跳脱与欢快,似乎打心里觉得欢喜。游祯却从盛凌云的眼底读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讥讽,但随即消失了,快得就像错觉。
之后的事情过得飞快,像按了倍速一般,游祯只知道原主在疯狂地给盛凌云送东西,名马快刀,天材地宝,一样样的宝贝在游祯面前出现又消失。
“盛凌云,我是真心要对你好的。”
“盛凌云,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讨来的,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盛凌云,今天是你生辰,快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盛凌云……”
原主说过的话交替出现,他那张好看的嘴喋喋不休,每一句都说得真心实意。
等剧情再次原速播放时,钻心的疼痛遍布了游祯全身,眼前红雾迷蒙,喉间满是血腥气息。
“为……为什么?”每说一字都有鲜血从喉中涌出,原主竭力抬起眼,看向对面的人。
游祯终于得见杀他的人。隔着层层血雾,他艰难地辨认出那人是盛凌云……长大了的盛凌云。
那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盛凌云长大的模样,五官英俊而深邃,身材挺拔,周身气质凌冽,像雪里的一棵寒松。
胸前长剑闪着寒光,盛凌云的眼却要更冷,像里面蕴了千年不化的冰。他一言不发,英挺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原主。
“我明明……”
原主断断续续挤出这几个字,内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愕然、不解、痛苦都杂糅在一起,还有几乎要化为实质的……
怨恨。
他没能再说出话,殷红的血液还在往外流,眼前的场景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身体也麻木起来。
其实他连盛凌云的脸都要看不清了,可他还是睁着眼,死死看向盛凌云的方向,不甘心地停止了呼吸。
一切归于黑暗。
游祯猛然睁开眼,他坐起身来,大口呼吸着。梦境中的感觉太过真实,那样的剧痛遍布他整个身躯,连藏身其中的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撕裂一般。
天还黑着,唯有一轮清月洒下点点光辉,无人声也无鸟鸣,静得几乎可怕。
黑暗中游祯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抬起手来,借着那一点光亮翻来覆去地看。那仍然是属于原主十三岁的手,白皙修长,没有任何茧与伤痕。
为什么十三岁的身体会梦到二十三岁的事情……游祯出神地盯着原主的手,而且梦里的场景怎么会在原文里从没有出现过。
赠木剑,称兄道弟,原文里的游祯可从没做过这些事情。应该说,他根本不会做也不屑于做。
原主看不起盛凌云是人尽皆知的,要让他放下身段去讨好男主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他为什么会有这些举措呢?是原文中留白的部分吗,还是被隐藏起来的真相。
不,不对。游祯否定了这个想法,他送男主的东西原文也没有出现过,而原主大相径庭的行为更是判若两人。
游祯自惊醒后就再没能睡着,一直挨到了五更天都没熬出点困意,这会儿眼底挂着两团黑眼圈,在白净的脸上煞是明显。
他前半夜想原主为什么会做这些,想了半宿没想出个答案来,后半夜转而开始想他为什么会做那个梦,是什么契机让他梦到了这些。
最后游祯敲定答案,兴许是他白天见了盛凌云的缘故。
顺才看到游祯的模样都忍不住吃了一惊:“二少爷,您这是怎么回事?”
他拿来外袍,轻车熟路地替游祯系衣带:“昨夜里没睡好?”
游祯心神不定地“嗯”了一声,脑子这会儿都还有点没清醒过来,两只手拢在宽大的衣袖内,在半空中笨拙地模仿着顺才的动作。
顺才看见游祯手指在动,随口问了一句:“二少爷您在做什么?”
“我在学穿衣服。”
游祯说的是实话,古人的衣服样式繁杂,穿起来格外麻烦。他手指不太灵活,明明漂亮的一双手他却经常有种不听使唤的感觉,又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一类的东西,学起这些东西就更慢一点。
“穿衣服有小的伺候您呢。”
游祯说:“我自己学,学会了就不用你们帮忙了。”
顺才把游祯的腰带拴好,闻言笑了:“那还要小的再解开重系一遍吗?”
游祯摇了摇头:“不用了。”
步骤倒是不难,他都记在脑子里了,只是实际操作起来有些麻烦,还需要多练几遍。
他轻声说:“谢谢你,顺才。”
“你这是什么话,主仆之间只有我谢您的份,哪有您天天把谢字挂嘴边的。”顺才笑了一下,不以为意。
游祯垂下眼,心说他哪是什么主人。
顺才继而要蹲下去,帮游祯整理衣摆,却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托住了手。
游祯拉起顺才:“这个我自己来。”
待游祯自己整理好衣服,欲站直身体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那是昨晚失眠留下的后遗症。
他一时没稳住身形,往身后栽去,顺才也没当即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抓,却抓了个空。
身后就是床,游祯下意识用手抓住了床沿,跌坐在了床上。
还没回过神来,隔着一层蚕丝,游祯却摸到了一丝异样。
床单下的雕花木床有凹凸不平的触感,不像是木匠的工艺,而是像被谁用什么东西划了很深的印记。
“二少爷!”顺才连忙过来要将他搀起:“您没事吧?”
游祯不动声色地将按在痕迹上的手移开,对顺才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不碍事。”
他站起身,对着顺才道:“只是没睡好而已。”
游祯眼底下的黑眼圈太有说服力,顺才也不做他想,只劝慰了几句要保重身体云云。
用过早膳后游祯的精神要好上一些,不过整个人看上去脸色还是不太好,加之昨夜的失眠,只让人觉得不健康。
他记挂着房内的痕迹,正思忖着什么时候回房去调查,这事必然不能让外人知晓,可他又着实好奇那一层蚕丝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游祯正欲找借口说是要休息,酝酿着刚开口,第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看见远远小跑来一个侍女。
“二少爷,大少爷回来了,正说要见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