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般浸染了整间屋子，只余电脑撒下的微弱光芒，散热器不断发出嗡鸣。
趿拉拖鞋的声音由远及近，舒晨抿了口杯中的水，口中蔓延着熟悉的铁锈和消毒液味道。走至桌前，她一屁股窝进沙发椅。
作为一名毕业即失业的女大学生，她已经半年没有进项了。
因为家庭原因，舒晨有十分丰富的兼职经验，发传单，代取快递，家教......只要是碳基生物能想到的工作，她都体验了个遍。
但奇怪的是，从她踏入社会准备大展宏图伟业的那一天开始，工作这个词好像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面试屡战屡败不说，之前干过的兼职也没有一个要她。
更让她绝望的是，她刚算了下自己的积蓄，如果再找不到工作，不超过三天，自己就会陷入断水断粮的绝境。
舒晨一把关闭手机，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折磨她！！！
“Do you ever get a little bit tired of life~”
......
舒晨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
“喂，你好。”
“你好，请问是舒晨女士吗？”
听到这句话，舒晨立马从沙发椅上坐起，脊背不自觉挺直，“没错，我是，请问你......”
“我是地界科技人事部的秦仪。是这样的，我们收到了您的简历，觉得您和我司的岗位要求十分匹配，请问您明天方便过来面试吗？”
对面的声音轻柔和缓，尾音带着点勾人的酥麻，像是地心引力，让人控制不住的亲近。
“舒晨女士？”
“舒晨女士！？你在听吗？”
“......啊？！啊！方便，方便面试！”
秦仪似乎笑了一下，很轻，在电流中有些失真，但依然好听：“地址和时间稍后会发到您的手机，请准时参加，如果有事不能来请提前联系这个号码。”
“好的，再见。”
周围早已因为电脑待机而陷入彻底的黑暗，舒晨对着手臂狠狠掐了一下，才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她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
“嗡嗡——”
重新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简短的通知：
“面试地点：珈蓝时代大厦C栋
时间：上午10:00”
舒晨盯着屏幕，深吸好几口气，才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后知后觉的疑惑涌了上来。
珈蓝时代大厦？地界科技？自己好像并没有给这个公司递过简历？
但她投递的简历实在太多，自己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看到招聘信息就照着邮箱地址投了。
但只要有面试机会就是好事，她已经当了半年的无业游民了！！！
想到之前几次惨痛经历，舒晨提前查好线路，反复检查过明天出门需要的一切，才打开浏览器搜索起有关地界科技的信息。
这一搜就是几个小时，第二天被闹钟叫醒时，舒晨的脑袋就像被糊住了一团水泥，坠坠地疼痛。
她家到公司的距离很远，舒晨必须提前出发，以应对路上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她从冰箱拿出营养剂，一边仰头往嘴里灌，一边拿着包出门。
在这个世界，新鲜果蔬和肉类是只有上层社会才能享有的美味，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些传说中的食物。
天空几十年如一日的暗沉，黑色的土地和街道，路边焦炭似的枝干张牙舞爪地向四周延伸。一个巨型焚烧场，这是舒晨对这个世界的形容，能源，低等公民...都是世界运转的燃料。
很不幸，她正是其中的一员。
舒晨裹紧头巾，防止自己吸入空气中的飘荡的灰烬，快步向车站走去。
交通工具很快就来了，一辆锈色的爬虫车缓步向车站行驶，扁平的车身被六条细长弯曲的机械腿支起，一次能承载二十人。
“怎么又是你！？”
车门打开，嫌恶的声音扑面而来。驾驶位坐着个干瘦猥琐的大叔，一双鹰眼瞪着她，灰绿色短袖下松弛的皮肤贴着骨头堆积。
舒晨只看了一眼，就心虚地移开视线，她将手中的硬币尽数投入箱中，金属撞击的声音下，她低头唤了声：“张叔。”
“真是晦气！每次你来都没有好事......”她无视身后的咒骂，匆匆向后座奔去。
其实张叔说得还算轻，毕业后凡是她坐上这辆车，车子就没有一次能完整到达终点站。因为这是前往主城区唯一一辆交通工具，也是她找到一个稳定工作必须要乘坐的交通工具。
偌大的车上只有她一个人，张叔的咒骂也就没有停止。她将视线投向窗外，随着车辆移动，周围的建筑越来越少，道路也变得崎岖不堪，六条机械腿交错着高低前行，速度到是快了不少。
“呀！”尖锐地嚎叫从耳边划过，舒晨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只见一道喷射的血液洒在车窗，粘稠的绿色液体混着扭动的乳白“细线”缓缓下滑。
舒晨坐在车尾，本就难受的胃部翻涌不止。
“吐车上罚两百！”张叔头也没回，操纵车子在复杂的地形上快速爬行。
舒晨抱紧手上的包默默远离车窗，她掏出一支营养剂灌下。清凉的味道充斥口腔，稍稍缓解了方才的不适。
一路上十分顺利，遇到的几只不明生物被张叔轻松解决，可舒晨却没有因此放松，反而越发心慌。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叔，最近主城区有发生什么事吗？”她抱着包，跟着张叔一同下车。
机械腿弯曲着下沉，张叔从后备箱拿出几个工具，见她跟在后面，回头恶狠狠瞪她一眼：“能有什么事！？你是不是就盼着出事呢！？”
液体被小心刮进铁桶，桶里已经积攒了一些，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难言的恶臭。舒晨有些反胃，加上还要去面试，只能悻悻离开。
主城的研究员专门收集这种不明生物的□□，说是用于研究，巴掌大铁桶的量就可以卖上好几百。但这种生物的攻击性很强，如果不是有这辆车，恐怕张叔也没法获取，更何况这种生物也不是每次都能碰上。
张叔这人虽然凶巴巴的嘴还臭，但从不会说谎，主城区最近真的没发生什么事，但......
舒晨按了按心脏，挥之不去的恐慌让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今天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舒晨曾经听说过，有些人倒霉惯了，人生一旦开始顺利就会变得疑神疑鬼，觉得生活在给他憋个大的。
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可她没有退路，找不到工作她就只能等死。
隔着一条河的城市高楼耸立，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与河对岸风景形成鲜明对比。
连河水都是黑的。
“海晏大学的学生？”士兵翻转通行证，有些诧异地看她，似乎没想到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会过得如此落魄。
头巾被取下搭在臂弯，舒晨暴露出来的皮肤白到透明。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她的脸颊微微凹陷，嘴唇也泛着不健康的青紫，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清亮。
舒晨没回话，只是点头示好，从士兵手中接过通行证进入主城。
豪不夸张地说，主城连空气都是清新的。外城空气中随处可见的灰烬在这里消失，地面被大块灰白色石材覆盖，高楼遮挡大片天空，科技感的飞车和大屏从头顶略过。
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四年，舒晨熟练地搭乘地铁到达珈蓝时代大厦。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她刚踏进门，一位靓丽的小姐就迎了上来，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舒晨莫名有些不适。
她举起手中简历，说道：“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闻言，小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我是地界科技的前台岑雪，你也可以叫我小雪。跟我来吧，其他人已经到了。”
舒晨跟着岑雪来到面试地点，门口三三两两站着几个人，跟岑雪道别后，她习惯性打量起周围的人。
除去她，面试的人分为三男一女，离门口最近的女生个子很高，二十五岁左右，一身职业装干练得体，舒晨来时她只是朝这边扫了一眼，而后便抱着手臂继续等待。
在那女子身后站着一位彪形大汉，给她的感觉十分亲切，看着三十来岁，浓眉大眼，身量高大，小麦色皮肤下肌肉线条流畅分明，舒晨注意到他指缝间有一些黑色痕迹，像是机油。
舒晨旁边蹲着个年轻男人，同她年纪相仿，相貌清秀帅气，一双眼睛亮得像会发光，空气中的食物香气正是从他手中的不明物品飘出。见她看过来，男人扬了扬手中油乎乎的食物，“要吃吗？分你点儿？”
“不用了，谢谢。”尽管胃部已经发出抗议，但舒晨还是礼貌拒绝，那东西闻着很香，但看起来确实不像能吃的样子。
年轻男人也不在意，张嘴对着那褐色饼状物咬了一口，嘴边掉落的食物碎屑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他裤子上。
舒晨嘴角一抽，默默移开视线，最后一个男......男孩？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眼镜片厚得能砸死人，他坐在远离所有人的角落，膝上搁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双手噼里啪啦地一刻也没有停歇，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如果不是在网上查过地界科技的资料，舒晨真的会怀疑这是不是一家正规公司，这些面试者的风格诧异也太大了吧。
这时，面前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名女子走出，微笑地看着众人：“人都到齐了，面试开始吧。”
等待的过程总是煎熬的，舒晨的面试顺序在最后一个，她眼睁睁看着前面四个人依次进入房间，然后又十分钟左右走出。
她向前挪了几步，终于等到里面的一声呼唤：“下一个，舒晨。”
室内的装潢十分简单，宽大的会议桌前只坐着一名女士，舒晨走到她对面空着的椅子坐下，身后大门被轻轻阖上。
舒晨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默背了几十遍的话术尽数说出：“面试官你好，我是海晏大学能源与动力专业的舒晨，今年二十二岁，在校期间......”
对面的年轻女士耐心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们昨晚通过电话，你还记得吗？”女人说完，冲她眨眨眼。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感觉，舒晨也眨眼：“秦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