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结局来赴这场春日之约。……
扬州城外的小镇子,冬去春来。
年节才罢,辞旧迎新的喜气还没散尽,次第绽放的梅花混着悄然破土的新嫩草芽,又给孩童带来新的期待。
蓁蓁前阵子忙着帮人看账,元宵后终于空闲下来,今儿便由耿六叔驱车,带着春溪和染秋去赏了大半天的梅花。这会儿暮色渐合,染秋她们在厨下忙着做饭,她便搬了个藤编的躺椅,端了一小盘蜜饯坐在檐下。
这院子不大,地方也偏僻,但于她而言却是个很好的落脚之处。
去年跟着谢长离南下时,蓁蓁就曾悄悄的托付过蒋漪,请她帮忙留意着寻个不会惹人留意的院子,往后或许用得上。
蒋漪当真就办妥了。
这回她离京南下,以谢长离的性情,既然早就打算好了要将她送走,如今她能有眼色地给夏家姑娘腾出地方,想来也会合他心意。
侍妾的名分到这里大约也就能够翻篇了。
以谢长离的手腕,他既知道虞家的冤情且答应了重查此案,想必是能够做到的。
她只消在这里安生躲着,等京城里风云变幻,父亲罪名得以洗清之时,便可与双亲重逢安稳度日。
算下来,到底是谢长离于她有恩的。
男人的身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蓁蓁叹息着,迅速将这年头抹去,正要起身去斟杯茶,起身时视线扫过院门,忽然又怔住了。
方才从脑海里挥走的身影,此刻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她怀疑是看错了,不自觉眨了眨眼睛,没等到那个幻影消失,却见他抬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这是……白日见鬼了?
蓁蓁错愕地起身,余光瞥见厨房门口同样目瞪口呆的春溪,便知这不是她的错觉,谢长离是真的寻过来了。
她心头猛跳,有点忐忑地开口,“主君?”
谢长离没有说话,只将视线死死地锁在她的身上,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后,忽而伸臂抱住了她。
这拥抱来得着实突兀,蓁蓁整个人都愣住了。
谢长离却将怀抱愈收愈紧,甚至低头在她额间轻轻亲了一下,带着眷恋而温柔的意味。
“哐当”一声,春溪手里的小铜盆掉在了地上。
响动惊得里头染秋往这边瞧过来,蓁蓁也从这突如其来的幻梦中惊醒,抬头道:“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谢长离闷声,心底涌起失而复得的喜悦。
……
晚饭添双筷子不是难事。
春溪她们原本还担心蓁蓁悄然出走会惹得谢长离不快,这会儿见他面上没半点愠怒之色,甚至还给蓁蓁夹菜舀汤,险些惊掉下巴。
就连蓁蓁都十分意外,有些别扭地吃完饭后打发染秋她们出去,只将谢长离留在了屋里。
天色渐而昏暗,屋里一灯如豆。
鉴于谢长离今日的行径着实有些古怪,蓁蓁拿不准他的心思,没好意思提不告而别的事情,只就着家常话头道:“夏姑娘应该已经接回来了吧?她一切都好么?”
“嗯。”谢长离颔首,“你离京出走是因为她?”
“毕竟夏姑娘是主君看重的人,京城里那些留言主君也都知道,我留在府里,恐怕会惹她不快。何况,”她倚着桌案,轻笑道:“主君原就打算送我到扬州,我早点卷包袱走人,也不算出走吧。”
这话看似调侃,却藏着稍许赌气的意思,谢长离听得出来。
他觑着蓁蓁,强压心头的剧颤,低声道:“当真是为了那些流言?还是……因为林墨?”
蓁蓁被这话震得遽然抬眸。
惊愕无从掩饰,悉数落在谢长离眼底。
那一瞬,像是天穹里密布的积云骤然裂出缝隙,炽烈明亮的阳光透隙而入,让他心底积压许久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蓁蓁跟林墨几乎没什么旧交。
平白无故的,她听到林墨时本该茫然,最多觉得诧异才对,何以会有这样惊愕的反应?
除非是跟他一样。
若她也曾经历或看到那些画面,记得林墨回京和她的故去,这会儿被他突然提起时自然会觉得震惊,那些前前后后许多不一致的事就都解释得通了。
谢长离不由得站起身,素日里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此刻却连指尖都有些发抖。
他跨步近前,握住了蓁蓁的肩,声音颤而发哑,“你是不是也记得?林墨先于我回京,同你要回那座沙盘……”
旧事骤然袭来,纵然蓁蓁竭力忘却,此刻却还是不由红了眼眶。
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而谢长离……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眼底的痛惜与洞然清晰分明。加上先前执意送她离开,此刻却千里追来的态度折转,想来那些旧事并非只她一人记得。
心头剧颤,当时林墨的言辞却还深深刻在脑海里。
她强压着翻涌的情绪,竭力勾出一点笑意,”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如今好好过着日子,主君也不必挂怀。夏姑娘既已安然无恙第回了京城,主君往后好生待她就是了。只不过家父的案子确属冤狱,还望主君能不负旧日之言,帮她洗清冤屈,虞家上下必定铭感大恩。”
“我答应过的自然会做到。”
谢长离离京之前其实就已让闻铎着手安排此事,待他从扬州回去,便可见机行事。
而此刻堆在心头的,却只有蓁蓁。
他看着她垂眸躲开视线的模样,听得出话里的推却与生分。
在那些断续想起的旧事里,林墨为夏清和所蛊惑,趁着提前回京办事的机会找到蓁蓁,故意扭曲他的意思,让蓁蓁误以为他只惦记着夏清婉,于蓁蓁毫无情意。
于是她归还了视若珍宝的沙盘,死在林墨的手里,还被伪饰成灰心自绝的样子。
纵然他查明实情,重惩了夏清和母女,却也于事无补。
而如今,她还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谢长离自幼孤苦,踽踽而行,这是头一回真心实意地感激上苍的慈悯。
他注视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伸手拉住蓁蓁,在她尝试挣脱时将手握得更紧,脸上竟自浮起点笑意,“听信了林墨的话,跟我闹别扭呢?”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送你去扬州?”他微微屈膝,蹲低一些,抬眸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
蓁蓁避无可避,却也不再掩藏,径直道:“夏清婉都回来了,鸠占鹊巢的人可不就该腾出地方么,免得往后尴尬。”
谢长离差点儿嗤的笑出来。
“傻。”他屈指敲了敲蓁蓁的脑袋,牵着她往屋外走,“过来,给你讲个故事。”
……
谢长离讲的这个故事,起于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还姓沈,名叫暮时。
他的父亲,名叫沈荀。
妾室所生的孩子在主母手里难以讨生活,他很小就被送去别处习武,与母亲两地分割。原本日子就那么慢悠悠过着,直到那年父亲病故,主母派了人手,千里迢迢的追杀于他。
还没长大的小子,哪里敌得过成群的杀手?他一路逃亡,那伙人却穷追不舍。最后,在一个下雨的暗夜,他在庐州地界的一处深山里,终于找到机会做出假死之状,只留下染血的信物。
追杀者拿了那东西回去交差,他也终于得以清净,结束了两年多的逃亡之路。
那个时候他几乎筋疲力竭。
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玩耍时发现了重伤隐匿的他,让随身的仆妇丫鬟们照料医治,让他重归康健。
也是在那里,他遇到了恩师钟先生。
那位原是先帝的伴读,文韬武略远胜常人,拼着浑身之力将原本不甚受宠的先帝推上帝位,也因此得罪了原本胜券在握的恒王。
彼时的恒王虽然错失了帝位,因着多年深耕,在朝中的势力仍旧盘根错节。他没法子奈何先帝,便将满腔仇恨集于钟先生身上,设计栽赃以重罪。而先帝初掌大权,宫内宫外都被恒王掣肘,没能寻出破解之法,又不忍心真个取了钟先生的性命,便命人送他出京,暂避锋芒。
恒王得知后穷追不舍,钟先生与之几番交手,终于甩开眼线,寻了个僻静山坳隐居,也将同样遭人追杀的少年收留在身边。
谢长离的名字,便是那时有的。
其后六年的时光里,钟先生对谢长离精心教导,文武之上都让谢长离进益飞快。
安稳的日子却在恒王的人手再次找到钟先生时戛然而止。
谢长离永远记得那一天。
他独自去山中狩猎,拎着猎物兴冲冲地回去时,迎接他的却只有满院狼藉和已然惨死于剑下、首级被拿去邀功的钟先生。
不用想都知道凶手是谁派的。
谢长离如遭雷轰,将钟先生好生安葬之后,在他坟前守了好几个日夜,最后收拾行囊直奔京城。
彼时,先帝虽渐而坐稳帝位,因心思多半放在边患民生上,积劳之下身体每况愈下,并未能撼动恒王多少。而恒王仗着早年建起的盘根错节的势力,虽说没有弑兄篡位的本事,在朝堂上也可算呼风唤雨。
先帝渐而病弱,膝下只有个襁褓里的孩子,又少个能铲除恒王的利剑,焉能不担心往后?
而于谢长离而言,莫说刺杀恒王之举未必能成,即便刺杀成功,还有恒王背后成堆的鹰犬,都背着钟先生的血债横行朝堂。若想将这些人尽数拔除,凭一己之力哪能做到?
是以,当对恒王满怀仇恨的谢长离借着钟先生的由头走到御前时,两人几乎一拍即合。
于是谢长离进了提察司,在先帝的暗中扶持和提拔之下,凭着钟先生的教导和自幼磨砺的能耐一路披荆斩棘,凭着果决狠厉的做派,渐渐将提察司握在手中,以狠辣手腕威慑群臣。
一件件血案办下去,关乎恒王的罪证和把柄逐渐积累,也是这股冒死而行的劲头和君臣齐心的经营,让他慢慢有了与恒王争锋的底气。
再后来先帝驾崩,小皇帝即位。
先帝找了姬家父子等心腹重臣托孤,唯有谢长离是个异类——
旁的托孤重臣都是走正路的忠直之人,颇受朝臣赞誉信服,唯有他是借着狠辣手段青云直上的“鹰犬”,没了先帝的暗中提拔便再无依处。
甚至早已惹得众臣忌惮,甚至因办案时的凌厉手段攒了许多仇恨。
那样的处境,其实不是没有预料。
先帝想让他做的,是斩除恒王一派肃清朝堂、顺便为钟先生报仇。可先帝既容不下恒王,又岂会真的给年弱的小皇帝埋下他这么个尾大不掉的权臣?
待到恒王倾塌之日,恐怕也就该是他丧命之时了。
狡兔死走狗烹,历来莫不如是。
恒王并不清楚谢长离跟钟先生的渊源,还当他与旁的权臣无异,还试图笼络过谢长离,想要携手压制小皇帝,在朝中呼风唤雨。
谢长离却怎会忘了初心?
哪怕必死无疑,也定要将恒王连根拔起!
既知前面是条绝路,又怎忍他死去后留下蓁蓁遭人报复?早些寻个隐秘去处,无非是不愿连累于她罢了。
这些心思,谢长离从不敢泄露分毫。
甚至这辈子离京去寻夏清婉时,他也还是打着同样的主意,想给蓁蓁寻一个安稳度余生的去处。
直到旧事翻涌而来,他想起了蓁蓁无辜被害的事,也想起了他的结局——如同所料,恒王轰然倾塌没多久,在走狗们被查处得差不多时,他也迎来了先帝安排好的利剑。
提察司统领之职一朝易主,能忠心跟随他的人终究是有限的,朝堂之上群起而攻时,昔日“横行无忌”的他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禁军如铁桶般围住谢府,照红夜空的大火将连绵的屋舍化为灰烬。
谢长离原本料定了帝王的手段,打算安然赴死的。却未料绝境之中,先帝终究还是给他留了一条活路,以一道遗诏保住了他的性命。
从那之后,权臣谢长离死于大火。
昔日的种种荣辱与恩仇,也随着那场大火烟消云散,朝中两座山头倒下后,几位忠臣便可辅佐着小皇帝,期盼一个清平朝堂。
剩下火海里走出的人悄然出京,重新做回无人问津的沈暮时。
……
那么长的故事,谢长离慢慢说着,蓁蓁也就静静的听。
到最后,脸颊上一片湿凉。
天际泛起鱼肚白,曙光代之以黑夜。
蓁蓁看着身侧的男人,头一次那样认真的打量他,无法想象他明知绝路却孤身而行的那么多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谢长离却勾了勾唇,笑得风轻云淡。
从前再怎么艰难,如今回头看,当初想要的都还是实现了——恩师大仇得报,朝堂拨乱反正,在意的人安然无恙,而他做了那么多心狠手辣的事之后还能苟全
性命,实属上天垂怜。
他牵住蓁蓁的手,于微凉的晨风里渡去温暖。
蓁蓁没躲,好半晌,才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道:“那位夏姑娘,就是当初在庐州救下你的小姑娘?”
“应该是她。”谢长离摩挲着她指尖,缓声道:“当初她不过四五岁,过了十来年样貌总归会有变化,不过相似而已。只是她身上带着一枚长命金锁,是那个小姑娘当初戴着的。其实,我一直觉得——”
谢长离顿了一下,蓁蓁心头也随之轻跳。
就听他道:“其实你更像当初那个小姑娘。”
所以,或许不是她像夏清婉,而是夏清婉长得像她?
某个看似荒唐的猜测骤然浮上心间,蓁蓁忽然想起来,谢长离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她,从前是否去过庐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强压着心跳,拉着谢长离的手掌,在他掌心轻轻描画出一个别致的轮廓,“金锁是不是这样的?还挂了个小兔子铃铛。”
嗓子被火苗熏过般干涩,连同心跳里都扑通扑通的像是要蹦出腔子。
谢长离眼神骤紧,一把攥紧她的手腕,“那是你的?”
话才出口,心中却已有了笃定的答案——长命锁的样式可能有相似的,但挂上小兔子铃铛的怕是没几个。蓁蓁与夏清婉素未谋面,不清楚两人的瓜葛,更没见过那长命锁。
除非,那东西本就属于她!
可先前屡次询问,她都迅速否认去过庐州的事,谢长离只觉口舌干燥,再次问道:“所以,你其实去过庐州?”
蓁蓁迎上他炙热的视线,终于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还小,缠着外出游历父亲去玩,那天父亲去找僧人下棋,我拽着嬷嬷去外面逛,确实救过一个男孩子。”她简略说了当时的情形,虽说记忆早已有点模糊,少年的衣衫模样也都已淡去,大致时间和地点却还是对得上的。
谢长离听她说救的是个面目清俊的小哥哥,竟自笑了笑。
蓁蓁觉出其意,也自低头一笑,又道:“那次不知怎么的,父亲神情很古怪,原本要去的很多地方都没再去。回家的时候千叮万嘱,让我千万别说去过庐州,连同嬷嬷也被下令封口。”
“我当时不明白缘故,但父亲说这事若被人知晓,可能会连累一位要紧的人,或许还会将我家置于险境。”
“所以后来我对庐州绝口不提,旁人提到时也都不搭话。我瞧主君当时只是随口一问,不知背后情由,这才否认。”
却未料这一否认,竟会误事至此。
蓁蓁心里竟浮起歉疚。
谢长离稍作思索,便猜到了其中缘故——他与恩师钟先生相遇也是在庐州,就在遇到蓁蓁后没多久。想来当初蓁蓁的父亲也曾见过被恒王追杀的钟先生,怕小姑娘口无遮才那样叮嘱。
既是不愿泄露钟先生踪迹,也为保全家人。
倒没想到蓁蓁那么听话,过了这么多年都还守口如瓶。
谢长离也不知是该叹还是该笑。
好在如今,一切柳暗花明。
……
谢长离没在小院逗留太久,确认蓁蓁安然无恙,解开心结之后就先动身了——
闻铎在京城里紧锣密鼓的布置了一阵子,在谢长离回京之前,借着南桑行刺曾家的契机,关于平远候曾家的种种恶行已经悄然散播开。许多事都还在等着他去做,实在不宜耽搁太久。
春雨初至的傍晚,谢长离戴上斗笠披了蓑衣,一如来时无人留意。
蓁蓁送他到小院门前,纵然知道以谢长离的能耐,必定能如前世般将恒王和爪牙们连根拔起,想到那样胆战心惊的生死决斗,仍不免担忧。
在他接过缰绳时终还是忍不住叮嘱,“主君万事留意,切不可掉以轻心。”
谢长离闻言回首,隔着雨雾看到她眼底清晰分明的牵挂。
两个月之前在京城里分别时,她也曾叮嘱他保重,心里打的却是再不相见的主意。而如今误会消解,当起于十多年前的旧缘再度重叠时,她先前的疏冷似乎也随之烟消云散,于眼底重添温柔惦念。
他折身回步,于细雨中拥她入怀。
“安心等我回来。”
他贴在她的耳边,唇瓣摩挲过柔软肌肤时,带着深藏甚久的眷恋缱绻,“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别慌。等我。”
……
回京后办妥亟待处理的事,空暇的时候,谢长离去了趟夏家。
母女三个热切地迎他入厅含笑奉茶,说着夏清婉身体日渐康复的闲话时,谢长离只觉得讽刺。
当日,确实是他先找的夏家。
在当铺门前看到那枚深藏在记忆里的长命金锁,瞧见有些相似的眉眼时,谢长离当时就让人留意她们的行踪,而后暗中赎回金锁,寻到夏家门前。
两个姑娘怯生生地看着他,夏夫人却如今日般热情奉承。
提及那枚金锁,夏夫人说那是女儿出生时亲友送给女儿的物件,她丧夫后家道艰难,才不得不换些银钱度日。
谢长离瞧着夏清婉的眉眼,也曾问过她可曾去过庐州,可曾见过一位少年。
彼时的夏清婉一脸茫然。
夏夫人便陪着笑,说她幼时确曾去过庐州,是跟着亲戚去的。只是后来不甚染上伤风,高烧了好几个日夜,过去的许多事就记不清楚了。她确信女儿曾去过庐州,至于在那里碰见什么人,就不清楚了。
谢长离不是没有怀疑过,毕竟当初的小姑娘有仆妇丫鬟们照看着,口齿伶俐玉雪可爱,显见得是官宦千金,而夏家并无官宦根基。那位亲戚,听说也只是个富户而已。
但时隔多年,难得遇到一位故人,还是当年曾救过性命、如今落入困境的姑娘,他焉能坐视不理?
于是收留了夏家母女,予以照拂。
彼时,谢长离已是以铁石心肠闻于京城的提察司统领,原本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的男人,忽然将夏清婉那么个容貌出挑的姑娘留在身边,京城里的人会如何揣测,可想而知。
谢长离向来懒得管风言风语,只凭心做事而已。
直到夏清婉忽然失踪,直到蓁蓁被送到他的面前,生了与夏清婉肖似的容貌,更有似乎与当年那小姑娘一脉相承的性情学识。
而今事情已经是清晰分明。
当日蓁蓁不慎遗落的长命锁被夏清婉捡去,在落魄时拿去当铺换钱。夏夫人看出他是个富贵人,便就地扯了那么个谎言,将好处全都揽在了夏清婉的身上,继而为阖家寻了生路。
后来夏清婉遭燕月卿记恨,被捉走后饱尝流离苦楚,也算是自讨苦吃。
唯有夏清和母女俩为了保住骗来的富贵,暗里勾搭林墨,妄图谋害蓁蓁保住前路,算来着实可恶。
林墨毕竟是他的侍从,前世重惩于他是为蓁蓁的性命,因着自断臂膀之举,还给谢长离添了不小的麻烦。如今祸事消弭,不值当为这对母女殃及对付恒王的大计,待事成之后再处置也不迟。
谢长离略略应答,也没搭理夏夫人试探的话茬。
朝堂上,因着民间物议如沸,平远候的事终于还是闹到了御前,小皇帝亲命交由提察司处置。于是,谢长离很自然地翻出了姜盈川,重捋他明面上投于沈家、暗中为曾家效劳的行径,继而牵扯出前扬州通判等人的案子,将卷宗拿回提察司重审。
曾经做过一遍的事情,再次坐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蓁蓁的父亲洗去冤屈重得清白,而扬州的事情查来查去,也将恒王假借他人之手染指铁矿、暗中蓄养兵马的事昭于人前。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摆上台面,从先帝在位时就慢慢织起的网,终于由谢长离牵着收紧。
整整一年半的时间,他奔走于京城内外,凭着前世攒的经验抢占先机,于夏末秋初时分,将恒王落入狱中问罪。
大树一倒,猢狲自然四处奔散。
整个秋冬时节,几乎都是追查恒王党羽,依律问罪处置。
到了年末,虽说朝堂近乎天翻地覆、官员变动极剧,却也革除旧弊,由一批新选
任的官员重新蓄起力量,在相爷晏秋的带领下,拱卫着小皇帝迎来新的一岁。
新岁来临时,小皇帝改元更号,祈求朝堂上崭新的开始。
而谢长离这个旧人,也终于迎来他的宿命。
同样的人事更替,同样的群起而攻,同样的一场大火,曾令许多人侧目的权臣命丧黄泉,连同曾经不可一世的权柄和查案时攒的新仇旧怨一道化为烟尘,成了坊间酒肆里的闲谈之资。
有人说他坏事做尽、遭了报应,有人说他也算为朝堂立过功勋。种种谈论,无论多么激烈,终也会在四季轮转中渐而消弭。
新上任的提察司统领既没有谢长离的铁腕,也不复号令群属的威仪,加之小皇帝和相爷刻意压制,很快就滑向朝堂边缘,不复昔日荣光。
仅仅一两年间,提察司便沦为附庸,随着新的宠臣上位,朝野民间都再没几个人提起曾经那位权臣。
谢长离这个名字就此销声匿迹。
而在千里之外,山中的春日欣欣向荣,蓁蓁随沈暮时射猎归来,将途中采摘的野花交给母亲,等待她的是染秋她们治好的新鲜饭菜。
不远处的学堂里,父亲正带着一群孩子朗朗读诵。
十余里处,闻铎与南桑亦骑马沿着山路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踏过肆意绽放的野花,来赴这场春日之约。
(全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