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林池在睡梦中听见脚步声,意识随着那轻微的脚步声,渐渐清醒。
脚步声延伸至走廊尽头,他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风扇的嗡嗡声在房间里格外响亮。
大脑自动播放起昨晚的画面,思绪被搅成烂泥,林池将头蒙进薄被里,升起懊恼。他开始后悔了。
微信连着响起三声,他把床头的手机打开。
是段文给他发的。
音音呢:【她说只是父母离婚了,没什么大事。】
音音呢:【你要是担心的话,最近多去看看她。】
音音呢:【表现得自然点,她好面子。】
在画:【好,谢谢。】
音音呢:【不用谢,她也是我妹。】末尾加上了个滑稽的表情。
林池坐起身,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许久,才将信息发送出去。
在画:【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想问你,方便吗?】
音音呢:【……小哥哥你现在就挺冒昧的。你先说吧,我看看方不方便。】
他在脑海里组建了很多话,他想说你和闻音是纯友谊吗?又怕让她回想起不好的事情,想说我好像应该大概喜欢上苏暮寒了,又担心太过直白。
想来想去,他总算想到了一个中折的问题。
在画:【就是,你怎么看待同性恋?】
音音呢:【正常,我自己也是个同性恋。至于别人,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管他是同还是异,既没和我谈,又没花我钱。】
在画:【这样啊。】
林池还是怂了,他问不出口。
可他仔细回想起与苏暮寒的初见,那时的心跳比往常的更快,在后来的相处中,发现苏暮寒这个人很好,再后来,只要一和他待在一起就觉得开心,心里总是很踏实。
那这些算什么呢?朋友吗?不可否认的是,和朋友确实也是这样的感觉。
况且他还不能像段文那样,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的性取向,甚至对此感到羞耻。
“所以……只是朋友吗?”林池喃喃自语。“那以后,就按照朋友的相处模式来好了。”
音音呢:【我今天过来陪老沈,你要还有什么想问的,当面告诉我吧。】
林池本想说没有了,转念一想,选择背道而驰。
在画:【好。】
——
中午段文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了,下午收拾完房间,林池打开手机给郑歌发消息。
在画:【今天晚上,来我这里吃饭吗?】
郑歌:【不了,回去还有事。】
在画:【段文也在。】
郑歌:【在也不去。】
林池没再回消息,郑歌这人决定好的事,再怎么劝都没用,多说只有让她烦躁以外,没有别的用处。
外面太阳晒的人睁不开眼睛,林池突然想起,今天是施肥的日子。
他提着一袋花卉肥料,顶着烈日开始施肥。
闵钊坐在树荫底下,吃着冰激凌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十分的碍眼。
林池施完肥查看了一下叶片,鲜嫩得耀眼,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可以开花了。
他把肥料放回原位,走到闵钊身边坐下,装做无意地闲聊道:“你认识对方那家的孙子吗?”
“认识啊。”闵钊问:“怎么了?”
“没什么,昨天遇见之前的房东了,她跟我说,她孙子小时候跟苏暮寒玩得很好,刚好想起来问一下。”
“对,不过是我们三个玩得很好,那老太太什么意思,每次宣传都不带我,我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吗?”
闵钊一下说了这么多话,让林池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人话怎么一下这么多了。
合着之前没把我当朋友,所以话少啊。
“可能,她把你忘了吧。”林池讪笑着。
“没有,开玩笑呢。”闵钊看林池手足无措的样子,主动解释道:“估计看我成绩不好吧,小时候他孙子和苏暮成绩都很好,就我一个例外,不过也正常,她们那个年纪的人,都喜欢成绩好的,老沈除外。”
林池若有所思地点头。
闵钊还想再说些什么,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原本气定神闲的表情一下就变了,眉头紧簇着,不耐烦的气息四散。
铃声约莫三十多秒,还不见挂断,闵钊无奈接起。
他的手机有些漏音,加上对面吼得十分大声,林池被迫听见了这段话。
那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你一天在外面鬼混什么?又去那个苏家,人家什么样,你什么样?赶紧给我滚回来,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如果是之前的闵钊,早就拿着手机走很远了,现在他却依旧坐在原位。
“可以啊,把我的钥匙还给我。”闵钊说。
林池心里紧张起来,肌肉下意识地蜷缩着。
“还给你去开那个破店?”那头更气了,加大音量,“读书读不进去,上班又不乐意,你究竟想干嘛?想气死我吗?开个破店分钱不赚,净给那些大爷大妈修破手机,你以为他们会感激你吗?”
闵钊压着怒气,“这跟你没关系吧。”
“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你这条命都是我给你的,哪怕我要让你去死,都是应该的。你想要钥匙,可以啊,现在过来我给你钥匙。”
“行。”闵钊挂断电话,起身朝门口走去。
林池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迅速跟在他身后。
“你回去,不用管我。”
“不。”林池说:“我和你一起。”
“和我一起去吵架?”
“对啊,谁让我们是朋友。”林池声音有些细微地发抖,语气却斩钉截铁。
闵钊看着他迟疑了片刻后点头,“行。”
出租车在熟悉的巷口停下,闵钊付完钱带林池走进去。
“这里是我外婆家,她过世后,房子就归我了,不是房产在我名下,是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巷子里现在没什么人,显得脚步声格外响亮,越走越近,林池的心也越跳越快。
修理店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唾骂声,门口的牌子没了踪迹。
林池跟着闵钊站在门口。
房间的窗帘虽然被拉开了,但因为采光不是很好,依旧有些昏暗。里面坐着一个四十来岁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男人。
西装版型力挺,林池一眼看去就觉得很贵,是他买不起的样子。
“钥匙。”闵钊说。
那男人站起身来,说道:“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搬出去?我给你的时候已经很多了吧?”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不搬。”
俩人之间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步。
“行,你不搬是吧,那我明天就联系人来搬。到时候你这些破烂,会被丢到哪里就不一定了。”
闵钊握紧拳头,“那你就试试到底能不能搬走。”
这句话似乎挑衅到了男人的权威,他突然暴起,随手丢了个东西过来,直直地朝向闵钊的头。
林池下意识挡在闵钊身前,刺痛感从额头传来,连接着大脑神经像是要炸开一般。
“你怎么……”
大脑嗡鸣声作响,闵钊的声音穿过了耳膜传来,与尘封的记忆对接上。
好痛、好恶心。
“哥,你快走啊。”
“没事的,我不痛。”
“哥,你下次不要挡在我前面了。”
“没事,我比你大,保护你是应该的”
“我希望,你能够平安长大。”
“哥。”眼前出现一张苍白的脸,血迹与泪水交织,模糊了眼前的脸,“我好痛,好痛。”
混乱且嘈杂。
林池的手落到闵钊的肩膀上,“你没事吧?”
真实的触感一点点传来,失焦的瞳孔找到了归处。
额头处有液体流下,那男人向外走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叫嚷着,“没这能耐装什么?他是我亲儿子我能真的砸上去吗……”
他似乎是要锁门。
这个念头在林池心里浮起,他拉着闵钊冲过去,脚下生了风一般。
男人没拦住,还没反应过来,“砰”地一声,门已经被关掉了。他拿出钥匙开锁,却发现门从里面被反锁上了,只能站在门口嚷嚷。
屋里一片狼籍,昔日的温馨感不复存在,看得林池心里堵得慌。
“你……”闵钊欲言又止,拉起他的胳膊,“其实不用管我的,进来干嘛?走,去医院。”
林池绕开闵钊的手,“我没事,你不是要拦着不让他搬吗?我们进来就可以拦了啊。”
“搬就搬了,我们现在要去医院。”
“我真没事,拿纸擦擦就好了。”
“去医院。”
“……”
“走,去医院。”闵钊说:“林池,我谢谢你,你要有什么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林池毫不在意,“能出什么事啊,放心吧。不过,你再不拿纸给我擦擦,那就真的完蛋了。”
闵钊把纸拿来,抽了几张开始擦血,疑问道:“为什么?”
“我穿的白衣服。”
“……”
天已经黑透了,巷子里的人多起来,饭香味铺满巷子里,闵钊的父亲早已离开。
闵钊再次说道:“他走了,我们也去医院吧。”
再不去,苏暮寒该找过来了。
“这里呢?”林池扫视着乱七八糟的物品,“这里怎么办?”
“搬就搬吧,房产不在我名下,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闵钊说:“如果我之前直接就搬走,还出不了这么多破事,不仅如此,还连累了你,挺不好意思的。当时就光想着舍不得了。”
林池一言不发,他双手抱着腿,缩在角落里。
他这个姿势已经保持很久了。
闵钊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苏暮寒。
重色轻友:【林池和你出去了?】
九:【修理店。你快过来。】
苏暮寒没再回消息。
“我收拾一下重要的东西,然后走吧,再怎么舍不得都没办法,卖房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当初还以为,他们哪怕再不喜欢我,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他们的孩子,闹一闹,他们就心回意转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闵钊找出几个箱子,开始整理东西。
林池抬头看着头顶的白织灯,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让这件事,更难看了吧。
他站起身子,走到闵钊身边,“还有哪些东西要收?我帮你。”
闵钊错愕片刻,“没事,你休息一会儿吧,不然像我虐待你似的。”
“没事。”林池轻声说,“不是什么特别重的伤。”
闵钊不好再拒绝,于是让他收拾了小件的东西。
没过多久,门被人敲响了,虽轻,但十分地急切。
该来的,还是来了。
闵钊打开门,苏暮寒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一眼就看到了林池脸颊上的血,快步上前,语气急切地问:“这是怎么了?”
“没事。”这距离太近了,林池眼神闪躲。
“走,去医院。”苏暮寒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包扎完再回来收,可以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并没有给林池任何选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